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吓一跳,颤声道:“你…你要怎么帮?”

“妳死,我活!”

“什么?”

“对了,就、就是:妳死,我活!”

少年在这全身僵硬、半死不活的少女面前,还是首次说出自己的见解,兴奋得不能自己,跳将起来,双手乱颤,举到自己眼前,一脸傻笑,道:“哈哈,我、我终于说出来…来了!说出来了!哈哈…”欢欣愉悦得在场中跳着打圈,口里不清不楚的乱叫。

少女怒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要是…要是再耍弄我,连你一起也毒死了,信不信?”

那少年一弯身子低下来,深恐少女真的一怒之下毒杀自己,可就糟糕了,使劲捂住了嘴,不过肩头乱颤,自是在那里偷笑。少女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又不能真的就这么毒死一个白痴,大感头痛,道:“你到底…过来罢,我不杀你就是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少年笑了一阵,终于忍住,过来又跪在少女身旁,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少女不耐烦的道:“你怎么?”

“我会使剑!”少年突兀的道。

“怎么?”

“我会使剑,而…而且很快…你等等!”转身飞奔到大树后,只听他在草丛里一阵乱翻,“咔啷”一声,翻到一物,顿时一迭声的欢呼,待奔回来,手里已经握了一把灰布包着的铁剑。

少年得意洋洋的拿着剑走到少女面前,伸手一抹灰布,不料一根绳子打了死结,他又拉又扯,搞得一头是汗也弄不开。最后一横心扯断绳子,这才亮出剑来,颇有些狼狈的握在手里舞了舞。

少女道:“这铁剑又锈又钝,你打哪儿偷来的?”

那少年认真的盯着铁剑,傲然道:“这…这可不是偷的。这是我的剑。”

少女觉得自己眉心一跳一跳的刺痛,头如千斤般重,实在没精神跟这不上道的家伙胡闹下去,闭上眼睛,虚弱的道:“好,是你的罢…又怎么?”

“我…我杀了你!”

少女眼皮一阵乱颤,好容易才睁开眼来,只觉那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表情倒也真切,一时间只答道:“哦…”

“我、我的剑快,杀了人,连伤口都…都很小。我杀了你,你就不用毒死自己了,那么死后的样子,也不难看了。再、再给你买口上好的棺材、纸钱,再、再把你埋了,在旁边结庐而居,守头七!”

“…”少女首次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对了!就是…这样,要是你不…不满意,我…”他踌躇一下,毅然道:“我再陪你三年,担保鬼怪不敢前来…你不信?那…那…帮你把地藏菩萨请来,你就不怕了!”

“不…不…”

“嗯?地…地藏菩萨你…你也信不过?”少年眉头大皱,手在头上乱搔,终于道:“我…我到南京去,给你请行虚长老开过光的菩萨来,那可是货…货真价实的菩萨,土地爷都不能站着迎的…如何?”

“那…那个…”

“你信不过我?你…你以为我没钱请?”少年一脸惶急,自己能想到的已经和盘托出,深怕少女一个“不”字蹦出来,那可就前功尽弃。他伸手在身上乱摸,突然面露喜色,从怀里掏出一物来,递到少女眼前,道:“妳看!”

少女眼前一花,只觉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李子大小的夜明珠,在那少年乌黑的手里越发地显得晶莹夺目。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曾亲眼看到有人花三千两银子才买到比这小了一倍的夜明珠,且论色泽还远不如这枚,不觉呆了。

那少年似乎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只晃得一晃,立即收起来,小心的藏回怀里,一面诡秘地笑道:“怎样?是真的吧?”

少女吸口冷气,回过神来,再仔细打量一番那少年,却怎么也不能把“价值连城”四个字和这浑身破烂、面目青肿的人搭起来。过得半晌,方道:“哪里偷得?”

少年也不争辩,只道:“上月杀了个做官的,见瞧着好…好看,就弄来了。你看是不是真的罢?”

少女也知问不出什么,便不言语。她闭上眼养会儿神,突然问道:“你要我干什么?”

少年一拍大腿,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方挤出个“好”字来,似是感谢少女通情达理,帮他省了不少客套话。

“说吧。”

“嗯…我中毒了!”

“哦?”

“是,是!这个毒很是古怪,我…我找了不少名医,连名字都…都不知道!”

“是么。”

“你…你是…我听那老头说了,你…是鬼手的继承人!”

那少女睁眼瞧着少年,缓缓道:“我不是鬼手的继承人…咳、咳…难道你没听见我说过吗?”

少年拚命摇头,想了一想,好像不对,又拚命点头,道:“不…不是!你…不是鬼手的继承人!”

少女哼的一声,眼睛一翻,好像在说:“原来你也不笨。”

少年一脸的不自在,眼珠子四处乱转,嘴角抽动半天,又道:“可…可是,你会使毒!你想毒死自己,可见会…会使毒!”

“那又怎样?”

“要、要使毒,肯定就会解、解毒!”少年的脸涨得通红,好像今日内说的话比平时一年说的还多,已经觉得口干舌燥了。他咽口口水,又道:“不然,毒到自己,岂不糟糕?”

这少年虽然口齿不清,又是结巴,却偏要将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各路细节交代清楚不可,那少女一时间倒也找不到插嘴的份,只有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医生不能解,那只是、是因为他们没制过毒,所以就、就不懂得…使毒的可不同!”

“哦?”

“使毒的,就、就算天天和毒打交道的人,却也不见得就、就能将天下的毒都认识罢?要是中了不知道的毒,怎、怎么办?肯定有其他方、方法解!对吧?”

“嗯…”

“使毒的,就认识毒物,就、就像杀猪宰牛的知道猪牛身、身上的骨胳脉络一样,那可是一套一套的。所以,你应该识、识得毒物,对吧?”

“…”

“你是鬼手的…女儿,自然、自然使毒是高手了,反过来,解毒当然也比普通医生高、高许多,对吧?”

“你…”

“你帮我解毒,也、也算在死前最后一件善事了,阎王爷…那也是欢喜的,到了下面,说不定可以更、更容易找到爷爷了?等我好、好了,便帮忙杀了你,买上好的棺材好好的葬了,也不怕什么蛇呀老虎的了,再、再陪你三年…怎样?”

“…”

少女盯着那少年,楞了半天,叹一口气,道:“看来你真的不怎么笨。”

那少年双脚乱顿,这种时候生怕少女随便抓个什么理由拒绝自己,道:“不、不、不…不笨!我、我、我…我只是口、口、口…口吃!”

少女看他一眼,不言语了。

第二章 死约

那少年垂手恭立在旁,不敢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女,不觉手心里已全是冷汗。少女一阵咳嗽,良久,终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罢。”

少年大喜过望,赶紧一步跨过来,将脸凑到少女面前。那少女皱着眉,细细观察他的面部,突然道:“太…太…”

少年一颗心都揪紧了,颤声道:“怎么?”

“太脏了,我…看不出来。”少女说着,自己脸先红了,害羞的闭上眼睛。

那少年却不当回事,伸过袖子来,用力抹脸。等到放下手,只见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反而更加模糊,好在几处重要的地方已抹出些本色来,道:“好了,干净了!”

少女强忍着恶心,半眯着一只眼看了一阵,问道:“你中毒后,是什么症状?”

少年道:“发…发作都在每个月月中的时…时候,刚…刚开始是耳鸣不已,跟着眼…眼睛模糊,四肢发硬,到最后便完全听不见,也…也看不到东西,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少女皱眉道:“这么严重?”

少年一脸苦相,道:“是…是呀。听说如果没有解药,这样什…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过个三、四天,耳朵…鼻子里流…流出毒血,那便神仙也救不了了。所以,每次必须提前两…两个时辰吃药…药,才可在僵硬半个时辰之后又慢慢恢复…”

少女想了一下,又道:“这人给你下毒又给你药,如此牵制你,要做什么?”

少年道:“还…还不是要我帮他做事,杀…杀人!”

少女皱眉横他一眼,似是不信。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你的听宫穴颤而不定,颧鹘穴定而温火,后溪、阳谷、小海必定有逆火存之,至俞穴…手太阳上至天容、下达少泽,那么下腭、肩胛、肘部这一路是被下了鸠火一类的毒…中府、天府、尺泽、列缺、少商这一路看似正常,却有真气逆行至中焦的迹象。气起自中焦,水初下漏,太阴为始,至厥阴而方终…中焦逆气,则肺中有毒聚之。肺以出,内府便有变动…手太阴肺经本属阴经,逆而至阳,那么手阳明经则乱…嗯…咳咳,承光、搌竹阴气内敛…转过头去!”

待少年依言转头过去,她看一阵,又接着道:“玉枕、天拄有精血向下…通天看不到,不过大概也是如此罢…啊呀,这样子至少下到志室,这么说心俞、督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三焦俞…”

她这么一路念经似说下去,少年只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道:“你…你说罢,怎么样?”

那少女不理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手太阳走阴,手太阴、手少阴…咳、咳…支正络、外关络、飞扬络、丰隆络反阳…咳咳,咳咳…”

少年一颗心直往下沉,浑身冰冷,道:“到底…有救没有?”

那少女闭眼沉思了好一阵子,方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帮派的高人,要对你下这样的毒手?这样的毒我可从来没见过,太…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下毒之人真是高手!”看她模样,若不是重病在身不能动,几乎便要跳起来击节赞叹。

少年一急起来就双脚乱跳,道:“我…我…我,我就是被…被她骗了,吃了她…她的药丸…我…我…我,我还以为是补药!”

少女道:“她是谁?你…没有得罪她么?”

少年急道:“没、没有!我…我…我还当她是朋友呢!她…她…”说到这里,眼睛里一片迷茫,似乎想起什么。过一回儿摇摇头,低下头来,沮丧地道:“她…只是想利用我…”

少女看了他半天,倒也看不出是在撒谎,叹道:“那真是…遗憾,这个人也真是狠毒…”怔了怔,柔声道:“这位小哥,我实在…帮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

少年猛摇其头,道:“不!妳定有法子的。你…你只看了看,便高出那…那些名医许多了…你现在只是手脚不能动,不…不方便给我看罢。”

少女惊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眼光倒是挺准的。不过,我现在自身难保,又怎能救你呢?不瞒你说,我中这毒,已经深入四肢五腑,就算我刚才不毒死自己,像这样过三两天,一样要死的。再说,你身上这毒…实在凶险至极,我就算全好,也没把握医得好你。你走吧,我给你介绍几位医学大家,你不妨去找找看,也许吉人天相也说不定…”

少年坚定地道:“不…不能,只有你医得好我…你是鬼手的女…女儿,除了你,还能找谁去?”

少女叹道:“真的不行…我中了毒,自己都治不好。我死了,岂不耽搁了你?”

那少年蹲下来,直直地看着少女。少女被他瞧得甚不自在,垂下眼来。那少年看了一阵,忽然沉声道:“你…你骗我。”

“怎么?”

“妳身上的毒,妳…妳自己肯定可以治的!”

“为…什么?”

“不…不为什么,我相信。”那少年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女的眼睛,道:“你…你叫我用另外的毒下手,可见你一开始便对自己所中的毒没…没信心,否则,早死两、三天不见得有什么意义。你是使毒高手,难…难道还不知道这样普通的毒的解药?”

少女眼中灵光闪动,张开了嘴,却半句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是,我是知道…可是,我求死之心已决,要治身上的毒那是绝计不可的。你莫怪我…你走吧,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就这么让我死了罢…”

“你爷爷呢?”

“什…”

“你…你爷爷的尸首…哎哟!”

那少女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突然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重捏之下,长长的指甲顿时刺进肉里去,嘶声叫道:“什么!”

少年被她这一声夜鸠似的叫喊吓得毛骨悚然,手臂上更是刺痛,挣扎道:“哎哟!你…你放了…我,我告诉你!”

少女紧紧抓住不放,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看到少年骨子里去,叫道:“快说!爷爷他…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