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峰手下几个泼皮蛮汉大声叫道:“怎么跑了?”

“我看,这老二也是软蛋!”

“是不是在他床上寻见小翠玉了?”

周围轰然大笑,一些人趁机乱掀桌子,将杯子、碟子如雨点般地往庄门砸过去。

剩下的庄丁拼老命关上庄门,还是有几个被砸得见了红,起哄声愈加热烈了。

一个家伙掀得兴奋得过了头,看看旁边还有张桌子没掀,于是跳过来抓住桌沿,正要使劲,“啪”的一下,脑门上早挨了一击。

有人怒道:“妈的,你没长眼睛吗?敢来掀雷老爷的桌子!”桌子旁站的两人一阵拳脚,将那人打得晕头转向,惨叫着摔进人堆里去。

雷震峰抹了把额上的汗,凑近身旁的柴齐,低声道:“老爷子,对方可不简单呀。”

柴齐无所谓地喝着茶,鼻子里嗯嗯两声,权作回答。

雷震峰道:“刚才出来的几个人,我看得出来,都是会家子。妈的,你看那胖子,笑咪咪地,像个罗汉一样一直坐着不动,却硬是没有一个茶杯砸他脑袋上。

“后来老子亲手扔了一个过去,这才看清楚了,原来竟是被他用瓜子弹开了。有这能耐,却一直忍着不动,谁要说他屁股干净,老子第一个跟他玩命。”

柴齐还是不答,剥着菱角吃。

雷震峰道:“要不…老子这就叫他们下手,管他妈的,先冲进去再说!老子倒想看看,人都冲进去了,他们这缩头乌龟要做到几时。”

柴齐手上顿了一下,回头道:“小周。”扮做混混的周捕头忙趋身上前,柴齐道:“你叫兄弟们…”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庄内喧闹声大作,更夹着妇女哭泣之声。有人“光光光”的一路打锣,叫道:“走水了!山大王打劫呀!”

柴齐呆了一下,诧异地道:“怎么?你的伙计下手了?”

雷震峰也颇为疑惑:“没有啊?老子还没下命令,谁他妈的敢…”

柴齐猛地撑起身子,叫道:“不好!有变,快快快…快进庄去!”

雷震峰一跃而起,跳上桌子,大声叫道:“弟兄们,给老子冲进去!”带头便向庄门冲去。

身后百数十人正等得不耐烦,齐声欢呼,一拥而上,“乒乒砰砰”地敲打起庄门来。

阿柯等人此刻正藏身在靠东面院墙的一间小屋里,只听见后门处人声鼎沸,数十人冲了进来,一面叫道:“哪里走水了?哪里走水了?我们来救!”一面横冲直撞,向各处房子跑去。

丫鬟大声尖叫,小厮们则怒吼连连,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阿柯皱着眉头道:“这些人乱起来,十二叔可要损失不少了。”

林芑云道:“我们快走,好让庄主早些收拾局面。”

正说着,凌宵推开房门闪身进来,轻声道:“我在墙头看了一阵,应该已经全部进庄了,我们快一点。”

一位管家正忙着将墙角的杂物移开,阿柯与凌宵也上前帮忙,挪走了两个大橱柜。

只见那管家趴在地板上,用根铁勾勾住一处缺口,用力一拉,拉起一块地板,道:“就是这里了。七爷,这地道长大概三十丈,出去是后山的一处竹林,一直往北就能到湖边。小的已经派人通知花二娘去了,她会在湖边等候。”

尹禹鸣探头看看地道,带头跳了下去,尹萱、林芑云、阿柯也依次进入地道中。

凌宵拍拍那管家的肩,道:“老黄,叫兄弟们小心点,不能吃了亏,可也别太过分,毕竟人家是官府,有理也还有说不清的时候呢。”

那管家连连点头,道:“十七爷,小的理会得。您也要小心!这板下有个把手,您下去后,记得把它拴上,那些人就算找到这里,也不会发现地道的。”

阿柯钻出地道时,月色正明,竹林间无数光束投下,却又不是很分明,显得朦朦胧胧的;山庄在竹林的另一头,虽然隔着一个小山头,但仍可清晰地听见打闹之声。

尹禹鸣将掩盖洞口的岩石推回去,凌宵心细,将乱草、枯叶纷乱地撒在周围,掩盖住痕迹。

弄完了,凌宵在前开路,阿柯与尹萱两人半扶半拖着林芑云走在中间,尹禹鸣老爷子殿后,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着湖边飞奔而去。

看来,庄里的混乱确实大出对方意料,仓促间全冲了进去,一路上全无人手把守,不到一刻时间,众人已到了湖边,早有一艘小船等在那里。

花娘子在岸边候着,见众人来,赶紧一一引上船去,接到林芑云时,道:“妹子,又见到你了。”

林芑云回她一笑,道:“来的时候劳烦姐姐,本已过意不去,只是姐姐的船坐得好舒服,所以回去的时候,只好再次麻烦姐姐了。”

花娘子笑道:“妹子好甜的嘴!你坐姐姐的船,姐姐可欢喜呢。”

众人上了船,两个船夫撑离了岸,却并不急着划走,只在湖边慢慢地随波荡着。

隔得远了,只能依稀地听见远处庄里的喊声,却不知道情势如何。

尹萱与阿柯站在船头,担心地望着火光的方向。

凌宵道:“少主放心,十哥他们都是老江湖了,武功又好,再说,我们的人这会儿可能也已经到了一些,吃不了亏的。”

林芑云也道:“是啊,怎么说也是正经生意人,想必官府的人不敢怎样乱来,只怕还得费心看着。”

尹禹鸣叹道:“唉,看这场面,对方确实是处心积虑,若非…”他摸摸胡子,不再开口。

尹萱接口道:“是啊,若非十七叔和林姐姐妙算,这会儿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尹禹鸣道:“小孩子,别乱插口。外面风大,还不回里面待着去?”

尹萱嘟着嘴,正要抗议,忽见不远的湖面上亮起了一盏灯,晃晃悠悠地向这边驶来。

尹萱道:“啊,有人来了!”

凌宵与尹禹鸣同时去拔腰间的剑,却听花娘子笑道:“别怕,是自己人,闻那香味,应该是方二哥。”

那船驶近了,跳过来一个方头方脑的家伙,连身上穿的衣服花纹也是方格纹的。

林芑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就是他在岸上以风信子为号,给花娘子报的平安,看来也是在这瘦西湖边上混的老江湖了。

方二哥道:“花娘子,你的鼻子越来越灵了,比我们家阿黄的鼻子还灵,哈哈…见过少主,七爷、十七爷。”他拱手一一作礼,又笑道:“原来尹姑娘与林姑娘也来了,难怪这么热闹。”

花娘子道:“你少贫嘴。前面运河口探了,情况怎么样?”

方二哥道:“情况大有变化,我正要回来通报,没想到你们消息灵通,就已经在这里等我了。”

凌宵笑道:“不是消息灵通,是给人逼到这里来了。”

方二哥惊道:“是谁?官府查上来了?奶奶的…”

花娘子道:“具体情形等一下再说,你先说说,究竟能不能出去?”

方二哥道:“今天中午,盘查的官船就开始频繁调动,多数北上青州、徐州一带。听官家人说,好像那里有大人物出现,连远在无锡的战船,此刻也在北上。

“现在,运河口盘查的只有两、三艘船,而且其中有不少是熟人,如果要出去的话,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

尹禹鸣沉吟道:“徐州…难道那贼子去了那里?”

阿柯咳嗽一声,道:“七叔,这些事慢慢再商量,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出城。”

花娘子道:“如果盘查减少,熟人又多,倒是个绝好的机会,方二哥,你那边…”

林芑云没听他们讨论,心中想着自己的事:“调集战船北上,这个时候除了皇上,还有谁能在江南这般威风?记得皇上最后一次密信,是说要直接下扬州,大概是因为出了我这件事,所以才临时改变了计画。

“哎,李洛这次可算是惨到家了…哼,谁叫他如此神气,教训教训他也好。只是…若在以前,这般消失倒也无所谓,但现下牵扯到了皇上…这、这可不太妙了。”

她知道皇帝的权势与威力,如果真要追查起来,劫持了自己的阿柯等人,必然会成为举国围捕之贼,想要逃脱比登天还难。

但是,皇上真的会如此在乎自己吗?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正想得头痛,忽听见尹萱道:“林姐姐,要换船了。”

她才恍然惊醒,忙道:“哦。”跟着众人上了方二哥的船。

这船是两层的画舫,看样子,是平日里摆渡在运河与湖泊之间,专供达官贵人,或是浪子、书生们弄风赏月、狎性游欢之用的。

方二哥引着众人到底层一间密室里,道:“委屈各位了,须得藏在这里,等出了关防再说。”

尹禹鸣道:“不妨,危急之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方二哥点点头,又道:“花娘子,你跟着躲在里面干什么?还不出来帮我招呼?”

花娘子嬉笑道:“还以为能便宜坐一回方二哥的船呢。”说着便钻出门去。

待关门时,方二哥略顿了一下,看看房内的众人,但终于没说什么,便关上门走了。

这屋子狭小低矮,顶上一盏油灯,照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根长凳子,可以勉强坐人。顶上还有两个小孔,略有风出入,上面应该连着通气的管子。

看来,方二哥做私货生意,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众人乍入这牢笼一般的地方,有说不出的压抑,一时都无话说。虽然感到船悠悠晃晃地前进,却不能辨别方向,也不知道会划到哪里去。

过了一阵,船停了,凌宵伏在船板上听,道:“上来了十几个人…”

尹禹鸣忙道:“什么人?”不觉握紧了剑柄。

凌宵做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听了半天,道:“鞋底软软的,走起来也轻浮…似乎都是女子。”

林芑云奇道:“邀女子上船做什么?”

阿柯喃喃地道:“不知这方二哥是否可靠…”

凌宵道:“这画舫本是风月之地,这个方二哥大概是找来歌姬舞女,在船上唱着,等一下盘查时少些麻烦。

“这个方二哥是老十二的人,听说为人虽然圆滑,却也还是十分忠心。”

大家又等了一阵,船身一震,再度起航。

须臾,果然自顶上传来了歌舞之声,其时歌舞盛行,无人不欢。

林芑云想起自己在李洛府里学的那些舞技,虽然只有在宴会上表演过一次,却也引得满堂喝采,不禁暗自得意,一面脚心也痒痒,很想随着歌声跳上一跳,只是不知道阿柯这木脑袋,是否会懂得欣赏…

她正自胡思乱想,只听见尹萱低声道:“我觉得好闷…”话音未落,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尹禹鸣与阿柯吓了一跳,同时伸手去扶。

尹禹鸣本来先一步摸到尹萱,却故意一顿,让阿柯将尹萱扶了起来。

林芑云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老狐狸!”

阿柯道:“你是不是晕船了?快靠着歇会儿。”

尹禹鸣与凌宵、林芑云都站起来,空出位置让尹萱躺,只剩阿柯坐着,扶着她的头。

林芑云见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知道晕船的滋味可不好受,当下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根针,正要替她扎一下,忽地手上一紧,尹禹鸣抓住她的手,冷冷地道:“做什么?”

他的手硬得像铁一般,林芑云吃痛,“哎呀”惨叫出来,阿柯忙道:“七叔,放手!她只是要给萱妹扎针。”

凌宵搭上尹禹鸣的手腕,让他不能使劲,沉声道:“七哥,这个时候可千万争斗不得!”

尹禹鸣甩开林芑云,哼道:“她诡计百出,又会使毒,老夫可信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