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呼啸的风终于沿风道而去。大风撤走时产生的强大吸力使三道暗门随之闭合,暴室中一片祥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没藏空的耳中犹有风的轰鸣,全身肌肉也因紧张而变得又酸又痛。他愣了半晌,抬起右手,注视着卫慕氏与没藏氏盟誓之戒:“主人一意孤行地来到险地,又没有听从我的嘱咐,看了迷宫中的壁画,以至掉进恶德之牢。卫慕氏的嫡系只剩主人一个了,倘若她就这样死去,我将得到解脱,没藏氏的后代也都解脱了。”

  出乎没藏空的意料,期盼已久的这天终于来临,他却感觉不到欢欣,反而有种无所依傍、不知何往的茫然,禁不住喃喃骂道:“空啊空,你做惯了别人的奴隶,已经不懂得当自己的主人了。”他站起来向外便行,步子却越来越慢,走到明神之宫的门口又折了回来。“无论如何,我不愿这样对她。即便要解除盟誓,也希望是她亲手把秘戒还我。”

  然而没藏空虽然知悉灵府大阵的来龙去脉,想要进入恶德之牢救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九岁起就在双塔寺出家的僧人,本就无情无欲,修习真芝老祖的两忘功后,更达到忘情之界。这样的人,如何能体会世俗儿女的爱恋之心与嫉妒之情?

  没藏空卸去两忘功的护持,在真芝老祖的壁画前流连不去,放纵自己的情感与思绪,甚至想起了离家赴居延时父母的切切叮咛,还有不会说话的弟弟拼命追赶自己的模样,跌倒在泥泞里又爬起来再追,无声地喊着哥哥。空流下了睽违已久的泪水,感到前所未有的悲伤,却始终看不见恶德之墙上的隐画。 的

  没藏空折腾半宿都不成功,沮丧地靠着熊皮椅,低声叹息:“我怎么就落到了这一步啊。”是啊,没有往日因,岂有今日果,空猛然省起,所以会发生这么多事,不过是因为十一年前的夏天,自己在居延海边带回了一个小女孩。那么纯净美丽的小东西,将她捧在掌心时,他连呼吸都变得轻细。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将女孩儿交给主人,而是把她带到了主人从不敢涉足的密魔之宫。

  女孩儿和空的弟弟一样不会说话,让他更添了两分怜惜。如果不是放纵她在密魔之宫中乱走,让她闯出迷宫,在明神之宫的入口遇见主人,最后不得已将她献出,他将如何处置她?今日又是什么局面?他扪心自问,不敢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在这刹那顿悟:“所以舍不下戴着秘戒的卫慕银喜,并不是出于高尚的信义,不过是因为我需要这禁锢,或者说后路。一切恶事,所有罪愆,都可以归结于秘戒盟誓,自己仍然是洁白无垢的。所以在搜寻美貌孩童供主人吸血后,用险恶的毒药害人后,内心还能感到平静安宁,还能以清华之姿行走于佛前,我就是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懦夫啊!”

  没藏空现在想起,才觉得将一个八岁的女孩儿单独关在幽寂的地宫实在残忍,每日所见不是暴室的单调白墙,就是迷宫的地狱变相,那些残暴血腥的壁画即便是成年人都会为之战栗,难怪她失去了声音。然而到了生死关头,她竟讲出那么铿锵有力的话,震住了卫慕谅,也打动了他。为了救这孩子,他引来雷景行,却断送了主人性命,从此心不甘情不愿地陪着银喜走上复仇之路。是他造下的孽,却从没在精神上帮银喜分担哪怕一点儿,总是以清高的姿态对她,甚至在她陷进恶德之牢时打算一走了之……他从来没有这样透彻地看穿自己的伪善。

  多年后与观音奴重逢,没藏空发现,童年的恐怖遭遇并没有让她的心变得压抑或扭曲。她并不迟钝,甚至比一般人都敏感,所有的创伤却像蒙在玉器上的尘埃一样,拂去以后,玉质依然美好光润。反观自己,以秘戒盟誓的受害者自居,继而毫无内疚地加害别人,以至背负一身罪孽。作为一名失败的修行者,想到世上还有观音奴这样的姑娘,他在庆幸之余,油然生出一丝嫉妒,实在是昂藏男儿不如她啊。

  没藏空望着恶德之墙,一边自省一边忏悔。他清晰地看到了虚伪之墙的隐画,嫉妒之墙的隐画也一闪而过,虽然只有一刹那,亦足以让他找出机关。他看了良久,墙上再无动静,心想:“这就是天意么?找不到开启贪婪之墙和恐惧之墙的机关,我的罪孽里又添了四条性命,不知几生几世才还得起。”

  这一摔,便从灵府大阵的幻境中挣了出来。沈皓岩如梦初醒,晃亮了火折子打量周遭,却好像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噩梦。原来这大网张在洄风洞的又一口竖井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般没着没落地悬着,正仿佛嫉妒之苦。

  火光映着雪白的洞壁,有一面竟覆满了红流石。那流石的颜色和形态类似灼热的一股股岩浆,极瑰丽极壮观,瀑布一般从洞壁上漫过,仿佛就要泼到网上来。银喜转眼望到,吓得呆了,半晌才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沈皓岩并不理会银喜,仰着头打量洞壁,见这素白岩石隐约泛着珍珠光泽,与那八角形厅堂同质,拿匕首划去,当的一声被荡开来,擦出一溜火花,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看来没法儿借匕首攀到洞顶。他也不惊慌,看准落点,解开腕上的驭风索用力抛去,贯注了真力的软索在空中绷得笔直,陨铁钩牢牢地卡在了一道细缝中。沈皓岩用力拽了拽,感觉无虞,正准备腾身而起,银喜却拉住了他的衣角,轻声道:“请带我一起走。”

  沈皓岩不懂党项话,却也猜出了大致意思,冷冷地道:“若不是你和那和尚捣鬼,我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我要找夜来去了,你就在这儿凉快着吧。”

  银喜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拒绝之意,而且还听懂了一个词儿,就是这男子时常挂在嘴边的“夜来”,唤的是令没藏空露出笑容的那位姑娘。愤怒压住了独留洞穴的恐惧,银喜缩回手,心想:“该死,该死,我怎么会去求她的情郎?现在自取其辱也是活该。”

  沈皓岩有驭风索之助,攀得还算顺手,数十个起落后,已靠近暴室。狂风从他顶上呼啸而过,若再靠近便会被卷走。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挂在壁上等着,两只手臂先酸再麻,到后来已经不像自己的手臂。也不知等了多久,那风终于呼啸着走了,他探头一瞧,顿时傻眼,刚攀上来时还隐约透着微光的石门已经关闭。他试着开启石门,哪里能撼动分毫?沈皓岩灰心兼脱力,竟又掉了下去。

  银喜愣愣地看着沈皓岩手中火折子的光忽明忽灭,终于不见,只剩自己一个陷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点实在的东西都摸不着,有的只是虚无和空寂。洞穴的凉意一点点钻进她的骨头缝,冷也就罢了,感到背上凉飕飕的真有什么爬过,她不禁惊跳起来,其实就在网里挣扎了一下。银喜闭着眼,咬着牙,伸手在后颈一摸,满把的冰凉滑腻,却是洞壁渗下来的水。

  银喜起初还盼着没藏空会来救自己,等的时间越长便越没把握。毕竟平日用秘戒辖制他,逼他干了许多不情愿的事情,能就此解脱,他该求之不得吧,她绝望地想。

  就在银喜愁肠百结、心伤欲死时,一个黑乎乎的重物从空中坠落,直直地撞到网上。银喜不会武功,目力平平,在这黑咕隆咚的地底等于瞎子,在那重物快撞上来时才听见风声,赶紧往旁边一缩,险险地让了过去。

  黑暗中有人轻咳两声,微微动了动。银喜拔下夜明珠钗,大着胆子凑过去照了一下,影影绰绰地照出一张俊逸出色的面孔,却是沈皓岩。银喜呆了一下,将珠钗插回头上,放声大笑。那笑声似大珠小珠溅落玉盘,滴溜溜地满盘乱转,一时竟停它不住。无论这男子如何傲慢可恨,他掉回网中的这一刻,她真的很欢喜,有人陪着自己不幸,总比独个儿好。

  沈皓岩功败垂成,本就满怀恼恨,听到这不加掩饰的笑声,怒气越发涌上来,狠狠瞪着面前的放肆女子,却见她鬓边的发钗上镶了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在暗黑的地底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着她艳丽的容颜,像唐朝画师绘在深色锦上的浅色花,艳而不媚,丽而不妖,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好年华足风流。

  银喜与他近在咫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惊艳。不知怎的,她竟生出种奇异的欢喜,像小虫一样酥酥麻麻地爬过心头,爬着爬着还会咬上两口,在细碎的、尖利的痛里透出欢喜来。

  “那个叫夜来或观音奴的姑娘,若知道自己的情郎这样望着我,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想看看啊。”这么想着,银喜像一朵真正的花儿一样绽放了。到哪里去找这样鲜活生动的眼睛,这样鲜艳饱满的嘴唇呢?沈皓岩被蛊惑了,情不自禁地迎上去,触到了银喜的唇,她却于此刻把头往后一仰,轻轻笑了起来。银喜笑得很刻意,连眼角眉梢都是轻蔑,只怕他看不出来。

  沈皓岩清醒过来,深陷地底的忧愤加上方才的羞辱,令他腾地烧红了脸,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开始在血管中飞蹿。他突然扑上去掐着她细嫩的脖子,狠狠地道:“去死吧,妖女。”

  银喜感到沈皓岩的手越收越紧,模糊地想:“空,你还不来么?我这就死啦。”沈皓岩却在紧要关头罢了手,将银喜抛到大网一角,再不看她一眼。

  沈皓岩的性子打小儿起就霸道、暴戾,修习家传的熏风之功后收敛了很多,随着年岁渐长城府渐深,还有一干拍马屁的赞他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他亦以此自诩,今日却被银喜激出了本性。方才的摩擦令他消了心底的怒火,这会儿安静下来,各式各样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他甚至想到,若就此死去,夜来会不会一直等他?会不会与别的男子终老?只是这么想一想,他都有种恨海难平的不甘心。

  沈皓岩与银喜各怀心事,各处一隅,再不搭理对方。过了良久,没藏空终于打开嫉妒之门,腰缚长绳下到洞中救了二人。空环着银喜的腰向上攀援,银喜则像丝萝附乔木一般抱着他。火光微弱,她只能模糊地辨出空的轮廓,却觉得他跟天神一样英武。她心中装满了欢喜,溢出的却是悲伤:“真希望这洞跟天一样高,我们永远都攀不上。真希望这一刻有一生那么长,就这么欢喜,就这么死掉。”

  上到暴室,沈皓岩暗暗奇怪,和尚还是和尚,却说不清是哪儿变了,面上竟隐隐有一层宝光流转。沈皓岩暗地里嗤了一声,想自己莫不是在黑暗中呆得太久,连带眼睛也跟着花了,问和尚道:“夜来他们呢?哪儿去了?”

  没藏空的汉话说得很标准,只是语速较慢:“他们掉到恐惧之门和贪婪之门下面了,我没法儿打开。”

  沈皓岩追问打开的方法,若是顿悟前的没藏空,哪里会说实话,现在却坦然地告诉了他。沈皓岩当即道:“你打不开没关系,佛塔外面不是还有二十个人么?找几个进来试试好了。”

  没藏空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微微皱眉:“又牵连新的人进来么?不妥。”

  沈皓岩含笑道:“法师太多虑了,只要门能打开,以你我武功,难道还拉不住那几个人?我包管他们想跳都跳不下去。”心里却暗骂:“好秃驴,设下这样险恶的局害了大伙儿,现在倒扮起善人来。”

  没藏空转头用党项话跟银喜解释。银喜惊疑地道:“这法子虽然是我想出来的,却是你费尽力气才引得他们入彀,怎么在这当口反悔?眼看我的大仇马上得报,你却要我放脱仇人!空,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真不明白。”她憎恶萧观音奴,尤其仇恨萧铁骊,不管是当年又脏又臭的小马倌,还是现在一呼百诺的大将军,对夺走父亲性命的人,她决不会原谅。

  没藏空平静地道:“我一手安排了这个陷阱,现在却很后悔。你也跟着掉进去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请主人仔细想想,洞里还陷着不相干的局外人,真的放手不管,我们可就造下了三生三世都还不清的杀孽。我想先将这些人救出来,至于萧铁骊,不管主人有什么打算,没藏空都会追随左右。”

  银喜见惯没藏空的冷漠疏远,却第一次领略他的温和,听他的话入情入理,处处都为自己打算,心中一暖,点头道:“把不相干的人救出来吧。你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磨灭,时间是洗不掉的,只有拿血来洗。我决不会放过萧家兄妹。”

  没藏空听她现在把观音奴也算了进去,不明所以,惟有苦笑。

  恐惧之门开启后,没藏空与沈皓岩一起下去救人,孰料这边的洞虽只有三十丈深,底下却是个八丈宽的深湖,湖通暗河,水流甚急,只捡到观音奴的一根碧玉簪,断成数截,散落水边。

  沈皓岩急红了眼,便要沿着暗河去寻她,被没藏空伸手拉住:“我原以为恶德之牢是密不透风的死牢,现在看来真芝老祖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还给人留了后路。观音奴掉下来后,嘉树法师虽然没有被灵府大阵迷惑,却也跟着跳了下来,他本事大办法多,一定会护住观音奴的。洞中情况不明,你贸然闯进去,很可能跟他们错过。”他斟酌着道:“要进去救人,得备齐干粮、清水、药品、火把、绳索等物,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急在这一时。”

  沈皓岩脸色苍白,沉默着跟没藏空回到暴室。

  萧铁骊和卫清樱身不由己地沿着一条螺旋式的洞道向下滑去,洞壁光溜溜的,滑得飞快,转得两人头晕眼花。滑出洞道时,卫清樱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手里还紧攥着进地宫时没藏空发给大伙儿的火把。她定了定神,摸出火石点燃了火把往四面一照,又感到一阵眩晕,以手支额道:“那个,萧将军,你瞧见了么?”萧铁骊跟她一样才从灵府幻境中醒来,却比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缓缓点头。

  “不会是幻象吧?”卫清樱举着火把走来走去,随着她的移动,一个巨大的洞穴呈现在眼前,所有表面都被雪白的石膏晶体覆盖着,不论是精致的卷曲还是妖娆的伸展,每一朵石膏花都堪称鬼斧神工,人间无二,现在却密密簇簇地铺满了视野,怎不令人屏息?洞顶垂下的透明石膏足有两丈长,在火把的照耀下,仿佛一座倒悬在头顶的梦幻森林。 的2afe4567e1bf64d32a5527244d104ce

  满洞流转的奇丽光芒,越发衬出漫步其中的少女之美。鹅黄轻衫外露出的莹白肌肤,有了剔透清冷的石膏晶体作对比,越发让人感到柔和温暖。当她兴奋地向萧铁骊走来,问他这儿美不美的时候,萧铁骊胸臆间竟涌起一股热流,干脆地回答:“美!”这不解风情的男子接着道:“看完了?看完了就走吧。”

  卫清樱恋恋不舍地环顾四周:“就要走啦?好吧,好吧。”

  两人手脚并用地沿着螺旋式洞道往上爬。洞道太滑,攀起来实在费力,路程逾半,卫清樱实在撑不住了,对断后的萧铁骊道:“萧将军,我爬不动了,我感觉要滑下去了。”

  萧铁骊毫无怨言地蹲在洞道拐弯儿的地方,两只手死死地撑住根本就滑不留手的洞壁,让她靠着自己歇一会儿。卫清樱累得喘不过气,也不把萧铁骊当成位高权重的大将,甚至不当他是男人:“就算是泰山石敢当好了,靠一靠也没什么。”她心安理得地靠过去,重新出发时瞥见石壁上有两个凹陷的手印,不禁骇然。

  爬上来一看,贪婪之门已经关闭,萧铁骊虽然内力绝伦,却也没法儿破门而出。卫清樱拭着额上的汗珠道:“萧将军,别浪费力气了,咱们要不就在这里坐等,或许会有人来救我们,或许没有;要不就折回去,刚才那个大洞的壁上还有一个小洞,或许走得通,或许不通。你看怎么办好?”

  萧铁骊拍板:“既然这条不通,就试试那条吧。”

  “刚才迷迷糊糊的不觉得,现在想起来,这么滑下去挺悬的,我还真有点害怕。”卫清樱想到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就有点犯恶心,漂亮的靴子在洞道边蹭啊蹭,为难地转过头来看着萧铁骊。

  观音奴是不懂撒娇的,所以萧铁骊从来没有见识过女孩子的娇柔婉转,呆了一会儿,伸出手道:“你要是不嫌弃,我带你下去。”这话若嘉树来说,必定在含蓄中蕴着深情,若沈皓岩来说,必定温柔又倜傥,偏他有本事说得一板一眼、没滋没味。

  卫清樱从没遇见过这样实诚的男子,抿嘴一笑,把小手交到他的大手里,安安稳稳地道:“那就再滑一次吧。”

  回到下面的洞窟,果见洞壁中部还有一个小洞,以两人轻功,攀上去并非难事。上去后发现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洞竟与一条宽达十丈、高达五丈的宏伟洞道相连,洞道中铺满了洁白的石膏晶体,人行其中,恍惚如梦。

  卫清樱只觉得这么走下去,说不定会走到什么地底魔宫,为免自己胡思乱想,便找些话题与萧铁骊说,萧铁骊的回答则包括“是的”、“不是”两种。

  “萧将军,从暴室掉下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卫清樱暗想:“这次你可没法儿说是或者不了。”

  “我在想……”萧铁骊陷入了沉思,半晌方道:“我跟着天佑皇帝光复了辽国,赶走了女真人,最后带着观音奴回到故乡的草原,死去的阿妈也复活了,一家人开心地生活在一起。”说完之后却有些吃惊,这梦想深藏心底,从没对人提过,在她面前竟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卫清樱嘀咕:“噢,重回好时光,你在想这个啊。”她等他反过来问自己,半晌都没动静,只好道:“话说我当时掉下来的时候,一心一意就想成为天下第一美人,武功卓绝,家财亿万。无数青年才俊跟在我后面,我却不肯回顾,让很多人伤心而死。后来遇到一个温柔多情的天下第二美人,我们开心地生活在一起,生了很多漂亮娃娃。”

  萧铁骊很震撼,张口结舌地道:“你……你这样想么?”

  卫清樱忍笑忍得脸都酸了,哀怨地道:“萧将军,这样的话你都会信,我在你眼里竟如此傻气!”

  萧铁骊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问:“那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卫清樱略去那些女孩儿的小心思,正色道:“我当时想了很多,不过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想成为萧将军这样的人。”

  萧铁骊再度被惊到:“我?你……”瞅着面前娉婷的玉人儿,反观自己,他简直无言以对。

  “萧将军,这是我的真心话。在宋国的时候,夜来常跟我提起你。像你这样的英雄儿郎,很容易得人倾慕,”卫清樱微微一笑,“我却不是羡慕你的绝妙刀法和盛大功业,我羡慕你的活法儿。十二岁就带着夜来离家,在广阔的草原上行走,那么随心所欲,那么洒脱自在,我真是向往极了。”

  萧铁骊摇头道:“我们当时过得很艰难,还差点在暴风雪中冻死。”他把左手亮给她看:“我现在只有九根手指,脚趾也只剩七根了。”

  “不管活得艰难还是舒适,萧将军,你会看别人的眼色吗?你在乎别人的想法吗?”

  “这个倒是从来没有留意过。”

  卫清樱郁悒地道:“症结就在这儿了。萧将军,我家人口多,有爹爹、大娘、二娘和三娘,有五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再加上嫂子、姐夫、侄儿侄女和甥儿甥女,热闹得很。我是家中老幺,很受疼爱,也没吃过什么苦,却活得不开心。”

  “因为我妄想得到每一个人的喜爱,我总是在琢磨家里每个人的心思,投其所好地迎合他们。慢慢地,迎合变成了习惯,我也变成了牵丝傀儡,别人的脸色和想法就是丝线,牵扯着我的一举一动。有时候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我琢磨半天,寝食难安。”

  “我憎恶这样的我,却总是改不过来。没想到在居延跟萧将军相处的这几天,轻轻松松,再也没有那些无聊的想头,所以我决定向萧将军看齐,做萧将军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