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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的这天,满心满眼都是许淮颂,十年后的这天,又为了个因他而起的官司奔波忙碌。

  她是上辈子做天使,折翼的时候砸着了许淮颂,这会儿才要来还债是不是?

  阮喻感慨着偏头望向窗外,眼光淡淡的,直到视线里映入“至坤律师事务所”几个黑体字。

  事务所是独栋建筑,整体偏近北欧风,也不知是谁的审美,一股“性冷淡”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下了车,到前台报姓名,跟接待人上了三楼。

  领她入内的小伙子看她一路沉默,笑说:“阮小姐是头一次来吧,咱们事务所没那么严肃,您不熟悉才觉得拘谨,多来几次就好了。”

  阮喻低咳一下,小声说:“我其实不太想多来几次……”

  “……”也是哦。

  陈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您挺幽默的。”到了楼梯口伸手一引,“直走到底,左边那间就是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姓陈,您可以叫我小陈。”

  阮喻说“谢谢”,到了洽谈室门前,敲三下门以示礼貌。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应该是刘茂的声音。

  她按下门把进去,见棕皮沙发椅上的刘茂迅速起身,笑着迎上来:“阮小姐。”

  阮喻称呼他一声“刘律师”,目光一掠,移向跟前另一张沙发椅。

  那边还坐了个人。

  那人好像没有起身的意思,正低头看资料,背对着她,只露一个后脑勺。

  但这一眼望去,她却觉得惊心的熟悉,就像看见“5月11日”这个日期时,心间升起的那种奇异感受一样。

  仅凭一个后脑勺,就叫她生出异样感的人?

  她愣了愣,不知怎么,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

  刘茂的声音适时打断她的思路,见她目光落处,意识到作为“东道主”的失礼,说:“啊,介绍一下……”

  沙发椅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秒,接着顺势站起,回过身来。

  阮喻眼光随之一动,等落上对面人那张脸,合着早已高度预警的心跳,整个人彻底傻在了原地。

  盛夏五月,洽谈室开了冷气,她浑身上下的血液却在这一刹急速激涌,热度直线上升,脑袋一阵眩晕。

  像遇上三峡大坝突然开闸泄洪,听了一耳朵的翻江倒海。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灼意十足的空气交汇,她跟被什么烫着了一样,手一松,怀里的半透明文件袋噼里啪啦全数落地。

  薄唇平眉深窝眼,这张脸。

  许淮颂?

  怎么能是许淮颂?

  刘茂口中的合伙人就是许淮颂?

  直击心底的“死亡三连问”叫阮喻差点揉起眼睛。幸好刘茂捡文件袋的动作提醒了她,她忙蹲下身,晕晕乎乎说:“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其实刘茂也晕乎着。他介绍词都没来得及出口,两边怎么了这是?

  阮喻一边埋头捡文件,一边眼神乱飘,飘到不远处那双锃亮的皮鞋,感到对方目光似乎就落在自己头顶发旋上,觉得头皮都快烧焦了。

  不该是许淮颂吧?她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认错人了吧?

  他都消失八年了不是吗?

  她怀着侥幸抱起一堆文件袋,刘茂也跟着直起身板,疑惑看看两人,问:“两位认识?”

  许淮颂的目光从阮喻身上移开,嘴一张还没开口,却先听见她的抢答:“不认识,不认识……”

  她答完好像有点心虚,稍稍垂了些眼,也就因此没发现,许淮颂微微扬眉的动作。

  一片寂静里,她低着头听见他的回答:“嗯,不认识。”

  连声音也很像……

  阮喻快窒息了,一旁刘茂企图化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与她笑说:“那就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律所的合伙人,许淮颂。”

  她紧了紧怀里的文件袋,抬起眼,向对面人点头致意:“你好。”

  刘茂再介绍阮喻:“这位就是本案的委托人,阮小姐。”

  许淮颂点点头,说:“你好。”

  看两人这奇怪的状态,大概不适合来个礼节性握手了,刘茂摸不着头脑,只得招呼他们坐下。

  阮喻走向沙发椅,脚步都是虚浮的。

  实际上,她前几年还对许淮颂有那么点余情未了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和他久别重逢的画面。——譬如在落英缤纷的街头,又或在人潮汹涌的游乐场,海天一线的沙滩。

  浪漫,绚丽,充满一切美好的色彩。

  却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一个二十六岁的“中年少女”,随意地穿着白T和牛仔裤,抱着一叠写满了对他这个人从肉体到心灵全部幻想的资料,并且即将要针对这些幻想,和他本人进行法律层面的深入探讨。

  太,太丢人了吧。

  阮喻在即将触碰到沙发椅的一瞬猛然站直。已经落座的许淮颂和刘茂齐齐抬眼看她。

  她压下心底忐忑,抱着文件俯视他们,义正辞严道:“两位律师,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淮颂的眉梢再次扬了起来,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眼色渐渐变得深浓,却又很快减淡。

  阮喻硬着头皮接下去,底气不足地扯谎:“我的意思是,我突然不想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爱情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官司不是你想不打,想不打就能不打。

第6章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看也没敢看许淮颂,只是死死盯牢了刘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只要他一个眼神肯定,她可以拔腿就跑。

  对面许淮颂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听完这话就低下了头,拿手机发起什么消息。

  在阮喻看来,大概是“你们聊,我随意”的意思。

  对于萦绕在周身的压迫感,刘茂愈发一头雾水,没理清楚就被赋予决定权,他一时也迷茫,说了句废话:“阮小姐考虑清楚了?”

  阮喻还没答,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刘茂低咳一声:“不好意思,两位,接个电话。”说完扭头匆匆出门。

  他人走就算,还把门带上了,阮喻更加局促,杵在沙发椅前不尴不尬地“呵呵”一笑:“刘律师品位真好啊。”

  许淮颂默了默,抬头看她一眼:“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就像置身指压板上,每秒都难熬。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上次见他,倒还不是这个铃声。”

  他再抬头,这回轻轻推了下眼镜:“上次?”

  阮喻迟疑着点了点头,却见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兴味,伸手一引示意她坐,然后低头翻开手边一沓律所宣传资料。

  “请坐”这事,通常是无声胜有声,她这不争气的腿就那么屈下去了。

  许淮颂一指茶几,意思她可以把怀里文件放在上边,然后就自顾自浏览起了资料,没再看她。

  她这才放心搁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烫手山芋”。

  刘茂迟迟不回,连个活跃气氛的人也没,洽谈室变得一点也不适合洽谈。

  阮喻的眼神四处飘了一会儿,无意识间还是落回了对面人。这时候静下来,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真的在高中毕业八年后,遇见了许淮颂这个事实。

  然而面前的这人,好像是许淮颂,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差不太多,他其他地方变化还挺大的。个头拔高几分,身板结实一些,不像当年那样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镀了层岁月过滤、沉淀而来的成熟气韵。

  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

  不过岁月对许淮颂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寻常人都是打磨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这里,她感慨般吸了口气要叹,还没叹出去,就听对头人冷不丁道:“阮小姐对我有意见?”

  阮喻一噎。

  当年做广播体操转体运动,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个“小聋瞎”似的,几年律师生涯却变得这么敏锐了。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赶紧摆手:“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叹自己命途坎坷呢。”说着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为案子发愁。

  许淮颂随她这一指看了过来。

  她立刻意识到危险,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许淮颂也就回过了眼,继续翻资料,接着就从余光里发现,那只细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见他毫无所动,几秒后,再小心翼翼移了两三公分。

  得寸进尺这成语能这么用么?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时机,忽然抬头。

  阮喻显然吓了一跳,浑身绷成一只烫熟的虾子,冲他干干一笑:“怎么了,许律师?”

  这声“许律师”,叫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

  气氛直降冰点。

  刘茂恰好在冰点回来,向两人致歉,说楼下临时出了点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叠要命的文件,起来说:“刘律师,我考虑清楚了。”

  刘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决定,但我遇到过不少和你一样临阵犹豫的委托人,只是她们犹豫过后,最终往往仍会选择诉讼,你大可再考虑一下。”

  “你说的那种,是离婚案的委托人吧。”许淮颂低着头,忽然冷不丁又来一句。

  刘茂表情滞住。

  阮喻不解眨眼。这两人关系不好吗?怎么许淮颂拆台拆那么狠?印象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吧。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他是那种高冷到凡无必要,就懒得动舌头的人。

  她清清嗓子打破尴尬的气氛,跟刘茂说:“谢谢,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刘茂说“不客气”,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头:“大热天,我送你回去吧。”

  阮喻赶紧摇头:“你忙你的,这时候来回一趟,都错过饭点了。”

  “没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馆吗?”

  她反应过来,出于礼貌接上:“那我请你吃个饭,昨天你指导我公证了一堆资料,怪麻烦你的。”

  她话音刚落,那头许淮颂就站了起来:“西餐?”

  刘茂愣了愣:“那儿是有家西餐。”

  “行。”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拉开门先一步出去。

  刘茂满头问号,记忆仿佛断片。他和阮喻刚才邀请许淮颂一起了吗?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们已经约好一起吃午饭了?”所以许淮颂才自动捆绑上来?

  刘茂想摇头,但不知出于什么隐秘的心情,反而点了点头,说:“对,要不我们下回再约吧。”

  阮喻指指门外:“可他下去了。”

  刘茂说“没关系”,下楼后,跟许淮颂解释不跟阮喻吃饭了,叫他留在事务所等自己回来。

  许淮颂看一眼他身后的阮喻,目光一转即回:“这里有床?”

  刘茂一愣,算了算倒时差的时间,觉得不太对,说:“你这时候要睡觉?”

  “嗯,找个酒店。”又补充一句,“我没驾照。”

  言下之意,让刘茂给他当司机。

  “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停车场。刘茂那辆路虎好像刚打了蜡,锃亮锃亮的。

  他替阮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但她却顿了顿。

  在她眼里,副驾驶座这个位置非同寻常。一般来讲,她写小说的时候,会把女主是否愿意坐男主的副驾驶座,归因于她是否对他有所心动。

  副驾驶座,表示一种占有与归属。

  她不确定刘茂是有意还是无心,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期待,退了一步让开去,跟后边许淮颂说:“许律师先请?”

  许淮颂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点僵硬的刘茂,唇角一弯,比个口型:谢谢刘律师。然后迅速恢复冷脸,上了副驾驶座。

  阮喻已经转头走向后座,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

  上帝视角的刘茂苹果肌一抽。

  车缓缓驶离停车场,阮喻犹豫了下说:“刘律师,我不回公寓,去朋友家可以吗?”

  这话一出,前座两人似乎齐齐一窒。她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忙解释:“不耽误你们时间,那儿更近。”

  刘茂赶紧笑说:“没问题,地址传我微信。”

  阮喻就把定位发了过去。

  接下来一路,车内三人沉默无言,只有导航里的温柔女声时时响起:“行驶六百米后,左转进入……”

  路遇红灯,刘茂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看一眼右手边的许淮颂。

  许淮颂察觉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刘茂再次看过去,眉头一皱,然后看见许淮颂以极小的,后座人不可见的幅度,伸出了拳头。

  他吸口气,从后视镜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看他们,于是比个口型:石头、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许淮颂保持拳头。

  他认输,低咳一声,看一眼后视镜:“冒昧请问,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许淮颂瞥他一眼。——问得挺直接啊。

  他回看他。——那不然怎么问?

  阮喻没发现两人之前那番“博弈”,闻言才偏过头来。

  许淮颂立刻挺直背脊,侧脸温度降到零下。

  刘茂心里奇了,这人今天怎么回事,瞎装什么高冷正经?

  没等他想明白,阮喻的声音已经响起:“明樱你认识吗?是我托她朋友联系的至坤。”

  “哦,”他回神点头,“我知道的,是沈小姐。”

  刘茂说完,又看一眼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淮颂。——好了,问出来了,女性朋友。

  但许淮颂这次没再跟他眼神交流。他偏头望着车窗外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沈明樱。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人。

  那是阮喻高中时候最要好的闺蜜。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都过去了,到头来,却连她一个朋友的名字都没忘记。

  直到阮喻下车,车里再没人说话。

  她拉开车门跟两人道谢,上了沈明樱的公寓,急急摁门铃。

  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诧异道:“怎么了,案子没谈成?”

  阮喻装了一路的云淡风轻彻底崩塌,哭丧着脸说:“明樱,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刘茂呗,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无泪:“是许淮颂……我遇见三次元的许淮颂了啊!”

  *

  公寓楼下,刘茂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路后,一脚踩下刹车。

  他这一停,许淮颂就知道他终于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扭头问:“刚才那个电话,你叫人给我打的,故意支开我?”

  许淮颂笑一声:“你这么长的反射弧,怎么当的律师?”

  刘茂一噎,肺里一抽一抽的疼,惊疑不定半天,问:“前女友?”

  许淮颂听见这称呼似乎愣了愣,在脑子里过滤两遍“前女友”三个字,撇过头看向窗外的林荫道,目光一直投落到尽头一间红色电话亭。

  片刻后,他笑了笑,无耻又吊足观众胃口,慢悠悠地讲:“怎么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许·装bi犯·淮·心机男·颂:怎么说呢,四舍五入差不多是吧……今天顾导继续给所有留评的朋友发红包,大家吃好喝好,也别担心我,我肚子里有的是逮她回来的办法。

  顾导:朋友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咱们沈编辑都说高冷款已经过时了,你们以为我真的会写个冰山人设吗?不,我顾了之是个追求时髦的人。

第7章

  怎么说呢?许淮颂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讲起,半天吐出四个字:“有点复杂。”

  “这世上还有比前任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债务人和债权人不复杂吗?”

  刘茂瞪大眼,一想,还真像那么回事。

  做律师这行,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久了,观察力也日渐敏锐。就今天这个状况来看,他能够肯定,阮喻和许淮颂彼此相识。

  他原本想,能把一次“重逢”搞得那么僵的,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可被这话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狭隘。

  刘茂恍然大悟,结巴了下说:“她……她欠你钱啊?”

  怪不得阮喻战战兢兢,装不认识许淮颂。而许淮颂呢,也硬是拗出张扑克脸来。

  见他当真,许淮颂笑了声:“没有。”

  “……”刘茂有点想犯法。

  “找地方吃饭吧。”见他还要问,许淮颂及时截断了话头。

  他只得踩油门,边打方向盘边回想昨天。

  昨天许淮颂打电话来,托他调个关系,在苏杭一带查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他问急不急,因为手头刚接了个著作权与名誉权纠纷案,赶着做网络证据保全。

  许淮颂说“急”,但说完却没了下文,想到什么似的,改问这桩案子的委托人是谁。

  他是至坤的合伙人,有权了解事务所接手的案件,刘茂一五一十说明白,结果就被匆匆挂了电话。

  再得到许淮颂的消息是凌晨,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自己在浦东国际机场。

  这么前后一联系,刘茂彻头彻尾懂了:许淮颂口中要查的人就是阮喻。

  哪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重逢?他就是为她回的国。

  只不过千里迢迢赶来,换来人家一句“不认识”而已。

  哪个男人还不要点面子,刘茂也就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吃什么,西餐?”

  “太慢了。简单点吧,赶飞机。”

  “飞旧金山?”他诧异。

  许淮颂点点头。

  敢情连找酒店也是扯谎。

  “你这不刚来吗,怎么就急着走?”

  “距离我委托人的庭审只剩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你说我急不急?”

  刘茂瞠目:“你疯了啊?”

  花十几个小时赶回国,匆匆见一面,又花十几个小时回去辩护?

  许淮颂调低座椅躺下来,疲惫地阖上眼:“可能是吧。”说完又笑着叹口气,“换谁谁不疯。”

  *

  沈明樱的公寓里,阮喻蜷在沙发上,脑袋埋进抱枕:“真是要疯了……”

  听她从头讲到尾,沈明樱笑出眼泪:“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被认出来的?”

  “我哪知道真能闹到本尊那儿去?”她抓着头发爬起来,“太玄幻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哪时候的样子吗?”

  她有气无力咕哝:“哪时候……”

  “满十八岁的第一天,被许淮颂牵了手的那个晚上。”

  那天她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夜没睡,也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当初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想暴走。

  沈明樱扭头去厨房做午饭,等回来,就看她攥着手机面如死灰:“怎么办,我说这本小说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条微博,是连带澄清大纲创作时间的视频一起发的……”

  也就是说,她不能删博,也不能重新编辑内容,因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被有心人赋予肮脏的含义。

  “别自恋了,美国精英律师才不会闲得看你微博。而且人家压根不记得你,就算把你小说翻烂,也不一定发现你在写他。”沈明樱给她算着这笔账,“再说都是过去式了,就当个路人甲呗,最差也不过丢把脸,谁还没个青春期的幻想啊是不是?”

  阮喻知道这话在理,可是:“一想到他可能会看到小说里那段‘春梦’,我就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沈明樱哈哈大笑:“叫你为了艺术效果添油加醋!”笑完拿手肘撞撞瘫成烂泥的人,“说正经的,就为这点破事,不告了?”

  她打起精神来,摇摇头。

  说不告当然是假的,只是打算放弃至坤,另寻律师。

  确认沈明樱朋友那边不会因此难做后,当天她就联系了杭市另一家律所。

  对方同样邀请她面谈。

  这家律所名叫“鼎正”,接手阮喻案子的樊姓律师雷厉风行,当晚就理出了应对方案。

  所以次日,她来到事务所时,直接拿到了一份计划书。

  她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听对面的中年男人讲:“阮小姐提到,你的案子涉及著作权与名誉权纠纷,但事实上它跟后者关系不大,你的作品原创与否,不需要在法庭上得到认可。”

  她有点惊讶:“那要怎样扭转舆论?”

  樊易忠扯扯嘴角:“在网络证据保全到位的前提下,只要证明大纲失窃,被告的侵权行为就成立了。”

  “在法律层面或许是这样,可您也看到了,涉案作者已经配合我作出澄清,然而在舆论层面上,作用并不大。”

  “因为那份声明目前还不具备法律效益。”

  她皱起眉头:“但如果在证明大纲失窃的基础上,对作品原创性也作出探讨,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失窃成立后,再探讨两篇作品根本毫无意义。难道阮小姐很期待得到‘双方作品高度相似’的结果?”

  她摇摇头:“相似只是表象,只要您仔细对比两篇文章,就会发现……”

  “如果阮小姐坚持己见,”樊易忠打断她,“我的计划达不到你的预期,建议你另请高明。但说实话,我不认为有哪位律师会采纳你的看法。”

  她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建议。”

  *

  杭市这几天急速入夏,阮喻离开鼎正时,太阳已经相当毒辣。

  她顶着烈日打车,原本要回公寓,临到岔路口却记起樊易忠最后那句话,隐隐不甘心,改道换了家律所。

  接连进出两家后,她在大马路上接到了刘茂的电话。

  刘茂听见她这边的鸣笛声,低低“啊”了声:“你在外面?那方便的时候再聊吧。”

  她说“稍等”,拐去路边一家无人报刊亭。

  报刊亭一侧列了一排透明的格箱,里面塞着可供自助购买的报纸和杂志。只是大热天也没人有闲情买报。

  阮喻站定在阴凉清净的亭檐下:“你说吧,刘律师。”

  刘茂开门见山:“公证程序快到位了,你考虑得怎样?”

  阮喻稍稍一默。

  她当然从头到尾都没放弃过诉讼。虽然短短半天在三家律所碰壁,说不丧气是不可能的,可理智点想,律师们并没有错。

  能够一枪正中红心,为什么非要迂回费事?吃力又未必讨好的事,谁愿意做?

  到底是历经过社会打磨的人了,知道学会变通有时是生存法则,所以刚刚过马路的时候,阮喻在想,是不是别钻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