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不尊我,岂配享我之盛运!”

  青苍色的天廓开了一片白昙,随着她的气运回收,三十三重天的诸人同时受到反噬,有的法身破碎,有的道珠受损,一缕缕气运从他们身上剥离出来,白昙化作红昙,落了漫天血雨。

  仅有寥寥数族,他们不以气运为食,自然无碍。

  不死仙种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感受到了仙界动荡,各族气运正不断衰落!

  臣下略带一丝讥讽,“仙庭荫庇太过,并非好事。”

  他们不死仙种虽为仙胎,却天生背负不祥,难生情爱,人数更是居仙界末尾,但即便这样,仍然占据仙界九大族阀之名,靠的,可不是荫庇——他们也不屑取用这些宛若空中楼阁的缥缈之物。

  不死仙皇则是轻微皱眉,“我算了一劫,本以为是今日,没想到却不是。”

  臣下道,“吾皇不必忧心,我族乃不死族,只要不死,万事皆有转机!何况,诸天之内,除了祖族,也没人能在一夜之间杀光了我们!”

  另一边的人族惊愕不已。

  他们好像领悟了什么。

  ‘难怪仙族修行得这么快,原来是气运同享!’

  ‘这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吧?’

  “那他们还敢惹四公主?四公主破灭龙界,那气运,可是滔天啊,得一捧都能飞升了。”

  在这个问题上,人族又犯糊涂了。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要是他们被四公主如此庇护,喊她爹都行,哪里还敢说她是什么罪人。

  ‘可能是仙族驾驭诸天太久,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只能将原因归结于仙族太傲了,吃了人家的,脸都不肯低一下。

  行,你傲着吧,看看人四公主,饭碗都给你砸了!老娘都很不爽了,你还吃什么呢?全给老娘我饿着反省!

  ——以上,全来自人族的脑补。

  他们暗想,四公主多清雅的女子啊,肯定不会说脏话的。

  血昙佛火烧透三十三重天,老仙帝听到哀鸣声,也是不忍,“四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那龙界气运,你纵然为皇,万年也消化不了,还会因为受用不及时,消散在天地中,实在浪费,不如让他们用了,增我仙庭实力。”

  “他们用了又如何?”

  四公主情态轻蔑。

  “用了能在我失明的时候给我寻找天材地宝助我复原?还是在我被魔族俘虏的时候拼尽一切救我出去?又或者是当我脱离魔窟重返仙庭时,给我端来一碗足以快慰的茶水,替我接风洗尘?”

  老仙帝僵住了。

  仙界众生也僵住了。

  “都没有,不是吗?”

  更令众人震撼的是,四公主锋芒太盛,老仙帝竟有退让之意。

  “此事,是他们太过年轻……”

  “您是想说他们年轻不懂事,受了我的好处,又骂我是罪人?”

  女人眸中摇光,“那您呢?您活了七万年,堪比始祖,明明是您寿元将至,不愿仙庭出动荡,想要平安交付到下一任仙帝的手中,为何拿我当挡箭牌?区区一个琴族四公主,难道就能拖住仙族的脚步了?”

  “您老谋深算我敬佩,但为什么要用我这个受害者做筏子?若您当日发兵,踏平魔界和鬼界,我即便被祭天了,又何妨?或者您是觉得,我一人的屈辱,微不足道,只要能成全仙族,让新旧权力平稳交接,事后再弥补一番,我就能感激涕零,为仙族效力了?”

  众人深深俯首,面上俱是火辣辣的。

  原来这便是仙族不发兵的内情吗?难怪四公主回来就发了火!

  老仙帝原想封住绯红,让她不要暴露自己寿元将近之事,然而他的仙力竟然靠近不了她半步!

  老仙帝又是惊喜,又是失落,三千岁的四公主,三千岁的佛子优昙,六千岁的魔帝乘舟归,以及他六千岁的青宫昼,一群不到万年的小家伙,竟然拥有了执掌诸天之能!

  他七千岁的时候,连太子之位都没登上呢!

  这诸天终究是年轻一辈的。

  老仙帝更加衰老了,他自嘲道,“是我老了,瞻前顾后,连小辈都要算计了。”

  “陛下!”

  身旁的近侍忍不住扶他,“您也是为了仙界苍生!”

  老仙帝则是挥一挥手,“算计人就要有算计人的觉悟,这代价我还是付得起的,四公主,还请你留在我仙庭帝台,我会下罪已诏,让所有仙族都能铭记你的付出,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四公主的道力深不可测,他也无法窥探一二,只能尽力让她不站在仙族的对立面。

  不然,龙族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此时,一道少年清冽的声音传遍三十三重天。

  “主人,我已在奉天琴碑,是否要抹去您的名字?”

  二长老与三长老心底一寒。

  “你不可以!你乃我琴族公主,怎么能弃名!”

  绯红玩味,“正如三公主和她女儿所言,罪人罢了,弃不弃的,有什么关系?”

  登时,三长老与她幼女檀杏成了众人目光的谴责对象。

  四公主一声落下,杀伐冲天。

  “除名。”

  二长老惊恐不已,琴绯红威势滔天,他说服不了,只能求救老仙帝。然而老仙帝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为了留住四公主,都要写罪已诏了,他怎么救得了琴族?

  于是众人都能听见一道锋利切割的琴弦声。

  嗡!

  香林八节一心一意,正在抹除它主人在族谱上的名字,奉天琴碑发出了悲烈的哀鸣,仿佛祈求她留下来。

  绯红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噗嗤——”

  二长老、三长老、檀杏以及在场的琴族弟子,受到了第二次的反噬。

  老仙帝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没了四公主的供养,琴族会更有危机感,也许能督促族人上进,而四公主呢,当断即断的魄力能让她迈入新的层次,也是仙庭帝台的一大助力,只是老仙帝担心她断族除名,如无水之根,博得了一时风光,博不了万年昌盛。

  但这个他也没法操心了。

  老仙帝就问,“绯红仙皇日后当如何?”

  绯红懒懒道,“我即一族,我居一重天!”

  狂妄至此。

  但众人没有一个敢出声制止。

  老仙帝答,“善。”

  这就是允了她的意思。

  绯红要的一重天,就是三十二重天,在老仙帝的清都紫微之下,也是离权柄最近的地方。老仙帝仍然贼心不死,时常让太子昼下三十二重天,陪绯红焚香、练琴、做胭脂、逛灯节,让他争取早日把青梅竹马的名分落实到夫妻之实。

  老仙帝语重心长地说,“趁着绯红仙皇还没有男人,你就多利用你这副皮相,别浪费。”

  太子昼秀骨清像,眉峰极为柔和疏淡,此时他挑了一下,颇有犀利的意味,“父这是要我色诱?”

  老仙帝一通乱呛。

  “咳咳咳!浑说什么!我是让你发挥男人的优势!”

  太子昼转眼就卖了老仙帝,把这桩事告诉了绯红,当做逛灯节的路上趣闻。

  他们闲逛的,自然不是什么祥和热闹的人间灯节,而是鬼族元气大伤后,为了冲淡冥民的恐慌,特意举办了一个冥骨灯节,那挂在灯盏上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小兔子小老虎,而是一具具剥了皮的血骨。

  两人面不改色走在万鬼中间,途中还交流了一下老仙帝年轻时是否也出卖色相才勾搭到仙后,刚才那碗鬼头酒好像有点不够烈是不是头下得太少了,以及这灯盏做工不行老是滴着血建议刻一个聚血阵如此云云。

  鬼流泪了。

  鬼害怕了。

  鬼都避着他们走。

  “救命!有恶鬼吃小孩子了!”

  一道身影直直撞入绯红的裙摆。

  绯红手里提着一盏白骨灯盏,做成了宫殿的式样,阴风一扫,整座白骨宫殿幽光明灭,照得女人也鬼魅妖冶起来。绯红垂眸一看,摔在她裙边的还是个男童,七八岁的年纪,蝉紫小衫,衣摆绣着合欢花,莲藕般的白玉脚踝显着几道森然见骨的血痂。

  “姐姐,姐姐救我!”

  男童眉心一点红痣,双眼涌动着朦胧的雾气,看起来极为可怜。

  那恶鬼也追到跟前,看了看绯红,又看了看含笑看戏的昼,只觉得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它暗骂一声晦气,转身就走。

  “等等——”

  绯红叫住了它。

  “你把他拎远了吃,别碍了我逛灯节的兴趣!”

  男童:“???”

  这女人怎么比恶鬼还恐怖?

  恶鬼也呆滞了。

  恶鬼毕竟是见多识广,很快走过来,“多谢贵人!”

  它抓起男童就跑,提到了一处暗巷,准备将他剥皮做灯笼。

  “妖族小子,今天撞上我,算你不走运!”

  男童眸底幽暗,缓缓摸上了缠臂金。

  “撕啦——”

  恶鬼被骤然撕裂,露出了一张清丽的女子面相。

  那撕裂恶鬼的,正是她的一支清寒腕阑。

  “小节,好脏。”

  绯红低头一看,鹤衣沾了零星的乌黑血液,便走到另一边暗道。

  男童连忙跟过去,看见的却是一个清瘦少年替她褪下青莲色鹤衣,重新换上了一件鸾衣,细长肩颈下的风光若隐若现。

  男童耳根一红,又把头缩了过去。

  然而他等了半天,没等到那女人问一句……她直接走了!

  男童寻了半天,才在冥花灯河寻到了人。

  她左边蹲着一个清秀少年,右边蹲着一个年轻男人,三方在比赛谁放得河灯最远,男童死活挤不进去,他只得大声地说,“三十三重天的绯红仙皇当面,承蒙搭救,还请受艳歌行一拜!”

  女人摆了摆手。

  “小孩,小声点,别吹灭我河灯。”

  男童磨了磨牙,“您大恩大德,歌行无以回报,只能侍奉一二!”

  绯红回过头,那幽冷的光映在男童的眉目上,红痣生出妖邪,难怪日后成了诸天红线情丝最多的欢喜小妖皇。

  她只看了一眼他的小身板,就不感兴趣转过头,“你太小,暖不了床,回家玩你的小玩具去罢。”

  艳歌行登时觉得受到了侮辱。

  他欢喜妖窟,可是最勾女人的!

  他很大声地强调,“我已有七百岁,只要努力修炼,我会快快长大的,到时候比他们还能暖!”

第94章 仙侠文女主角(28)

  随着小妖皇艳歌行的一句怒吼,整条灯河的鬼都看了过来。

  它们指指点点。

  “这是哪家的妖童?个儿都还没我腰高呢,就想着暖床勾女人了?真不知羞!”

  “真是世风日下,妖风阵阵。”

  艳歌行一身小奶皮涨得通红。

  住嘴,你们一群鬼都剥人皮灯笼了,还好意思说我?!

  偏偏那女人身边的青衫少年转过头,认真地说,“我身上带辟寒香的,能驱寒的,主人睡觉不会冻着,你费心了。”

  艳歌行气得嘴唇都在颤。

  鬼也就算了,现在连一把破琴都在讽刺他!

  他妖族小儿郎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看扁过?

  天晓得,香林八节实在是出于好心。它主人的睡相真的不怎么好,它放在她床头,半夜都能横一条腿过来,香林八节只得化作少年,把主人的脚恭恭敬敬放进被窝,然后自己又变成琴,飞回琴床,随后一晚上它开始循环这两个动作。

  一把琴操心得跟老母鸡似的。

  香林八节认为小孩子睡觉还是很重要的,像小妖皇,长了七百年个儿都不到他胸口,可见是睡得不够踏实,没能吸收到足够多的日月精华,要是他给主人暖床的话,时不时就得起夜,睡得更不好了。

  香林八节觉得他太小,太瘦弱,伺候不好主人。

  于是香林八节把目光转到了太子昼的身上,相比起小妖皇,太子昼腰细腿长,修为也深不可测,想必晚上不睡也不打紧。

  香林八节就问了,“您会暖床吗?”

  太子昼:“?”

  少年的目光清灵明澈,没有半分的欢情之色,见人没回答,又追问了句,“您会暖床吗?我主人手脚微凉,最好能夹在腿弯里捂热。如果您要跟我主人成亲,起码得让我主人把觉睡好,毕竟成亲可不是过家家啊。”

  香林八节说得满脸严肃。

  太子昼愣了一下,继而失笑,他温声回答,“我会,会暖床,会照顾好你主人。”

  香林八节点头,“那很好的。”

  “好什么?”

  绯红泼起一捧河水,把香林八节放得最远的河灯给泼翻船了。

  刚把太子昼说教一通的威风家伙眼圈儿红了。

  “坏主人!”

  香林八节委屈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躲进她袖子里,直接大变活琴,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绯红去拍它,那琴弦还拉扯开来,硬是躲过了她的手,明显是气得狠了。

  “真是小孩脾性。”

  绯红笑着摇头,把香林八节抱在胸前。

  “回了。”

  而太子昼回过头,那一条灯河开满了无数的雪白幽冥花,河灯与幽冥花相伴,于炼狱中透出了煌煌之色,而在一众丑得离奇的河灯中,唯有两盏是正常的莲灯,被这一衬,美得脱俗起来,它们缠缠绵绵荡向河水深处。

  有个鬼童见之欢喜,俯身河面,伸手去捞,被鬼娘打了掌心。

  “这是别人的定情之物,你拿了要遭天谴的。”

  “阿娘,什么是定情之物?”

  “等你长大再说!”

  鬼童顿时低落,“可是阿娘,我再也长不大了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心爱的姑娘呢。”

  太子昼顿了一顿,转身离开。

  鬼界没有日月,幽寒的灯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金珠折射光影,霜一般寂冷。

  他向来无心爱之物。

  艳歌行死皮赖脸,跟着绯红回了三十三重天。

  老仙帝是第一批收到风声的人,他看着自家太子仍在悠闲刺绣,顿时捂住了发疼的胸口,“所以这一次灯节,你没把自己送出去也就算了,你还把妖族的小妖皇给打包回来了?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昼淡定地说,“不是我打包的,是那小子抱着大腿,自己死活要跟过来的。”

  “我管你谁打包呢,人家抱大腿,你不会啊?”

  昼矜持点头,“知道了,下次就抱。”

  “还下次,你以为次次都有机会吗?”老仙帝瞪眼,“我在的时候,还能压一下仙庭,给你提个亲,结果绯红仙皇都回仙庭三千年了,你连人家一个青眼都没要上,白瞎你这副好相貌!你这么不争气,以后怎么办?我怎么敢把仙庭交给你?”

  四界之内,就他这个太子最不靠谱,偏偏诸天之下,只有他一人修成了苍生道。

  太子昼:“要不我给药祖去个信,给您做一坛金刚虎鞭酒,趁着要快死了再生个孩子重新培养?您再支撑个两三千年,把弟弟妹妹拉扯成人,就可以安心去了。”

  老仙帝:“……滚。”

  太子昼:“那您休息,对了,您嗓门大,记得多喝水。”

  他施施然地起身,还不忘带走自己绣到了一半的绣品。

  老仙帝:“……”

  真的好想把这家伙打包给绯红仙皇,让她自己管教算了,他还没死就要被不孝子气死了。

  另一边,小妖皇也觉得,他要被琴绯红这个女人气死了。

  “我是来报恩的,不是来给你端洗脚水的!!!”

  男童嗓子幼嫩,便是骂起人来也是软绵清脆,像是一头被猎人捉住的小梅花鹿。

  “那你给恩人端一盆洗脚水怎么了?”

  绯红单手执着书册,眼光都不带瞟的。

  “你、你这是侮辱我!”

  香林八节道,“主人,还是我来吧,小节不觉得侮辱,侍奉主人是小节的荣幸。”

  艳歌行没好气看它。

  “你到底是道琴还是琴奴啊?她要你喝洗脚水喝不喝?”

  少年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主人想我喝我就喝。”

  艳歌行彻底服了。

  这小琴奴彻底没救了!

  男童抱胸旁观,看这个琴奴是怎么端来铜盆,把它主人的裙摆往膝上系了一个结,再托起对方的足尖,手法温柔浸入水中,“主人,热不热?小节方才已经试过了,这是最适合主人的,小节还加入了兜楼婆香,安心凝神,主人定会舒服。”

  艳歌行只看见那女人难得露出宠溺的笑意,书册卷起,轻轻打了一下清孱少年的额头。

  “兜楼婆香是让你修炼用的,下次不可浪费。”

  香林八节疑惑道,“兜楼婆香是主人的,用在主人身上为什么会浪费?”

  那书册又落下少年的秀挺鼻梁,似有威胁之意。

  香林八节乖乖点头,“小节明白了。”

  既然主人不想它浪费,那它勤快修炼,争取早日助主人成就无上大道,那兜楼婆香自然也可以省下点,给主人泡澡、泡脚、洗发、沐浴之用。

  主仆亲密无间,艳歌行又想到灯河的情景,他死活都挤不进去,真是……丢脸死了。

  “我也行!我来!”

  艳歌行兴冲冲跑上去,挤开香林八节。

  香林八节愣了愣,就看到男童代替了它,握住主人的莲足。

  有点闷闷的。

  怎么啦?它生病啦?

  这一丝情绪稍纵即逝,香林八节捕捉不到,索性也抛到后头,“那主人,小节去修炼了。”它还嘱咐艳歌行,“这水不要乱倒,你不喝可以,但花要浇的。”

  主人最近偏爱一种昙花,红得似火,只开一瞬,香林八节每日都要捧回一捧,插在主人的床头。

  “知道了!”

  艳歌行第一次触碰女子的双脚,有些惊奇,又有些慌乱,那温热的水流好似一尾尾游鱼,钻过他的指缝。艳歌行的心神都在手上,就含混应了几句。等香林八节离开,那人单手支着腮,“你最近长大了一些罢?”

  艳歌行顿时骄傲挺胸,炫耀,“高了一寸呢。”

  “是吗?”绯红漫不经心,“手劲太大了,轻点。”

  艳歌行哼了一声,“洗个脚,要求真多。”

  “你可以不洗,直接回家。”

  “……哼,我偏要洗,你休想赶我走!”

  艳歌行留在了第三十二重天,成了绯红座下的第一位弟子。待他一千七百六十岁,已经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他眉心滴着一枚小红珠,唇角上翘,天生带笑,好似春日绮陌,一笑就移不开眼。

  这日,他行走仙界。

  “艳、艳师弟,这、这是我亲手做的蜜煎,你尝尝。”

  青衣仙娥拦住他,羞怯递上一个雕花食盒。

  艳歌行双眸弯弯,眼尾自带一抹桃花色,他笑嘻嘻地接过,“难为姐姐还记得歌行的喜好,歌行一定会吃个精光的!”

  青衣仙娥被他多情的眼眸撩拨,哪里还禁得住,上前一步献吻。而少年单掌挡住,指骨瘦硬如刀刃,让仙娥的情意落了空。

  “姐姐做什么呢?”

  他好似困惑不解。

  “我、我中意你,要同你一起好。”

  仙娥满脸羞红,羞答答垂下颈,只觉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引诱未开情窍的弟弟。

  “啊?这可怎么办?”艳歌行眼神无辜,“我也想同你好,可我还要同师尊好,要不你问问我师尊,咱们三个人能不能在一起?”

  对方身躯一颤。

  原来那传闻是真的!

  “不,别、别问。”仙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既然艳师弟心有所属,银瑶便不打扰了。”

  说着就驾起彩云,跑得无影无踪。

  “啧啧。”

  艳歌行摇了下头,“胆子真小。”

  不过也正常,他那师尊,已有七千岁,是半步仙帝,跟太子昼一样,距离证道称帝仅有一步之遥,老仙帝大限将至,又怕自己死后仙界内乱,硬是撑着,等着这两人决出胜负,好一并交接仙帝事宜。

  仙界共有九大族阀,竟有五大族阀站到了他师尊这边,而太子昼则是老仙帝的道统,部族更多,因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就连他这个妖皇弟子,也成了各方人马投注的对象,频频有人踏足他欢喜妖窟,跟他爹娘商议联姻。

  “歌行,来红蕉宫。”

  一朵红昙开在他的掌心,传来女子慵懒的声音。

  艳歌行一直都好奇,师尊明明是琴族,怎么他感觉她的本体是红昙呢?这跟梵宫的佛子倒是有些相同。听说四千年前两人还是至交,但他这一千年待在三十三重天,可没见过佛子的拜访,师尊也从不踏足梵宫。

  艳歌行顽劣地想着,该不会是师尊痴恋着佛子,然而人家坚守古佛青灯,拒绝了她,所以师尊恼羞成怒,再不往来?

  他提着食盒,回到了红蕉宫。

  宫中除了他的师尊,还有另一队人马,是九大族阀当中的青眸族,一双妙目上观诸界,下观蜉蝣。

  “青眸公主难得做客,歌行,你带她去转转吧。”

  那红衣师尊下了命令。

  艳歌行的注意力则在青眸族的男族长上,他的眼珠自从见了师尊后,仿佛就不会转了。他抿着唇心,“是,师尊。”

  等人马离开,艳歌行送走了满脸羞红的青眸公主,又被召进了宫殿。

  小妖皇做了一千年的弟子,那顽劣的性子早被绯红收拾了一遍又一遍,根本不用吩咐,熟练给绯红奉茶,动作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最后暗金蝉紫色的衣袖翻开,露出一截戴着臂钏的精致腕骨,双手端到绯红面前。

  “师尊请喝茶。”

  对方接了。

  艳歌行低着头,只看见师尊古香缎的披帛垂落地面,盘起来,竟像一条红蛇。

  他看得有趣。

  “青眸族有意与我们联姻,未来登帝位,也是我们的拥护者,你意下如何?”

  一句话把他惊醒。

  “什么?”

  艳歌行猛然抬头。

  “与青眸族联姻,你是最好的人选。”绯红吹开银栗,缓慢品了一口,“泡得不错,火候刚好。”

  艳歌行却高兴不起来,他强硬拒绝,“我的婚事自有父母择选,师尊不必费心。”

  刹那,落针可闻。

  侍奉诸仙皆低下头。

  红衣师尊一手持茶盏,一手持茶船,那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轮廓情态,姿态漫不经心,“那你背给师尊听听,你入师门那一日,我给你定了什么规矩?”

  “师命不可违。”艳歌行垂首,“违者,轻者当逐,重者当死。”

  “那你现在是要违抗师命?”

  “弟子不敢违抗,只是想永远侍奉弟子。”

  “你娶青眸公主也能侍奉我。”

  “不一样的。”

  他固执地重复,“不一样的。”

  此时系统出来,给自己秀了一波存在感:‘宿主,接下来你要说,怎么不一样了,狂虐小弟子,然后小弟子当场黑化强吻你!’它见多识广,马赛克模式都支援好了!

  绯红:‘他那么骚,我不说他都要强吻我,你要信得过我挑变态弟子的眼光。’

  系统:‘?’

  它不信,小妖皇看似花心放荡,却是[他他他军团]中最单纯的一位!给几颗糖就能跟着走的!他绝对没有姓石的那一位那么骚!

  然而下一刻,一道人影落在绯红身前,在众目睽睽下,咬了一口她耳朵。

  “弟子要这样侍奉师尊!”

  掷地有声。

  毫不知耻。

  诸仙颇有眼色,鱼贯而出,放下降纱珠帘。

  香林八节摘了一捧红昙,正要进去,被宫人拦住,“八节殿下,不可。”

  他疑惑扬眉。

  宫人支支吾吾,“尊上正、正办事。”

  “大逆不道……我就大逆不道了……”

  里头隐隐传来器物摔碎的声音。

  “我不要联姻……我要师尊……我、我要师尊爱我!”

  少年情爱来得轰轰烈烈,尝一寸蜜,几近割喉。

  小妖皇的明瞳凝着艳光,两颊亦如蜜煎,他坐在绯红的怀中,用小舌撩拨她的眼尾,“师尊也喜欢艳艳的是不是?”

  绯红的衣衫被他弄得凌乱,少了几分端庄,反而妖得像是欢喜妖窟的翡翠妖。她发簪微堕,含笑道,“美色在权柄面前,不足一提。我可以有很多弟子,但仙帝之位,只有一个,不是吗?”

  艳歌行顿时气闷。

  她算什么女子,都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

  “我不管,我不要公主,我要师尊。”

  “真要师尊?”

  她很不经意,横过来一眼,炉里袅着蜜香,艳歌行一身皮肉都烫了起来,好似陷入了香灰之中,又热又疼。

  “……要。”

  绯红于是将少年抱了起来,走了几步,衣袂翩飞间,撞到了红昙瓷瓶。

  那一枝枝未开的红昙倒出了瓶口,湿了一地的琼浆玉露。

  刹那,万千红丝束缚了绯红的身躯,一把短剑也抵在了她的脖颈,对她曲意逢迎了千年的弟子收敛了之前的痴迷之色,眉目尽是冰冷,“我装傻卖痴,筹谋千年,终于教你落入我掌心里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她只是轻轻唾开了嘴里的红线。

  “欢喜梵册?看来你修行有一段时间了。”

  “托您的福,一日也不敢懈怠。”

  时光回溯,艳歌行也被吉光片羽蒙蔽了,沉沦蒙昧数百年,后来有人送来一身蝉紫衫,因为记忆过于深刻,他的四方佛眼又被刺激了,终于记得了前尘。

  那一日她来他欢喜妖窟,她囚禁了他阿爹阿娘,又屠戮了反抗的长老弟子,还把他们一家三口做成了妖傀,此血仇不共戴天!

  而他,更是恨极自己,第一眼竟对仇人心生好感,还因她而动心长大!

  这些,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绯红又笑,“欢喜梵册是情禅,以情入道,我的好徒儿,你又是想着谁才入道的呢?”

  艳歌行冰寒道,“您都要死了,还真执着啊。”

  “不,是你要死了,给你个讲遗言的机会。”女人青丝铺了满身,逶迤得很艳丽,“既然你觉醒了,你怎知别人不会觉醒呢?我统御诸天之时,你不过是我掌心一个小傀儡,半丝风浪都翻不起,你怎么会以为时光回溯之后,为师会不堪一击呢?”

  艳歌行又惊又怒。

  “你也恢复记忆了?!”

  绯红不置可否,“那欢喜梵册,为师修了四千年,一直苦于无人挑衅,施展不开,今日便拿你试上一试。”

  “情海生波。”

  万千红丝顷刻倒戈,转而束缚艳歌行。

  少年持着一柄锋利短剑,割开了漫天红光。

  他已明白,此事不可为,施展神通,便要远遁,然而他念头一动,整个人便如断线纸鸢,坠在了红昙上,碎裂的瓷片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道细纹,渗出嫣红血珠。

  他挣扎着爬起来,被她直直踩着龙尾骨,他又是羞恼,又是屈辱,声音破碎了般呜咽,“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本是千娇万宠的小妖皇,却不料一夜之间,父母被囚,族人被杀,他恨透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

  如今报仇不成,逃跑不成,他好似那脆弱狸奴,被她反复玩弄。

  连死都不能够。

  “杀你?不,我改主意了——”

  女人折下腰,两根手指沾了他的血,在脸颊留下了一个逐字。

  “我会挑断你的妖筋,把你送回族中,我要让你,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你族,再一次自取灭亡,做我称帝的垫脚石!”

  她说得轻描淡写,艳歌行却是不寒而栗。

  她肯定会来真的,这女人连天都敢堕,怎么会把妖界放在眼里?他想到血昙之下,族人尸骨如山,父母更是死不瞑目,一双无形大掌扼住了他的喉咙,疼痛而干涩,艳歌行嘶哑着说,“师尊,师尊,是弟子错了,弟子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师尊饶了弟子吧!”

  “你杀我,你还要我饶你?”

  少年妖皇把嘴唇咬得出血,含着屈辱泪光,小兽般哀求,“求师尊宽恕,弟子愿为炉鼎,助师尊修炼情禅!”

  妖皇沦为炉鼎,什么骄傲都碎了。

  他以为这起码能换回她一分情面。

  她笑得猖狂,“炉鼎我要多少有多少,何需一个叛徒!来,传我令,弟子艳歌行,意图弑师,挑断妖筋,废去七十七块妖骨,逐出三十三重天!”

  艳歌行被人强行拖出去。

  他手指成爪,青甓被他抓出了深深的痕迹。

  他死死盯着那一截绛红裙摆。

  她自始自终,都没有踏出一步,冷漠旁观。

  艳歌行生生受了断筋碎骨之痛,至烈又至痛,冷汗与血水混在一起,直至血肉模糊,行刑的人俱是不忍再看。他强迫自己清醒,清醒承受这一切,这些都是帝绯红“赏赐”给他的,他要永永远远地记得,刻骨铭心地记得!

  迟早有一日,他要凌迟她,尽数返还!

  行刑完毕,他又被拖出了红蕉宫,血迹蜿蜒一路。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少年仇恨、怨毒、绝望,这其中竟掺杂着一丝爱意,教他痛到极致,恨到极致。

  艳歌行怨毒下了诅咒。

  “帝绯红!你为帝之日,也是众叛亲离之日,你孤家寡人,永世孤寂!”

  她依然笑得放浪形骸。

  “好!承你吉言!我称帝之日,断情绝爱,与帝座沉沦至死!”

  她愿,孤独且猖狂死在权柄之下,也绝不活在无用的太平爱意里!

第95章 仙侠文女主角(29)

  艳歌行错愕无比。

  他是在诅咒她,怎么她反而以为这是吉言?

  众叛亲离,断情绝爱,这是天机古族最想摆脱的凄惨宿命。

  他曾经见过天机老人,垂垂老矣,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身边仅有一个小童跟随,而那小童贪婪狡诈,总是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败坏天机老人的名声,天机老人却还纵容他,只说,“窥探天机,五弊三缺,老了,也只有这个小子命硬,不怕死,肯跟着老朽了。”

  天机老人怅然不已,“若有下一世,当不入天机门,做个寻常人家,闲坐家中,乐享天伦。”

  人有族,鸟有群,谁愿做那冰寒彻骨的离群索居者?

  恐怕死了也没人收尸!

  何其孤独!

  艳歌行又讽刺地想,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要击溃他的意志,她真断情绝爱了,她那小琴奴怎么办?她的族人怎么办?名是除了,但血缘犹在,她难道不在乎香火传承吗?

  他不信!

  正如这四界生灵,没有一个不害怕自己族地灭绝的。

  “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