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大地成了一片银白色,流水在夜里默默流动。

  凄凉的河,凄迷的雪花。

  他在听着流水,在听雪花飘落的声音,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

  流水声轻得就仿佛垂死者的呼吸,流水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可是人的呼吸却随时都有可能停顿。

  这又是种多么凄凉的讽刺?

  死,并不可怕,也不可悲。

  可怕的,悲哀的,是那些活在“生不如死”吐界里的人。

  有风拂过。

  拂下了杨铮“际上的雪花。他伸手接住了那一片雪花。他凝视手上的雪,银白色的雪。

  雪白,是囚为它纯洁。人呢?肩”些人皮肤白得如雪,是否也和雪一样纯洁?

  风再拂来,将杨铮手中的雪花吹起,吹入那如银带子的河中。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远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

  寂寞。

  曾经有一位智者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可恨最痛苦的事就是寂寞。

  杨铮听过这句话,也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寂寞有时候比死更难忍受,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

  人为了寂寞而死?

  风走又来。

  风带来了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不知是茶香?还是药香?

  一叶孤舟,一炉微火,一个寂寞的撑船老人,从河的尽处孤独地出现,孤独地飘了过来。

  夜本寂寞,为何人也寂寞?

  舟上老人盘膝坐在船头,青斗笠,绿蓑衣,满头白发如雪。

  炉火上的小铜壶,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浓如血。

  “这是茶?还是药?”

  “是茶,是药。”

  “不管它是茶?是药?我都不想喝。”

  “我也不想让你喝。”

  老人回过头,看着河岸上的杨铮,忽然笑了,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已有了笑意。

  “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杨铮也在笑。“我既不是煮茶的人,也不是喝茶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喝我的茶?”

  “快死的人。”杨铮说:“还有一种人也喝。”

  “哪一种人?”

  “要债的人。”

  茶是滚热的,茶杯却是冷的。

  老人自己盛茶,自己喝下。

  “这是茶,昔茶。”老人在品味茶后的余甘。

  “我知道。”

  “你知道?”

  “你虽然会配制五麻散,但是药材却很难寻到。”杨铮笑着说:“何况今天这里又没有快死的人,你何必煮五麻散呢?”

  老人忽然不说话,他一双老意满眶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杨铮,过了很久很久,才弯下身,从炉火旁拿出一把乌黑的剑。

  剑鞘漆黑,剑柄也是漆黑。

  黑得就仿佛苍穹最深处最遥远的那一片黑。

  “久违了。”

  杨铮也在看着那把漆黑的剑,忽然对它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它了?”老人问。

  “八年了。”杨铮叹了口气。“八年过八个月零八天。”

  “还有八个时辰。”老人说:“上次见它是黄昏,现在已是半夜了。”

  “你的记性真好。”

  老人凄然地笑笑。

  “我每一秒每一分每一时每一夭每一月每一年都在祈求你能安心睡觉。”

  “你如愿了。”杨铮说:“我每天都睡得很安心。”

  “我欠你的债——”“已还清了。”

  “还清了?”

  ——什么债,“是的。”杨铮说。

  ——同样的夜,同样的地方,老人治好了藏花中的毒。

  老人终于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杨铮,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里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已接近解脱时的欢愉,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杨铮也在凝视他,发亮的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神情。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仿佛触起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我来了。”老人忽然说。

  “我知道你会未的。”

  “我当然会来,你当然知道。”老人注视他。“否则八年多前你又怎会让我走?”

  杨铮目光重落,再次凝视着老人手里的剑,过了很久,才吐了口气。

  第六章 和夜一样黑的剑

  剑和黑夜溶为一体,同是漆黑。

  老人凝望着漆黑的剑,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八年前,我败在你的钩下。”

  “也许你本不该败的。”杨铮谈淡他说:“只可惜你的人虽然未老,剑法却用老了。”

  老人沉默着,仿佛在咀嚼着他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问,“你看我已有多大年纪?”

  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己刻满了国心力交瘁而生的痛苦痕迹,看来疲倦而衰老,比杨铮初见他时仿佛又老了许多。

  “十七八岁我就已成名,八年前,我也只不过三十六岁。”

  老人说:“今年才四十五六。”

  杨铮看着他的倦容和自发,不禁露出惊讶,八年多前,老人的头发只不过才开始泛白,那时杨铮以为他就算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七八了。

  “我知道我看来一定已是个老人。”老人笑了笑。“八年前我就已有了白发。”

  一杨铮叹了口气。

  “我实在没有想到,八年前的广东龙五只不过才三十六岁而已。”

  老人笑容中充满了凄凉。

  “因为我的心血已耗尽,我虽然在这把剑上赢得了名声和荣誉,却也让这把剑吸尽了我的精髓骨血。”

  杨铮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若已完全沉迷在一样事里,就好像已和魔鬼做了交易。

  “你也算是学剑的,你若也像我一样,为你的剑付出了一切,却忽然”

  现别人一弹指间就可以将你击败,你会怎么样?“杨铮没有回答。”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懂的。“老人叹了口气。”因为你还没有败过。“杨铮想笑,大笑,他当然笑不出。——没有败过?二十年前,他就已败了,败给了命运。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他自己也不会说出来,他的苦水已浸入他的骨血里,想吐都吐不出来。宽大的石桌上一尘不染,狄青麟的人也是一尘不染。”你说的这个有趣的人是准?“白色女人间。”广东龙五。”“龙五黑剑?“白色女人有点吃惊。”你说的是否这个龙五?”“是的。”“他为什么要杀杨铮?”“因为他欠杨铮的债。”“什么债?”“剑债。“狄青麟淡淡他说:“八年前广东龙五正如日中夭,手中一把黑剑不知尝过多少名侠鲜血,有一天他突然遇见了杨铮..”

  ——钩也算剑的一种。

  因为龙五只找使剑的人比武,他将杨铮的离别钩算人剑的品种。

  两人力战了很久,由中午到黄昏,就在夕阳将垂的那一刻,杨铮将龙五手中的黑剑钩“离别”了。

  “其实那一战刚开始时,杨铮就已胜了。”狄青麟说:“杨铮是个爱才之人,他也不忍让龙五输得太惨,所以陪他斗到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