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三笙 小说《一曲三笙》又名《南烟斋笔录》左小翎

小说以陆曼笙叶申作为主角。以进入南烟斋店铺里形形色色的人作为主线,展现了他们的悲欢离合,小说内容概述:陆曼笙经营者一家名为南烟斋的香料店,她这个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来往的人却络绎不绝,而叶申也是被香料店吸引的人之一。也正是在这件不太起眼的香料店里,叶申见识到了许多人,也看到了他们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他们有的有情人钟情眷属,有的则是缘尽离散,而陆曼笙就在南烟斋中记录着这些人的故事,以及他们的一生纠葛.......

那熟识的客人惊呼:“竟有这样的事?!真是太可恨了。只是你寻上青鸳姑娘做什么?那年一别,我没有在莳花书寓见过香君姑娘了。”

陈老爷颓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她不是香君吗?如果不是香君,为何那样相像?”

姜妈妈言语中满是鄙弃:“你瞧清楚了青鸳姑娘到底是谁,以后怕是再也瞧不到了呢。”

这话说得粗鄙,但话糙理不糙。那熟客劝慰道:“青鸳不过是和香君有几分相似罢了。二人年岁是对不上的,香君如今也有三十好几了吧?”

矮个男子也说:“你不要折腾了,早些回乡做些小营生,总能从头来过的。”

陈老爷终于接受了事实,低垂着头松手丢下了烛台,被奴仆架出了房间。

闹剧总算结束了。姜妈妈谄笑着与陆曼笙致歉,青鸳打发了姜妈妈,关紧屋门,露出与刚刚温婉模样完全不同的阴冷神色,对着陆曼笙笑得诡异:“陆老板,你瞧他们有不有趣?向来说戏子无情、欢场无意,落魄了便回来指责起我们这些姑娘来了。”

陆曼笙毫不掩饰眼中的厌烦之色,揭穿青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刚刚那人也是被你害惨的吧?你倒是毫无悔意。”

青鸳也不气恼,起身穿上披风冷声道:“也不怪陆老板厌恶我,我与陆老板不相为谋。天将黑了,陆老板陪我去个地方可好?让你看一场好戏。”

陆曼笙本想拒绝,青鸳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道:“那人将我认出来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正好称了陆老板的心意。下次再见陆老板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你明知我让你走,是希望你不要再回来。”陆曼笙最终还是妥协。莳花书寓阴气极重,她本就是来解决眼前这位青鸳姑娘的。奈何她执念怨气非比寻常,陆曼笙亦是无可奈何,只期望她少惹一些事端就罢。

两人从莳花书寓后门悄悄走出。胭脂巷的后街人烟稀少,抬头望去月明星稀。

陆曼笙跟在青鸳身后,青鸳熟门熟路,拐过巷子口就看到前方有个熟悉的人影。青鸳与陆曼笙尾随其后走进了家简陋的客栈,陆曼笙借着客栈的灯笼,看清那人影就是刚刚在莳花书寓闹事的陈老爷。

因是夜晚,薄雾聚拢,客栈静得仿佛无人居住。跟得近了些,不免弄出声响,青鸳也不再躲避,径直走到陈老爷身后。那陈老爷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瞧来,看到是青鸳和陆曼笙,本来无神的眼中露出慌乱之色道:“是你们!你、你们跟着我作甚?”

青鸳静静地瞧着陈老爷,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眼中的鄙夷。

深夜的风透着凉意,陈老爷被青鸳看得浑身不爽,正想出声再询问,只听青鸳幽幽开口道:“陈唯,没想到你还能从牢里逃出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老爷听那青鸳竟叫出他的名字,顿时脸色大变,扑到青鸳身前,拉扯她的衣物。借着月色,青鸳领口被扯开,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上面赫然有颗红痣。看到这熟悉的印记,陈唯脸色灰白:“果然,果然你就是香君!”

“是我又如何,你奈我何?”青鸳甩开陈唯,扣上领口得意地说。

梦中日日夜夜恨不得将这女子挫骨扬灰,此时人就在眼前,陈唯满眼充血,恶狠狠地说:“你……是人是鬼?”

眼前的女子至多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可香君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好几了,若说容貌不变也罢,怎的越来越年轻?

青鸳毫不惧怕眼前这个凶狠的男人,继续挑衅道:“我认识你时,就已不是人了。”

陈唯厉声嘶吼想去抓打青鸳,青鸳稍稍闪身,就躲过了陈唯的扑袭。陈唯狠狠摔在地上,皮破血流。他似乎察觉不到痛楚,指着青鸳咒骂道:“香君,我待你那般好,你却害得我被抓进大牢,吃尽苦头,穷迫潦倒!我就猜你没有死,倒是依旧过着逍遥日子!你好狠毒的心,我要扒了你的皮!”

听着难堪的唾骂,青鸳轻轻扫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踵决肘见的男人:“陈唯,你可知道——人活着时撒谎骗人,死了以后是要进拔舌地府的。我不怕下地府,你也不怕吗?”

陈唯愣住,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如此神情狰狞、骇人可怖的样子。

第1章 人面猫(上)

人面猫,猫之诡者,三灾附体,却不以此为孽,恩仇相报,视为神也。

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还没过冬至,就听到路上传来了卖炭人的叫卖声。酒肆中咿呀的小曲儿已经被寒风吹得听不清晰,柿子树上的果实落入地上,被野狗啃食。夜里,路人低头而行,互不相谈。

一位大半张脸被兜帽遮掩的女子悄然而行,虽然不得见她的全貌,但看那双眼眸也能看出她是一个清丽的女子。只是不穿裙反而穿着一条绿色的袄裤却也告知了别人她是一个风尘女子,偶尔撞见人,便遭人一脸轻薄鄙视,但女子却浑然不觉,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冷眼。

她走得很慢,提着一个灯笼,灯笼在夜风中不停,女子沉默而行,直到她转过了吵闹的街市,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青瓦房前,才停下了步子。房屋的边上有一颗歪脖子柳树,树不高,但是这屋子的大门很特别,别人挂的是红灯笼,而它只挂了两个巨大的葫芦,葫芦分别写了对联:留一瓢清酒在葫,写一时悲欢于世。屋上有一个匾额,上面写着 “观情斋”。

女子撩起帽檐,看了这一对联一眼,轻声道:“是这里了……”,她裹了裹手腕上的包裹,低头跨入了院子。

“有人说我写的小曲儿唱遍烟花柳巷,就连那些深闺不知春寒时节的闺秀也会哼两段。”院中传来一个清爽的声音,从语调中也传来几分得意。

“你看样子是非常得意这些?亏你饱读诗书,不去搏一个功名,倒是学那柳永一般流连这烟花之地。方是蹉跎岁月,埋没才学啊。”另一个声音非常的淡然,声音有些低沉,却透着一丝温润之色。

“人各有志,志不在朝廷庙堂,而在这十丈红尘之中也可以求得个道,看尽春秋岁月才是我的志向。”

“哎,没出息,没出息啊你!来,那我就敬你这个没志气的一杯。”

“哈,你可别忘了,临走前把外头那两个葫芦给我灌满酒再走。否则下次来可别怪我不开门。”

女子站在门口,只见两个男子不畏风寒,任凭寒风呼啸,枯叶纷飞,仍稳坐于院子的石凳之上,在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其余什么都没有。而那两男子都很年轻,其中那个拿着杯子的男子看了一眼女子,女子在风尘中滚打多年,本不会因为那一眼而有所心动,但此时女子就觉得忍不住低头羞涩,整张脸也绯如桃花。

他笑着朝女子拱手道:“原来是华嫣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说完深深地弯着腰。

华嫣连忙欠身回礼,她道:“胡公子,奴家还礼了。”

另一个男人放下酒杯,他看着女子也是作了一个揖,华嫣看去,同样也是一个风流男子。只是比起姓胡的那位公子,这位就要显得清冷些许。

华嫣同是回礼,男子瞄了一眼女子的包裹道:“姑娘带了什么东西来?”

华嫣道:“奴家给公子准备了几件过冬的寒衣,不知合不合身,所以特别带来先给公子试穿一下……”

胡悦笑了笑,他拿起酒壶道:“院子风大,我们进屋说吧。”

楚珏愣了下,他放下酒杯也跟着站了起来。女子随着二人进入屋子,这屋子很简单,也就是一般落魄书生的居所,除了文房四宝和书卷字画以外就是简单的生活用具,清苦寒酸得很。胡悦点了一盏烛灯,然后从暖壶中倒了一杯茶于华嫣。

楚珏坐于一旁,他依然手里拿着那只精致的酒杯,看样子是一个世家子弟。他看着女子的包裹,挑眉对胡悦说:“难得有如此佳人肯为贤弟缝制寒衣啊,可是羡煞愚兄了。”

胡悦浅笑一道:“楚兄是也想要讨一件去过冬呢?”

楚珏看了一眼华嫣,华嫣本就不想普通闺秀一般娇羞,她羞笑道:“如果楚公子不嫌弃,我来年也可以为公子缝制一件。我老家原本就是以种植棉花为业,可惜我小的时候收成不好,又是闹旱又是闹涝,日子没法过了这才流落江湖,辛亏有得胡公子赏识,对奴家照顾有加,每回新曲必定先让奴家来唱,也让我这样姿色平平的人可以有了过活的本钱。”

胡悦笑说:“华嫣姑娘的声音那是天上之音,人间难得闻一曲,我的曲子当然是要给仙音所赋,否则那可委屈了我的才情了。”

楚珏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胡悦颜色一转,说:“华嫣姑娘想必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华嫣微紧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下,她轻叹一声道:“公子好眼力啊,奴家的确为一事所忧心。”

“可是姑娘之事?”

“不是……是一位恩客的事……他,奴家不能透露他的姓名,抱歉,他和我说他家里发生了怪事,正为此而恼。”

胡悦看了一眼楚珏,楚珏眼神一定,胡悦便了然得微微一笑,他说:“姑娘请说说看,我们这位楚公子可是有一些解决‘怪事’的办法呢!”

楚珏瞪了胡悦一眼,后者假装尴尬得咳嗽一声,但是却全然不觉有何唐突。华嫣犹豫片刻,但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华嫣一直以来都在资助一位秀才博取功名,那位秀才也视华嫣为红颜知己,所以有什么心事便会与华嫣说说,这件事就是这位秀才在前不久接到了一个关于报丧的信。上面说这个穷酸秀才的祖家唯一的老人亡故了,希望他能够回乡下一次,处理老人的后世和田产的事宜。

秀才年幼便没了父母,全靠这祖家的姑姥一手带大,老人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子嗣亲人,所以便视秀才如自家孙儿,疼爱有加。所以秀才才能通过院试,这祖孙两人便是如此深厚的感情。所以秀才一听是自家姑姥归西了,便连忙收拾行李赶回老家奔丧。

华嫣与秀才之间其实存有真心的儿女之情,所以便和老鸨商量之后,也让她同行而去。好有一个照料。

秀才的老家在河北,那里正在闹瘟疫,死了很多人。一路上华嫣又要照顾秀才,又要防止他们两个染上瘟疫。非常艰难才走到了秀才的故里,而这里更加闹得严重,到处都有死人。

“那么老人家没有熬过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华嫣那么想着,和秀才一起进了村子。

村子里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问话的熟人,此人名唤赖五,赖五见秀才回来,倒是有些吃惊:“啊呀,你怎么回来了?”

秀才叹道:“姑姥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我必定要回来的。”

赖五一边点头说好,一边摸了摸怀里的钥匙说:“哎,祖屋那边儿,因为老夫人还没有过百日,所以我们也等着过了百日再下葬,你看着天儿也不好,到处都是瘟疫,你得小心仔细啦。我看实在不行你先在这儿住着,那里瘟疫闹得太厉害,万一有一个闪失,你们祖家可就绝后啦。”

秀才略微皱眉,华嫣其实也觉得与其住在已经成了荒宅的老屋,还不如在这里有人气的地方好。

秀才便把华嫣留在这里,他自己则非要赶往祖屋,亲自为老人守灵。

华嫣不忍他一人凄苦,便也执意陪同,赖五没法留住他们,便给了几贴薰药防止瘟疫。

华嫣觉得这赖五看人的眼神有些怪异,但是又不好言说,他仿佛并不希望秀才去祖屋……

华嫣没有多想,而是一路低头不语,与秀才往祖屋处赶去,越是往里走,孤坟就越多,有些棺材还很新,但是来不及下葬便弃于郊野,到最后华嫣二人甚至可以看到随处都有尸体,有些腐败不堪,流脓露肠,有些还没有腐烂,但是却死相狰狞,看的华嫣咬着牙拉着秀才不敢抬头看路。

秀才也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也是一脸煞白。他故作镇静的拍了拍华嫣的手说:“嫣儿莫怕,有我在。”

华嫣点了点头,拉着秀才的手死死不肯松开。但是却依然不后悔陪他来此。

终于他们走到了祖屋,这里门扉破败,一片死寂,秀才哀叹一声,一进屋子便看到大堂内停放着一口棺材,这棺材是老人自己所置办的寿棺。猩红的颜色特别扎眼,华嫣不知为何,见这样的棺材内心居然会万分害怕。

而秀才则失声痛哭起来,他跑到棺材前一下子就跪倒而拜,华嫣也十分伤心,她不住的擦着眼泪,就在她低头擦泪的时候,她发现这里好像还有其他动物来过的痕迹。此外还有些许动物的皮毛。

华嫣环视四周,屋子破败不堪,不像是有人在此居住。而且这里是瘟疫蔓延肆虐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在此定居了。

秀才哭了好一阵。这才擦干眼泪,他环视四周的破败,擦了擦供台上的灰尘说:“嫣儿,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委屈一夜,我看这里死尸太多,瘟毒肯定很厉害,不能连累你……”

华嫣擦干眼泪摇头道:“相公莫要如此,奴家既然要跟来,那就不会怕这些,死尸而已,又不会成僵尸。待我整理出一个房间,我们二人就先去休息吧。”

秀才万分感动,他说:“嫣儿待我情深似海!小生他日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娶嫣儿为妻!哎!现在让我最后看看姑姥的遗体吧。”

秀才撩起袖子,推开猩红的大棺材,但是就在他开棺的那一刻,他便骇声大叫:“姑姥!姑姥的尸体没了!”

华嫣心中极其害怕,难道真的会有僵尸?她赶忙过去看了一眼棺材,里面除了寿被外空无一物。里面的尸体早就不见了。

华嫣害怕的看着秀才,而秀才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他看着华嫣说:“难道……难道他们把姑姥的尸体搬走了?”

华嫣摇头,但是她知道村民不会如此做的,也没有必要那么做。

那么尸体去哪里了?

此时外头传来一声野豺的叫声,华嫣只觉得浑身犹如浇了一桶冰水,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秀才只能安慰道:“先……先进屋吧!过了今晚再说!”

华嫣咬着牙点头,二人关上房门,点上蜡烛。老屋早就破败不堪,窗户都没办法全部关实。

冷风也就这样嗖嗖得往屋子里灌,这样的天气实在难熬,华嫣擦了擦桌子和椅子,秀才看着这样的场景只能叹气,他说:“其实我也没有多少田地了,这里闹灾,已经都是荒地了。哎,我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考中功名啊!如何是好啊!”

华嫣回头看了他一眼,华嫣觉得此时不能再谈伤心事了,他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秀才摸了摸肚子,他说:“这外头黑灯瞎火,又冷又不安全,你还是别去了。”

华嫣说:“不碍事的,走了好几天的路,至少给你烧点热水。”

秀才被华嫣的真情感动的几乎无法言语,华嫣低头微微一笑便走出屋子。她手里只拿着一盏油灯,而此时的老屋则昏暗无比。

华嫣凭着记忆想要摸到厨房,一路上她只能看到一尺以内的东西,而且还非常的昏暗模糊。就在她摸索之间,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她吓得几乎要摔掉手上的油灯,再定眼一看发现其实这只是灶神像而已。

她抚了抚胸口,低声自语道:“原来是灶神老爷,那么厨房就在这里了。”

她缓缓推开厨门,把油灯放在桌子上,点燃桌子上的蜡烛,米缸里已经没有一点点的米了。她心想:毕竟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了。

但是她好歹要烧一壶热水给秀才洗个脚。但是就在她蹲下想要捡灶头内的东西时,她却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秀才闻声跑了出来,她指着灶头内说:“好多……好多死老鼠!”

秀才也是一阵恶心,这灶头内密密麻麻都是老鼠的尸体,有些已经爬出了蛆来。华嫣伏在秀才胸口哭泣,秀才赶紧扶着她离开厨房。而就在他们离开厨房之后,忽然秀才听到在东屋的房子里传来了咳嗽声。

秀才一听,那是姑姥姥的声音!

秀才拿起油灯,连忙扶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华嫣跑去,到了门口,咳嗽声便停止了。

秀才不敢推开门,他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惊恐地喊了一句:“可是姑姥?”

秀才的声音已经变调了,华嫣吓得缩成一团,花容失色。她抬头看着秀才,秀才的脸也是吓得苍白,犹如纸人一般。

华嫣握着秀才的手,她感觉秀才的手也是颤抖的厉害。

而那寂静的犹如墓穴一般的屋子内,真的幽幽的传来了一个老妪的声音。

“是……子茗啊……”

秀才一听,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说:“姑姥,您不是已经归西了吗?”

第2章 人面猫(下)

老妪咳嗽道:“没有,幸哉我被一个神仙给救了,咳咳,但是我也的确染上了瘟疫,神仙见我可怜,知道我还有一个孩子在外,所以特别让我续命呢。”

秀才一听,双膝下跪泣不成声。姑姥姥说:“孩子啊,神仙说了,我这病只有你考上状元,见过皇上之后,问他讨得一杯水酒,与我喝下才能有救,我这条老命残体就靠你啦……”

秀才抬头看着门,他想要推门进去,此时门却打开了,从门里探出了姑姥姥的脸,华嫣抬头看去,的确是一个老妇人,她的眼神没有生气,但是却非常平静。

秀才见到老人,更加激动,老人摇了摇头说:“孩子,你别过来,我染了瘟疫,不能近人。你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啊!”

秀才哭着磕头答应,说:“既然,姑姥幸得神仙相助,那孙儿必定博取功名,为姑姥讨得那杯御酒。”

说完又是三个磕头,华嫣见状也是磕头。

老人看着华嫣,说:“这位是……?”

秀才说:“她是我的知己。我……”

华嫣接着说道:“见过姑姥。”

老人笑了笑说:“好,好,姑娘你有情有义,在子茗困苦之时也如此不离不弃,子茗可不能忘记人家呀。”

秀才感激地握着华嫣的手说:“金榜题名时,我必定不忘姑姥的养育之恩和华嫣的真情相待。”

华嫣也是激动万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老人说:“好好好,我身体欠佳,不能招待你们,你们就先随便住一晚,明早就走吧,这里不适合你们常住。”

秀才还想要留下,但是老人却坚持要他们赶路,免得他们染上瘟疫。

华嫣和秀才回到房内,熬了一夜,心里各自有各自的决定,最后和姑姥姥告别,老人站在昏暗的门口。看着二人跪下磕头,她微微的点了点头向他们道别,随后回到了屋子。

华嫣和秀才返回村子,把钥匙还给了赖五,把所见所谓都对他说了一遍,没想到赖五神情大变,整张脸就像是突然被抽干血似地白。问他如何了,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把两人送走之后就回去了。

华嫣二人平安回到了京城,他们又觉得这事太过蹊跷,但是华嫣为了鼓励秀才博取功名,便咬定姑姥在神仙的帮助下得而还阳。秀才便也借着这个希望,心无旁骛拼命读书,但是在华嫣的心里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

于是这才借着送寒衣的机会,来问问胡悦这个书生。

胡悦摇头晃脑的听完,楚珏却若有所思,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刚想要开口,胡悦却说:“既然神仙打包票了,那么姑娘你何必再琢磨呢?你应该等着那位秀才金榜题名啊。我在这里先给姑娘道喜了。”说完他笑呵呵的拱手道喜,华嫣也低首还礼,在此期间,胡悦朝着楚珏摇了摇头。

楚珏眉头一紧,他摇头笑着把酒喝尽了。

华嫣笑道:“若真能如此,那我一定再来拜谢公子,时辰也不早了,奴家先回去了。”

胡悦起送送走华嫣,回来发现楚珏还没有离开,楚珏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夜深了,我就在你这里小住一晚吧。”

胡悦皱眉道:“又住这里?哎,你说你高床暖被不要,温柔乡不去,却偏偏留恋我这寒酸草庐做什么?”

楚珏一番平时的严肃,他挑眉调侃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斯是陋室有悦则灵啊。”

胡悦笑着摇头道:“我看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你那些莺莺燕燕了?”

楚珏哈哈一笑:“若你愿委身和我回去,你则是正宫。”

胡悦愣了一下,他哈哈大笑道:“那你可得倒霉了,有我这样的人坐正宫,后宫可无安宁之日矣!你那些莺莺燕燕全都会围着我转的。”

楚珏给胡悦倒上一杯酒,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其实她已经得了瘟疫,命不长久了。”

胡悦捏着就被照着月光说:“我是个和这尘世没什么关联之人,所以能笑眼看尽这世间有情之人。有些事,就算我说了也不能阻止,就看她自己怎么决定了。”

楚珏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真能无爱无恨吗,难道我……”

胡悦喝干一杯抢先说道:“然幸得我无爱无恨,便更加想要看看这世间悲欢离合,人情冷暖,也是一种悟嘛。贤兄因该为我高兴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而且,她身上的病却并非普通瘟疫,不会传人,只是……会引来一些东西。”

楚珏还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为胡悦满上一杯,而自己则并没有喝,他看着月亮道:“这件事一定还有后续。”

胡悦一杯饮干,他把杯子高举于月,道:“而且不会太久……”

冬日难熬,但是春却总不会迟,就在冬季最后的一个时节,华嫣再一次来到了“观情斋”

此时她的神情却万分憔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清丽,她几乎迈不开步子,还不住的咳嗽叹息。

远远看去已经像是一个朵谢落的梅花一般,令人心疼。

胡悦和楚珏依然在院内喝酒作画,见华嫣一来现实一愣,随后胡悦那多情却有丝毫没有波澜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色彩,他看着华嫣,依然是深深的拱手,但是华嫣却没有力气回礼,她只是低了低头,胡悦马上扶她坐了下来。

华嫣看着院子,她说:“绿柳才黄半未匀,春天要来了……”

说着她就咳嗽起来,胡悦伸手朝着她的背后轻轻拍了三下,楚珏靠上前来,却被胡悦伸手阻拦。

华嫣不再咳嗽,苍白的脸也开始有了些许红晕,她深吸一口气说:“哎,舒服多了……还是在公子这里能让奴家安心啊。”

胡悦不语,他坐在华嫣的前面,为她斟了一杯酒。华嫣说:“奴家是来告诉公子,之后我们遇到的事情,此外也请公子给奴家一个答案。”

她说的很淡然,但是眉头却一直都是皱着的,看上去她虽然在笑,但是手却一直捏着杯子。

胡悦轻柔得说道:“姑娘……请说吧。”

华嫣说道:“之后,相公他日夜苦读,我拿出所有的存蓄,为他打点,他也真的不负我所盼考中了状元,当今圣上亲自接见了他,赐他御酒。但是……”

之后秀才,也就是当今状元郎,带着华嫣再一次的回到老屋,这里更加破败了,虽然他们可以住在官府安置的驿站,还有当地官吏为他们接风洗尘,但是这里依然让人心凉悲叹。

秀才惦记着自己的姑姥,没有做作停留就直奔主屋,官府里的人也跟着一起前去,秀才手里捧着圣上御赐的状元红,他推开大门,别人都被那口棺材所惊吓,只有他和华嫣急着冲入里屋,他敲着门说:“姑姥,孙儿金榜题名了!”

说完就捧着御酒跪了下来,所有人见状元郎跪了,也跟着跪了。但是门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秀才看着门,他站了起来推开大门,房间内空无一人。而且一点也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到处是蛛网灰尘。

秀才心中焦急,他踏入房间,再喊了一声姑姥,但是却依然无人响应。

众人不敢和秀才进入屋子,只有华嫣随后跟上,她陪着秀才翻遍屋子,却没有想到屋子内找到零散的骨骸,华嫣一惊,惨叫一声,众人则全部涌了进来。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大堆的骨骸,在骨骸的边上是一只死猫。死猫的脸出奇的大,仿佛有真人一般的大小,秀才和华嫣一看那张猫脸,便吓的不能言语,那张脸就是姑姥的脸,那五官和皱纹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此时这张脸看上去如此的诡异。华嫣捂着嘴不停的颤抖,秀才更加震惊,倒退好几步,被县官给扶住。

其中有一个官吏连忙喊了仵作前来,仵作查了一下,他说:“报,小人所察。这白骨乃是一老妇人。而这尸骨上的痕迹看样子是被兽类啃咬。但是,此妇人的死因却并非是由动物所致。像是……”

县官看了一眼秀才,催促道:“到底是死于什么?”

仵作回答道:“看着骨头上有多处损伤,致命伤却是在头部,以小人所见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秀才往后一退,一壶御酒也洒在地上,他无声哭泣,再也忍不住泪水。

而县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不停往后退去的男子,他厉声命人将其拿下。那男人便是赖五,他抖作一团看着骸骨,又看着已是状元的秀才,更加是不安之极。他嘴里不停地喃喃道:“报应,报应来了……人脸猫啊!”

县官当机立断,将其扣押,而后才得知,原来老妇一直独守故居,心里只有自己那个还在苦读的孩子,一直以来只养了一只猫,过着青灯礼佛,不问世事的生活,而自己吃什么,猫儿就吃什么。直到这里开始闹了灾,越来越多人死了,庄家也荒了。其中一个叫做赖五的泼皮却打上了这老妇的主意,只要她一死,到时候再把那个来奔丧的书生给杀掉。那么这里的田地和祖屋便无人领取了,到时候他可以冒认。

他把老妇乱棍打死,佯装瘟疫而亡,放入馆内便锁门离开,在村里散布消息。直到秀才来此之后,却说自己的姑奶奶并没有死,还与他相谈。赖五本就是一泼皮,不学无术,见状心里没了底气又不敢来查看,所以就迟迟没有动手,直到今日,混在迎状元的队伍里,来此一看他这才露出了马脚。但是他口中却一直嚷嚷着人脸猫这三字。

后来据当地老人说,这人脸猫乃是吃了魂魄没有离体的尸体之后,原本死尸的魂魄便附在了猫的身上,这只猫就是那个人,它有那个人所有的意志,但是这样的意志却只能做一件事,不是报恩,就是报仇。恩仇相报,被当地人称为神。有的地方甚至有它的香火之地。

而秀才的金榜题名却促成了人脸猫最后心愿的了解,于是魂魄离体,归于太虚之中。猫却也因此而毙命,也是一种罪过。

华嫣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胡悦看着她说:“后来之事呢?”

华嫣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闪着一次绿色的光泽,她道:“其实奴家认为那只猫没有罪过,它是在报恩呐,公子有所不知,老人把这只猫当唯一的伴儿,她吃什么,猫儿就吃什么。不亏待它,但是没想到姑奶奶死于非命,猫儿没了吃食,却又不愿意离开老人家。守着老人家的尸体,直到头七,老人魂魄归来,她让猫儿吃自己的肉,这样她就能够续命到子茗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让他安心考取功名。而猫儿也因此牺牲了所有的寿命,为得只是老人家最后的那份情和心愿……”

华嫣说完,变流了一滴泪,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胡悦伸手擦去了华嫣手中的泪水,他说:“所以,你们看到的老人其实就是那只猫,老人的尸体早就被猫儿吞噬了。对么?”

华嫣点了点头,她看着胡悦,她握住胡悦的手,楚珏此时也站了起来,胡悦摆了摆头。

华嫣的手有点颤抖,她说:“公子,真的……有人脸猫的存在吗?”

胡悦看着她,他却没有说话。华嫣有些激动,她又喊了一声:“公子!”

胡悦点了点头,他把手覆盖在华嫣的手上,华嫣显得很高兴。她仿佛得到了答案一般,她缓缓的站了起来说:“有就好,有就好啊……”

胡悦把她送出了门,他斜眼看了一眼门口,边上停着一只猫儿,这只猫浑身雪白,只是在两眼之间有一簇红色的毛,就像是是朱砂一般染成的。它躲在柳树之后,像是窥视着他们一样,见到华嫣出来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胡悦看见此猫,便停住了脚步。而华嫣却毫无知觉,她欠身回礼,便渐渐的没入了黑暗之中,随后那只猫也消失不见。

楚珏走了出来,他道:“人面猫,又被叫做三灾神。看来华嫣姑娘真的命不久矣。”

楚珏想了一下,叹气道:“其实我知道那个状元郎即将要和当朝太师的女儿成亲了。我也收到了请帖,哎,可怜华嫣姑娘一番真情啊……”

胡悦说:“到头来,还是负了她,三灾附体,恩怨相报……这华嫣用最后的一口气来和我说了这件事,想必她……”

楚珏拍着胡悦的肩膀说:“她会怎么样呢?”

胡悦看着远处的黑影,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她自己才知道。”

之后的开春,黄道吉日,新郎官儿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新娘子乃是当朝太师之女。这般郎才女貌,珠连璧合的因缘,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连圣上也赐贺礼,更加让这对新人倍受龙宠。人们都说这个新郎官儿可以凭借这份亲事平步青云。

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大婚之夜,新郎官却突然暴毙身亡,据丫头喜婆们的说法,她们看到在房梁上突然窜出了一只长得像是女人脸的大猫,那只猫一口咬断了新郎的喉咙。新娘当场吓晕过去,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嘴里只喊着:人脸猫。大家都说这是猫妖作祟,也有人说是这新郎负了一个女子,女子死后化为猫妖把负心人给带走了。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没有人能猜到这个故事的源头在那里。

而在后来出殡之时,人们在棺材内发现一只脸长得极其像是名妓华嫣的白猫尸首。猫的嘴角划着一丝冷笑,笑是在嘲笑自己,也像是在嘲笑世人。

第3章 战魂(上)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屈原《国丧》天,一直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雪,雪中的世界一片模糊,仿佛什么都看不清,有好像什么都在里面。观情斋内也是一片狂雪乱舞之景,在屋内,只点了一个炉子,上面温着一壶酒,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楚珏给炉子又添了一块炭,他道:“这烧热后的绍兴酒喝多了就容易犯困,过几天我给你带一些西域弄来的葡萄酒。那酒得冷着喝,最好能在这样的雪子底下埋个半天一日的,再喝那味道就更加甘醇清冽了。”

“蒲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酒因为和沙场相连,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我不喜欢。”说完他放下酒杯打开门扉,狂学乱飞,一股脑都涌进了屋子,把案桌上的纸也吹得纷乱。

胡悦一改往日那闲情淡然的神态,他的眼神透着一种犹如墨一样化不开的情绪,他看着墙上的那把枪说:“这个世上,代价最大的就是战,一将成名万骨枯。而苍生黎明要的却只是丰衣足食,能够活下去而已,不需要什么粉饰太平,也不管你何人称王称帝,这江山坐的的是何人何姓?然而有些人却并明白。”

楚珏走大他身边,他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我和你相处至今,也未曾见你有如此感慨。和这柄抢有什么关系?”

胡悦看着墙上的那柄抢说:“没什么,只是一个酒后书生的狂言罢了。”

他坐回坐位,酒已经烫好,但是他并没有再举尊之意,他对楚珏道:“你一来就看着那银枪,可是觉得有什么?”

楚珏举杯,他说;“这柄枪内的东西血气极端之重,我进屋就发现你居然点了这龙檀香,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绝非凡物。”

胡悦道:“这大雪催动银枪内的血意,没有龙檀香,也许现在我就得当场暴毙了。你说我敢大意么?”

楚珏冷哼一声:“你把我给你的保命之物用来镇这东西?算了,下次我再送你就是了。好了,你该告诉我这是何物?”

胡悦开口便道:“别人硬送的。”

楚珏擦点被一口烫酒噎住,他白了胡悦一眼道:“你再戏虐我,我就继续住你这儿,不回去了。”

胡悦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要吃好的,喝好的,自己一个穷秀才,供不起这尊大佛。他连忙道:“楚兄可别不信,这真的就是如此。但是我也知道此物在我手里,他就该完成宿命了。”

楚珏看着胡悦:“你只对这世上一事认真,那就是信诺。看来你是答应了什么了。”

胡悦嘿嘿一笑:“楚兄如此抬举,那就一起走一遭吧。”

楚珏不回答,只顾自己喝酒,胡悦挑眉一笑,给楚珏斟酒。楚珏看着他的眉眼,叹气道:“明知我根本就从来不会懂得如何拒绝你,你又何必问呢?”

胡悦低笑不语,只是把自己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盏饮罢,便再无其他,胡悦的眼神更是深邃,他低语道:“楚兄,你可知人是怕死的,无人不怕,但是有的时候人也会顾不上生死。但是终有一些事情会放不下。所以才会如此这般。所谓的魂只是那股执念罢了。”

楚珏看着这柄银枪,上面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是依然锋利,烛光下这柄枪像是闪着寒光一般,楚珏放下酒杯:“但你仍然放不下,你最是多情,所以也最是无情。”

胡悦给他斟满,他说:“你真的要知道这柄银枪的来历?”

楚珏看着银枪,他点了点头,胡悦闭上了眼睛,他说:“这柄枪的主人已经阵亡了……白骨埋于青山黄土之间,无人收殓也无人知晓。”

楚珏道:“那你是如何得来的?”

胡悦说:“一个机缘之下,我无意间得到这柄银枪。这是我的缘分,也是它之宿命。我想要完成它,得到一个答案。”

胡悦拿起笔,他在纸上写上“駃騠”二字。他把纸张抛出窗外,那纸很快就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他说:“今夜大雪,正好可以了了此事,楚兄如果想要知道这柄银枪的含义,那么就得熬得住寒,和我走一遭了。”

楚珏看着外头的天,他哈哈大笑:“何方?有酒就行,有酒有你,去哪都无妨!”

胡悦说:“酒是一定要带上的,要带足,因为有些人也很喜欢喝酒!”

二人连夜出发,他们并没有雇马车,而是两匹马,一柄枪,各自背上了一壶好酒。酒都是冷的,但是却是最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