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达儿道:“孟大哥,你和金姑娘回去报讯吧!”

  孟华道:“不,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儿!”

  正在这最紧张的时候,忽听得喊杀之声震得山摇地动,山下尘头大起,转眼之间,清军阵势大乱。崔宝山连忙下令,前队改为后队,忙于抵御从山下攻来的敌军了。

  桑达儿狂喜说道:“咱们的援兵来了!奇怪,这支援兵是从哪里来的呢?”

  孟华把眼望去,“咦”了一声,说道:“有个一马当先的白袍小将,好像是车居族的王子乌里赛!”

  桑达儿狂喜过后,也从喊杀的声音听得出来了,说道:“不错,来的是车居族的人,还有大熊族的人!”

  原来乌里赛那次得孟华救了他的性命,又眼见义军以少胜多,看来清军虽然势大,但也是靠不住的。他回去和父亲一说,车居族酋长本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在儿子未回来之前,他己接到罗海打了一个大胜仗的消息,恐防清军一被逐出回疆,他势必不能见容于各族,早就有悔意了。这次反过来出兵帮忙罗海之事,倒是他首先提出的。他一转向,和他攻守同盟的大熊族也跟他出兵。

  此时天色已亮,崔宝山看见领兵前来的乃是乌里赛,不禁又惊又怒。但他还妄图挽回败局,只好压下怒气,换上笑脸,扬声叫道:“乌里赛王子,我已请准朝廷,封令尊为王,统辖全疆。将来你子继父位,尊贵无比,你可要想清楚些,莫受别人利用!现今正是你立功的机会,你一时糊涂,我不怪你,此际回头,归顺朝廷,尚未为晚!”

  乌里赛冷笑说道:“我早已想清楚了,我不能像你这样,做鞑子的奴才,杀自己人!不错,我是一时糊涂,上了你的当,现在正是我将功赎罪的机会了!”说话之间,挥兵疾进,追赶崔宝山。

  诸青崖道:“这小子不知好歹,待我将他活擒!”待得乌里赛来近,他觑准了便从高处一跃而下,跳落乌里赛的马背。

  乌里赛也未想到敌人竟敢如此大胆,蓦地只觉劲风压顶,诸青崖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已是朝他直抓下来!

  乌里赛曾经跟从迦密法师学过几年功夫,本领还算不弱,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挥刀反截敌腕。诸青崖一抓抓空,险些给他砸着,心中一凛:“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也还有点本领!”立即改抓为推。两人武功毕竟相差太远,只听得“嗤”的一声,乌里赛的锦袍被他抓破了,人也给他推跌马下,幸亏诸青崖是想要把他生擒,以图威胁敌军的,他生怕伤了乌里赛的性命,这一推未下重手。

  诸青崖的指头刚刚沾着乌里赛的背心,忽觉自己的背后也是微风飒然,背心感到了一阵冷森森的寒意。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登时知道这个背后袭击他的敌人本领非同小可,在这性命关头,自是不能不放开乌里赛先保自身的了。

  这个及时来到救援乌里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华。诸青崖反手一掌,掌风荡开他的剑尖,他趁势一个进步欺身,剑势反图回来。但见剑花错落,宛似繁星,他使的这招,正是丹丘生传给他的崆峒派连环夺命剑法中的绝招——“胡笳十八拍”!饶是诸青崖掌力刚劲,闪避亦甚得宜,衣袖也给刺破三处。

  诸青崖以大力鹰爪功的劈空掌力未能打落孟华的宝剑已是一惊,此时见他使出了这一招“胡笳十八拍”,更是不由得心头一震了。

  他蓦然醒起,喝道:“原来你这小子,就是孟华!”

  孟华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孟华是我,我就是孟华!你若不想跟海兰察去见阎王,趁早投降!”

  诸青崖心道:“怪不得海兰察伤在他的剑下!”不过他自恃有独特的武功,却还不甘罢手。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小子休得猖狂,我正要找你给海统领报仇!”说话之间,一个盘龙滑步,避招进招,手中已是多了两样兵器。

  他的兵器是一把长剑和一柄锯齿刀。那把剑有三尺多长,但剑刃则薄如蝉翼,只有两寸阔,形式甚为特别,那柄锯齿刀却是厚背宽刃,看来十分沉重。

  他左手挥刀,右手持剑,俗语说:“心难二用”,他却是刀剑兼施,双手竟然能够使出不同的招数!

  孟华武学本来甚杂,却也未曾见过这种古怪招数,不敢轻敌,先使一招“横云断峰”,以守为攻,静观其变。

  这招“横云断峰”,孟华使得沉稳之极,本以为敌人是无隙可乘的,哪知诸青崖刀势来得甚猛,孟华伸剑一挡之时,方始发觉并无强劲的力道,那重达千百的厚背锯齿竟似一张薄纸,全不受力,轻飘的又荡开了。孟华方觉不妙。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对方的那把长剑已是攻进了他的防御圈内。

 

  原来诸青崖这刀剑并用的巧妙之处,正在于颠倒刀剑的性能,致令对方迷惑的。

  刀剑的性能,刀属刚,剑属柔,剑势注重轻灵翔动,刀势讲究厚重沉雄。比如用兵,刀似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故刀法以劈斫为主,大开大阖。剑似奇兵突出飘忽莫测,故多以刺削为主,偏师侧袭。武学所云:“刀走白,剑走黑”就是这个意思。各家各派的刀法剑法虽然极为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大抵都是根据这个武学道理的。

  诸青崖却把刀剑的性能变易,把刀当作剑使,把剑当作刀用,他那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刺来,突然变得沉重异常,孟华依照常规抵挡,根本就没意想到他会有此变化。高手搏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孟华估计错误,这就给对方的剑一下子攻破他的防御了。

  幸而孟华的无名剑法最是善于临机应变,虽然发觉得迟,吃了点亏,也还不至于便遭克制。他一个移形易位,也把家传的刀法用在剑上,将势就势,闪电般的连出三招,这三招也都是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这才逼得诸青崖不敢全刀抢攻,也必须加以防守了。

  但孟华虽然也能以剑变刀,却不如对方颠倒刚柔、刀剑互易的奇诡。斗了十数招,诸青崖突然刀又是刀,剑又是剑,或变或不变,教孟华难以捉摸。

  孟华第一次碰到这种刀剑互易的怪招,自是难免感到十分吃力。刚摸到一点路道之时,金碧漪亦已来了。

  孟华叫道:“刀不是刀,剑不是剑!”金碧漪莫名其妙,突然只觉对方的剑重如山,刀却来得迅捷之极,几乎也像孟华初时一样要吃大亏,好在有孟华以攻敌之所必救的打法给她解开困厄。

  说时迟,那时快,诸青崖一个转身,刀剑又向金碧漪齐攻。孟华叫道:“刀即是刀,剑即是剑!”金碧漪悟性极高,此时已是明白孟华的话意。这一次她判断没有错误,轻而易举的就把对方的攻势化解了。

  双剑合璧,登时威力大增,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诸青崖的锯齿刀,锯齿全给削断。

  诸青崖识得双剑合璧的厉害,自忖久战下去,只怕单独对付孟华亦是难操胜券,何况以一敌二?不敢恋战,虚晃一招,便即逃跑,混入敌军之中。

  此时清军大势己去,有如土崩瓦解。

  逃出鹰爪的乌里赛迎上前来,握着孟华的手,抑压不住心情的激动,说道:“孟大哥,你又一次救了我。唉,我后悔不听你的话,我早就应该来跟你们一起的!”

  孟华笑道:“你并没来迟,这次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们大伙!”

  金碧漪忽道:“孟大哥,你看,那人是不是崔宝山。”崔宝山正在飞骑跑下山坡,他的几个随身卫士不住的手挥皮鞭,斥逐两旁拥挤的逃兵,要他们让开一条路给“大帅”逃命。此时已经是天色大亮了。乌里赛瞿然一省,说道:“对,咱们可别只顾说话,赶快去捉崔宝山吧!”

  孟华说道:“那边的战事还未停止,那一路清军更多,战情恐防会有变化,你还是先和罗海格老会师的好。”

  乌里赛自知见识不及孟华,对他自是言听计从,说道:“好,那么我拨一队人马给你带去,祝你马到成功,擒贼擒王!”

  他们追至山下,只见草原上黑压压的到处都是溃军,软湿的雪地也掩盖不住群马奔驰的蹄声,自相践踏的叫声,还有刀枪在震抖中的摩擦声。原来另一路的溃军亦已逃出来了。军官们正在大声疾呼,想要整顿队伍,但溃军有如惊弓之鸟,一时间哪里约束得住?不过由于溃军太多,孟华他们要从乱军之中寻找崔宝山,也是难以找着。

  远处山头隐隐传来尖锐的角声,那是义军收兵的号角。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孟华这才察觉,他们离开原来的防地,约莫也有三四十里之遥了。孟华也怕孤军深入,便有反被包围的危险,听得收兵的号角,只好回去。

  他和金碧漪是抄捷径,走老猿石那条山路回去的。走了约莫十多里山路,忽然听得远处似有人声。

  孟华竖起耳朵来听,只听得一个人说道:“这婆娘凶恶得很,别去招惹她了!”一个说道:“虽然凶恶,却是长得甚美,她如今受了重伤,咱们不用和她动手,再追一程,我看她就要不支晕倒。抢得这个娘儿回去,岂不妙哉!”另一个道:“你倒想得甚美,再追一程,恐怕又要陷入敌人的埋伏啦!”先头那个说道:“敌方早已鸣金收兵,最前面的哨兵也不会放哨放到这里来的,再追二三里吧?”

  听得这些人的说话,他们自是便即知道乃是清兵了。金碧漪怒道:“这几个贼兵真是混帐,才逃得性命,又要强抢民女!”当下立即和孟华赶上前去。

  孟华却是起了疑心,想道:“哈萨克族的妇孺并非向这边山头散的,听清兵的口气,这个女子似乎还会多少武功,否则他们不至于在她受伤之后还害怕她。”

  心念未已,那个女子的声音也听得见了。她在叫道:“好,来吧,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但却要先送你们去见阎王!”呼叫声与兵器碰击之声齐起,听情形好像是那女子气极怒极,反而追过去斩杀清兵。

  孟华一听这声音好熟,蓦地省起,大叫“不好!”连忙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急急跑去援救那个女子。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好像喝醉了酒似的,脚步踉踉跄跄,正在和三名军官恶斗。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裳,衣裳上点点斑斑的鲜血份外夺目,显然受伤甚是不轻。

  这个少女是冷冰儿。

  冷冰儿狠咬银牙,唰的一剑刺出,她自知难耐久战,生怕伤不了敌人,这一剑用尽了残余的气力。正面向她冲来的军官,给她一剑刺个正着。哪知正因用力太过,剑尖插入敌人肩头,急切间却是没有气力拔出来了。

  另外两个军官先是大吃一惊,跟着大喜,“哈,哈,这雌儿不行啦!”他们眼看冷冰儿支持不住,哪里还把同伴的死活放在心上,本来是就要逃跑的,立即改变主意,又回来了。

  哪知这一回来,正好是自己走进鬼门关内。

  孟华旋风也似的卷来,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三十步开外,把手一扬,先把一名军官的头盔打碎。另一名军官大惊之下,未及回身应战,说时迟,那时快,孟华已是到了他的面前,手起剑落,一剑将他杀了。

  冷冰儿怒喝道:“我与你拼啦!”此时她方始拔出宝剑,一脚踢开那个伤在她剑下的军官,一招“玉女投梭”,竟然朝着孟华的前心刺去。

  孟华叫道:“冷姊姊,我是孟华!”

  冷冰儿呆了一呆,看清了果然真是孟华,忽地眼泪直流,嘶哑着声音叫道:“孟大哥,我,我对不住你!”

  孟华莫名其妙,不觉也呆了一呆,他只道冷冰儿心力交疲,神智已乱,连忙说道:“冷姊姊,你歇一歇。这里已经是咱们的地方了,不用怕啦。漪妹,快来给冷姊姊敷伤。”此时金碧漪亦已到了。

  金碧漪掏出了金创药,正要察看冷冰儿的伤势,不料冷冰儿一把将她推开,又再向着孟华,重复刚才的话:“孟大哥,我对不住你,你的弟弟,他,他……”

  孟华惊诧之极,连忙问道:“我的弟弟也来了么,他怎么样?”

  冷冰儿喘过口气,说道:“他,他已经给乱兵捉去了。我,我碰上那负心贼子……”

  孟华说道:“你是说段剑青这小子?”

  冷冰儿说道:“不错,这贼子被我刺了一剑,可惜给他跑了。但炎弟并不是给他捉去的 ……”

  金碧漪道:“把他捉去的是什么人?”她知道孟华的弟弟杨炎年纪虽然不过十三四岁,本领已经甚为不弱,料想等闲之辈也捉不了他,于是把诸青崖的形貌描绘给冷冰儿听,问她可是此人?

  冷冰儿道:“我不知道。当时我正在与贼子恶斗,只听见炎弟的叫声。”原来她当时也以为杨炎可以对付得了几个溃逃的乱兵的,故而不以为意,连那几个乱兵的模样,都没留心去看。

  金碧漪再问:“是在什么地方出的事?”冷冰儿摇了摇头,颓然说道:“也不知道。我跑了大概有十多里路。”说至此处,声音已似游丝袅空,断断续续,微弱之极。

  孟华忙说道:“冷姊姊,这不关你的事,你别自咎,养伤要紧。炎弟我们会把他找回来的。”冷冰儿嘴唇微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已没有声音。忽地双目一闭,垂下了头,倒在金碧漪怀中。孟华吃了一惊,连忙给她把脉,见她还有脉息,这才放心。

  金碧漪道:“她是心力交疲,支持不住,以至昏迷的。伤虽不轻,却也并非很重。我已经给她服下了小还丹,性命当可无妨。”

  孟华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但另一块石头仍然压在他的心上,茫然说道:“我的弟弟被清兵掳去,却怎么办?”

  金碧漪道:“乱兵四散,而且早已逃出了这个山谷,你一个人有天大的本领,现在也是难以找得着他的了。不过,还好炎弟不是落在段剑青这小子手中。”

  孟华道:“那又有什么分别?”

  金碧漪道:“大有分别。段剑青知道炎弟的身份,乱兵是不知道的。段剑青不敢回去见崔宝山,这次的事情,可能是他偶然碰上的,和那股乱兵各不相干。他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敌兵手中,也就有可能只是把他当作普通的俘虏了。”她并非想不到能够把杨炎捉去的人,定非等闲之辈,但也只能这样安慰孟华了。

  孟华也并非不知道她的用心,但想她说的话也有点道理,假如弟弟真的不是落在段剑青手中,最少敌方不会便即知道他弟弟的身份,用来威胁他的父亲。

  金碧漪道:“为今之计,你该先回去禀告爹爹,冷姊姊让我照料。”

  事已如斯,孟华也只好如此了。他回到营中,见着了父亲,可是却还没有机会和父亲说话。

  孟元超正在罗海的帐幕中主持军事会议。一方面是清点战果,一方面是了解敌情,议定今后战略。

  战场大致已经清理,罗海兴高采烈的给大家报告战果:“这一战虽然未能尽歼敌人,也可说是大获全胜了。敌方折损约三万二千左右,包括被咱们俘虏的七千多人在内。咱们伤亡的弟兄总共不到三千,约为十一与一之比。”

  敌军的动向亦已有探子报来,崔宝山已经会合两路溃兵,退至一个名叫绝龙岭的山地稳住阵脚。“清兵正在伐木建营,垒石作堡,看来似乎有在绝龙岭作负隅顽抗的打算。”那探子说道。

  一些零零星星的敌方情况,亦已从俘虏的口供收集了来,有关诸青崖以新任御林军统领的身份,奉旨来作崔宝山的监军之事,亦已有俘虏报告了。

  罗海说道:“这个姓诸的狗官最为可恨,要不是他来破坏咱们的计划,崔宝山非全军覆没不可!”

  桑达儿道:“不过这一仗也已打得崔宝山魂飞魄散了,那诸青崖也给孟大哥杀得几乎性命不保呢!”

  孟华说道:“这都是乌里赛王子的功劳。”乌里赛早已得到大家的赞扬,此时孟华又再提起,倒是令他甚感不好意思,说道:“孟大哥的功劳才是最大呢,要不是他,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当下就要把孟华刚才是怎样恶斗诸青崖的情形说给大家知道。

  孟元超却微笑说道:“评功之事,以后慢慢再说。目前还是商量怎样对付敌人要紧。华儿,听说你追崔宝山去的,勇气虽然可嘉,但孤军深入,却是犯兵家之忌,以后除非是奉了将令,不可如此。”孟华应了一个“是”字,孟元超又道:“你何以现在才回来?”

  孟华说道:“我找不着崔宝山,是从老猿石那条山路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