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接口道:“正是!今日之事,唯天可证,亦唯天可判!若他日有只言片语引至降罪之说,天神共愤!哈哈哈哈,凤来仪,你可真是我老头子雪月明的莫逆之交,来来来,我们把酒畅谈!你说这大唐天下,是否鼎盛强悍?”

林芑云替他斟了杯酒,道:“是!四海来朝,五州同心。”

“是否太平盛世?”

“是!宇内升平,民享其乐。”

“是吗?”

“是。但请听凤来仪一言。日前小女子自建春门而入,见乞丐数百人,聚集城门下,拖儿携女,饥色满面,污浊不堪,哭嚎着要入城乞食。城门关防竟以圣上曾赞当今乃太平盛世为由,责其不自重,派兵驱赶。不去者,锁入囚车中,押入军营,继而以对上不敬罪,发配边陲。试问:京畿之地,已如此场面,其余荒野边疆,只怕更难言传。天灾人祸,逼人至乞讨的地步,还如何自重?皇帝轻轻的一句话,恐怕绝没有想到,下面的人为维护这圣上的面子,做了些什么事吧。”

李世民一仰头干了酒,道:“没想到!”

林芑云再斟一杯酒,道:“来洛阳途中,小女子曾在路上偶遇匪帮劫杀官府中人,其时正有难民们路经该处,被夹杂在官匪之中,死伤惨重。日前梁州一带剿灭牛冠山匪帮张仲夫一伙,捷报称杀匪五千余。哼哼,五千,那可比一个州府的常规军力还多,一个山头能容下那么多匪人,岂不可笑?下面这些虚张声势以求官爵富贵的龌龊手段,皇帝想不到吧?”

李世民再一仰头干了酒,道:“想不到!天灾难免,非人力所及,但人祸又为何,让万民流离失所?”

“兵事。”

“哦?说来!”

“我大唐立国数十年来,前期历经大小百余次战事,方有如此广阔国土。战至今日,万国归降,我大唐也是民生早疲,军心已怠,皇帝却仍不停征战,年内竟同时开辟四处战场。就以最小规模一战计,也有军士十万,从军征夫十五万,骡子马匹七万余。要供养这一场战争,粗略一算,就需要江南西道一年的赋税收入,还不论阵亡者的抚恤费用,犒赏费用。更不用说此次东征高丽,所费巨大,将士伤亡惨重。所战失利,而国家又损巨资,如何不艰难?国家艰难了,怎么办?还不是对老百姓加重苛税,如此自上而下,百姓焉得不疲惫生厌,上万民书以告天子?”

李世民脸色越来越白,薄唇抿紧,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东征失利…何出此言呢?”

林芑云自己也喝了杯酒,乘着酒兴道:“倾我大唐六十万精锐之师,伐高丽十万之众,鏖战大半年,进军不足百里,只攻下三城。不谈那数万伤亡将士,单只军马、粮草,就比就地取食的高丽国耗费了近四倍!而成果亦只是维持高丽称臣纳贡的旧规而已。如此结果,与灭东突厥、平吐谷浑和党项之战相比,小女子实在不敢称之为胜。”

李世民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要出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片刻,终于道:“我大唐战高丽,有五利:一则以大攻小,二则以顺讨逆,三则以治乘乱,四则以逸待劳,五则以悦当怨。为何还战之不下?”

林芑云早见过奏折上有过此言,彼时就当着李洛的面驳斥过,此刻酒劲上来了,更是豪气万千,冷笑一声道:“以大攻小不错,以顺讨逆则未必,之后的几个更简直是在妄想瞎猜了。贞观十六年高丽内乱,若那个时候去讨,还称得上以治乘乱,今年高丽早已平息内乱,国内安定,何乱之有?说以逸待劳,嘿嘿嘿,没听过奔袭千里还算以逸,固守城池还算劳的。至于以悦当怨,早在隋朝,我中国便征服高丽,杀十万之众,民皆怨言,今日再讨,果然是以悦当怨,却不是怨高丽王,怨的是我大唐皇帝!”

李世民猛的站起身,急行几步走到亭边,五内翻腾,不知究竟是什么味。这五条乃是他出征时于军前宣布的,那万人齐欢的景象还犹然在目,自己心中也感慨,有这五条,征高丽当是手到擒来,还发誓不攻下高丽绝不褪战袍。没想到,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战袍穿出去,竟又带着一身的尘土穿回来…左武卫将军王君愕死讯传来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错在哪里?始终想不明白。今日大雪飞扬,又让他想起了那被鲜血染红了的雪城,正自感伤时,鬼使神差的进来一个妙龄丫头,左一句右一句,竟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如一把利剑,毫无保留地刺入心中那最重的创口,翻搅得浓血直冒。

痛啊!

为君二十年来,从未感到如此的百口莫辩,亦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地自容!难道自己真的竟老迈糊涂到这种地步了?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片冰凉,叹道:“若是魏征还在,当不使朕有此之失…”

林芑云因喝了酒,脑中越来越昏,待听到“朕”字,忽然机伶打个寒颤,想:“哎呀,我…我说了什么了?”心中不觉再度惊惶起来。

忽然亭外有人朗声道:“臣赵无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芑云往外望去,只见风雪中稳稳单膝跪着个铁塔般的身影,正向这边叩拜。耳边听见李世民道:“起来回话。”那人再拜一下,方站起来——真是魁梧!身长九尺,臂膀比寻常人的腿肚子还粗,黝黑的脸绷得紧紧的。这么寒冷的天,他只穿了件寻常衫子,露出大块毛胡胡的胸膛。他似乎刚急行而来,那敞开的衣服内冒出腾腾热气,乍一看还以为是到了夏天。

“他未穿官服,竟能深入到如此禁地?”林芑云心中一惊。

听那人开口道:“臣已查明,辩机半个月前在襄州、荆州一带出现,目前仍滞留该处,不知何干。”

李世民猛地一转身,林芑云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脸,但不知为何心中一寒,只见那赵无极也似乎吃了一惊,小小的退了一步。

“给朕带来。”李世民的声音如刀,割得两个听者心头剧跳。“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不要死的,听好了,朕要看看活人!”

赵无极那刚硬的脸上也露出抑制不住的恐慌之色,躬身道:“是…臣领旨!臣这就去办!”匆匆退后几步,一转身,飞也似地钻入漫天大雪中,霎时消失不见。

李世民眼望亭外,不再说话,然而那僵硬的背脊仍透露出他在沉思什么难言之事。林芑云脚心一阵阵的痒,知道自己无意间已闯入皇帝的隐私之中,此时不走,恐怕越陷越深,再难爬出来。她忍了一会,小心地道:“皇上?”

“嗯…嗯?”

“皇上有事,小…小女子就告退了。”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仿佛洞悉林芑云的小心思——忽地微微一笑,道:“这风雪交加的,你一个小丫头往哪里走?我已吩咐太监们,未得号令,禁止跨入此园子,你想找人都找不到。哼,是不是想起伴君如伴虎之言,要开溜了?”

“呵呵…”林芑云一脸惨笑。

李世民见她模样,也忍不住想笑,忽然心中一动。眼前这少女身子纤弱,神情稚嫩,却难以抑制的好强争胜,这一颦一笑好不熟悉。这雪,这风,这灯烛,这少女…仿佛都是上天特意的安排。恍惚间,那心中最为挚爱的长孙皇后仍坐在对面,不言,但笑,衣袂飘然,风采依旧,自己满腹无从言述的辛酸、人前从不表露的委屈、追悔莫及的遗憾…在这深深一眼里,尽化为乌有…

“皇…皇上!”

林芑云惊呼声传来,李世民猛的一震,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她面前,正轻轻地抚摩这她漆黑如墨的长发。林芑云满眼惊惶之色,却不敢躲开。

李世民看着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瞳,全身忽然僵硬。半晌,他慢慢地退到桌前,长长地吐出口气。他伸手不知在桌子的什么地方一拧,须臾,亭外脚步声急,十几位太监簇拥着一顶厚幕大轿匆匆赶来。

李世民负手背着林芑云,道:“妳去吧。今日之誓,天可证之。”顿了一顿,低声道:“多谢你…替朕把脉。”声音竟是出奇的温柔。

林芑云心中惊疑不定,也不敢多说,礼也忘了行,几步赶上轿子,为首的太监一挥手,众人不发一声,抬了轿子便走。

走出十几步远,林芑云偷偷掀起窗帘一角,只见风雪之后,那温暖如春的亭中,李世民独自傲然立于桌前,忽地纵声长吟,如歌如泣,念的却是:莫怪常有千行泪,

只为阳台一片云!

第二日寅时,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温柔梦乡时,皇城应天门已提前下了禁锁。厚重的大门尚未完全开启,几骑马已飞驰而出,马上坐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太监,身背黄绢包裹,神色肃穆。待出了城门,领头的回头望了望厚厚积雪下的城楼,右手一挥,身后五个人都是无言的一拉缰绳,分作几路,飞速的打马而去。

到了早朝的时候,国之重臣们还未列班完毕,皇上还未露面,圣旨就一道接一道的下来了:先是为宣天之仁德,感民之疾苦,下令关内道、河东道、河南道三道免赋三年,其余各道减赋一半。接着急召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都护卫入京述职,两府与薛延陀之间的战事暂停,以待来年。这一来,国内除一处剿匪外,竟无一处战事,亦是大唐建国以来罕见。

之后的旨意乃升楮遂良为谏议大夫,准其所奏,特命其为钦差,往燕京修建报国寺,供奉所有捐躯沙场的战士亡灵。大家伙心知肚明,晓得姓楮的这一票是赌赢了,昨日来冷落门厅的楮府,一大早登门造访的车銮相接,几乎磨平楮家的门槛。

这几道圣旨倒也罢了,接下来关于李洛的旨意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了。那份发往全国各地官员的纸报是这么写的:李洛侍君唯勤,报君唯忠,领京畿道军政以来,怀奉公之心,下体民情,所奏皆为万民之所疾,朕甚佳之。旨任李洛担中书门前詹事之任,品为下三品,兼领左卫率府。山南西、山南东两道岁末饥荒,贼匪横行,圣令李洛即刻以抚民钦差之职,起赴利州,督察救济灾民与剿匪之事。

李洛乃御前左飞卫,本就是下两品的官,这一来无端降品至下三品,怎么看也是降职了。但担中书门前詹事之任,却又是跨入了直接对皇帝负责的中枢重地。这地方,天天见的是圣面,听的是圣旨,就算是排到五品的书记文案官员,也比寻常三品官大一头。连李世绩、萧禹这样凌烟阁挂像的公侯,此刻亦是中书下三品之衔。这么一调,又好似李洛一步登天了。

但李洛掌管京畿军政,几乎同时节制东西两京,那是天下十道里最举足轻重的军政大权,让多少人眼红心热的位子。一纸诏令,就从这喝水也犯油腻的肥差上,莫名其妙地被调去做什么赈灾钦差,那不又是明着贬了么?这似降非降似升非升的诏书,实在是让人费解。

但朝廷之事,往往就在这些小事上透着无可言传的玄机。是以刚一落朝,钻营的、刺探的、拍马的、察言观色的、刨根问底的大小官员们,几乎将李洛府第的大厅挤满,纷纷嚷嚷,拍凳敲桌,誓要问出个名堂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门房喝声传来:“老爷回府!”众人顿时涌到厅门,向外望去,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进来。众人正自窃窃私语,忽见照壁后闪出一人,身着军服,腰佩长剑,面如土色,不是李洛是谁?他后面还跟着个小厮,端着酒壶酒杯,另有一名军前书记,拿着纸笔。

李洛不急不缓地步上白玉台阶,不待众人开口,先一拱手,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难看模样,道:“诸位,诸位!多谢前来为兄弟送行,兄弟敬诸位一杯,先干了!”一仰脖子干了,将杯子往后一丢,虎目圆睁,那张俊朗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笼上了一层霜,在一干不知所以的人脸上一一看过去,冷冷地道:“多余的话兄弟就不说了,总之,圣上之命,兄弟我亦是不甚明白,但既为人臣,只有尽心而为之份,绝不可枉加揣摩。诸位今日来的心意,兄弟我明白…来啊,将各位大人的名号记下,来日呈给皇上,看看臣子们的赤诚之心。”

那书记官跨前一步,只说了声:“诸位大人,请…”人群已炸了窝般喧闹起来,人人脸色惨白,有的还勉强道声:“李兄珍重。”更多的抬脚就跑,一时大门处人头窜动,拥挤不堪,立时便有开口痛骂别人抢了先踩了脚撕破了衣服的。挤出门的打马的打马,赶车的赶车,没马没车的也撒开腿跑,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那书记官回头笑道:“若非林小姐让小的在门口截住老爷,如此行事,还不知要费多少口舌。”

李洛阴沈着脸,道:“哼,来跟我打探——我还想找人打探打探呢。”一转身,也不回书房,径直往林芑云房中来。

刚进桂香斋园门,但见四门大开,内中小厮丫鬟们正奔走穿行,翻箱倒柜,似乎正忙着收拾东西。林芑云搬了张藤木躺椅,端端正正坐在大厅门口,一面看着身旁丫鬟呈上的清单,一面悠哉的喝茶,不时指点一下小厮将该箱子搬到何处。当当俏然立在花丛中,手捧着花盆,正对几名丫鬟细心教导:“早上起来的时候,一定记得要洒够水。这阵子天雪,这几盆花要围起来…”

李洛脑中嗡的一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一跺脚,手扶剑柄,快步走进园中。周遭的下人们见他来了,纷纷行礼,道:“老爷。”他也不答,眼不斜视,直走到林芑云身前方止。弯腰下来,鼻子几乎撞到林芑云脸上。

“干嘛?”

“该我问你吧,小姐?”李洛脸上肌肉一跳一跳的:“您这是…”

“走啊。纸报我已见着了,为赶时间,这就动手收拾啊。”

“我的行李不多,”李洛尽量露出狰狞的面孔:“而且不劳你收了。”

林芑云慢吞吞地喝口茶,叫道:“哎呀,不是云泉山水泡的,教他们多少次了…”顺手一泼,李洛慌忙跳开,待得重又凑上来,气焰已不觉低了。

“谁要给你收行李?这是我和当当妹妹的。”

“谁说你要去的?”李洛卯足了劲道。这几个月来,他对林芑云几乎是百依百顺,无事不应其求,就算平日里自觉万难办到,也想尽办法去做。但此次乃身负钦差重任,况且亦不知武约的意思,是以下决心拼着被林大小姐放火烧了整座府邸也要让她断了此念。

“我。”

“我同意了?”

“没有。”

“那不就结了。”李洛见她坦然承认,心中稍安,一转身,喝道:“林姑娘不去了,统统收回去!”

这一吼声如轰雷,震得旁边的人都是一跳,园中顿时一片寂静,丫鬟小厮们齐齐往他身上看来,又看看纹丝不动的林芑云,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不敢稍动。李洛在自己府邸里,若是驳林芑云的命令,那是连下人也支不动的。往日里他只有一笑置之,但今日之事不同寻常,他连喊两声都无人应,顿时恼了,一反手拔出剑,怒道:“谁敢不听的,今日就军法处置!”

下人们见了真招,这才慌忙动起来。李洛看着众人又将箱子大柜的往回搬,心中得意洋洋。林芑云却也不发一言,继续喝着茶笑盈盈地看,好像不关她的事一般。

不料到了晚上,武约派来的幕僚与李洛直谈到半夜,临出门了,却道:“将军明日动身,往赴草莽之地,小人就不来相送了。武娘娘说,她虽派林姑娘与将军同去,但想到林姑娘腿伤尚未痊愈,就要受这车马劳顿之苦,十分关心,特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明日一早就送过来。武娘娘吩咐小人提醒将军,此次乃是林姑娘对州府官僚了解的大好机会,还请将军尽力照顾协助。小人传言已尽,告辞,不送!”

当李洛低声下气诅咒发誓好不容易才求得林芑云开了门,又亲自铁着脸指挥个个眼中闪着怨言与笑意的下人重新收拾东西时,才明白又被那鬼见愁的小丫头彻彻底底的玩了一次!

“爹…爹爹…我要爹爹…”那少女虚弱地哭道。她满身冷汗,衣服都已湿透,一头如云的秀发此刻亦是水淋淋的。她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泪痕干了又流,流了又干,身子火一般烫,握着阿柯的手却是冰凉。

阿柯的脸上亦全是冷汗,手亦是冰冷,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颤声道:“活…活过来了!”

他身后“咕咚”一声,站了大半天的蔡大夫长长出了口气,脚一软,跌坐在地,隔了一隔,嘿嘿嘿地笑起来。

阿柯凑到那少女耳边,颤声道:“姑娘,你、你家在哪里?”

“爹…我要爹爹…”那少女有气无力地哭着。她刚才接受针灸疗法的时候手指几乎刺进阿柯骨头里去,指甲断了好几根,此刻也没力气松开。

“是,是,爹爹…爹爹在哪里?”

“在…在家…爹爹在家…我、我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呜…”

“好好,见得到,见得到的…家在哪里…你别哭啊,家在哪里的?”

“神…神木山…庄…”

“神木山?神木山在哪里?喂…喂,你别睡呀,喂!”

“利州。”蔡大夫扶着桌子爬起来,一面道。

“利州?哦,是利州啊。”阿柯歪着脑袋默思良久。“利州在哪里?”

“…”蔡大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利州乃山南西道道府所在,由此往北,大约三百里左右,要过四个县城。”他捻着山羊胡须沉吟道:“神木山庄…当年‘一剑穿云潇湘子’尹凌在时,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庄。”

“哦,数一数二的大庄?那就好办了!”阿柯一拍大腿,抹着头上的汗道:“我、我们找上去,就不怕别人追杀了,嘿嘿,说不定为了感谢我,连我的债也一并了了,嘿嘿嘿。”

蔡大夫冷冷地道:“你去找吧,说不定连他们的债也一起背了——十九年前,神木山庄在一夜之间被人荡平,人畜不留,全葬身火海。据说当时只有远在辽东的二公子侥幸逃脱,下落不明。这丫头,大概就是他的后人吧。”

阿柯一听到“十九年前”这几个字,全身不由得打个冷颤,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想起来什么旧事。他呆了半晌,方喃喃道:“灭门…原来,他们亦是被灭门的…不知道凶手是谁?”

蔡大夫沙哑低沉的声音徐徐传来:“你知不知道这是江湖这二十年来最大的疑案?神木山庄当时那么大的势力,竟被人围着屠灭干净,下手之人的势力简直可称得上遮天蔽日。但这股势力之后竟也未在江湖出现过,你说古怪不古怪?就因为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中人还是谁也不敢与神木庄的人扯上关系,深怕惹上这大麻烦。”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阿柯这样迟钝的人都被蔡大夫那诡异阴森的表情吓住,茫然问道。

蔡大夫躬身去拿床边的烟杆,一面含混地道:“…江湖人,总知道些江湖事…都是多年前的了,也不知世道变了没有…”

烛火如豆,照不到阿柯的正面,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只听见犹豫不定的呼吸声。蔡大夫拿出火石,打着了叶子烟,慢慢地抽着。呛人的烟和着逼人的血腥,老头微微皱起眉头,在这暗淡的烛光中显出怪诞的神情。

良久,阿柯一俯身,抱起少女,沉静地道:“我、我们要走了。救命之恩,日后必报。”

蔡大夫淡淡的叹了口气,嘴角奇怪的翘起,不知是笑是哭。“好说。看小老儿有没有命活到那天吧…”

第三章 重逢

“吱!”

随着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只飞鸟极快地由东至西掠过长空,引得一位赶车的老汉饶有兴致地抬头观望。这是一条林间驿道,两旁参天的古木遮天避日,只头顶上见得到一线天,那鸟一掠而过,自然无从再寻,但那老汉仍伸头望了半晌,叹道:“哎,好久没有吃到烤小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