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子一下拉开,一个老婆婆探头出来,道:“烤小鸟吃?真残忍,亏你也吃得下。”

那老汉嘿嘿一笑,道:“肚子饿了,可…可什么都吃得下。”说着咂咂嘴。这个时候肚子也凑热闹似地一阵欢唱,那老汉长叹一声,道:“饿了一天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东西吃啊?”

那老婆婆温言道:“快了快了,刚才那位牧童不是说了么,前面几里远就是古桑镇了。到那里,咱们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老汉闻言稍振,用力一抽马鞭,却又道:“哎,还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吃呢?那些人…”说到这里探头在四周打量一阵。“不晓得跟来没有?”

老婆婆轻轻笑道:“哪有那么担心?大不了买个馒头什么的就走,我不信就能认出我俩来了。”

这两人正是阿柯与那少女。两人自告别蔡大夫之后,阿柯小心地将自己扮做老头,那少女装做老婆婆,两人昼伏夜行了好几天,不往别处走,偏往威服寨所在的麒麟山行,围着山转起了圈子。威服寨上下几百人,正在各处刮地三尺的搜,万没料到两人大摇大摆在自己势力范围内转悠,待得寨主司马南风自觉不对,重回小镇搜寻时,两人驾着车忽而南下,驶上了去山南西道的驿道。虽也有几次遇到威服寨的人拦道盘查,但见到两个家伙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模样,多半看上一眼便大叫放行,甚至有一次还遇上个正在热孝中的人,送两人老大一包食物。

就这样走走绕绕,躲躲藏藏,两人已出了剑南道,进入山南西道境内。那少女的身子也一天好过一天,当然,见了阿柯的面也不再一记闷棒下去。只是始终娇羞,与阿柯面对时,常常未语先脸红,言语间也对阿柯礼敬有加,却怎么也不肯告诉阿柯自己的名字。但阿柯已知她是神木山庄的人,口中“尹姑娘”、“尹丫头”的乱叫。有几次逼急了,叫她“赢丫头”、“输姑娘”。但那丫头却并不受激,红着脸的任他叫着。这般任打任挨的姿态摆出来,阿柯也不好意思再耍横下去,不再逼问。

她说是到利州寻父亲,在路上行侠仗义,出手救了一位被打劫的富家小姐,不料被仇家威服寨的认出。她用袖箭杀了两人,侥幸逃到小镇上。但这位小姐作风惯了,又毫无江湖经验,居然大咧咧住进酒店,若不是遇上阿柯,恐怕早把小命丢在那里了。

本来取道涪江走水路是最佳途径,但两人一合计,威服寨的人大概已对来往水路的船只严加看管,虽说两人易了容,但若真在船上遇见对方,言语间稍微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是以干脆拖延时间,慢吞吞的在山路上晃荡着,只要晃个十天半月的,对方的巡查一松,就是出逃的机会了。

未曾料到阿柯一个眼花,走错了路,两人在山里摸了近十天,好不容易遇到进山猎虎的猎人,才辨明方向出山。此时粮食早已耗尽,连猎人赠与的麃子肉也吃光了,这时节又恰是初春,树上的果子再晚的也收了头,再早的也还未出来。阿柯饿得眼花撩乱,若非见到驿道越来越平坦宽阔,知道离市集越来越近,说不定要把马杀了来吃。

中午时分,眼见着渐渐地势开阔,已出了山,远远的炊烟缭绕,阿柯兴奋莫名,一个劲催马前行。绕过一处山头,两人眼前一亮,只见一条宽阔的河流破山而出,浩浩荡荡向南而行。这自然是两人日思夜想的涪江了。

冬末的天空,乃是一年内最暗无生趣的时候,映得河上也弥漫着一层无精打采的灰暗的光。但阿柯可看不到这些,他的眼光早飞到曲曲折折的河道拐弯处。在那里,百来座稀稀拉拉的房子组成一个简陋的小镇,镇外是小小的码头,靠着几艘破烂的渔船。也有艘大而坚实的船,看着一些人上上下下的搬运,就知道那是贩盐与茶的私船。

一阵河风吹过,阿柯使劲抽抽鼻子,叫道:“哎呀,有…有面香,哎呀!”肠胃顿时翻腾起来,让他恨不能身背双翅飞过去,只得将一腔激情寄马鞭。一时间,阿柯高亢,马儿惨呼,拖着马车乱跳着向小镇奔去。

正赶得起劲,远远地望见镇头一群人围在路上,阿柯眼尖,瞧见内中不少人手提大刀,不知在喧闹什么。若是平时,他早停下来小心打量,但此刻饥火烧心,也管不了那么多,自忖一张老脸也无人识得,当下并不停车,继续催马前行。

待走近了,见是那群人在路上设障盘查。那群人个个身着黑衣,袖子上红红的一个“威”字,果然是威服寨的人。阿柯与尹丫头交换一个眼色,尹丫头当即缩回车中装睡,阿柯则干咳一声,继续不紧不慢的驾车,直向那群人冲去。

立刻有人叫道:“喂,老头!把车停下!”

阿柯装得老眼昏花,眯着眼四处打量,却继续一个劲往前赶,一面哑着嗓子道:“啊?”

“老头,叫你停下来!嘿,你眼睛瞎了怎么的?”

看看就要冲到跟前,有人抢上两步,一把拉住缰绳,将马车扯到路边停下。另两个人跳上车驾,叫道:“老头,你聋了!叫你停车!”

“哦…哦…”阿柯只顾点头,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大爷…大爷…”

那两人见他一副老得糊涂的样子,各自摇摇脑袋。其中一人便用刀挑起帘子一角,往里张望两下,回过头来道:“是个老婆子。”

另一人点点头,仍不死心,凑到阿柯耳朵边,大声叫道:“老头,在路上见到过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没有?”

“什么?牛?我这是马拉的车!”阿柯抖抖缰绳:“是马车!”

“是丫头!受了伤的丫头和一个小子!”

“瘦了的牛?嘿,我说你…这是马车!”阿柯一个劲的抖缰绳:“瘦了的牛?嘿!”

那人抹把脸,摆摆手道:“过去吧,过去吧。”

“我跟你说小伙子,这是马,”阿柯颤巍巍地抓住那家伙的手,循循善诱地道:“这——是马!”

“行行行,这他妈的是马。快点过去吧老头!”那人头痛地甩开阿柯跳下车,一挥手,路上的人手脚麻俐地撤走障碍。

阿柯一甩马鞭,打马前行,一边兀自摇头叹息:“现在的人…嘿,连马和牛都没见过…”

正慢吞吞地走着,忽听身后一个人大叫道:“什么,老子钟大恶少过路,还要盘查,你他妈长眼睛了吗?”

另一个尖细的嗓门也嚷道:“我们钟家二恶,你就算没福见过,名头总也听过的吧?就算没福听过,见到我俩天人般的魁梧身形、傲然不群的卓越风姿、手中这两柄‘横断翠微骇浪惊涛’剑,总也会心中惊觉吧!就算没福心中惊觉,总听过我们‘血剑联盟’沙老大的名头吧!”

阿柯吃了一惊,回头偷偷望去,不是“血剑联盟”里的钟家二恶是谁?只见他俩衣着光鲜华丽,就是女孩子穿上也嫌花俏了一点,脑袋上各插朵英雄花,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随着他俩神气活现的摇头晃脑而颤动不已。他们一人怀抱一把镶金嵌银、蛇皮玉钩的宝剑,大咧咧地站在路中,斜眼窥着威服寨的人,端的磅礡大气。有诗为证之曰:专铸刺庆鹰击殿,钟郎战雄气如虹。

钟大恶少打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瞧天外,叹道:“兄弟,你又何必与这种混人啰嗦…”

话犹未尽,忽听“叮”的一声轻响,在场诸人中,只有阿柯见到那威服寨中领头的一剑刺出,既轻且快,将钟家二恶鬓边英雄花挑落在地。那两个家伙还犹然不知,只觉得似有一阵微风刮过。钟大恶少续道:“…他们这样低俗的人,又怎能理解…”

钟二恶少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哥,哥!我、我、我的英雄花掉了!”

钟大恶少横他一眼,微怒道:“干嘛如此惊慌失措!我给你讲过多少次了?我们习武之人,讲究的是‘从容’二字,明白么?嵩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

那领头的人冷冷地道:“只听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的。”

钟大恶少毫不以为然,哧的一笑,道:“所以你见识只得如此:天下山岳何止万千,难道就只有泰山会崩么?”

那领头的本来懒得跟他俩胡扯,但见对方气势嚣张,忍不住道:“在下果然见识短浅。向来只听说过一只蛙坐井观天,没想到原来是两只。”

钟二恶少惊讶地道:“原来是两只啊…”脑袋上早重重挨了钟大恶少一击,只听他怒道:“那是说我们啊笨蛋!提刀子上啊!”

领头的等的就是这句话,手一挥,早冲上来四、五个帮众,一阵老拳下去,可怜钟家二恶连“横断翠微骇浪惊涛”这样的千古名剑都未来得及拔出,便遭这帮不识嵩山会崩的流寇毒打,惨叫声此起彼伏,“弟弟啊”、“哥哥啊”、“痛啊”的呼声直叫得四野惊闻,百兽奔走,山川恸号,风云变色。

阿柯心道:“他俩到此地何为,莫不是沙老大也知道了我的行踪跟来了?”想到沙老大的毒手,不觉有些惊慌,打马前行,只想早早打完尖上路。

进了镇子,两人找了间客店歇脚。照阿柯的意思,本来是想一拍桌子,叫小二“只管捡好吃的上来”,但尹丫头提醒他此刻正是“六旬老翁”,如此暴饮暴食,岂不是自揭身分?阿柯只好含恨要了两碗面,一边吃,一边看着旁边桌上的鱼肉叹气。

正吃着,忽听有人在店门口大叫:“什么?你连我钟大恶少的名头都没听过?快叫你们老板出来接待,迟了一步,老、老子伸根指头,拆了你们店门!”原来是钟家二恶大驾光临了。

但见两人鼻青脸肿,头发蓬乱,相互搀扶着走进店来。威服帮的人见他俩穿得小丑一般,特意卖力将两人衣服撕得七零八落,花俏的一概扔之,另拿了两件破烂衣服给他俩套上,看上去倒还人模人样了一些。

他两人进到店中,拍桌子吆喝,老板脸色一沉,进后面招呼几个伙计拿着菜刀扁担,正欲款待两位贵客,忽见其中一个顺手摸出老大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叫道:“谁他妈的去给老子叫大夫来,这银子就归他了!”

那老板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饿狗扑食,抢在众人之前抓到那银子,一张又干又瘦的脸几乎笑烂,道:“小、小的就略通医术!”

不待钟家二恶回答,已一迭声的吆喝伙计们只管捡好吃的上,再去镇上捡贵的衣服买来(其实是拿他自家女婿的衣服),自己搬出些跌打损伤膏药,竟摆出大小通吃的架式。钟家二恶也无力再走,由得他折腾。

阿柯要听听他二人为何到此,倒不忙着走了,吃完后又要了茶,慢慢喝着。那两个家伙百宝使尽,开始吃起东西,终于安静了不少。吃了一会儿,只听钟大恶少低声呻吟一下,似乎撞到伤口。他拿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呆了一呆,破口骂道:“妈的,伙计,你们这里卖的是酒还是醋啊,酸掉你大爷的牙!”一扬手摔在地上,果然酸气熏人。老板一溜小跑出来,打躬作揖地陪笑脸,一面叫伙计赶紧到村头老王家打最好的酒来。

钟大恶少兀自怒气不息,道:“妈的,为个什么丫头,叫咱们兄弟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受鸟气。”

钟二恶少咬着筷子道:“大哥,那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啊?这么瞎头瞎脑地找,不是个办法啊!”

钟大恶少道:“我哪见过啊,沙老大只说她脸上有块红斑…”

阿柯脑中嗡的一响,几乎跳起身来。尹丫头见他脸色有异,忙伸手抓住他的手。阿柯一惊,镇定下来,心道:“原来他们找不到我,就找可可!天,若是可可单独与沙老大遇上了,岂不糟糕!”

尹丫头低声道:“阿柯大哥,他们说的人你认识?”

阿柯啊了一声,点点头,与可可相处的日子霎时袭上心头: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冷若冰霜,当自己有口无心的叫她“贱人”时,她那愤怒而悲伤的眼神,以及与自己生死与共,击退沙老大…

正在心神激荡之时,店外忽然闯进一身背金环大背刀的人,对钟家二恶喊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清闲!快出来,找到那丫头了!你们到村南面守着!”

钟二恶少刚叫道:“我们这样子怎么…”脑袋上已挨了钟大恶少重重一下。只听钟大恶少陪笑道:“我们兄弟马上就来,就来,呵呵!”那人哼了一声,转身出店。

钟二恶少哭丧着脸道:“哥,干嘛打我头?”

钟大恶少怒道:“没看见那是沙老大新收的徒弟泉哥吗?得罪了他,我们俩不就从此吃屎?走!”连扯带拉,拖着钟二恶少奔出门去。

阿柯慢慢伸手出去,握住尹丫头的手。尹丫头浑身一颤,却并未挣扎,听阿柯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你先走,到前面的市集等我三天。三天不到,你自己保重吧,我帮不了你了。”

尹丫头没由来鼻子一酸,眼圈顿时红了,颤声道:“你…你真要去?”

阿柯点点头,已麻俐地解下包袱,替兀自发呆的尹丫头系在背上,轻轻抚摩她的秀发,道:“记着,只等三天,立即回利州,千万别等我!”不待她说话,闪身出店。

他先跟着钟家二恶走了一段,只听钟大恶少问道:“泉哥,那丫头在哪里啊?这丫头害我们这帮兄弟追了一个多月,小弟恨不能第一个冲上去…”

那提刀的人冷冷打断他道:“又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吧。放心,现在还不用你去拼命。刚才有兄弟在这村里见到了她,不过现在又不见了,估计躲在哪户人家里。你们还是与飞鹰帮的兄弟去守着村南,自有兄弟去寻她的。”

钟二恶少忍不住叫道:“村南?威服寨那帮人还在,刚才还打…哎哟!”脑袋上自是又重重挨了他老哥一下。

那泉哥回头道:“怎么,你们又去招惹威服寨的人了?沙老大早说了,这地盘是人家的,我们是过客,不管你吃喝嫖赌,在这关头,惹了威服寨就是死罪。”

钟大恶少脑袋点得好似拨浪鼓,笑道:“咱们哪敢?就是当面见了,也只有陪笑脸的份,嘿嘿,泉哥你放心,咱这就过去,包管一只耗子也别想溜出去!”扯着钟二恶少的耳朵,飞也似的跑了。

阿柯听到还未抓住可可,先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沙老大其实想抓的是自己,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救可可的办法。他再打量打量,偷偷摸进一处店铺后面的树丛中,几把扯下易容装束,想了一想,又穿上一件白得耀眼的衣服,将短剑斜斜插在腰间,理好头发,一副贵公子进城的模样。收拾停当,他扶着泥墙,深深吸了几口气,稳一稳狂跳的心,方大摇大摆走上街。

他在街上神气活现的一走,立时吸引了不少人目光。有人见他面容,吓一大跳,连着退好几步,反身跑了。不到一盅茶的时间,刚才还人迹稀少的街道上突然涌出几十个人,阿柯眼角瞟过去,不少人都是当日林中见过的。他心道:“来了!”慢慢握紧剑柄,预备砍他一两个人就跑。但过了半天,这许多人在他周围跑来跑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他,甚至明目张胆在他耳边道:“我们‘血剑联盟’…”却并无一人上来动手。

阿柯刚开始想到要面对沙老大,紧张得手心见汗。没想到等了好久,从小镇西都逛到东头,又从北面逛到南面,还是无人上来发问。阿柯肚子咕咕一叫,顿时恼了,干脆到一店里要了一斤牛肉,坐在店堂内慢慢吃。过了一阵牛肉也吃完了,阿柯提起短剑,一见到看似“血剑联盟”的人,几个大步赶上去。那些人却吓得一哄而散,又不甘心就此离去,隔得老远的张望,再摸过来…如一群赶不走、捉不到的苍蝇般围着他打转。

阿柯追了几次,甚至有次大叫:“我是阿柯!”那些人跑得更快。他心中明白,这些人是忌惮自己的剑,在等着沙老大前来。这么想着,他突然玩心大发,来到一处马房,买了匹黄膘马,耀武扬威骑上去,打马慢慢围着镇子走。有的时候突然快冲几步,后面跟着的人就拼命吆喝着跑,待他突然的一勒缰绳,有不少人煞不住脚,摔得喊爹叫娘。渐渐的整个镇“血剑联盟”的人都已被吸引过来,在他前前后后围着一百来人跟着跑,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这个时候却听有人叫道:“是这小子!抓他去见寨主!”阿柯斜眼一瞥,原来是几个威服寨的人也跟着过来看热闹,正在人群中乱窜。他憋住了气,仰天大笑,一挥手,轻轻道:“拿了。”

数十名“血剑联盟”的人立时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围着威服寨的人“乒乒砰砰”一阵乱打。那几个小子没料到刚才还对自己恭敬不已的人,这会儿说翻脸就翻脸,毫无准备,只拼得几下,立刻缴械投降。“血剑联盟”的人被阿柯牵着鼻子耍,此刻一腔怒火毫无顾忌地发泄在这几个小子身上,打得每个人身上断了的骨头几乎跟好的一样多,跟着再拿出绳子,捆得粽子也似,丢到猪圈内,嘴里塞满粪便,免得大叫大嚷。阿柯满意地点点头,想:“这下尹丫头要走也容易多了。”当下更是心情大好,沿着官道慢慢往镇外走,准备将这些人引开,好让可可乘机脱身。

眼看着就要到镇外,阿柯打量着前前后后围着的人,正在思量待会儿如何杀出重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自镇中传来,喊的正是:“阴阳铜鉴在我这里!”

阿柯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跌落马背,回头望去,那一处青瓦绿檐之上站着身形婀娜妙曼的少女,不是可可是谁?但见她一身小厮打扮,手中握有一白布包着的事物,一双眼正直直地盯着阿柯。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阿柯仍是强烈感受到她眼中那挚热之情,禁不住浑身一震。

周围“血剑联盟”的人呆了一呆,突然发一声喊,一齐向可可所在的房子涌去。人人举刀提剑,个个争先恐后,深怕这天大的立功机会被别人抢去,那可后悔一辈子了。

阿柯在马上乱叫:“我、我是阿柯!我是段念的兄弟!铜鉴在我这里!”

听到他的喊叫,众人又犹犹豫豫停下脚步,向他这里看过来。钟大恶少尖着嗓子道:“你有么?拿出来瞧瞧?”

阿柯叫道:“怎么没有?在这里…这里…”

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摸,正想着拿个什么东西出来糊弄糊弄,那边厢可可又冒出脑袋来,叫道:“他没有,骗你们的!铜鉴在我这里!”一把扯开白布,阳光下瞧得分明,确是巴掌大小的一块铜牌!

“血剑联盟”的人顿时再无怀疑,又是一阵欢呼,仿佛此牌已到了自己手中一般,纷纷你挤我抢的往前冲去。阿柯再大叫,也无人信他。钟二恶少跑过他身边时,还狠狠地呸了一口,道:“敢骗老子,小心…”话没说完,已照例被他哥扯着耳朵跑了。

阿柯急得汗如浆出,想要挥剑杀过去,但就算是百多根木头,要砍也要砍一阵啊,况且还有仍未现身的沙老大,若不能让他确信铜鉴在自己身上,可可绝对凶多吉少…正在此时,忽见左面不远处黑影一闪,一人自房顶轻如纸鸢般飘下,在一众“血剑联盟”的人脑袋上蜻蜓点水般踩过去。被踏到的人不必看清来人,只凭那熟悉的脚力已知道来的正是盟主,顿时开口乱叫:“沙老大!沙老大!”

“沙老大来了!”

“是我最先发现他的!”

“是我最先听到他声音的!”

“是我最先猜到是他的!”

“是我最先…”

阿柯突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当下不动声色,提起马鞭猛地一抽,向着镇外飞驰而去。刚跑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挨了老大一个耳刮子,沙老大咆哮道:“哪有拿了真家伙反而说出来的,你们他妈的都是猪啊!还不快追那小子!”

阿柯拼命抽马,有多快跑多快,只听身后人声鼎沸,“血剑联盟”帮众们终于在英明的沙老大领导下找准目标,干叫着向他追来。更有数人骑马追来,听那蹄声,就知所骑的马乃是上等良驹。阿柯知道自己这匹马腿短膘肥,只能算勉强能跑,平日里大多拿来拉车推磨的,当下掉转方向,净往树林茂密处钻去,尽量减小马匹奔跑距离。

一冲入林中,顿时有无数树枝袭来。阿柯人小,抱紧了马脖子任它狂奔,除了手脚不时被扫到之外并无大碍。后面追他的个个人高马大,加之马速又快,可就不如阿柯这般轻松了。当即有两人躲闪不及,被横着的树枝扫落在地,剩下的几人也是险象环生,只得放慢马速,一边呼喊林子外的人左右包抄。

一百来号人围着林子跑起来,声势惊人。阿柯知道不能在林中久待,必需在包围形成之前冲出去。他见身后追赶的马匹落下老长一段,当下策马往最稀松的一面奔去。那一面本已聚集了一些人,见到阿柯挺剑杀到,离着老远便大声吆喝,却并无一人上前邀战,只在他周围旋来旋去,尽量吓阻马匹拖延时间。

阿柯想要当真杀一两个人突围,苦于手中剑太短,又不惯在马上作战,心中叫苦,瞅见不远处还有一块空地,一咬牙又策马冲进林中,向那边靠拢。

忽然斜刺里冲出一骑,手持大刀,正是刚才那位泉哥。阿柯一拉缰绳,与他对冲而过。泉哥新近拜了沙老大为师,热心想要表现一番,也未曾参加上次围歼段念夫妇的行动,对阿柯又小又瘦的个头毫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发,大刀直劈阿柯肩头。阿柯就势一斜,剑光闪动,泉哥只觉右臂一软,险些刀也握不住。他再奔出几步,才发现臂上已被划出又深又长的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他也颇为强悍,大喝一声,刀交左手,双腿一夹马肚,又纵马回来,仍是死追阿柯。

阿柯抡起马鞭猛抽,然而胯下的马实在不堪使用,没跑出十余丈,泉哥已追至身后。阿柯伏在马背上,暗自准备突然回身给他致命一击,忽听自己的马一声惨叫,他大叫声:“不好!”向左一扑,滚落地下,连翻几个筋斗,钻入草丛中。原来泉哥自知不敌,追至身后,用刀背斩断阿柯所骑马的后腿。那马惨呼连连,冲出几丈,方重重跌落在地。

泉哥大喝一声:“点子没马了!”不管地上的阿柯,驾马飞一般冲过。他犹不放心,经过那躺在地上的马时,顺手一刀,将马头砍出一丈来远。

阿柯跳起身,低呼一声,才发现刚才跌落马背时,左手似乎有些拉伤。喊杀声此起彼伏,已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围过来。他知道这个时候能阻止他的其实只有沙老大一人而已,其余人只能吆喝骚扰而已。没有了马,在这诡秘的林中若遭沙老大偷袭,那可万事休矣。当下将剑含在嘴里,爬上一棵树,环顾四周,辨明河道方向,挺剑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