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萱认得其中几人,不禁道:“小武哥的动作好快,安排又周详。”

阿柯心道:“周叔叔为人就够精细了,他的儿子更加青出于蓝。我这覆云楼的少主倒是一天到晚不怎么费心…”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留意周围人的讲话。

尹萱却东看西看,兴致甚高,不时指着窗外道:“啊,好大的一艘船…后面还有,呀,有一、二、三…六面帆,真是气派。”

阿柯低声道:“你声音小点好不好?看别人都在注意我们呢。”

尹萱道:“人家好奇嘛。对了,你转了一上午,发现什么没有?”

阿柯道:“嗯,很有些发现,甚至有些…奇怪…”

尹萱凑近了他,好奇地道:“怎么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柯道:“吃东西呀,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明白的。”

尹萱翘着鼻子,不服气地道:“哼,就你聪明,我怎么就不明白了?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还比你更清楚呢。”

阿柯沉思了一下,道:“可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总觉得…觉得好像有人刻意在安排这件事似的。”

尹萱道:“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对方在安排呀。小武哥不也正在安排吗?我昨天看见他安排了好多人出城探察各个可能的地点,还派人专门在街上监视有没有人留标记的,所有的情况都一一记录了呢。

“哼,这次啊,对方一定想不到你有这样的准备!”

阿柯看了她两眼,迟疑道:“嗯,可能…可能只是我多疑吧…”

尹萱得意地道:“就是嘛。对了,今天早上小武哥送了几只信鸽出去,被我看见了,我问他给谁传信呢,他说要让我爹,十叔、十二叔、十七叔等都回来助阵呢。”

阿柯吃了一惊,道:“什么?我不是让他们都到少林寺去了么,回来做什么?这边也不需要他们都回来啊。”

尹萱道:“这就是小武哥考虑周详的地方了。他说,这一次要帮你做得圆满,既可救下你的那些兄弟们,以全忠义之名,又可让你彻底脱离以往的那些恩怨。你说他想得周到不周到?

“哦,对了,他还担心你多虑,再三吩咐我别跟你说呢。你说可千万别说哦!”

阿柯心中隐隐觉得这事似乎被周成武越闹越大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怔怔地喝了两口茶,道:“是…是吗?那可…好得很…我自然不会说的,你放心了。”

尹萱低头吃了一阵,装作无所谓地道:“阿柯大哥,那位…客栈里那位女子,也是你们组织里的人么?”

阿柯道:“啊,你说小真…是啊,她也是我们组织的人。”

尹萱叹道:“她这么小,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就成为杀手…真可怜。她一定多得阿柯大哥的照顾吧?”

阿柯不知该怎么跟这个单纯的丫头解释,苦笑道:“是我多得她的照顾才是。哎呀,都说了这些事你不懂的,吃完了快些回去吧,我还要到城外去一趟呢。”

尹萱道:“为什么要我回去?小武哥都说让我好好看着你呢,不行!我也要去,你休想甩下我!”

说了最后一句,突然脸上一红,埋下头去。

阿柯知道甩不掉她,叹一口气。

尹萱果然跟着他又逛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周成武过来,才算把她领走。

阿柯回到店里,小真正喝了药休息。

阿柯跟她谈了一下白天看到的情况,末了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哦?”

小真懒懒地躺在床上,问道:“怎样呢?”

“我觉得…真有组织里的兄弟来了。”阿柯起身在屋里转圈,一面道:“有几个标记,很明显标有较高等级的记号。我仔细看了,有的是用剑刻在树上,有的是用泥在墙角堆起。

“但是都很小,很不起眼,有两个甚至没写完整,似乎匆忙间被打断了。这样做,不像是对方从容而为。”

小真道:“是么…就这些么?”

阿柯道:“是啊,今天就看到这些,看来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呢。

“哼,谁要想就这么杀了就走,可没这么容易…你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么?我听你似乎还很疲惫。”

小真仍旧懒洋洋地道:“我乏得很,也不知怎么回事,你过来看看罢。”

阿柯走到床边,见小真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不像疲惫的样子,正在惊异,小真手搭上他的手,轻轻巧巧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圈套。”

第三章 帝威自难测

大殿里漆黑一片,连灯也没点。没有风,也不冷,可是黑暗幢幢,却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陆福一每次走入这偏殿,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仿佛黑暗中藏着无数妖孽鬼魅,随时准备掠走生人的魂魄一般。

打从前朝起,这里已经是皇城内最私密的地方之一。

杀与被杀;篡权,谋逆,镇压,屠杀…封疆大吏、托孤重臣、皇亲国戚们在这里一个个兴起、跋扈、又一个个被削权、贬官、发配边陲,直至抄家灭门。

就连九五至尊的皇帝本人也几番在这里被篡位、逼宫,老子杀儿子,儿子弑老子…太多的阴谋诡计,太多的宫闱纷争,太多的…

太多的血从这里流出去,直染得山河变色,生灵涂炭…

实在是藏着太多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呀!

多知道一分,脑袋也许就会早一天搬家,这道理陆福一可清楚得很呢。

他打跟从当今皇帝,能进到这殿里侍候以来,就已打定主意,只做该做的,只听该听的,别的多一句也不听,打死也不管。

这殿里虽然黑暗,但走得多了,陆福一几乎能从脚下的方砖判断出自己的位置。已经到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陆福一吃力地跪下,头埋得低得不能再低。

“陛下,他…已经在殿外等候。”

在这里是绝不能乱讲名字的,因为来这里的人,除非马上变成死人出来,否则都奉命执行最秘密的任务,有最严格的保密措施。

有一个字传出去,皇帝老子就会马上从他陆福一的脑袋开始,一直杀到今天宫门外当差的侍卫为止。

有的时候,几十个人的命,还抵不上一两个字。

黑暗中,有人轻轻点了点头,并没发一声,可是陆福一已经磕头道:“是。”

他倒着爬到殿门,挣扎着把老骨头撑起来,说道:“陛下传,见。”

门被人无声地推开了,有一个鬼魂也似的人闪身进了门,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

因为没有适应殿内的黑暗,那人一时什么也看不见,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忽地手上一紧,被一只又干又瘦的手抓住了。

那人一惊,刚要动弹,耳边听陆福一低声道:“我引你走。”

陆福一顺手一带,竟带得那人一趔趄。他忙调整步伐,紧紧跟着陆福一往前走,不敢稍错一步。

走了十来步,陆福一站住了。

手轻轻往下一拉,那人会意,忙跪下磕头道:“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殿内寂然无声,那人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耐心的,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久,才听有人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你信上写的,是真的吗?”

那人又磕了几个头,道:“回皇上,绝对真实,臣不敢欺瞒皇上!”

“为什么呢?”

皇帝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要回到这尘世里来…还是要来逼我…”

他的声音不大,透着无尽的沧桑之情。

那人不敢接嘴,只一动不动伏在地上。

“他怎么样?他…他像…像吗?”

“他还很年轻,以前的事,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些…他…他像…”

“别说了。”

皇帝截断了他。顿了一刻,又道:“他真是陈束的手下么?他怎么…怎么沦落到…”

皇帝叹息了一声。

那人状起胆子道:“是,臣听说,当年叛臣百由金携他避难,传他武功。”

“百由金?”

皇帝声音里有一丝迟疑,随即道:“想起来了,是他…罗士信当年被刘黑闼击败,原以为他也跟着死在乱军之中了…原来…原来还是回到…”

他声音突然一顿,生生吞下后面的几个字。

过了一阵道:“接着说下去吧。”

那人道:“是。百由金当年似乎察觉到什么,独自一人带他远走,后来隐居在湖北一带的山中。

“恰巧陈束等人亦在当地,是以有所交往,不过臣相信,以百由金的性子,相交并不算深。再后来,百由金与宁氏因病同时身亡,陈束便将他带下山,收入幕中。”

“是真的杀手吗?”

“是!陈束此人城府极深,又素有野心,收编的子弟都服用了一剂毒药。这剂药听说无法可解,只有一种可以缓解的法子,若定期不服,就会全身僵硬而死。

“他也服了,与其他人并无不同,所以臣可以肯定,陈束绝对不曾知道他的真实身分。由此而推,武约也一定不清楚此事。”

皇帝有一阵没有说话。

那人在暗中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等着皇帝的再次垂讯。

“清玉公主…与他是怎样的关系?”

“这个…”

这些可都是涉及皇室之事,稍有差池,就是死罪。

况且这个横空出世的清玉公主究竟是谁,现下朝廷里是谁也不清楚,神秘诡异的背后,无时不隐隐透着皇帝的身影…

那人额头见汗,仔细斟酌了,方道:“因为劫持清玉公主一事,是他独自一人突然做出的决定。而清玉公主到后,深居简出,那时…那时臣还不知道她的身分,所以具体情况,臣还未来得及查证清楚。

“但据臣看,清玉公主与他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尹禹鸣之女尹萱本与他指腹为婚,但因清玉公主而耽搁下来,由此可见一般。

“不过自公主回到长安后,好像就再没有与他有过任何联络…臣所知仅此而已,皇上恕臣愚慢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