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不知去向,还当着自己的面搅了与威服寨的好事,硬添一个仇家…这姓穆的老头来头不小,此刻是敌非友,以后要杀阿柯,不知还会出什么事…陈束念及此,心中无名鬼火直往上冲。

忽然听见下面杀猪般惨叫,却是店主汪老板醒了过来,见到偌大的店堂一片狼藉,尸首遍地,连顶梁都折成两段,悲从中来,正自嚎啕大哭。陈束深深吸一口气,一长身,掠过雾重露寒的夜色走了。

阿柯一手抱着少女,一手扶着刘志行,飞也似的自后门奔出,一眼见到院子里停着辆马车,当即将那少女摔进车厢,刘志行也被他不管死活的一把推进去,拉过缰绳,喝斥一声,抢出大门。

借着夜色掩护,阿柯一路东闯西冲,居然让他混出了小镇。他依稀记得小镇往西是一片稀松的树林,地势平坦,利于车骑,当下驾着马车向西而行。幸好此时雾气渐淡,月光如水,依稀照见前路,虽然道路崎岖,颠得里面的刘志行险些昏死过去,却也无惊无险的摸进了林子。

再走一段,树木参天,已完全遮住月光。阿柯拉住马,摸进车厢,点着了火熠子,问道:“前辈,你还好吧?”

刘志行呻吟着回了一声。阿柯看看四周一片漆黑,估计也无人能找到这里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跟着他又连连吸冷气——劲一松下来,身上的伤口顿时火辣辣的痛起来。阿柯拿出凝血归元散,勉强给自己上了药。今日一天连场打斗,他已是累得不行,刚上完药,头一挨着车篷,几乎立即就睡死过去。

“不行。”林芑云道。

“那你说,你说!”坐在桌前正大快朵颐的道亦僧恼了,一面“吱吱”的呷酒,一面不耐烦的道:“说一个太露,说两个不通,说了四五个法子了,你就只知道回一个‘不行’。你有脑袋你说啊,哼,亏我想了这么多天,被你林大小姐一竿子捅了——是哑巴问久了,也还吼两声呢。”

林芑云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她站在窗前,轻轻掀开一角,向外张望。

清晨的雾气立时如烟一般涌了进来,与屋内温暖的空气一触,又飞快的消融不见了。林芑云不由得打个寒颤,手就在嘴边哈一口气。

放眼望去,只见到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似乎都已躲藏在浓重的雾气之后。这个时候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却依然躲在厚厚的雾幕后面,看不到踪影。但是不要紧,林芑云知道,不论雾气多浓、多厚,总有那么一刻,它那万丈如火的光芒,会将眼前的虚幻的白幕撕得粉碎。

“雾终究是雾,”她忍不住喃喃地道:“再看远一点,仍然是天啊。”

“你说什么?”道亦僧奇怪的问。

“啊,没有。我看到当当妹妹出来浇花了。”

“嘿,我说这傻丫头,如此大雾,用得着她浇花么?”

“你才傻!”林芑云道:“当当妹妹说,要每天跟花说话,花才长得好,长得大。当当妹妹说,这是你以前跟她说的,她傻,你不更傻?”

道亦僧用力撕一条鸡腿,含含糊糊地道:“…这个傻丫头,骗她的话却当真了,嘿。不说这个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不想出去了?哦,哦,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

“你定是过惯了这样奢华的生活,不肯走了,哈哈,休要瞒我!”道亦僧一边说,一边烈酒喝得哎呀连天的叫,一只手又去撕鹿肉,叫道:“这肉是奢靡!这莲子玉羹也是奢靡!这三珍汤亦是奢靡!啊,这酒,这、这是…二十年的沉霜!太奢靡了!”

林芑云哑然失笑,道:“咱俩到底谁过惯了奢华生活,我现下也懒得跟你争。等到时候又出去闯荡时,看谁先熬不住,要喝这样那样的好酒。”

道亦僧闻言住手,看着酒壶发呆,良久,突然叹一口气,道:“酒啊,真是世间动乱的根源!如此可恶,岂能让你胡来!罢,罢,罢,今日我道亦僧就来舍生取义!”直起脖子猛灌一气。

林芑云搔搔脑袋,将系头发的软丝娟绳握在手里把玩,道:“你要喝就喝,啰嗦这么多干嘛?趁现在李洛还没来,一边喝一边听我讲。”

道亦僧继续口不离壶的灌酒,只点头作答。

林芑云白他一眼,转头又往窗外瞧去,只见当当耐心蹲在地上,正对着一盆勺药讲着什么。她清清嗓子,慢慢地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乡下么,县城么?这里是东都,禁宫所在,国家重要之地!能容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么?这几个月我天天看公文,看关防文案,越看越是心惊,不能不谨慎啊。

“我跟你说,单是城防,每日的驻兵就是两万八千,外城每关一千五,巡视二十五队,每队两百;内城每关二千五,巡视十队,每队两百五。我粗略算了一下,单是自长夏门经升乐、永业、嘉合,过洛河,到宾耀门,再过东城门,途中就有十一道关防,八处巡视。就要换三道过关文书,其中一道必须经由四品以上官员核实,方能放行。况且现下皇帝銮驾在此,再过两日就是祭祀大典,除了城防外,还有两万余禁军护卫加入戒严中。内城已完全封锁,外面别说是人,不相干的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道亦僧歪头插嘴道:“里面的苍蝇呢?要是不想闻皇帝老子的臭脚丫子气了怎么办?”

“里面的也别想飞出来!”林芑云没好气的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打岔行不行?我们这东城看上去好似没有什么动静,其实内中管制亦严。从东城往北是含嘉仓城,那里现在已是禁军驻地,甭管什么人,进去就别想出来;往西是内宫皇城,更是想也别往那处想;往东须过阳市,过两道城门,还要过河。你知道河上有几座桥?”

“怎么也得…也得三座吧?”道亦僧手指一弹,一粒花生飞起一丈有余,不偏不倚落在他口里。

“三座?也真亏你想得出。哎,看来你是没怎么进过大城市——三十七座!几乎每隔两射之地就有一座桥,面临城区内的河道亦是整修过的,均宽两射。两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两射?我们这些人没见过大世面,哪里知道?”道亦僧毫不在乎,继续边弹边吃花生,嚼得清脆作响。

“好比你吧,武功高强,内力深湛,可以毫不费劲的从这里跑到河边,在四支巡视队伍合围之前来得及跳到河里。”林芑云转过身,边比划边说:“可是呢,你一跳下去就发现,两岸边、两边桥上已经站满了弓箭手。两边岸上的人一起射,可以封锁到河心;两边桥上的一起射,就可以封锁整个河段。就算你游到正中心的河心处不动,一样可以从四个方向把你穿起来。”

“嘿嘿嘿,厉害呀!”道亦僧呷一口酒,拿根筷子起劲地敲碗,一面不清不楚地唱:“就算你是千年养的乌龟,万年长的王八,也一样被俺穿吶…锵锵锵锵锵…那要是往南呢?”

“我说过了,往南要先能出得了宾耀门,再过洛河,出嘉合,过永业。永业之后,选择就比较多了,共有厚载、定鼎、长夏、建春几个门可以出,而且路过多为集市,房舍,还有三处庙宇,五座道观。人多、房多,易于掩藏。所以这一边看起来虽然路长了许多,却有可能是最能逃出去的一条。”

道亦僧道:“有这么多老鼠洞,还愁逃不出去?那你还在等什么?以老子的能耐,要走随时都可以走啊。”

林芑云摇头道:“是可能,可能!哎,你脑袋怎么这么简单?途中的巡视就不说了,那十一道关防怎么过?没有通关文书,想也别想。就算你用武力闯,或是什么飞檐走壁啦,过得了一道关,关防上立时飞马通报,还未等你走到下一关防,已经是全城警戒,各路巡视、督察、禁军涌上来,将你周围围的如铁桶一般。想跑?须臾间就让你变成刺猬。不跑么,擅闯关卡,那是斩立决的罪,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只有等被砍头时,被牵到东市上才能喊天了。”

道亦僧放下酒壶,摸摸脑壳,叹道:“我算是明白过来了——但凡我说的、问的,你林大小姐都有话说。得,我脑袋不如你,你就干脆点,怎么样将那可能变成能,一口气说出来好不好?”

林芑云低头用手绕着腰带玩,扭捏地道:“我…我也没什么想法啊。守得这么紧,就是小一点的官想要出去都得费点劲呢,何况是我们?你别看李洛成日里对我百依百顺,没什么顾忌,哼,其实那是他料定本小姐根本就走不到东门!若我真的到处走动,你看他急不急?他是京畿道副统,又是御前左飞卫,一道令下去,说封门就四门紧闭,说拿人就全城搜捕。莫说我这弱小女子,便是大师你…恐怕也难逃生天。”

“所以你绕了半天的意思就是说,想办法搞了这个姓李的,大家才有活路,是不是?”道亦僧斜眼瞥她,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正是!这几个月来,我无时不在观察,不在想。若真要逃走,最重要的两个关键所在,一是让李洛至少在十二个时辰内,察觉不到我们已经离开;第二就是通关文书。李洛节制城防,手中的青铜令在洛阳境内通行无阻,可比什么文书都有用。第一个,靠的是天时地利,找准机缘方可行事;这第二嘛,就要看大师的本事了。”

“嘿嘿嘿,丫头…看你憋了这么久,屁也不放一个,为什么这个时候跟我说?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

林芑云似乎已习惯了道亦僧满嘴的脏话,充当没听到。她伸出一根白得透明似的玉指,到旁边窗台上茶杯里沾了点热水,在朱漆木窗格上既轻且浅的画了几个字。刚画完,便即抹去,道:“就是这样。”

道亦僧“咕隆咕隆”灌下老大一口酒,长出一口气,道:“怪只能够怪我老人家交友不慎,遇上你这么个爱惹麻烦的蛮丫头。罢,罢,罢,且去一趟又有何妨?须知今日事,却乃昨日因。因果聚散无常数,芙蓉帐前弄珠花…”咦呀咦呀的又敲又唱了一阵,忽然停筷,翻着白眼道:“这么搞,只怕姓李的脱不了干系,等你林小姐逍遥快活之时,他的麻烦不小哦。”

林芑云剑眉一竖,恨道:“那又怎样?这是他自找的。哼,害得阿柯现在流落江湖,生死未卜,害得我在这里受尽羞辱,夹缝里挣扎。”

道亦僧瞥她一眼,低声道:“受羞辱的怕不是妳吧?”

林芑云不理他,越说越火气直冒,手按窗台,道:“他以为以将军之势、皇家之权,就可对我林芑云为所欲为了么?荣华富贵,就可让我甘心情愿了么?哼哼,这辈子也休想!此仇不报,我、我…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回头一看,却见道亦僧根本未听,又在那里一手油腻腻地抓扯肉吃,一手提壶灌酒。林芑云素来急躁,更兼正在痛诉李洛奸险,见到道亦僧一副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一口气堵在心口无处可泄,急步向道亦僧冲去,但她脚伤初愈,刚走得两步,脚下一软,“哎哟”一声跌在地毯上。她熟练地往前一挪,一手扯着道亦僧的衣角,一手拍地,叫道:“非报不可!非报不可!你听见了!”

“什么东西非报不可呀?林姑娘,一大清早,谁惹你这么大的火气?”李洛的声音自园子门口处遥遥传来。

道亦僧“噗哧”一声,刚包进口里的酒飞溅而出,忙伸手捂住嘴。耳边听见李洛一边走来,一边道:“啊,是当当姑娘。这么大的雾,也来跟花草说话?哈哈哈,妳真是有心吶。来,让我看看这又是什么花?”照例先不忙着进来,在花圃边与当当说一阵子。

林芑云慢慢撑起身子,歇了一歇,低声道:“你的酒水喷到我脸上了。”

“哦?啊,是吗,对不住,对不住啊。”

“算了。”林芑云无所谓的一挥手,扶着桌子站起来。她先细心地整理一下衣裳,再掏出条丝巾在脸上慢慢的擦。

“看在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提出来,无论是什么都帮我做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喂,太狠了点吧?弄脏了姑娘的脸是我的错,可是罪不至死吧?”

李洛此时推门进来,笑道:“哦,大师这么早就来了?”

道亦僧已挺直腰杆,摸摸胡子,咳嗽一声,道貌岸然地道:“嗯,这几日需得辰时以前,雾气未尽之时,以柔阳之力疏导手少阴、足少阴两路,方能见效,是以起得早了。李将军来得真巧,在下刚为林小姐疗完伤,也该告辞了,还有一些药方需要打理。请。”站起来一拱手,挺着肚子,迈着八方步一摇三晃的出去了。

李洛拱手送他出去,回来先看了一眼桌子,笑道:“大师好大的酒量,清早起来就吃了三壶。对了,刚才听见你在屋里吵着什么非报不可?”

林芑云面露不忍之色,道:“大师真乃世外高人。没有他的医治,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下地行走了。可是…可是,他打算等我脚再好一点之后就离开此地,继续浪迹江湖。我跟他谈到要好好谢谢他,他竟说什么替我治伤乃是有缘,一口回绝。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李洛动容道:“真没想到,看道大师整日少言寡语,竟是这等有心人。林姑娘别心急,在下自会替姑娘好好酬谢大师的。对了,这两天忙着朝会的事,没来问候,不知林姑娘的腿又好些没有?”

林芑云颤巍巍地勉强向前走了几步,便似乎不胜其累的扶着桌子,皱眉道:“还是…哎,还是不成的。”

李洛道:“怎么不成?这不是又比以前多走了几步么?林姑娘,你别心急啊,这病是靠养的。来来来,先坐下。”扶着林芑云在几前坐了,自己走到门边,先瞟了两眼,道:“当当妹妹,麻烦你照看一下,我与你姐…”使个眼色。当当会意,抱着盆花走到门边去。

林芑云心中好笑。她与道亦僧谈话,密谋要李洛好看,须当当做掩护,没想到李洛与她谈话,也需要当当掩护。当下也不便做何表示,只端茶喝水。

李洛慢慢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不住抚摸下颚,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林芑云知道他有事要说,便也装傻,抬头睁大了眼睛看头顶的藻井。正一点一点地看得起劲,不料一粒尘土落下,不偏不倚掉进眼睛里。林芑云惨叫一声,伸手去揉。李洛忙道:“别动!让我来吹!”

他用手撑开林芑云眼皮,林芑云喊痛,一把推开。他好说歹说,轻轻去撑她眼皮,林芑云却又使劲闭着,怎么也弄不开。李洛看她一张粉嘟嘟的脸绷得紧紧地,双手也死死抓住自己的手,心中突然好笑,不过知道眼前这位姑娘火气大,只好辛苦忍住,道:“林姑娘,你…你放松一点,你…你笑一个?”

林芑云紧咬下唇,使劲摇头,两行泪水顺着涨得通红的脸颊流下。李洛道:“我吹,我帮你吹,你睁睁眼好不好?”见林芑云仍是摇头,四面看看无人,老实不客气,曲指在她眉心之间一弹,林芑云骤然遇袭,“啊”的一声惊呼,张大眼睛,忽感眼前一阵凉风吹过,李洛已抓住她想要揉眼睛的手,柔声道:“好了。”

林芑云羞得恨不能将脑袋缩回脖子里去,谢也忘了说了,装作擦眼泪,拿丝巾遮在脸前,半天不移开,一颗心怦怦乱跳,想:“惨了惨了,这副狼狈模样被他见到,不如死了算了!”

李洛坐在一边,想到刚才为林芑云吹灰时,第一次如此贴近她的脸,看着她泪盈满眶、梨花带雨的娇小模样,也自怦然心跳,端着茶杯发呆。两人都各自忙着整理慌乱的心思,一时间厅内寂然无声。

过了半晌,林芑云咳嗽一声,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低声道:“李公子今日来,是否有什么事呢?嗯,李公子?”

李洛一震,道:“啊!啊,是,是,有事,有事!”

林芑云知道他还在想自己的窘状,脸上又火烫起来,忙伸手去端茶,不料慌乱中手一碰,茶杯飞落。她“啊”的一声还未叫完,李洛不知何时已来到几前,一把将杯子抄在手里,轻轻放回到桌上。

他转身走到窗前,沉吟一阵,道:“林姑娘,再过两日是祭祀大典,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晚上在皇城里,皇上大宴群臣,你也在受邀之列。”

林芑云大感意外,指着自己道:“我?”

“是,你现下的身份是在下表妹,再加上武娘娘的关系,虽然并不能直接面见圣上,但亦可参加皇家之宴,与四品以下官员及三品以下命妇一同进膳。”

林芑云想了一想,问道:“是否太子会出席?”

李洛一笑,道:“怎么都瞒不过你。今日我来其实就是想说这事——太子会在晚宴时到场,代圣上赐酒,有可能…武娘娘亦会代圣上面见各位命妇、各番国使臣的夫人,以及贵族女子。”

林芑云道:“哼哼,想你也是为着此事而来。祗报两天前我就阅过了,只是没想到我也有份参与。你大概是想来跟我说,好让我有个准备,见着太子和武约时,不至于失态吧?放心吧,我还想要这条小命呢,他们是皇亲贵族,君临天下,我只是一介草民,躲还来不及,哪里敢招惹?”

李洛听她直呼武约的名字,知道她仍是心存瓜葛,苦笑道:“你若在宴会上这么直呼‘武约’,不单是你,连我也一并拖出去了。林姑娘,你是聪明人,许多话不用我说,你心里就明白——武娘娘和我当初对你和阿柯兄弟做过什么,你当时既已完全明白,可是…武娘娘她…并不知道你已然了解。”

林芑云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脸色沉重起来,端起茶杯,若有所思。李洛朝她看过去,突然见到她的眉心间,刚才被自己弹的地方,不知何时鼓起老大一个包,隐隐发青,却仍然故做老成的皱眉沉吟,顿时忘了正在说的事,险些“噗哧”一声笑出来,赶紧连连咳嗽,走到窗边去,拼命忍住。

林芑云浑然不觉,沉默片刻,方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其实我该当好生谢谢你,若非你这么瞒着,以武约的为人,早就要了我的小命了。你这么担着,也是冒了极大的险。武约生性狡诈多疑,多疑者也必狠毒残忍。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对你可大可小。可虑者,一旦有一件事使她疑心,恐怕终身都不再得其信任,那之后的下场不用我说了罢。你要小心吶。”

李洛听林芑云既轻且缓的柔声道来,想到武约艳若桃李的面容和深不可测的心机,竟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林芑云道:“你放心,在宴会上,我知道该如何行事——为你,更为我自己。”

李洛道:“林姑娘能如此知事明理,在下实在佩服。那么,也请林姑娘准备一下,待会儿…”他看一眼林芑云脑袋上的包,改口道:“今晚在下会请靳府的刘夫人和秦夫人来给你讲讲宫廷礼仪,顺便也再替你剪裁几件衣服。军营里还有些事,我先告辞了。”一拱手,转身出门。

“哈哈哈,当当妹妹,这花怎么这么长?哈哈哈哈…哦,这是什么草来着?绛紫草?哈哈哈哈?”

林芑云听他在外面大笑不止,莫名其妙,心想:“有什么可乐的?”习惯的一摸刘海。“哎哟!啊…啊…死李洛!”

清晨的浓雾散尽之后,晴空万里。

阳光透过高高的树冠,一团一团,一线一线的洒下来,照在林间空地枯黄的地上。一道道光柱里浮尘飞扬,绵绵不绝,刘志行看得久了,再看四周,只觉明的更明,暗的更暗。巨大且盘根错节的树根后,有些细碎的不可窥探的小动静,仿若无数鬼魅藏身其间,乘着阳光尚不能照拂,正卖力地构建自己的世界。不时有鸟雀飞过,扑扑的搧动翅膀,在地上留下闪烁的影子。

刘志行看着看着,眼泪不觉就下来了。

同门十余载,不是一两天的事啊。昨天这个时候,还有三兄弟围坐在周围,听自己谈古论今,析文解道。四师弟是怎么说的?“大师兄所言极是。其实‘霜雪无归剑法’,重在一个无字,须使剑无进无退,无攻无守,亦是既攻既守,无所不攻,无所不守。”

极是个屁!刘志行狠狠一巴掌搧在脸上,打得耳朵嗡嗡直响,犹不解恨,又重重一拳擂在鼻子上,顿时鲜血长流。

他是大师兄,更是半个师傅,自传承无归剑那天起,便协助陈海山辅导几位师弟。八年前陈海山旧伤复发,卧床不起,刘志行已俨然是无归剑宗的掌门,几个师弟学习无归剑都仗他的指导,特别是四师弟,由于进门最晚,陈海山几乎就没正经教过他,是刘志行一手一脚教起来的。教导不可谓不用心,甚至是倾囊相授,十几年如一日的呕心沥血。

然而命运竟然如此与他开玩笑,他用心教导的结果,却是将自己的软弱、迂腐尽数传给师弟们,让他们也沾染上这份恶习,只学了无归剑的皮毛,与真正的精髓完全背道而驰。他们四兄弟闯荡江湖数年,一来江湖中人人敬重陈海山,二来有不少人着实被无归剑的名头吓住,更重要的是,根本就没遇到过真正的高手性命相搏,是以几乎从未吃过什么亏。

就在昨天这个时候,刘志行心中还将自己当做‘霜雪无归剑宗’的正统传人,想的是如何光耀门派,仗剑江湖。然而此刻,面对三位师弟惨死的事实,他已经知道,自己终到了不得不吞下这杯自大苦酒的时候了——霜雪无归的秘密,其实自己从来就未曾领悟过。

霜雪坠地,永无归途。

他刘志行永远也做不到了!

“哎哟!”一声,阿柯从车厢内飞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手中拿着的烧饼散了一地。

车厢里传来那少女的声音:“臭小贼,永远也别让我见到你!”顿了一顿,呜呜咽咽的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