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翘笑说:“也只是个相似而已,但要真的细听还是能辨别出其中的不一样,只是……此人的长却让我心里甚是不舒服。也不是说颜色相轻,只是……他让我觉得好像很悲伤。”

楚珏抬眼哦了一声:“怎么个熟悉法?又如何不舒服?”

虹翘深思后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就是觉得此人的长相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却有说不清,只是那一颦一笑却让我心底泛着不舒服的感觉。或者说他整个人给我的气息就非常的抑郁而且泛着空荡荡的感觉”

楚珏说:“空荡荡……似乎虹翘姑娘你说到了一个重点。且不说其他,此事还是不要向胡悦说得好。

虹翘也是认可,便颔首答应道:“好,我不提就是了。”

楚珏爽朗一笑,眼珠中却闪过了一丝虹翘没有发现的光泽。

楚珏稍作片刻,用了一盏茶之后便起身离去。小英收拾着茶碗,她说:“奇怪,为什么楚公子会关心此事?我印象中楚公子总是冷冷淡淡得。也不和船舫姐妹多说话。”

虹翘挑起一根簪子,她说:“小英,我问你一事。”

小英停下手中的活,回头看了一眼虹翘,虹翘说:“你觉得是胡悦和楚珏二人,如若让你选,你觉得那个人更神秘莫测?”

小英被她的话问住了,她深思后回答道:“这两个人都一身的谜团,谁都不比谁谜团少。怪哉?难道他们从不过问彼此?”

虹翘宛然一笑,说:“这就是他们的相处之道,我流落风尘已久,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有些人戴着面具过日子,有的人则装疯卖傻过日子,有的人则汲汲营营过日子。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有真实的一面,真实的过往,但是胡公子和楚公子二人却让我觉得像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个世上。所以他们二人才能那么亲密,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实在太相像了。”

小英被虹翘的话说的浑身发冷,她凑近虹翘说:“难道这两人都不是人?莫非……”

虹翘笑着说:“如若是精怪也有精怪的特征啊。你瞧瞧胡悦,虽然是邪但却从没有害过人,你再看看楚珏,虽是谜但却是正人君子。这正邪之间又如何那么简单就判断呢?如果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现在细想好多事情都是靠着他们一笑一饮之间解决的。说来这也是缘分呐。”

小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虹翘苦笑着把簪子插入了发髻上,她对着铜镜笑道:“也许我不该太贪心,哪怕有一天他们都不见了,我不求他们能记得我,只求我能记得他们,这就足够了。”

一阵风吹过,船舫内吹满了一厢春意,正道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第51章 柳情之音(二)

河畔边上柳丝如烟。楚珏一人独走河畔,他手里捏着两张纸,其中一张黑纸,一张白纸。上面都写有东西。

楚珏稳重的眉间划过了一丝犹豫,他捏纸的手又紧了几分。又是一阵风而过,从楚珏的手中飞过了一张纸,纸从楚珏的手中飞出便马上消散在了风中。

他微启双唇,勾出了一抹苦笑。便继续往前走。

此刻观情斋的主人已经回来,未入屋,便能听到倒酒的声音。楚珏走到这儿脚步也变得轻快些许。他推门而入,胡悦坐在老位置上看书,留着空位给楚珏。

胡悦眼不离书,但是手却已经给来人斟上了酒。他一只手撑在脑袋。

楚珏轻呷一口,说:“回来的可真早。”

胡悦抬头笑道:“只是送个信儿,一个来回也不需半天时间。”

楚珏点了点头,喝着酒,凑近棋盘开始看棋局。此时胡悦开口道:“你从翘儿这里过来,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珏微微一愣,随后嗅了嗅袖口说:“贤弟的鼻子真好。从这丁点儿淡香就猜到我从哪儿来。”

胡悦放下书说:“你没事不会独自去,而门口的酒壶灌满了,那我便猜测是小英来找我,没想到却遇到你。翘儿可有什么事?”

楚珏取走几颗棋子说:“她原本想要让你见一个卖琴的货郎。”

“货郎”

楚珏道:“你对柳因这个人可有印象?”

胡悦脸上出现片刻的动摇,随后摇头说:“这个名字倒是很有意思。”

楚珏说:“那你能和我说说为何你所听奏的柳因吗?”

胡悦宛然笑道:“是翘儿说给你听的吧。她一定到现在还在怪我让她白白站了那么多时候。”

胡悦放下手里的书,他朝着楚珏勾了勾手指,楚珏心领神会地凑近他。胡悦低声说:“这可是有缘故的,要听吗?”

楚珏眼角扫了一眼故作神秘的胡悦,说:“什么缘故?”

胡悦说:“柳音这样的声音自然不是这阳世间的声音,活人是听不到这个声音的。”

楚珏说:“所以你听的乃是亡者之音?”

胡悦笑着点头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楚珏继续追问:“这必定有所交易,否则活人不得而听,以何物作为交换?”

胡悦苦笑道:“以楚兄之能早就猜到了吧?”

楚珏看着胡悦,胡悦虽然还是笑着,但是笑的有些难看。楚珏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拿回你的声音?”

胡悦说:“有必要么?”

楚珏那茶碗的手抖了抖,差点把茶叶散了出来,他的声音有些恼怒,低声说:“我不想要看到一个陌生人出口都是你的声音,以及,此事我认为并不简单。”

胡悦哈哈干笑这转过头,楚珏喝了一口茶说:“我说贤弟既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胡悦这才转过头,凤目一转笑道:“兄也没有把打算说出来呀。”

两人相视片刻,皆而大笑。随后楚珏放下茶碗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么这次还是老规矩。”

胡悦点这桌子看着他说:“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输者三十年花雕红一坛。”

楚珏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于是又是片刻的暂停,两人各怀心思。前番平常的交谈到现在也没了轻松的感觉。两人之间游走着一丝不安。

楚珏破天荒地没有强留,而是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去了,胡悦把人送到门口,在房内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似是打定主意出了门。

似乎夜晚开始下起了小雨。胡悦手里拿着油纸伞,漫步走出了小巷。

这条路也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走走停停,有的时候会笑出声,有的时候却唉声叹息,但最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前这是一栋民宅,门口挂着两盏大灯笼。他叹了口气说:“哎,真不想来啊……”

但是踌躇片刻,却还是推开了那扇门,门后乃是一个院子。但是却没有人打理过,杂草丛生,一颗歪歪扭扭已然枯死的柳树上挂着许多的木头,木头上都或多或少有洞,有些还有暗褐色的血迹。每块似是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胡悦拨开那些杂草,朝着一栋矮屋走去,那个屋子也甚是破败。最诡异的是,在屋子大门口摆放着两个纸扎的纸人,一男一女,手中各持一把拂尘和一盏灯笼。怪诞的表情似是看着来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如果是普通人也许单单看到这两纸人便被吓得却步了,胡悦摇着头,推门而入,门内传来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这种气味让人闻着非常不舒服,硬生生地让人想到那些离愁之苦。情绪也大大为之沉重。

胡悦皱着鼻子,挥了挥手。屋内有一排蜡烛,胡悦随手抄起其中的一根,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却很空,正常人家该有的器具这儿一样都没有,只有一个供桌,一排蜡烛,一个蒲团。再无其他。

蒲团上都是灰尘,但是奇怪的是这样一栋似乎已经没有人居住的房子,蜡烛却不曾熄灭,看着蜡烛厚厚的蜡油,烧了很长的时间。

这样怪诞的一个屋内忽然幽幽地传来了一个女子柔弱的声音:“这一股子的酒气,哎,可是胡生前来?”

胡悦微微欠身道:“正是小生,还请姑娘出面一见。”

“呵呵,当初你毁约在前,如今有何脸面来见我?”

说完此话,之间胡悦的身后伸出了一只纤瘦的手,指甲极长,掐入胡悦的肉里。胡悦闷哼一声,道:“是相见不如不见,但俗话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呐,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再掐下去我就没气儿和你说话了。”

“呵呵,果然是巧舌如簧,舌粲莲花的胡生啊。”声音消失,那只手也不再出现,胡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刀红痕。

胡悦说:“这次来我是想要问一件事情。”

“哎,胡生啊胡生,你可知来我这儿还活在阳世的人儿现在也就你一个了,我真有些不忍了,所以让你好过了那么些时日。你好好地活在太阳底下,风花雪月,为何不珍惜呢?”

胡悦道:“为了一坛三十年的花雕红,我也只能拼了。”

“还是老脾气,没了酒臭味儿你是不是就觉得没了人味儿了。”

胡悦撇了撇嘴,道:“老朋友了,何苦那么损呢?”

“哎,你也不是第一次见我了,损你还把你当朋友,否则以你当日对我的欺瞒,你进门之前就已经死了,又何谈现在?说吧,来此何事?”

胡悦说:“我想要知道最近是否有人最近来此交换过东西。”

“问此做啥?”

“搞清楚一些事情。”

“有,一直都有,要知详情,规矩你懂的。”

“姑娘,我们是老朋友了。”

“不要得寸进尺。”

“说说条件?”

“还是那句话,我要那个人。”

“难度太大,换一个。”

“你替我杀了他。”

“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再换一个。”

“胡生!”

“姑娘……”

“二者选其一,然后告诉我答案。否则……你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姑娘……”

“再喊一句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胡悦闭上了嘴,随后手中的蜡烛瞬间熄灭,再也没有女人的说话声,他一个人手里拿一把伞,站在破屋的中央,为难地摇着头。再昏暗的屋子里,忽然跳出了一只巨大的猫,那只猫瞪着眼龇牙看着胡悦。

胡悦朝着它笑了笑说:“小友,久见了。”随后便退了出去。

胡悦无功而返,他走出了破屋时,屋外的雨势更大了,大雨唰唰落下,胡悦手里没有灯笼,只是打着一把油纸伞,朝观情斋而回。一路走一路思,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给淋湿了。他的脑中不停地回忆着一些古怪的片段,这些片段像是做梦一样零碎。仿佛是一首支离破碎的琴曲,无法完整地被奏出,未成曲调。

此事他不是有意不透露,只是如果说出来那是否会牵扯更多,会不会让事情往更坏的局面发展?可知世上情是最难解的,比情还要难解的那便是有情而生的恨。

胡悦脑中划出了一个奇异的画面,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人的头颅,他吻着头颅,随后从他的身体里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勒住了那人的脖子。如此怪诞的一幕在胡悦的脑子一瞬闪现,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张妖异的脸,随后那张脸气孔流出了血,只是依然在笑。

胡悦只觉得一阵心疼,他捂着胸口,身子稍微有些晃晃悠悠,他心中默念定神咒,再回神,却发现在他的面前已经站着两个女子,不是他人,正是阴阳鱼的那两个鬼女。

她们没有打伞,但是却没有被雨打湿。手里的灯笼在雨水的折射下泛出氤氲。

其中那位柳姑娘道:“公子久见了。”

胡悦还在那阵不适之感之中,身体浑身没有力气。但是依然强撑着抱拳笑道:“二位找我有事?”

二女笑如桃李,眼中却流过绿色的光泽,不似人间之人,两张脸在雨水中模糊不清,胡悦心中也泛起一丝古怪的不安。他虽然也笑容相对,但是抱拳的手却捏紧了。

柳说:“今日前来乃是麻烦公子归还一物与我二人。”

胡悦笑道:“我好像记得没有欠二位姑娘什么东西吧?”

边上燕笑道:“当然有,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柳儿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此次乃是我家主人特意差我二人前来相讨。希望公子莫要为难我二姐妹。”

胡悦哦了一声,但是中心已经移到后脚跟,他一边笑着说:“那还请贵主人前来提示一下,我年岁大了,这记忆的确不太好。”

柳儿咯咯笑道:“公子还是和过去一样爱开玩笑,但是主人特要我提醒一下,给公子的时日不多了。”

胡悦听到最后一那句,仿佛有一个回音,也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只觉得太阳穴仿佛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进去,一瞬间疼得他咬紧牙关,额头已经溢出了冷汗。原本拿在手中的伞也落在了地上,雨像是有千斤之重一样落在了胡悦的身上。他捂着头,虽然还勉强笑着,只是脸色惨白冷汗。二女却并没有离去的样子,胡悦暗自叫苦,但是却也没有把握马上逃离,只能这样僵持着。

他咬牙笑道:“怎么每个人都对我说这句话,真的是盼着胡某去投胎吗?可惜胡某死不掉啊。”

边上的燕斜眼看着还在硬撑的胡悦,她伸出了手,她手上拿着一块石头,胡悦没有看清是什么,只觉得他脑袋像是被这块石头吸走一般疼痛。就在燕儿即将碰触到胡悦之时。

忽然划过一阵阴风,燕的动作为之一滞。那一瞬的时间,胡悦只感觉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再回头楚珏站在自己的身后。

楚珏看着二女,二女神色也为之一变,随后雨势一瞬间增大,胡悦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随后便失去了知觉。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胡悦只觉得像是摔在了云层之中,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那样东西都不能交出去,但是什么东西他却已经不记得了。

胡悦在神智不清之际,喃喃道:“云……不可以……”

楚珏接住胡悦的同时,那两个鬼女则已经消失在大雨之中。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叹息道:“看来还是没办法阻止……”

楚珏喂了一粒药丸,胡悦终于从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中恢复过来。他看着楚珏皱着眉头说:“你跟着我?那个地方你也去了?”

楚珏说:“没有进入,因为你没有危险。”

胡悦说:“那你想要知道关于那个地方的故事吗?”

楚珏道:“你肯老实说了?”

胡悦说:“哎,没办法,她开出了一个我早该想到,却无法做到的条件。这一局我输了。”

楚珏说:“我也没有赢,我最后还是因为舍不得,所以做出了选择,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

楚珏朝着胡悦露出了非常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平日里他造访观情斋寻胡悦喝酒一般,他笑道:“我并不后悔如此。”

胡悦捏着楚珏的手臂力道加重,他眼中有迷茫也有不忍,但似乎却多了一份无法言语的情愫。这是之前所没有的,哪怕无数次的温存之后也是淡薄冰冷的胡悦却因为这一个笑容,忽然之间心口像是融入了什么一股暖流。在毫无起伏的心境里犹如惊蛰之雷。

但随后那样的感觉依然消融在了心中,也许藏匿在了某一个角落之中。

胡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站起了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纸伞,说:“走吧,看看还有酒肆营业吗?烫一壶酒,我来给你说说那个关于柳音的故事吧。”

楚珏摇了摇头说:“回去吧,浑身湿成这样,这么喝也不会舒畅的。”

胡悦哈哈一笑,楚珏低下头牵着他的手,胡悦为之一颤,他尴尬地看着楚珏,楚珏拉着他往回路走。虽然两人都湿透了,但是胡悦依然眷恋着楚珏身上传来的暖热。他低着头闭上了眼,一滴水从他的鼻尖滴下,但却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两人回到了观情斋,换上干净的衣服。胡悦只穿着一件单衣,披散着发。他手里拿着一壶酒,楚珏也是单衣,简单地束着发。两人背靠背地坐在床上。楚珏看着拿着酒壶的胡悦不语,只等他自己愿意开口说。

胡悦灌了一口酒,他朝着楚珏看了一眼,随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目光,但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是苦涩的。他说:“这次可能是有些麻烦了,因为我和一个人定了一个契约,但是我无法做到,而她可能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胡悦把酒递给了楚珏,一人一口酒。胡悦闭上眼睛,拿手遮住了额头说:“这事……要从那儿开始说起呢?让我想想,哦,柳音,对了……”

胡悦睁开眼继续说:“也是一年寒食……翠柳如烟,那个时候我遇到了那个猫妖小鬼。”

第52章 柳情之音(三)

那时的胡悦辗转各地,但是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待得长的。因为自己无法衰老,无法死去,所以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他只能这样不停的搬迁。孑然一身的胡悦慢慢地麻木了人的情感,看惯了生死,看惯了悲欢离合。他总是默默地一个人像是站在红尘的边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红浪中翻腾,被七情六欲所束缚。他离不开,只能看着,一直看着。

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孩子,他和胡悦一样犹如飘萍一般。那时胡悦路过一座寺庙,他在寺庙的墙角边儿发现了他,他不似其他的乞者。他的面前有许多用柳藤编制的小玩意,虽然做工粗糙,但是他却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有些善男信女便会买上一个,他也不千恩万谢,只当是一桩平常的买卖。眼神充满了淡然冷漠。

这份淡漠让胡悦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停驻不走,观察这那个小孩。小孩抬头看着胡悦,胡悦问道:“你卖这些能吃饱吗?”

小孩冷冷地白了他一眼,道:“至少现在还没饿死。”

胡悦哈哈大笑,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小孩瞪了他一眼。胡悦蹲下身说:“那你觉得你会饿死吗?”

小孩冷哼道:“我有手有脚,怎么会饿死,倒是你一看就知道穷书生一个。不买东西就快滚开。别当着小爷做买卖。”

胡悦说:“那,咱两合伙吧。你看你这些玩意儿太粗糙了。我给你把把关,做得精细点,赚的钱对半分?我也不欺负你,我就要每天两罐子酒。”

小孩挥了挥手说:“谁要和你合伙,快走快走。”

胡悦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而就在此刻。忽然寺庙边上传来了喧闹声。小孩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了抱瘫在地上的布,随后便朝着反方向跑。胡悦没跑成,被直冲过来的人逮个正着。来人是一个看似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护院家丁,他一把拎起胡悦的衣领说:“说,那个小鬼去哪儿了?”

胡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道:“我不认识他。我想要看看他卖的东西而已。”

家丁凶神恶煞地打量着胡悦,一把推开他说:“那你说,他往哪里跑了?”

胡悦一瞬间直了一个方向朝着家丁点了点头,一脸你别牵扯我,我只是个路人的表情。家丁也没空搭理他,直接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胡悦整理了一下衣领,他朝着远处喊道:“人都走远啦,你还要躲多久?”

小孩子一下子跳了出来,他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悦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非也非也,不是帮你,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扯衣领。”

小孩儿笑了出来,他说:“怪人一个。算了,这个送你。算是报答你啦,可别再缠着我。”

小孩伸出手,一个柳藤编制的小篮子。上面还插着一些山花,胡悦伸手接着。小孩笑了笑便跑开了。

胡悦手里拿着柳藤做的篮子,他凑近闻了闻,随后又看了一眼已经走开了的孩子。

楚珏说:“柳藤有问题?”

胡悦灌了一口酒说:“是的,我当初被那些小玩意吸引也是因为这些滕不是单纯的柳藤。所以我便第二天又去了。”

第二天,胡悦还是在老地方找到了那个编织柳藤小玩意的小孩。那个小孩看到了胡悦,虽然一脸的嫌弃,但是却也没有太过的抵触,好似猜到他还会再来。

胡悦笑着说:“你那小篮子挺不错的。被一个唱小曲的女孩子拿去了,她很喜欢。”

小孩微微一怔,随后一脸鄙视道:“他人所赠之物,你转手就再赠?”

胡悦又蹲下说:“那你在送我一个。我那个篮子是被强要去的,我也没办法。”

小孩挪了挪身子说:“得寸进尺,没了。”

胡悦眼珠一转道:“那……你能和我说说,你的柳条都从哪里来的?”

小孩忽然警惕了起来,他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胡悦说:“我也做几个啊,到时候抢你生意,赚买酒钱。”

小孩嗤笑道:“你别想了,这些柳藤都是我在一个地方捡来的。”

胡悦凑近问道:“什么地方?”

小孩一脸决绝地说:“不能告诉你,那个地方不是杂七杂八的人能去的。”

胡悦笑嘻嘻地拍着小孩的肩膀,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中暗藏的一撮烟灰拍入了他的衣领。随后说:“不说就不说,你看我们都见过那么多次面了。也该朋友了,再送我一个吧。”

小孩子拿着手肘推开胡悦,但是还是扔给他一个藤蔓编制的小球说:“给你给你,别烦我了。”

胡悦接过小球儿,凑近鼻子闻了闻,随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古玉扔给小孩儿说:“来不往非礼也。拿去,送你的。”

小孩看着那块玉,再看看胡悦的穿着,他沿着口水说:“你偷……的?”

胡悦默默转过头,迅速地给了孩子一个爆栗,小孩捂着头喊疼,胡悦鼓着腮帮子说:“当然是我的东西,我乃圣人门生,读的是圣贤书,能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

小孩啧啧白了他几眼,但是还是把古玉往怀里揣。

胡悦见他安安稳稳地把古玉放在身上,随后朝着他挥了挥手说“哎,走了走了,寺庙要发斋饭了。再不去就又得被那几个和尚欺负不给斋了。”

小孩朝着胡悦的背影看去,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儿童的笑容。但是随后便消失不见。

胡悦那天真的是饿着肚子去追踪那个孩子,他在他身上洒了香粉,而这种香粉的气息只有在酒精的气息下会显现。他手里拿着酒壶,偷偷跟着那个小孩,小孩似乎并不知道被人跟踪。

随后便进入了一个门。大门内又一栋矮屋,矮屋前有一个院子,屋子里有一棵柳树,还有许多的海棠花,一个帘子遮着,淡淡的熏香从帘子内透出。院子是被静心设计过的,处处可见主人的蕙质兰心。

在帘子中端坐着一个女子,胡悦偷偷跟着,那个小孩跑过去朝着女子重重地磕了头,从帘中传来了犹如银铃般的声音:“那门后的公子,可不用躲藏了。”

胡悦摸了摸鼻子,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胡悦笑着说:“小生……”

那孩子大叫道:“不是我带他来的,他一定偷偷跟着我,但是为什么我会……”

胡悦微微笑着,极为熟络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说:“我不是个你了你那块古玉吗?上面有很重的酒气,所以你对你身后的香粉自然不会发觉,所以我就能跟着香气找到你啦。是不是很佩服我呀?”

那个孩子气急败坏,伸手就把古玉甩在了地上,胡悦叹着气捡了起来。他笑着对女子说:“你让这个孩子卖的这些柳条应该非是阳间之物吧。谁买走了,你便可以从他的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女子没有回答,那个孩子忽然眼神一变,瞳孔瞬间收缩,随后忽然伸出手,他的指甲非常的尖锐,一下子朝着胡悦划去。

胡悦朝后一仰,踮着脚便远离了那小孩的攻击范围。小孩警惕地看着他。胡悦摇了摇头说:“好歹是朋友,虽然你非人类,但我也没害你啊。还替你打发了那些因为被你骗着买了柳条而失魂之人,对吗?”

此时帘内的女子开口道:“你来此有何用意?”

胡悦说:“我想要知道你用这些柳条换取了什么?”

女子轻叹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既然你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只有两个选择,一个让我取走你这段时日的记忆,二永远留在此处。”

女子虽然声音很轻淡,但是却有着不让人质疑的强硬。

胡悦说:“我还有一个选择。”

女子呵呵轻笑道:“公子还有什么选择?”

胡悦折了一根柳条说:“这个孩子送了我二次柳条,但是我本不愿与你缔约,所以便没有中招。但我此刻选择与你交换呢?”

女子哦了一声,帘幕吹起了一阵风,但是却依然没法看见她的容貌,她说:“缔约?”

胡悦说:“我现在有一份想不起来的记忆,如果你能替我找回来。那么我可以和你缔约,达成你想要的一件事。”

女子咯咯地笑道:“你的名字?”

胡悦微微欠身道:“胡悦。”

女子笑道:“你倒是肯爽快得说出自己的名字,就不怕我……”

女子忽然顿了一下,他没有说下去,陷入了沉默,随后疑惑地说:“你……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早该阳寿已尽。”

胡悦满不在乎地说:“是啊,老不死,死不老,说的就是我吧。”

女子说:“也许……你能替我找到他……”

胡悦说:“你要找一个人?”

女子的语气变得冰冷,她说:“我要杀了他……”

当女子说出杀这一个字的时候,胡悦感觉到一股阴风吹来。居然也倒退了半步。

随后女子笑道:“这样吧,我现在依然无法帮你找回那段记忆……我……觉得这个记忆好似并非丢弃,而是被封锁了。但是这却非是法术所造成的。问题出在你自己的身上。这样吧,你有足够的时间替我找到那个人,如果找到了他,你就来找我。届时即使我无法替你恢复记忆,但却一定会给你提供所要的线索,甚至告诉你导致你记忆损害的缘由。”

胡悦哦了一声,他说:“我那么久都无法做到的事,姑娘你居然能够那么笃定?”

女子依然淡淡地笑说道:“是,只要你能替我找到他。”

胡悦细思一番,随后答应道:“好。”

女子却继续说:“别着急,胡生,如此口头缔约让你无法真正理解箇中道理。这样吧,你想一件事情,而我则问你要一个无关痛痒的信物。这样我们便也算是有交情了。如何?”

胡悦踌躇不决,女子话虽如此,但是缔约之下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而此人也非善类。他说:“哦,那我可要好好细思了,姑娘为何会以柳条为凭借呢?”

女子沉默了下去,随后略有哀怨地说:“折柳,不留……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你不用管它,只要替我找到那个人便罢了。”

胡悦此时却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声音,答应她……他鬼使神差地说:“那,我能否一听这柳音呢?”

女子惨惨地笑了几声,随后说:“你确定?”

胡悦笑道:“那我便留下我的声音为凭借。但是我也不能不说话……嗯,这样吧,我给姑娘你念一段诗。以这诗为凭可好?”

女子道:“甚好。”

胡悦独步而行,他走到柳树边上,见院中柳树依依绕绕,抬头看了片刻后,道:“棠下柳丝乱飞絮,不似飞花胜飞花。还记他日折枝处,也是萦萦复萦萦。此诗赠与姑娘。”

诗句念罢,微风自起,女子久久不说话,胡悦也不催促。

女子声音虽然依然清冷,但是却多了一丝情愁,她道:“胡生乃是有情之人,但却偏偏生了无情之心。心冷了,便是如此……可惜,可惜。好,那我便收下这个条件。而你要听的柳音不在此,而在金水湖畔。去吧,也许你就能明白了。”

胡悦拱手道:“谢姑娘。”

胡悦撞了撞身后的楚珏道:“睡着了吗?”

楚珏低着头听着,开口道:“听着呢。”

胡悦微微笑道:“之后就是翘儿相遇的事儿了,再之后便又遇到了你……好像事情都是在和这女子缔约之后发生的。孽缘呐……”

胡悦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给喝干了。倒头就躺下,楚珏心领神会地俯下身子。他撩起胡悦的发丝,凑近自己的唇边说:“孽缘也是缘,与我有缘不好吗?”

胡悦侧身哼了一声,楚珏笑了笑,继续问:“随后呢?你有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胡悦侧卧着,他看着前方说:“我毁约了”

楚珏缓缓解开了胡悦的腰带,说:“为什么呢?”

胡悦因为不适,微微蹙眉说:“因为如果我告诉她,只有两种结果,两人死其一。”

楚珏挑起胡悦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勾着嘴角说:“那么简单?”

胡悦斜眼道:“她也没有替我找回记忆,我没提他找到人,契约并不算成。”

楚珏说:“不,契约已然成了,那个柳因得到了你的声音,说明这已经是另一个交换的条件。这样她可以顺藤摸瓜抽离你的魂魄,所以你的声音必须要回来。我一定要把你的声音要回来。”

胡悦说:“有什么关系呢?”

楚珏摸着胡悦的脸颊,用大拇指摩擦着他的唇说:“有,虽然你没有办法死去,但是……摄魂……”

胡悦微微蹙眉,他没有说话,但是他心中也知道,如果被摄魂那就是个活死人。他死不了,永生永世都将是一个活死人,这将是比现在更惨的状况。他心里也泛起了害怕。

楚珏知道胡悦的担忧,他不再说此事,温柔地吻上了胡悦的鼻尖,他俯下身凑近胡悦的耳边说:“如果我能替你找到那份记忆呢?”

胡悦抬眼看着楚珏,他说:“你没有办法,否则你不会如此。”

楚珏苦笑着说:“对,我没有办法。”

胡悦的视线撇开了楚珏,楚珏的笑更苦涩了。胡悦道:“所以你不必在意……”

楚珏把手附上胡悦的眼,吻上胡悦的唇,他没有回答。但是纠缠的舌却告诉胡悦他不会离开,至死不离。

胡悦浅浅地吐了口气,也许就这样也好。他双手攀上了身上之人的肩膀。他已经习惯了让把身体交给楚珏,但心呢?他有心吗?

温柔的进入依然无法填满空荡荡的内心,他回想到所听的柳音,那声音太悲哀了。但是在这声音之中还掺杂这其他,那是一种他急切想要知道的讯息。

楚珏不满胡悦的不专注,胡悦吃疼地回过神来,他微微皱眉,上挑的眼角似乎有些嗔怨。

楚珏见他这般,动作更是放纵,胡悦也不再思考,咬紧的唇也不禁断断续续地漏出似是忍耐的呻吟。或是只有这样他不用去思考太多。这也是楚珏的温柔。

两人春宵销魂时,在观情斋的外围却不似往日的平静。一人扶手二立,边上乃是两个鬼女。她们低首道:“失败了……”

那人哼了一声说:“料到了。”

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那接下去怎么办?”

无月之夜,看不清此人的容貌,但是那双眼却极其的阴郁,他说:“你觉得现在脱出了我的算计中吗?”

柳低眉退后一步道:“婢子不敢……”

那人朝着观情斋露出了一丝冷笑说:“芙蓉暖帐,我就看看这二人最后的下场吧。”

燕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柳拦下,她微微摇了摇头。两人手持灯笼慢慢消失在了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