丹丘生一看便知她用的是“醉八仙”的身法剑法,料定梅山二怪不死也要重伤,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我真糊涂,倒是小觑丽珠了。经过十八年,我的功夫固然有所长进,她的剑法也远非十八年前可比了,梅山二怪焉能是她敌手?”

  心念未已,只见朱角一声厉吼,果然跌出了数丈开外。鹿洪受伤则似较轻,跳到老猿石上。

  鹿洪跳上了老猿石,掏出一枚暗器,居高临下,向牟丽珠掷去。他这暗器,乃是得自辛七娘的“毒雾金针烈焰弹”,昨日,丹丘生就是被仲毋庸用这暗器所伤的。

  丹丘生曾经此苦,如何能看着牟丽珠受这暗器所伤?此时他从山洞出来,亦已跃上老猿石了。人未到,掌先发!

  一记劈空掌力,迅如雷霆疾击。鹿洪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刚在脱手之际,给这掌力一震,登时就在他的面前爆炸开来。烈焰焚身,毒针钻体,毒雾攻心,惨叫一声,从老猿石上跌了下来,一命呜呼。丹丘生再发两记劈空掌,把毒雾扫荡净尽。

  牟丽珠几乎疑是发梦,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丹哥,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丹丘生道:“料理了那妖妇,我再和你说话。”

  话犹未了,只听得朱角又是一声惨号,辛七娘厉声狂笑道:“好,好,看你还能折磨我么?”

  原来朱角刚好仆倒辛七娘身上,辛七娘咬破舌尖,使出最后一点气力,一个翻身,反压住他,扼着他的喉咙!

  辛七娘的满腔怨毒,全部发泄出来,紧扼朱角咽喉,死也不肯放松。朱角的琵琶骨刚给牟丽珠一剑刺穿,纵有一身武功,此时却已使不出半点气力。只见他喉头咕咕作响,身躯抽搐,双眼翻白,好像金鱼的眼睛一样凸了出来,就这么样,活生生的给辛七娘扼死了。丹丘生与牟丽珠目睹如此惨厉情景,亦是不禁毛骨悚然。

  辛七娘瘫作一团,喘着气尖叫道:“丹丘生,你的师父是我害死的,我知道你要报仇,趁我未死,你快来亲手杀我吧!”丹丘生叹道:“自作孽,不可活,我何必还要杀你。”

  辛七娘面色惨变,嘶声哀号道:“丹丘生,你、你也不肯杀我!牟丽珠,好,你来下手吧!”

  牟丽珠走上前去,掏出金创药给她敷伤。辛七娘伤得极重,这金创药当然不能救她的性命,不过却可以稍稍减轻她的痛苦。这一撮金创药对她来说,等于是一个将要渴死的人,得到一滴甘露一般。

  牟丽珠柔声说道:“告诉我,你的师妹是在哪里,我会尽我的力救治你的。”

  辛七娘似乎受了她的感动,说道:“我作孽太多,应有此报,也不盼望再活了。我告诉你,只盼你能让我死得舒服一些。我的师妹,她、她已经再嫁……”牟丽珠把耳朵贴到辛七娘唇边,丹丘生在旁但见她的口唇开阖,半晌闭上嘴唇,眼皮也合上了。

  丹丘生道:“韩紫烟嫁给了谁,她说了没有?”

  牟丽珠道:“嫁给了一个清廷的什么将军,名叫崔宝山。”

  丹丘生道:“啊,崔宝山?”牟丽珠道:“你知道这个人?”丹丘生道:“这人以前是驻在小金川的清军提督,如今朝廷正是调他领兵来打回疆!”

  牟丽珠如有所思,半晌说道:“丹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正是:

  石上剑痕留绝技,客途情侣喜相逢。

 

 

 

第六十回

  孽债难偿空有恨

  恶缘自缔情谁怜

 

 

 

  丹丘生道:“珠妹,你和我还何必客气。说罢,甚么事情,我都依你。”牟丽珠心里甜丝丝地说道:“丹哥,你这话虽然说迟了十八年,我还是一样喜欢。”说至此处,忽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丹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请你先换了衣裳咱们再合计合计。”原来丹丘生的衣裳昨日给仲毋庸的“毒雾金针裂焰弹”烧破,在地上打滚弄熄,又沾满了污泥。丹丘生一直忙于运功驱毒,尚未有空换衣。

  丹丘生自己一看,也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幸亏我还带有几件替换的衣裳,否则可真不能出去见人了。”当下回转那个山洞,换好衣裳,携了行囊,再出来与牟丽珠相见。

  各述遭遇之后,牟丽珠道:“我想先去找那贼人算帐。”

  丹丘生道:“父仇不共戴天,我当然不会阻挠你去报仇的。不过,你已经等了十八年,也不争在迟早数日了。要知她如今已经是清军统帅的夫人,杀她只怕不易,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牟丽珠道:“丹哥,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要报私仇,才去冒这个险的。正因为这贼人嫁给了清军统帅崔宝山,促使我下这个决心!”

  丹丘生道:“哦,你的意思是要把崔宝山一并刺杀?”

  牟丽珠道:“不错。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丹丘生道:“假如能够成功,这就不仅是帮你的忙,对抗清的哈萨克人也是大有好处的了。不过十万军中,行刺统帅,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希望可甚属渺茫!”

  牟丽珠道:“纵使渺茫,也值得一试。我也并非毫无把握就去冒险的。”

  丹丘生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混入十万军中?”

  牟丽珠笑道:“你忘了我有改容易貌之术么?这是我跟快活张学来的!”丹丘生想起那天她假扮洞冥子门下一个弟子,混在崆峒派中一众弟子之中,以腹语讥刺洞冥子之事,那天在她未曾显露本来面目之前,谁也看不出来。于是笑道:“这次你准备假扮什么?”

  牟丽珠道:“咱们扮作两个小兵,十万大军,料想混入两个不知来历的小兵,也没人能够识破!怎么样,这个忙你是帮是不帮?”

  丹丘生笑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况还是为了公事呢?这句话,你是问得多余的。”

  牟丽珠喜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就去,纵然事不成功,也得叫他们心惊胆落,挫折他们的士气!”

  在罗海那边,孟华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清军在那山谷扎下大营,早已有探子回报。第二天罗海约了宋腾霄、孟华、金碧漪等人在他的帐幕里商量军事计划。

  正当他们聚会之时,清军统帅崔宝山派人来下战书,声称罗海若不接受朝廷“安抚”,他的大军立即就要开来,玉石俱焚!

  罗海大怒之下,把崔宝山的招降书信撕粉碎,将那清军使者赶了出去。

  战士们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厮杀。

  但宋腾霄却不主张硬拼,说道:“兵法有云: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又云:十则歼之,五则围之,倍可与战,寡则引避。意思是说,在敌人士气正盛之时,我们要避开他,在他战意消沉的时候我们始行追击,断他归路,这样才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的兵力比敌人多十倍,可以将他消灭;五倍可以包围他,多一倍可以和他打硬仗,但要是比敌人少呢,那就只能暂时避开他了。”

  桑达儿道:“我不懂什么兵法,但倘若依照你这说法,清军可是比咱们多得多,这一仗是不能打了?但我也知道你们汉人有两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的战士都是有志气的人,他们绝不会害怕强大的敌人!依我说,打得过也好,打不过也好,这一仗好歹也要和他们拼个明白!”

  宋腾霄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叫你们不打,而是主张你们抓到有利的时机才打。清军总的兵力是比咱们多得多,但他总不能每次都是十万个人开上来,我们倘能抓紧战机,不难各个击破。而且我们也有比敌人有利的地方。”

  桑达儿道:“那是什么?”

  宋腾霄道:“是天时、地利和人和。我们的战士习惯这里的气候,熟悉这里的地形,在冰山、草原作战,清军却是从未有过这个经验。最后一项也是最要紧的一项,清军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我们却是为老百姓打仗,到处都会有老百姓帮忙。一旦抓到有利的时机,还怕打不过他们吗?”

  罗海点了点头,说道:“宋大侠,你这话很有道理。不过要说服我们的战士可还得费一番工夫呢。”

  桑达儿道:“对,总得先挫一挫敌人的锐气。”

  孟华说道:“请你们准许我去干一件事情。”

  宋腾霄道:“什么事情?”孟华道:“我想去行刺清军的统帅崔宝山!”

  宋腾霄摇了摇头,说道:“行刺不是好办法,纵然你能够刺杀崔宝山,清廷也还是会派第二个人来替代崔宝山做统帅的。”

  孟华说道:“宋叔叔,这道理我懂得。不过,有一句俗语也说得好:蛇无头而不行,要是敌军的主将突然暴毙,最少他们会有一段时期纷乱,士气也必因之大折,这对咱们不是很有好处么?”

 金碧漪道:“礼尚往来,他们曾派人来意图绑架曼娜姐姐,我们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有何不可?”

  宋腾霄见她跃跃欲试,只好说道:“也好,我让你们去试一试。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要勉强,行刺若不成功,立即就要回来。”心想:“他们双剑合璧,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故的了。纵然杀不了崔宝山,要平安回来,大概还是可以的。”

  桑达儿道:“我不能只是让你们冒险,那个山谷的地理我很熟悉,请准许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孟华笑道:“行刺可不是人多的啊!”桑达儿道:“我知道。我没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和你一起去行刺那是不行的。不过我可以挑选几百名精于骑射的战士,埋伏在那座山上,必要的话,也好给你们作接应呀!”

  他这计划,首先得到罗海的同意,宋腾霄也只好答应了。当下,桑达儿与孟华约定,有事时彼此以蛇焰箭作为联络的讯号。会散之后,孟、金二人便即动身。

  清军的大营气氛也甚紧张,卫托平、叶谷浑、仲毋庸等人已经先后回报,崔宝山正在忙于和将领拟定作战的计划。

  调兵遣将,作为清军主帅的崔宝山是忙碌非常。但在他的卧房里,却是另一种气氛。冷冷清清,他的妻子韩紫烟正自绕室彷徨。虽是在十万军中,她却好像是独自乘坐一叶孤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避过风险的人。

  本来她是为了躲避丹丘生和牟丽珠向她报仇,这才隐瞒自己的身份,嫁给崔宝山的。身为统兵十万的大将夫人,还有什么地方比藏在大军之中更安全的呢?这十多年来果然也是风平浪静,莫说没人向她寻仇,连丹丘生和牟丽珠亦已失踪了。她知道即使他们未死,亦已不敢报仇。

  两个月前,崔宝山从四川提督任上被调升为“平回”的将军,官加一品。她当上了统帅的一品夫人,自是更为得意了。哪知就在她得意之时,却听到了丹丘生的消息。一听之下,吓得她魂梦难安。

  她听到的就是丹丘生接任崆峒派掌门,以及御林军统领海兰察先败在丹丘生剑下,跟着与丹丘生的徒弟孟华比武,竟然给孟华杀了的消息。

  从这个消息之中,她已得知丹丘生的本领更胜从前,简直出乎她的想象之外,十万大军恐怕也未必能是护符!其后有关崆峒之会的消息,陆续报来,牟丽珠已经又再出现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不过最令她吃惊的事情,却还是这两天才接到的消息。

  昨天卫托平和叶谷浑回来,报道罗海不肯就范,并说出了在罗海那里碰上了丹丘生的徒弟。

  今天仲毋庸来到,报道的消息,更是碰上了丹丘生本人了。

 

  仲毋庸是带了段剑青来投奔清军的,给他们引见的人乃是卫托平。在此之前,仲毋庸虽然早已为清廷暗中效力,但却还是第一次谒见崔宝山。一见之下,崔宝山不由得对他大为失望,心里想道:“卫托平说他是丐帮前辈,武功怎么怎么了得,谁知却是一个浪得虚名的糟老头儿!哼,要是他当真了得,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狈了。”

  原来那日仲毋庸对丹丘生偷施暗算,丹丘生虽然着了他的道儿,但丹丘生的劈空掌风把他那歹毒暗器所发的毒雾烟火扫荡回去,仲毋庸的衣裳也给烧得七穿八烂,而且还给丹丘生的掌力震得翻了几个筋斗。他生怕丹丘生追上,一路上不敢停留半刻,他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逃到清军的大营的。

  那日段剑青由于逃跑在前,丹丘生也对他手下留情,对他毫无伤害,相形之下,段剑青倒是显得俊雅从容,比仲毋庸好得多了。

  韩紫烟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和丈夫一样,一见之下,就不由得讨厌仲毋庸,但对段剑青却是越看越有好感。

  端茶送客之后,崔宝山回转内室,韩紫烟道:“那老叫化装模作样,言大而夸,当真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倒是那姓段的少年口齿伶俐,气概也颇不凡。看来或许是个可用之材呢。”

  崔宝山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韩紫烟道:“军营虽然不比闺门,但自从嫁了给你之后,我也可以说是三步不出闺门的了。他是什么人,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崔宝山笑道:“说起来他倒是颇有点来历的呢,他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爷。段家在明代还是世袭为王的,如今虽然早已削了爵号,但在大理却还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