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无论平时多么散漫松垮样儿,做事总是极其专注的。

还看着,梁水换钉子时,无意瞥过来,目光和她对上。浅茶色的眼瞳,苏起心里一突,压住心中一丝紊乱,赶忙说:“你从哪里弄来的锁?小卖部都卖光了。”

梁水眼眸垂下去,拧钉子,说:“外头买的。”

苏起心头一暖,原来他刚才翻墙去买锁了。

唉,算啦,你这个臭屁孩,我不跟你计较了。

梁水弄着最后一颗钉子,估计是两天没损她,他嘴痒了:“你看你,人际关系不行,你们班同学都不知道你坐哪儿。”

苏起说:“声声那么好看,当然引人注目了。我就是颗不起眼的小草。”

梁水听了这话,嘴唇弯起一抹笑,抬眸看她:“不错,有点儿自知之明。”

苏起卷起草稿本。敲在他肩膀上:“你吵架吗?”

梁水:“这你自己起的头!”他把搭扣安好了,“啧,上.门.服.务,水没喝一口,还挨了一顿揍。苏七七也就是你。”

苏七七也就是你。

一句玩笑话,苏起的心忽然一个扑通,掉进了糖水罐。漂漂荡荡,晃晃悠悠。

他把桌子盖翻过来:“试一下,能不能扣上?”

苏起一试,搭扣扣在底扣上,正好,那金色的小弹簧锁一推,锁好了。

苏起开心道:“钥匙呢?”

梁水狡黠一笑,说:“十块钱。”

苏起变脸。

梁水转了下手里的钥匙,起身:“不给我走了。”

苏起去抢:“拿来!”

梁水本就没躲她,手被苏起挠了一下,钥匙抢走了。

“你这狗爪子。”梁水看了眼手心的红痕,扬手做了个要揍她的手势。苏起挑眉,都懒得假装去躲——她怡然自得得很。

正要走,张余果在教室后边叫了下:“梁水,帮我安下锁吧。谢谢啦。”

梁水闲着没事,大方地过去帮忙了:“你也在这个班?”

他一走,徐景和刘维维立刻拉苏起:“他是你谁啊?”

苏起说:“我邻居啊,从小就认识。”

“那你之前不说。”

“我又不知道你们说的帅哥是他。”苏起心虚。

“你是不是没有审美?”徐景说。

刘维维道:“她是斗鸡眼。”

苏起噗嗤笑,推她:“你没完没了了。”

张可欣问:“哇,天天见面,你不会喜欢上他吗?”

苏起一愣,跟踩了尾巴似的,立刻道:“喜欢个头。他只是长得还行,脾气特别差。真的。我太了解他了。一点都不值得喜欢。”

三个女生无语看她。

刘维维:“脾气差会帮你安锁?”

张可欣:“脾气差让你拿书打他?”

苏起:“……”

徐景:“哎,我也想跟脾气差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

刘维维:“苏起同学,我觉得你应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找什么问题?找我为什么看不惯他不喜欢他?

我喜欢呀。

“受不了你们了。”苏起摇摇头,起身去厕所。回来刚好撞见梁水从她教室出来,他手里抛着个苹果,见了她,把苹果给了她。

苏起也不跟他客气,拿水冲一下就啃了起来。

吃到一半,张余果进来,盯着她的苹果看了几眼。

苏起奇怪:“怎么啦?”

张余果摇头,笑笑:“没什么。”

下了晚自习,苏起跟李枫然打了声招呼,就跟路子灏林声去赶公交了。

云西的公交车又小又破,夜里九点就停运。但因为一中的晚自习九点四十下课,所以各个线路都会留最后一班车接学生。

晚间的公交车非常挤,林声苏起和路子灏没抢到位置,跟夹心饼干似的夹在一起在昏暗的车厢里随车晃荡。

夜间车少,公交车在路上横冲直撞,行驶很快。这条到北门街的线路不长,只有三站地。第一站停的时候,就下了一半。

有了两个空位,路子灏让林声和苏起坐下。车开动时,苏起忽然看见窗外梁水和李枫然骑车的背影。

苏起拉开车窗,欢快道:“水砸!风风!”

话音未落,公交车超过去了,两个少年齐齐投来默然的一瞥,很快就被夜色罩住。

车在终点停下,三人下了车。离家还有一道坡和一条大堤坝。

三人爬坡到半路,梁水和李枫然骑车来了,两人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骑着车冲坡。

那坡虽长,却并不陡。

苏起偷偷猫上去,跟到梁水身后,拿手勾住他的自行车座板。梁水的上坡路越走越慢,他费力地踩着踏板,苏起用力地拖着后腿,憋着笑。

路子灏和林声看着,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李枫然骑到前边去了。

梁水还在用力踩车,越踩越难,踩到半路,他头也不回,说:“苏七七你就没点儿自觉?我不说你就不松手是不是?”

苏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松开手,梁水的车轻松上行。

苏起眼见他要走了,赶紧把书包取下来扔给他:“你把我书包驮回去。”

梁水嫌弃:“懒成这样,你怎么不把你骨头甩了?”

苏起站在原地,扭着小腰抖肩膀:“我想甩呀,甩不出来。”

“你别把腰扭断了。”梁水把她的书包挂在把手上,居然有点儿重,再度嫌弃,“你把学校的砖偷回来了?”

苏起白他一眼,她带了厚厚的语文课外读物。

梁水扭头看林声:“声声,把你书包也给我吧。”林声每天要背厚重的速写本和笔。

林声也不跟他客气,把书包挂他把手上,说:“还能平衡两边。”

梁水笑:“那是。”

他骑着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起和林声没了书包,一身轻松地在大堤坝上吹着江风,蹦蹦跳跳回了家。

梁水去洗澡了,客厅沙发上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单肩包。

苏起和林声拎上各自的书包回了家。

等梁水洗完澡出来,拿上书包准备上楼,发现不太对。他书包的拉链破了口的。拉开一看,是林声的东西。

他拎着书包去敲林家的门:“声声,书包拿错了。”

很快传来脚步声,林声拎着他的书包开了门,两人交换。

梁水回到阁楼,把书包扔一旁,却忽然发现书包侧面装水瓶的网袋里多了颗彩色的星星。

上初中的时候他见过班上女生折这些东西,似乎是当装饰品的。

他把星星抠出来,可能因为撞击,星星瘪了一半,纸条散了。

梁水有些好奇那折纸的机关,拿手指一勾,星星彻底散了。

梁水:“……”

他索性把星星拆成长纸条,准备扔垃圾桶,却发现上面写了一行字。

“我喜欢你。ls”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夜话(13)】

冯秀英:哎呀,真可惜。我们班陈潇这孩子,以前成绩不错的,就是早恋给害的。上学心不在焉,只晓得恋爱。早就跟他爸妈说过,结果他爸妈说管不住。这都什么家长啊。哎,我说半天话你听见没?

李援平:听着呢,我不是忙呢吗。

冯秀英:是是是我错了,你就没有一天不忙的。枫然。

李枫然:嗯?

冯秀英:追求你的女孩子应该不少吧,妈妈都知道。

李枫然:……

冯秀英:要是哪个女孩缠着你,骚扰你,你跟我说,我去学校给你解决。

李枫然:没有。

冯秀英:那就好,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李枫然:……

冯秀英:枫然,你现在还小,早恋只会影响学习,要是荒废了专业,以后什么爱情都不会牢靠,一捅就散了。等你长大了,成功了,会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子等着你。知道吗?

李枫然:……

冯秀英:怎么不说话?你这是学你爸爸呢?

李枫然:知道了。

冯秀英:你可别搞出早恋的事儿,让学校叫家长啊。那我可得跟那女孩子的家长好好谈谈。

李枫然:嗯。

李援平:哎呀,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枫然成天都在弹钢琴,哪有空闲去早恋啊。

冯秀英:我知道,我不是叮嘱一下,怕他犯错嘛。专业发力,就这几年最关键。要是早恋影响了,可就废了。枫然啊……

李枫然:我去练琴了。

冯秀英:哎,我话都没讲完呢。

chapter 14-1

chapter 14-1 两个告白(1)

第二天一早,苏起出门时正好碰上梁水也出门。

苏起纳闷:“你今天不骑车啦?”

梁水说:“嗯。”

李枫然还在练琴, 苏起喊:“风风, 我们先走啦!”

“好。”窗户里传来他的回答。

四人出了巷子, 走上堤坝, 往城区内走。苏起一路叽叽喳喳,跟伙伴们讲她们班的同学和老师,路子灏时不时回应她几句。

林声很安静,梁水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在后边。

一直走到下坡, 走到公交车站了,苏起才意识到不对劲, 打趣地问:“水砸你今天好安静。你在扮酷吗?”

梁水说:“放屁!”

“你不要装深沉哦, 我会笑死的。”苏起说。

梁水懒得搭理,伸手把她推上车。

昨晚下过暴雨, 路边全是积水。公交车离站台有半米多远,苏起被他推着差点儿没掉水坑里,好在她反应快,一大跨步上了车, 回头叫:“烦死你了!”

梁水紧随其后,跨上公交车, 回头看林声。

林声揪着校服裤子,面对着一滩泥水, 有些犹豫和试探。

梁水朝她伸手,林声抬眸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梁水用力一拉, 林声一大跨步跨上了公交。

苏起看见了,说:“你对我怎么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

“废话那么多。”梁水说着,推她,“里边去。”

苏起冤枉地叫:“又推我!”

车上没座位了,苏起往通道里边走。

走了一半路程停站,涌上来一大帮学生,狭窄的车厢里挤满了人,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苏起站在梁水背后,被周围的人挤得紧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身上有舒肤佳香皂的味道,很好闻。她默默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咚——咚——咚。

她想,幸好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现在肯定脸都红透了。

哎,公交车好挤啊,不过,她有一点点开心,嘿嘿。可以贴在他的后背上。

好奇怪,水砸的后背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呢。

还有人没上来,师傅不停回头催促:“后边的人再挤挤,再挤一挤啊,都是要上学的同学,再挤挤!”

苏起身后又是一股力量,她的前胸压贴在了梁水后背上。

呃,这个,过头了。

她脸烧了起来,想分开一点儿距离,但实在找不到发力点。

她被挤得太难受了,呼吸困难,便仰着脑袋,鱼吐泡泡似的吐出一口气。不想吹到了梁水的后脖颈上,撩动了他的短发。

梁水被她吹得一个激灵,扭头,瞟她一眼:“你再乱动。”

苏起用表情表达不满:“我又不是故意的。”

梁水不搭理了。

林声站在梁水那边,她身后是座位和扶杆,苏起担心她会被挤到,就伸着脖子望——就见梁水两只手环着林声,用力撑着扶杆,并没有挤到林声身上去。他微绷着下颌,用力抵抗着来自四周强大的推力,双手硬是撑出了一方空间。

林声神情淡然,微低着头站在那里,垂在肩上的长发有几缕落了下来。

苏起松了口气,还好林声没被挤瘪。

她有些怅然,有些羡慕。水砸从来不对她这么温柔呢。哎,不过她也不需要保护,还是林声比较需要。

而且,比初中时更需要了。因为高中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环境。

开学后不久,苏起就很快适应了高中生活,她发现对比小升初时的懵懂好奇,初升高更像是一种驾轻就熟的驰骋。他们这些田地里的禾苗野草早就生根发芽,吸收着阳光朝各自的方向肆意生长。

他们不再像初中那样谨慎、试探、好奇、礼貌,他们比初中时期更冲动,大胆,有目的,无所顾忌。

他们不再像初中那么青涩,他们更爱去模仿成熟,追逐成熟,所以男生聚在一起总会比谁敢说脏话,总试探着挑战权威——给班主任起外号,笑话老师们的发音、衣着、口头禅。

而更明显的是外型的变化——男生们挺拔了,健壮了;女生们抽条了,丰满了。就像枝头好奇的花儿终于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儿,惹人忍不住去摸摸果子上嫩嫩的绒毛。

相比初中,这是一个更加蠢蠢欲动的时期,不论是对恋爱,对未来,还是对生命本身。

而一切好奇和探索的最初表现形式,是初恋的萌芽。

早在军训时期,林声就在全年级出名了。她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女学生里清丽得像出水的仙女。休息时、排队回校时、男生们都忍不住看她。

开学好久了,仍有人趁着课间专程去高一(9)班的教室外一窥容颜;更有人在完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就表白追逐。

那天晚自习课间,苏起和刘维维跑出教室在走廊上吹夜风。和往常的所有课间一样,学校热闹非凡,充斥着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

三栋教学楼像夜里的三个大灯笼,而高一教学楼旁的足球场一片漆黑。

突然,那片漆黑中传来一声男生的呼喊:“高一(9)班的林声——林声——我喜欢你!”

整栋教学楼骤然安静,仿佛几千只鸭群的鸭子忽然被点了穴。所有人望向那片黑暗,一秒的安静后,突然被解穴,几千只鸭子呱呱叫,楼顶都快被掀翻。

与此同时,黑暗中闪过一丝火光。

“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点亮整个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