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芑云被捏的地方青了一大块,痛得眼泪花花,蹲在地上,可是阿柯却仍扶着尹萱,不过来看自己,使她这几天来的委屈悲苦之情一齐涌上心头,实难抑制,于是狠狠地道:“我要杀她,易如反掌,还用得着花这些心思?她好…有爹疼的人,果然不同!”

阿柯叫道:“林芑云,你没事吧?”

凌宵蹲下来扶她,林芑云挣扎着不让他碰,自己摸着船板站起来,身子颤抖,却咬紧了牙,再不发一言。

尹萱稍微清醒了一点,低声道:“爹…你别…林姐姐是好人…”

林芑云怒道:“不用你说!我是歹人,又成天使毒害人,不配与你们为伍,我…”

凌宵拍拍她肩,柔声道:“林姑娘,你是什么人,日久见人心,公道自然在,有些事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你身子本弱,可别气坏了。”

林芑云心中翻江倒海,只觉虽然离阿柯是如此的近,却又是如此的形同陌路,反倒是才认识的十七叔,这几日一直关心着自己,于是再也忍不住,伏在凌宵肩头大哭起来。

凌宵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住地安慰。

尹禹鸣见弄哭了林芑云,心中也自过意不去,老着脸道:“也不是怀疑,总之…”

尹萱道:“爹…别再说了!”

阿柯咬着下唇,始终一言不发。

于是众人都不再说话,室内除了林芑云偶尔抽泣一声,倒也安静。船还是慢慢地前行着,歌舞之声越来越大,内中还混着些嬉笑。

林芑云哭着哭着,觉得累了,好像这一哭,把力气都花光了似的。她退开几步,懒懒地靠在墙上,眯着眼看着阿柯,又看看他身旁的尹萱,心里头似乎想了很多事。

可是想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感到眼前渐渐地暗下来,也不知是累得眼前发黑,还是灯火小下去了。

正在迷迷糊糊中,凌宵突然道:“不对!”他凑到那通气孔闻了闻,猛地伸手挡住,叫道:“闭气,好像有毒!”

尹禹鸣和阿柯同时惊道:“怎么?”

林芑云脑中昏昏沉沉地想:“有毒?有毒就有毒,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都毒死在这里好了…”

忽地“砰”的一响,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震得那盏油灯一晃,霎时熄灭了。

凌宵一把抽出匕首,叫道:“冲出去!”运足力道,一脚踹在门上,将木门踢得四分五裂。

他正要冲出门,黑暗中却有一个躯体直闯进自己怀里。

凌宵猛地一推,将那身躯甩出,重重地撞在墙上。

只听见一个女子痛苦的声音道:“七爷…快…快走…”

凌宵惊道:“花娘子?”

这个时候眼前一亮,门外燃起了几支火把,映着一张刀削斧劈的脸。

这个铁塔一般高大的人,在矮小的过道里弯着腰,夹着双臂,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浑身绷紧的神力,随时都可能会炸裂开来。

林芑云一下子捂住了嘴——赵无极!

他竟然亲自出手!看来,皇上是铁了心要收自己…覆云楼,就要完了!

就在她心中念头闪动之时,凌宵手中匕首疾速挥动,如一道匹练般削向了赵无极。

赵无极双手一展,空手来夺他的利刃,凌宵不等招式用老,手腕翻动,已变削为刺,袭他手上的阳谷穴。

赵无极闷哼一声,突然一长手臂,硬生生受了这一刺,但食指与中指也同时戳中了凌宵的虎口。

两人同时一震,各退一步。

赵无极一身铁布衫硬功早已练到第七重,已是百余年来江湖里少有人及的地步,但凌宵这一刺力道古怪,仿佛是拿匕首当判官笔使,以力透力。

因此,这一击虽然并不重,但仍让他手臂顿感一阵酸麻。

赵无极哼道:“点穴高手…你是‘神笔老张’的弟子?”

凌宵被他戳中虎口,险些丢了匕首,此时才缓过劲来,也哼道:“铁布衫功夫,也不过如此,看招!”猱身上前,疾刺向赵无极的前胸。

赵无极双掌一拍,“啪”的一声闷响,劲气冲得凌宵为之一顿。

赵无极退出过道,纵身上了甲板,道:“兄弟,有真功夫上来玩!”

凌宵知道他是忌惮自己短小、阴柔的贴身刺杀,想换个宽大的地方。

凌宵吐吶两下,觉得气息有些弱,充其量也只提得起四、五成功力,知道已经中了对方的毒,低声道:“七哥,你护着少主找机会走,我来斗他!”说完便纵身上去。

尹禹鸣急道:“你小心,他武功比你硬朗!”但听见甲板上传来了桌椅碰撞之声,显然两人已缠斗在一起。

过道里杀声四起,几十名黑衣人向着门口冲来。

阿柯一弯身,抱起了晕过去的尹萱,道:“冲!”

尹禹鸣长剑在手,一招“焦木弦”,剑身弯如弓形,忽地一弹,弹中当先一名黑衣人的额头。那人痛呼一声,额头上一柱血激射而出。

尹禹鸣用肘顶着他的身体,在大喝声中向前猛冲。

冲入过道中的黑衣人,眼见自家兄弟硬梆梆地顶上来,一起收刀,“哎呀!”、“喔唷!”几声,已有数人中招。

内中一人喊道:“出来,都出来!”

黑衣人们顿时往后疾退,尹禹鸣在前开道,阿柯抱着尹萱,对林芑云道:“跟着我,别离开!”

林芑云颤声道:“那…那人认识我,他武功真的很高,阿柯…”

阿柯道:“跟着我,别离开!”

林芑云急道:“你快走,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快走啊!”

尹禹鸣冲上了甲板,一面持剑招架,一面急道:“少主,快出来!”

林芑云叫道:“跟你出去我也得死,你不明白吗?快走啊,我日后再来找你!”

阿柯看了林芑云一眼,道:“跟着我!别离开!”

林芑云血一下子冲上脑门,心中不由自主地下了一个万死不悔的决心,当即用披纱包住头脸,一推阿柯道:“走啊!我死了要你赔命!”

阿柯笑道:“那是自然。”将尹萱扛在肩头,一手持剑,大步走上了甲板。

此刻甲板上已到处是血。

凌宵一人苦斗赵无极,虽然他招数飘忽、诡异,往往大出人意料,但赵无极功力实在太强,一双赤掌就如两板大斧,横劈纵斩,每一下凌宵都需用尽全力才能化解,况且他的内力本已受损,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已是大汗淋漓,只凭着灵巧的轻功苦苦支撑。

另一边,尹禹鸣与十几名黑衣人战成一团。他一人一剑在一众黑色中穿行,剑脊上已满是血,他身上亦有血,只不过看来并非他的血,而是地上躺着的那两、三个黑衣人的。

阿柯见尹禹鸣剑法犀利,张弛有度,知道他面对的人虽多,但还不要紧,当即将尹萱放在一旁,对林芑云道:“你看着她。”便持剑向赵无极杀去。

赵无极正与凌宵斗得激烈,忽地一柄短剑从两人之中插了进来,一旋一挑,刺向他的喉头。这一招极其狠毒,赵无极吃了一惊,间不容发之际回手一挡,“叮”的一响,剑刺在他的熟铁护腕上。

那短剑势头不减,就那么随意地一弯,跟着向上弹起,袭向了赵无极的额头。

赵无极食指与中指突出,欲夹住那剑锋,那使剑之人忌惮他的硬功,剑身向上高高举起,随即收回。

这么缓了一缓,赵无极足下使力,退开几丈,才看清袭击者乃是一位瘦瘦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淡淡地道:“十七叔,你去帮七叔,这里让我来。”

凌宵喘着气道:“阿柯,你小心他的手,是吃得住刀剑的。”

阿柯道:“我知道,这种人,要杀他,就要刺破他的喉头。”

赵无极眼角不由得抽动两下,感到眼前这年轻人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杀戮本性。

他看见阿柯握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实在不像功力深厚之人,但刚才那两剑确实…

阿柯道:“你是谁?为何截杀我们?”

赵无极嘿嘿笑道:“我是谁,你管不着,可是你的事我却要管。你若乖乖把人交出来,万事还可商量。”

林芑云一直蹲在尹萱身边,听了这话,把脑袋埋得更下去了。

赵无极一来只见过她一次,况且皇帝身边的女子他也不敢多看,是以印象不深;二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林芑云竟然会跟绑票的人同流合污,想要从自己的眼前逃走,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她。

他此次奉了李世民之命,名为协助李洛,事实上是见李世民如此心急,自己也想争这份功,是以星夜南下,没有知会扬州城任何人。

随后他又查到了柴齐急调人马围困蕉庄,知道有动静,立时派人封锁了运河及湖泽。

赵无极的侍卫队都是从虎贲军中挑选的精英,岂是寻常捕快可比,在湖边略一搜索,擒住了正在探察官船的方二哥,在威逼利诱之下得知了整个计画,便立即赶了过来。

阿柯道:“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多半是强人,想来劫财。想打劫,这一船的东西还不够你搬吗?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

赵无极呵呵大笑,回头喝道:“过来,认认是不是这人?”

阿柯目光一寒,只见方二哥小心地从舱门露出头来,哆嗦着道:“是…就是他们…那…那女子就在——”

突然“噗”的一下,方二哥觉得胸口一凉,低头看看,是一柄剑,正不偏不倚地插在自己的胸前。

尹禹鸣怒道:“叛徒!”随即往回抽剑。方二哥本能地死死抓住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只听见耳边风声大作,尹禹鸣丢开剑,一跃而起,“砰”的一声巨响,自己身旁的木墙被人击得粉碎。

赵无极的声音近在咫尺:“在哪里?”

尹禹鸣亦是大叫道:“吃我一掌!”

方二哥全身迅速变得冰凉,血随着心脏一次比一次弱地跳动,射得满地都是。他再也扶不住墙壁,向下滑倒,耳边吵闹声犹自不绝——

“七哥,别与他对手…”

“混帐,看拳!”

“哈哈!”

“咯咧——”

“七叔!”

他重重摔在地上,脑中闪过适才花娘子绝望、愤怒的眼光,终于头一歪,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尹禹鸣右手被赵无极一拳击中,就中而断,飞出两、三丈远,撞在桅杆上方落下来。

凌宵大喝一声,挥剑荡开众人,飞身上前扶他,赵无极待要追赶,却只觉得后背寒气袭人,原来是阿柯已挺剑杀到。

赵无极回身一掌,震开阿柯剑锋,随即抓住他的手臂。

阿柯短剑一横,旋了一个圈,接着又旋了一个圈,仿佛风雪中颤抖的枝叶。

赵无极见他剑光飘忽,不敢猛追,略一迟疑,忽地退后两步,道:“‘霜雪无归剑’?你是陈海山的弟子?”

阿柯道:“不是!”继续挺剑直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