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紫烟道:“我好像听你说过,朝廷不喜欢段家。”

  崔宝山道:“那是因为段仇世的缘故。段仇世是这少年的叔叔,是和朝廷作对的。但这少年却是帮咱们的,怎可同日而语?海兰察生前还曾和我提过,他准备栽培这个少年,令他大理段家重沐皇恩呢。”

  韩紫烟似乎甚感兴趣,说道:“怎样重沐皇恩,是要奏请皇上让他恢复王位?”

  崔宝山笑道:“本朝自三藩之乱过后,早已不许异姓封王的了,不过,虽然不能让他恢复爵号,也可赏他一个世袭的什么将军之类,反正是个虚衔,但却可以利用段家在大理的势力为朝廷效劳了。只可惜这少年运气不好。海兰察本来想多考察他一些时日,再提拔他的。不料奏章未上,海兰察却已死在丹丘生师徒的剑下。”

  韩紫烟笑道:“那倒是你的运气了。”

  崔宝山瞿然一省,道:“不错。海兰察想的这个计划,我可以拿来当作是自己的了。”

  韩紫烟道:“如此说来,你倒应该好好笼络这个姓段的少年呢。”崔宝山道,“好,我现在就约他单独晤谈,你也替我陪客好吗?”

  韩紫烟求之不得,假意说道:“不大方便吧?”

  崔宝山道:“这正是笼络的好方法,表示我们当他是自己人呀。何况你也喜欢听听外面的消息。”

  崔宝山说了就做,果然立即派人把段剑青独自唤来,内帐晤谈。但这次的晤谈,却是令得她又多了一重心事,也多了一分幻想了。

  崔宝山问起段剑青的经历,并且和他说道:“你别看我这位夫人弱不禁风,她倒是很喜欢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

  段剑青本来很会说话,于是把他本身的遭遇以及一路上耳闻目睹之事,都加油添酱地说出来。

  别的也还罢了,但当段剑青说到梅山二怪和她的师姊的事情之时,她却是不禁心惊肉跳了。

  崔宝山却十分感兴趣,说道:“你说的那位辛七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此话当真?”

  段剑青道:“许多武林的前辈都是这样说的,据说丹丘生的师父洞妙真人也是给她毒死的呢。只可惜她现在受了重伤,不知能活多久。”

  崔宝山:“你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吗?要是找得到的话,你叫梅山二怪把辛七娘送到这里医治,我这里有随军的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可以把她医好的。这种擅于使毒的人,对我很有用处。”

  韩紫烟心里冷笑:“你和我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却还未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

  原来她嫁给崔宝山是海兰察做的媒人,当时海兰察这样做,一来固然是为了帮她避仇,二来也是为了利用她作为监视崔宝山的一枚棋子的。崔宝山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来历。

  知道她的来历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海兰察就是她的师姊辛七娘了。辛七娘如今是落在梅山二怪手中,她可不能不有所顾忌,恐防辛七娘会泄漏她的秘密。她身为将军的夫人,当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从前的事情的。

  段剑青道:“禀大帅,梅山二怪本是要来追随大帅的。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如今尚未见到。”他哪里知道,梅山二怪早已和辛七娘同日丧生。

  韩紫烟忐忑不安,不知段剑青是否知道她的秘密,于是试探他的口风:“你见过那位辛七娘吗?”

  段剑青道:“没有见过。”

  韩紫烟心上的一块石头方始放了下来,暗自想道:“如此说来,这小子倒是未曾知道我的秘密了。不过,他说梅山二怪和我的师姊还是要到这里来的,怎么办呢?”

  崔宝山却是甚为欢喜,说道:“那个擅于使毒的辛七娘,要是能够找到她,倒是可以添个得力的帮手。”

 

  不过心事还是未能放下,接着叹口气道:“丹丘生的剑法如此厉害,那辛七娘却不知是否能够找来,只怕找了来也未必能够对付得了丹丘生。段公子,你知道江湖上有什么能人,不妨说给我听,让我设法把他们请来。”

  段剑青道:“我正要禀告大帅。大帅实是无须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知道有一个人足可以对付得了丹丘生有余,而且这个人将军就是不去请他,他也会来的。”

  崔宝山连忙问道:“是谁?”

  段剑青道:“就是我的师父,他是天竺出家人,法号迦密禅师。家师以往在天竺之时,是和天竺两神僧齐名的。”

  崔宝山吃了一惊,道:“你说的天竺两神僧,可是那烂陀寺的优昙法师和奢罗法师?”

  段剑青道:“不错,家师本来也是那烂陀寺一支,后来迁至藏边,方始另立门户的。”

  韩紫烟本想留段剑青多谈一会,但此时崔宝山已经要去主持军事会议,这一“茶叙”只好散了。不过段剑青临走之时,崔宝山却对他说道:“我当你是自己人,你以后可以常来,不必客气。我纵然不在这里,你也可以陪我夫人聊聊,她很喜欢听江湖上的奇闻异事的。”

  此际,韩紫烟独坐帐中,听战马嘶鸣,风翻旗响,越发感到寂寞。不由得心事如潮,起伏不定。

  不错,崔宝山对她极为宠爱,百顺千依。但和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却还是相去甚远。她要的是一个风流潇洒的美男子,崔宝山却是个不解温柔的武夫。

  有生以来,能够令她动过心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十八年前的丹丘生。但可惜丹丘生爱的却是她名份上的女儿,这也就是她当年为什么要尽力帮忙洞玄子,百计千方来谋害丹丘生和牟丽珠的原因之一。而丹丘生则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曾经对他动过念头。

  几度沧桑,流年似水,想不到在她徐娘半老之时,才又碰上一个能够令她动心的男子。

  她揽镜自怜,镜中还是一张迷人的脸庞,不过在这张迷人的脸上,也隐约可以看见眼尾的皱纹了。她心里叹了口气:“可惜段剑青迟来了十八年。”

  不过她随即想到,段剑青毕竟是和丹丘生大大不同的。即使没有冤仇,丹丘生也决不可能喜欢她这样的女人。但对段剑青而言,不管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他却必须讨取她的欢心,纵然做的只是表面功夫。

  当然她还不敢想到要和段剑青有甚么私情,但有一个善解风情的美少年伴在她身边,也可以为她解除寂寞了。“好在宝山正要笼络他,我何不将他收为心腹?”韩紫烟心想。“要是我有了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心腹,那么我不方便去做的事情,也可以请他帮忙我了。”

  她脸上发热,心头也在发热。对着镜子老半天,终于把她的一个贴身丫环唤来。

  “碧儿,你替我把段公子唤来,但不要让那老叫化知道。”这个碧儿对她最为忠心,有些事情,她是瞒着丈夫,也不瞒这丫头的。碧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懂。夫人,你放心,我会替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韩紫烟嗔道:“鬼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再胡说,我不撕破你的小嘴儿才怪。”

  小丫头道:“我可没有乱说什么呀,我只是听夫人的吩咐罢了。”

  韩紫烟道:“好,那你喝一杯茶就走吧。”

  那小丫头不懂韩紫烟为什么忽然叫她喝茶,但知夫人素来多疑,却是不敢问她。说道:“多谢夫人赐茶。”自己斟一杯茶喝了。只觉茶味有点苦涩,但喝过之后,却是倍加精神。

  丫头走后,韩紫烟独自思量,待会儿段剑青来了,用什么手段收服他最好?她是将军夫人,倘若挑以游辞,未免有失身份。“这小子看来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或许用不着我来多说,他已经懂得我的心意。”

  正当她患得患失,想得出神之时,只见那半掩的房门已是给人推开,那小丫头回来了。韩紫烟怔了一怔,说道:“碧儿,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段公子呢?”忽然觉得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小丫头似乎有点不对。

  “你,你是……”一个“谁”字还未曾问出口来,陡然间只见寒光耀眼,剑气侵肌,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已是指着她的喉咙!

  牟丽珠拔剑指着她的喉咙,冷冷说道:“韩紫烟,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韩紫烟这一惊非同小可,讷讷说道:“你、你是丽珠?”牟丽珠道:“不错,我找了你十八年,总算给我找着你了。”

  韩紫烟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怪我不该另嫁别人,但你也要知道,我不过比你大几岁,你爹死的时候……”

  牟丽珠斥道:“你嫁十八个丈夫也与我无关,我是给爹爹报仇来的!你毒死爹爹,你居然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么?”

  韩紫烟面如金纸,情知无可抵赖。说道:“好吧,那你就一剑杀了我吧!”

  “我还不想这样便宜了你!”牟丽珠说道:“你想少受折磨,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一寸寸碎剐了你!”

  韩紫烟稍稍放下点心,暗自想道:“只要你不立即杀我,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的厉害。”当下装作惶恐求饶的神气说道:“大小姐,你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依从。”

  牟丽珠道:“你要装作没事的模样,倘若有下人要进来,你就要藉词把他们差遣出去。除了你的丈夫之外,不许任何人踏进这间房间。你懂得吗?”

  要知牟丽珠此来,并非仅是为报私仇。她和丹丘生最大的目标还是在于清军的主帅崔宝山。要想刺杀主帅,谈何容易?是以最好不过的下手地方,自然只能是在他的内室了。

  要杀韩紫烟不难,难在杀了韩紫烟,却不免打草惊蛇。她必须留着韩紫烟,还要韩紫烟听她指使,不让别人知道这里已经出了事情,才能够令崔宝山自投罗网。

  十八年的时间都忍耐过去了,还争在这一刻么?此刻她倒是担心韩紫烟不怕死亡的恐吓了。

  韩紫烟何等聪明,一听她的说话,便知她的用意,故意装出为难的神色,哭丧着脸道:“大小姐,你要我这样做,那等于是要我和你串通谋害我的丈夫了。”

  牟丽珠冷笑道:“谋害亲夫,这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戏么?好,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反正崔宝山难逃一死,我先碎剐了你。”剑尖轻轻一送,在她喉头划出一条小小的伤痕。

  韩紫烟作出怕死求饶的模样说道:“大小姐,你别下辣手。我,我依你就是。不过,你杀了我的丈夫,可不能再杀我了,你肯答应我么?”

  这倒叫牟丽珠为难了,她等了十八年,等的就是此刻。此刻仇人已经落在自己手中,父仇焉能不报。要是说了话不算数,她又不愿意这样。

  这刹那间,她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还是决定大事为重,道:“好,我答应你!”

  韩紫烟道:“多谢大小姐,那么可否请你把剑尖移开?我受不起惊吓。”说至此处,右手动了一动。

  牟丽珠斥道:“你干什么,不许你乱说乱动!”

  韩紫烟垂下双手,苦笑说道:“大小姐,我不过是想斟一杯茶给你喝。咱们已是同谋,你还不信我么?”

  牟丽珠冷笑道:“你诡计多端,但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八年前那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冷笑声中,剑尖一抖,闪电般的就点韩紫烟三处麻穴。韩紫烟可以说话,但已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她把韩紫烟放在床上,自己躲在帐后。

  天色渐渐黑了,崔宝山尚未回来。但有个仆人却来叩门了。

  韩紫烟道:“什么事情?”

  那仆人说道:“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请问夫人,是等将军回来开饭呢,还是夫人先吃。”

  韩紫烟道:“我不饿,等将军回来再吃。”

  那仆人道:“要我进来收拾房间吗?”

  韩紫烟斥道:“给我滚开,我刚要静一会儿,你就来哆嗦!有事我自会叫你,用不着你献殷勤。”

  那仆人讨了个没趣,只好唯唯诺诺,告罪退开,不过心里却也着实有点奇怪:“天天都是这个时候,由我来收拾房间准备开饭的。夫人不想早吃那也罢了,为何要发这样大的脾气呢?”原来韩紫烟善于笼络下人,平日对下人倒是很少发脾气的。但这仆人只是感觉到夫人今天有点古怪,却不知韩紫烟正是要她起疑。

  仆人走了之后,牟丽珠松了口气说道:“好,你应付得还算不错。”

  韩紫烟道:“我怎敢不听大小姐的吩咐呢?大小姐,我想……”牟丽珠喝道:“你想什么?可别耍花招!”

  韩紫烟道:“说老实话,饭我可以迟些再吃,但口渴却不能忍受,你可以让我喝一杯茶吗?”

  牟丽珠道:“好吧,我倒一杯茶给你喝。”为了谨慎起见,她当然不能解开韩紫烟的穴道,让她自己倒茶。

  韩紫烟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要大小姐服侍我。”牟丽珠冷冷说道:“你给我安份点儿,用不着口蜜腹剑!”

  韩紫烟道:“大小姐,这是从江南来的上好名茶,你不喝一杯吗?”

  按说她眼见韩紫烟喝过了这杯茶,是可以放心喝的,但她对韩紫烟的下毒本领实是深怀戒惧,心里想道:“还是滴水不沾的好。”于是说道:“我不喝。你也最好少点哆嗦。”

  韩紫烟道:“唉,我自己都喝了,你还怕我会下毒么?你不喜欢我说话,我不说就是。不过,有件事情,希望你告诉我,怎的你会找到这儿?”

  牟丽珠哼了一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了将军的夫人,就可以瞒得过别人耳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