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出门,抹了一把汗,心道:“糟糕,我怎么什么都乱说?小真听见我和林芑云的事可不得了。

“她现在身子这么弱,再生起气来,更不知什么时候能康复了。不过如果林芑云在这里,多半难不到她。她是中南神医嘛…”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烧火熬药。

突然想到应该在城里再留几个标记,让对方现身才行。

另外覆云楼的兄弟究竟有多少,有没有武功高一点的,也需要确认一下,当即吩咐小二看着火,自己贴了两片小胡子,略易了容,出门而去。

江夏有东市与北市两个市集,今日正是北市赶集的日子,几条主要的街道上均是人山人海,来自附近村镇的人摆出的小摊货担连绵不断。

已经到深秋了,都指望着能在北风刮来之前,尽量卖掉存货,好能够在家安心等着过年。

阿柯在东市留了几个记号,逛到北市,发现人太多,那么多双明晃晃的眼睛盯着,实在不好下手。

他记得进城时城门口有几排大房子,便想在那里再留几个。

他当下慢吞吞走到城门,见路上行人较少,也没什么大商铺,倒是有几家大院,看来都是富豪人家。

阿柯走到一处拐角,看看四周,觉得这里既不是太显眼,又是进城门后很容易就能看见的地方,便趁四下无人注意,飞也似地在那墙角画上一个符号。

画完了,阿柯拍拍屁股,正要走人,忽听一阵箫声自院子里传来,正是昨日听到的《华山神游曲》。

这一次隔近了,只觉箫声是如此的熟悉,说不出的委婉缠绵,时而呜咽难辨,时而跳跃欢腾,忽而又激越如歌如舞,飞扬激越…

阿柯几乎忍不住脱口叫出尹萱的名字。

他心中怦怦乱跳,觉得这箫声似乎在故意引导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大院门口。

门前站了两名家丁,见阿柯失魂落魄的走来,当中一人走下两步台阶,声色俱厉地喝道:“哪里来的下人?乱闯什么?”

阿柯一怔,回过神来,但见门厅森严,两边各有一只石狮,实是大富人家。

自己这身打扮,怎么看也只能算是小商小贩,忙陪笑道:“啊,我…我走错了,马上就走。”

刚转身要走,那朱漆大门赫然洞开,从门里出来一伙人。

那两名家丁一起拱手道:“二少爷!”

阿柯回头一看,见当先那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耳,却是周纪宇的二公子周成武。

阿柯大喜,忙上前叫道:“成武兄!”

周成武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面熟,但又说不出来是谁。他正在迟疑,身后一名师爷道:“二少爷认识?”

周成武摇摇头。

那师爷低声道:“瞧他那样,多半是想打秋风的人。老爷可叫我们小心行事。”

周成武一点头,那师爷使个眼色,两名家丁顿时跳上前去,怒道:“混帐东西!我们少爷的名是你可以乱叫的么?”

就要动手打人。

阿柯后退两步,甩开伸来抓他的手,叫道:“是我…哎哟!”一把扯下贴的假胡子,扯得生痛。

周成武大吃一惊,忙喝道:“住手!你…你…”

他环视一下,快步走到阿柯身前,将那两名家丁赶走,拱手道:“少…这位老兄快请进来说话!”

那师爷傻了眼,见周成武一脸兴奋地将阿柯往里面引,忙道:“少爷,跟陶家谈生意的时间可马上就要到了,这位小兄弟既然是熟人,是不是先让管家安排一下…”

周成武道:“不谈了,今天取消所有安排。”

那师爷扯着他衣服道:“陶老爷可是大客户…”

周成武不耐烦地道:“再大的客户今天都不谈了!你去跟他说,改日我再登门谢罪就是!”

甩下呆呆发愣的师爷,径自将阿柯引到内院。

进了内院,周成武遣散下人,向阿柯单膝跪下道:“成武见过少主!成武不知少主驾到,怠慢之处还请见晾!”

阿柯忙扶他起身,道:“别这么说,我也是偶然路过这里才看见你的。你我年纪相仿,不要老是少主少主的叫,反倒生分了。”

周成武道:“不敢。父亲常说,我们家世代深受大恩,绝不可忘了忠义二字。”

阿柯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三兄弟的脾气素来比他们老爹还老气横秋,开口闭口离不开“忠孝”二字,只得作罢。

周成武引着阿柯坐了,道:“自少主那日离开后,父亲与几位叔伯非常担心,遣人四处寻找。

“前日得到汝南秦武的飞鸽传书,知道少主平安无事,这才略放下心来。少主这些日子是否顺利?”

阿柯道:“不错,还算顺利…反正左右无事,也走了不少地方。”

周成武一拱手,郑重地道:“少主,小人斗胆,说两句得罪的话:少主如今身分不同以往,肩负覆云楼这么多兄弟的期望,重任在身,更应该保重自己才是。

“须知君子不踏险地,不立危墙之下。如果少主单独出行,没有意外还好,若有意外,岂非我覆云楼之祸?

“又或即便没有意外,但少主一人在外,有大事需少主处置又当如何…”

阿柯听他唠叨起来,顿时头有三十斤重。

这个年轻人比自己还小,却满口大道理,迂腐得紧,偏偏说的又是正经道理,想驳也不是,想走也不是,浑身不自在。

阿柯正在抓耳挠腮之际,忽听门外有个少女的声音道:“小武哥哥,你今天不是要出门么?什么时候回来陪我去东市看…”

说话间,有位明眸皓齿的少女推门而入,先瞧了瞧周成武,转头见到阿柯,浑身一颤,一刹那呆了。

阿柯“啊”的一声跳起来,叫道:“萱妹子?”

只见尹萱身着淡绿长裙,头上飞云髻下垂着两条流苏,一根青紫的腰带甚是抢眼,手上拿着一根洞箫,仿佛那日船头俏立而歌的样子。

尹萱看了好一阵,才轻声道:“阿柯大哥…原来是你…”眼中流波闪动,仍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阿柯大咧咧地道:“是啊,哈哈!萱妹子,原来刚才吹箫的人真的是你。你怎么也到江夏来了?”

尹萱脸上一红,却不说话。

周成武在后面咳嗽一声,道:“自那日少主别后,尹萱妹妹焦急异常,到处寻觅。后来听秦武说少主可能会到这一带,本来七伯伯和我爹等人已尊少主之命北上少林寺,尹萱妹妹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我也是直到前天才知道她到了这附近,派人接她过来的。她一路吹箫,就是希望少主能听见。”

阿柯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呆了。

想当初两人一起亡命,阿柯一直把她当做小妹妹看待,不料这个小妹妹突然一天登堂入室,成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就在他大叫不妙时,却发现尹萱并不觉得如何的不妙,几番思索,这才隐隐感到她对自己的感情可不像自己这么简单。

从此以后,阿柯见着尹萱反而有些拘谨。但是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痴情,一个人这么远跑来找自己。

尹萱满脸通红,不敢看阿柯,对周成武轻声道:“小武,谁让你多嘴的!”一跺脚,转身跑了。

阿柯抹抹脸,回头见周成武正看着自己,强笑道:“哈哈,看来这次离开,实在…咳咳…实在给大家添麻烦了。”

周成武道:“不敢。少主离开,自然有自己的原因,我们只知道尽心尽力替少主做事而已。

“不知道少主专程到江夏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这附近楼里的兄弟挺多,一声招呼,就可聚集四、五十人。少主请尽管吩咐。”

阿柯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以前所在的那个组织,被人清洗的事吧?”

周成武道:“是。家父早吩咐我们,说一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阿柯把路上看见标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道:“我估计八成是对方故意留下,好吸引组织内的残余人员上当的。

“这事事关我…我几位朋友的生死,我不能不管,所以一路跟来,打算看个究竟。”

周成武道:“原来是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自然须得为朋友尽义,少主果然义薄云天,属下佩服。少主请放心,属下一定尽心查访。

“属下想,这既然是圈套,不妨再等一等,全面安排一下。

“我这就修书一封,送与七伯伯他们,报告少主的消息,一面也再寻些高手过来助阵。另外少主可与对方继续联络,我等好乘机打探情况,暗中准备,少主以为如何?”

阿柯听他称赞,实在惭愧,暗自抹一把汗。

他点头道:“很好。我一个人,力量实在单薄了点,就这么办吧。我现在住在城北的君悦客栈,有什么事到那里与我联系。”

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周成武忙道:“少主,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属下等实在不放心!这是我家的宅子,虽然小了点,但都是自己人。

“府中除了我与尹萱妹子,其余人都不知道少主的身分,所以更加安全,请少主一定留下。”

阿柯道:“不了,我…我还有位朋友,身上有伤,不便行动。再说,才出了这样的事,她现在谁也不相信,贸然带她来这里反而不好。况且我们还不知道是否已经被对方发现,单独在一边,你们这边更好做准备。”

周成武一想,由衷敬佩,道:“是,少主考虑更加周详。那就容属下另做安排。”

当下阿柯和周成武商量了准备的事,惦记着小真,也来不及跟尹萱道别,匆匆赶回客栈。

当天下午,来了大批行脚商贩,将原本空荡荡的客栈几乎全部占满。阿柯见周成武也混在其中,知道这都是他安排来保护自己的人。

周成武在店里转了两圈,没费什么力便悄悄将店买了下来,小二、厨师统统换上自己府里的人,才算放心。

阿柯将小真引见给他,周成武自称阿柯的远方亲戚,寒暄了几句,看出小真身体不好。

晚上便有名医不请自来,给小真号脉诊病。

小真足不出户,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自小本就孤僻,除了阿柯,几乎没什么朋友,自父亲、伯伯死后,虽然表面坚强,心中毕竟又伤心又害怕,加上内伤的关系,元气大伤,长时间拖下去,只怕有难言之事。

那医生也算老道,看了半天,除了治风寒的药,更开了培元调气,养颜补血的补品,其中不少都是少有的极品,什么两百年的长白山老人参、南海供奉的核桃大小的黑珍珠…

乱七八糟一大堆,好多是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不过有关中第一豪富周家买帐,情况自是大不相同。

不到一天,各地送来的补品便飞也似进入江夏,有些甚至比医生开的方还珍贵稀奇。自然有人在外面熬好了,交与阿柯端进房。

小真也不知是什么,咕噜咕噜喝了几碗,果然效果惊人,只过了一天,便觉精神大为转好,还只道自己得的是小病,休养了一下自己好的。

阿柯也不说破,见她高兴,自己也得意非常。

尹萱本来也想过来,但阿柯知道小真一眼就会看出她跟自己的关系不简单,是以只让她待在周府。

他每天都以出来查访为由,跑到周府,一面听周成武报告进展情况,一面也易了容,到处看是否有新标记出来。

才转了一上午,就发现尹萱悄悄的跟在后面,阿柯实在不忍心,招手邀她一同闲逛。

中午,两人就在临江的一处酒楼吃饭。

周家的势力真是无处不在,阿柯两人才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安排人上来,占了几张桌子,远远近近看住了酒楼的各个出口、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