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还是只能闭着嘴。

  他明白。

  可是他怎么能接受呢?

  杨铮当然明白她这么做的意思,也明白她的感情。

  老人也是人,年青人也是人,坏人也是人,敌对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去爱别人的权利。

  杨铮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感激,却又带着悲伤和无奈。

  “我明白你这样做的意思。”杨铮说:“只可惜..只可惜我们相见大晚了。”

  二

  “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过。

  可是除非你真的说过,真的听过,否则你绝对无法想像这句活里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多少无可奈何,看着杨铮,听见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花舞语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

  空荡荡的。飘入冷而潮湿的阴霾中,又空荡荡的,沉人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月光淋在草地上、花丛里、梧桐树上,也从窗外射了进来,将花舞语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将她的心给扭碎了。

  花舞语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此刻她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地上本来很清晰的影子,突然变得踪陇,就仿佛从泪眼中所看到的景像般。

  “这雾怎么来得这么奇怪?”

  杨铮望着满室的淡雾。

  淡雾不知河时、从何处飘了进来,一瞬间,满室已被淡雾笼罩了。

  人在淡雾中。

  “雾?”

  听到杨铮的话,花舞语才发觉地上影子膝陇并不是因为她眼中有泪水,而是雾所造成的,她拾头望着淡淡的雾,突然脸色大变,大叫了一声:“这雾有毒,闭气。”

  话声未完,她的人已朝杨铮奔了过去。

  杨铮这时脸色也突然变了,他变并不是因为雾有毒,而是奔过来的花舞语。他也大叫了一声:“别过来,危险。”

  话声刚出,他的人已纵身飞向奔驰过来的花舞语。

  看见杨铮纵身而来,花舞语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可是在笑容还未全展开时,就已僵住了,这时杨铮也到了她身旁,伸手想去拦她,她却已倒下了。

  当淡雾来时,当花舞语示警奔来时,杨铮忽然“现淡雾中,由窗外飞入了一黑一红的两小点,他纵身想拖开花舞语时,那两小点已经轻柔柔地从她背后射入。杨铮扶起花舞语,她无力他说:“雾有毒。”

  “我知道。”杨铮温柔他说:“这种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毒得到我?”

  “我..我以为你不知道,”花舞语眸中充满了柔情。

  “老盖仙、杜无痕和温火他们,都是死在这种雾里,我怕你..”

  “他们也道这种雾毒不死我的,真正致命的是,雾中的那一黑一红‘情人箭’。”

  ——黑得就仿佛情人的眼睛,红却宛如情人的血。

  “情人..情人箭?”

  她在笑,可是这种笑却远比死亡还令人痛苦、心酸。

  “我无法..成为你的情人,可是我却已尝到了..情人..的滋味。”

  花舞语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已心满..意足了。”

  她转头凝视着窗外。

  她在看什么?窗外只有一片,黑暗,难道她还希望能看到阳光升起,就算看见了又如何?

  “你走吧。”花舞语说:“我知道我已不行了,你..你不必再陪着我。”

  “我一定要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杨铮用力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花舞语摇了摇头,凄凉地笑着。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已对自己的生命失去信心,还有谁能救他?

  “你若真的死了,你就对不起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准备娶你。”

  这是一句多么大的谎言。

  花舞语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红晕。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铮强忍住眼中的泪珠。“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

  这是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谎言。

  她的脸更红,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的一天..”她的眼睛突然阖起,忽然说:

  “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还要我走?”

  “因为我..我不喜欢你看见我死时的样子。”她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所以你一定要走。”

  “我不走。”杨铮忽然大叫。“绝不走。”

  他用力地紧握她的双手,就像生怕她会突然离去。

  “就算你真的会死,也要死在我的怀里。”

  杨铮的泪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面颊,滴落入她的眼里。

  她没有眨眼,她睁眼迎接着他的泪珠,当泪珠滴人她的眼里时,她的脸突然变得安详恬静和满足——她的生命里已有了他。

  死亡来得比闪电还快。

  她完全不能抵抗。

  也没有人能抵抗。

  三

  蜡烛已将燃尽,烛泪还未干。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已成灰时才会干,蛤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也只为了照亮别人。这种做法岂非很愚蠢,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

  黎明前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杨铮还是抱着花舞语,眼泪却已像泉水般涌出来。

  东方已泛白了,黑暗已过去了。

  烛已燃尽,泪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要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杨铮一向都是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杀人的刀,但是现在他的心里竟已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娇阳照亮了大地,黎明终于来了。

  杨铮已将花舞语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就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却停留在窗外,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在绿草花树间升起。

  他看着窗外,只不过因为窗外有三弦的弦声。

  苍凉古老的弦声,就仿佛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缥缈间散出来的。

  缥缈的弦声,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又像是在诉说一种说不出的哀怨,无可奈何的哀愁,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宁静。

  又仿佛在叙述人们年华已老去、美人已迟暮、英雄已白头,生命中所有的欢乐荣耀刺激都已远去。

  缥缈的晨雾里,有个老头正在弹三弦,弦声苍凉、哀怨。

  人在花丛处,弦声已飘入房里。

  看见弹三弦的老人,杨铮那张己被多年痛苦经验刻划出无数辛酸痕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三弦初响,人断肠。肠断天涯,无三弦。”杨铮冷冷他说:“无三弦。”

  弦声停止,老人抬头看着杨铮。

  “你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