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皆是她统御的领域。

  “不如,让苍生为他造劫。”

  劫神脸色呆滞。

  他因劫证道,什么情劫,什么生死劫,什么元阳劫,甚至最奇怪的双生劫都经历过,唯独想象不到苍生造劫是什么样子。

  亘古以来,苍生都是作为底色而存在,他们用自己平庸与愚昧的存在衬托了惊艳绝伦的妖孽天才,他们很弱小,需要被教化,被拯救,被庇佑,甚至在一些人的眼中,“苍生”就是拖后腿的存在,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他们对敌会更加干脆狠辣,而不用考虑苍生的伤亡。

  “绫纱!”

  “妾身在!”

  绯红团扇笼住她的脸,“你可知晓我的心意?”

  元绫纱被她这一口心意弄得七上八下的,心想老娘要不要摆出个娇羞脸?听说女强者都好吃这一口!

  于是她低下头,故作羞涩,“妾身知道,陛下放心,妾身会料理好狱山,随时等候您的差遣。”

  劫神:“?”

  系统:‘?’

  不是,我俩都没整明白,怎么你就知道了?

  绯红重返三十三重天。

  而在一重天中,白衣弟子提着梵王灯,等候她归来。

  “师尊,您回来了。”

  他迎了上去,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烈。

  石扶春在灵蛇魔坛得了绯红的一个吻,这极大安抚了少年首徒的焦躁与不安,他欢喜之下,也没再掺和仙帝的渡劫一事,就老老实实待在仙界,给绯红看管三十三重天。而系统一看到小变态就心梗。

  怎么着的呢?

  石扶春被诸天称为鬼观音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有着一副小观音的精致女相,眉毛清隽,而那眼纤细又慈悲的,不是纯粹的漆黑,反而勾着淡淡的鹁鸽青,像是宣纸沁出的一点青墨,唇不点而朱红,到这里还很正常的,结果系统往他脖子下方一看,得,穿的是宿主的衣裙!

  就知道小变态安分不了,穿着它宿主的女装还敢到正主面前蹦跶!

  石扶春披上了女子的宝相花饰有薄金的白练裙,少年的瘦硬脊骨与轻薄罗衫形成一种极为瑰丽的反差,唯有眉间几分悍戾,时刻提醒着别人,他非观音,而是杀神。

  “怎么穿我的衣衫跑出来了?”

  绯红倒是比系统淡定。

  “师尊不在弟子身边,弟子很空虚。”石扶春忍不住贴近绯红,手中的梵王灯摇晃得厉害。他贪婪地想,哪怕是化作师尊的外衫也好,这样就能时时刻刻披在师尊的肩头,与师尊永不分离。

  “这是师尊的旧衫,放着也可惜,弟子就讨来穿了,还望师尊不要生气。”

  绯红含笑,“你若喜欢,那便赏你了。”

  小弟子的眼尾克制不住爬上了一抹情动的红潮,“师尊,我想……”

  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肉。

  “替师尊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师尊必赏你。”

  石扶春俯首,“还请师尊吩咐。”

  师尊的笑容带了一点玩弄的意味,让石扶春迷恋不已。

  “你就替为师,去请些人。”

  “那些人?”

  “诸天四界!”

  时隔三百年后,诸天四界又一次重聚三十三重天,而这一次是帝绯红亲自下了诏令,众人无敢不从。

  众生经过时光回溯一事后,已经对帝绯红的实力深信不疑,当他们还被吉光片羽蒙在鼓里的时候,帝绯红却能破开时光洪流,让他们重回第一世,单论造诣,便在他们之上。而三世的经历,也让他们对帝绯红的行事风格有了最透彻的了解——诸天之下,唯我独尊。

  要说诸天霸主,仙帝、魔帝、梵帝、妖帝都算一流,但论起诸天共主,唯有帝绯红。

  当白衣首徒石扶春降临各界,送上仙界拜帖时,他们拖家带口,忙不迭就上天了。

  生怕去得慢了,被帝绯红找个由头处置了。

  玉尺魔侯内心是绝望的,他都成了一具骷髅骨架子了,就这样还不放过他!但魔帝不听,非要带上他,说什么,他都能从帝绯红的口中逃生了,料想也是有大气运的,等会跑路的时候可以带他一个。

  要不是打不过乘舟归,玉尺魔侯当场就想喷他一口唾沫。

  您以为我逃生容易吗?差点就灰飞烟灭了!

  等上了三十三重天的清都紫微,玉尺魔侯下意识锁定离宫殿门口最近的位置,然后发现——

  都被一群和尚坐满了。

  玉尺魔侯:“……”

  这群和尚是假的吧?不是说好普渡众生了吗?你们这是置众生于水火啊!

  不是,你们倒是给我留个位子啊!!!

  佛子给首座传音,‘咱们这样是不是做得太显眼了?’

  首座不愧是活了十万年的蝉精,他老神在在,‘我们梵宫少些伤亡,救的人才会更多。’

  佛子感觉哪里不对,他想了半天,‘首座,你其实就是想跟四公主搭上话吧?’

  毕竟一群和尚坐在门口,那脑袋光溜的,像是一颗颗澄亮的夜明珠,扎眼得过分,四公主经过,随口问一句也有可能啊!

  首座:‘佛子,你想多了,我不是那种和尚。’

  佛子:‘呵,老子信了你的邪。’

  老龟翻了白眼,加入群聊:‘聊啥你们聊,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看到那个小弟子了没?人家连帝绯红的白练裙都穿上了,你们没戏了!师弟,你年长人家九万年,最垫底,放弃吧。’老龟还想着这两个能捞一个是一个。

  霎时,石扶春成了众人的眼中钉。

  首座不甘示弱,‘师哥,你言之过早,年长九万年怎么了,做男人最重要的是知情识趣,温柔体贴。’

  佛子冷笑,‘说得好像首座你做过男人似的。’

  首座反唇相讥,‘你做过又如何?那一世还不是惨得要死。再说,那盏梵王灯,最终还不是给那臭小子给提着了,你得意甚么!’

  魔帝乘舟归也幽幽道,‘我那劫弑笔,也被那女人送给臭小子了,气得我当场吐血。’

  妖皇艳歌行同样幽怨,‘你们算什么,我还为她出家当了和尚。’

  佛子:‘这是挺惨的。’

  首座:‘节哀。’

  老龟:‘苦海无边,阿弥陀佛。’

  乘舟归:‘你还是继续皈依佛祖吧,参悟要紧,女色放着我来就行。’

  梵宫老中少仨和尚异口同声:‘是这样的没错!你就从了佛祖吧!’

  艳歌行:‘……滚!’

  众人聊着聊着,突然发现,不对劲啊,怎么多了那么多道传音?!

  “红帝陛下来了。”

  有人低声道。

  诸天四界纷纷正襟危坐,一个比一个正经端庄。

  古香缎披帛滑过云彩,帝绯红在首位落座,指尖旋转着一柄水月观音蝉翼扇。

  她俯瞰着众生。

  “诸位。”

  她扇中的观音也发出了庄严的声音。

  “此番请你们前来,是为了仙帝的第十世。才过三百年,想必诸位也还记得,仙帝降下吉光片羽,时间回溯,愚弄了苍生。”

  她双眸幽邃,“我帝绯红修道,无愧天地,无愧血亲,便是剑走偏锋,心落旁道,最后身死道消,那也是我一人咎由自取,但仙帝却不这样想,他一次又一次,愚弄了我的命运。”

  众生垂首,神情各不相同。

  “诸天生灵,万域众生,三千世界,更有仙、佛、人、圣、妖、魔、鬼、怪。既然仙帝执掌苍生道,又以玩弄苍生为乐,不如让苍生回报他,给他造一场——”

  帝绯红微微一笑。

  “最浩大的劫。”

第111章 仙侠文女主角(45)

  帝绯红能猖狂到什么程度?

  她能猖狂到拉上诸天四界,为仙帝的第十世造一场声势浩大的苍生劫!

  有人惊惧。

  有人沉思。

  更有一些胆子小的,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们既不想得罪如今权柄赫赫的帝绯红,也不想开罪神秘莫测的万古仙帝,犹豫了半天,才嗫嚅地说,“回禀陛下,我等流光妖族百年前经历了一场道争,现在还没恢复元气,能不能退出此次的苍生劫?”

  带头的出来了,自然有一众跟随的。

  “陛下,我宗实力低微,怕是做不了劫。”

  “陛下,绛鹿一族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

  “陛下……”

  宫殿内吵吵嚷嚷,充斥着一片推脱之语。

  他们并没有发现,主要席位上的佛帝、魔帝、妖帝、佛子、妖皇等魁首保持缄默。

  首座释蝉月看向上首,女人斜着一副玉骨,她单手支起,懒散撑在腮边,古香缎披帛蜿蜒而下,在她脚下折射出一片亭台楼阁的虚幻光影。首座心中暗叹,如今的她是帝绯红,不是琴绯红,更不是四公主,优昙那臭小子就是傻。

  帝绯红着魔于她的无情之道,现在还要代替天道履行职责,她越走越深,越走越不愿意回头,哪里会把众生情爱放入眼底。

  突然,首座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纤细的蛾眉宛若一对翠羽,徐徐上扬,明瞳一寸艳光便能夺得诸天波澜。

  首座见她金箔珠粉点缀唇心,冲他含情一笑。

  蝉灵登时心尖一颤。

  只听她温柔地说,“是我思虑不周,为难诸位了。”

  殿中众人瞬间松了口气。

  “噗哈——”

  顷刻,帝绯红放纵狂笑,她肩头披着的绛火衣滑落一处臂腕,露出殷红抹胸,无人敢多看。

  倏忽,她收敛笑意,场中同时鸦雀无声。

  “怎么,我客气客气,你们反而还蹬鼻子上脸了?”绯红尾指摸着眼尾,曳出一道金粉,她慢条斯理道,“我执掌诸天之后,一不要你们的供奉,二不要你们的情爱,三不要你们的气运,便是曾经的大皇,也没我这般大方吧?”

  “你以为你们享的是谁的恩?诸天万域,三千世界,披覆的,皆是我帝绯红的恩泽!”

  法音煌煌,声震诸天。

  她言出法随,众生感觉七窍发热,一股鲜血汹涌而来。

  “如今我不过要你们一个苍生劫,你们反倒给我推三阻四的,吃得这么爽,是想好怎么死了吗?”绯红的胸脯盘着六道轮回的纹路,日月星辰亦在她眼中流转,“从我者,当赏!不从我者,当逐!”

  嘭的一声,她袖袍甩出一个空白卷轴,滚落到大殿中央。

  绯红偏头,“徒儿,你去,让他们立下苍生之诏。谁有三心二意的,仙也好,魔也罢,我让诸天之下——再无你们的立足之地!”

  少年首徒翩然而落,“徒儿领命。”

  绯红铁血镇压一出,反对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殿上唯一敢反驳她的,就是扇中的水月观音,它宝相庄严,慈悲清雅,“帝绯红,你杀性太重了,如此胁迫众生,恐怕会损害你的道行。”

  绯红笑吟吟反问,“水月,我修什么道?”

  水月观音一愣,“自然是无情道。”

  “那众生与我何干?”

  “……”

  好像是没。

  它给忘了。

  毕竟四界当中,修无情道的真没有多少。

  但是你这样当众说出来,是不是太猖狂了?水月观音瞥了一眼殿下众人,没一个敢露出质疑神色。

  “……”

  帝绯红的渗透力堪称可怕。

  “师尊,苍生诏。”

  石扶春恭敬奉上。

  绯红指尖抬起,那苍生画轴悬落在她的掌心,因为众生愿力过于庞大,她碰触到的血肉都被烧成了飞灰。

  她无视疼痛,舔了舔干渴的唇角。

  “苍生为劫,真是令人期待。”

  ——诸天最大的谎言,由此诞生。

  第十世。

  “快,昼哥,快些!”

  少年往他身后招手,“这可是陛下第一次来我琴族做客!”

  “来了,鬼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艳鬼压床。”对方懒懒应着,也许是还没睡饱的缘故,他耷拉着脑袋,眼褶子浅浅折着,晕开一抹微淡的鸭壳青,以致于眼珠也被衬得淡冷清澈。他玩弄着指尖的一截鹤骨笛,元青色的衣襟上染着香林的气味。

  惫懒又疏狂,是属于琴族四太子琴苍昼的个人特色。

  少年耳根俱红,“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才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等他们去到香林雾海,全族的少年都到了。

  昼一眼就看见了那绛裙女帝,她是香林雾海当中唯一一抹比香林还要夺目的颜色。琴皇微微屈膝,神情恭敬,正同她说着话。而在她身边,有他大哥琴玉楼,二哥琴银夜,三哥琴寒山。至于他母亲,是个不入流的瑟族女辈,并未有资格参与这场觐见。

  “四儿来了。”

  琴皇竟然当众点了他。

  全族少年也望向他,流露出一抹羡慕的神色。

  “父亲。”

  昼只得从人群中走出。

  “陛下,这是四子,琴苍昼。”琴皇道,“四儿,还不快见过陛下。”

  昼从善如流,“参见陛下。”

  “免礼!”

  他的膝盖还未曲下来,对方便双手扶住了他。她靠得很近,近到昼能清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肌肤的香气。

  他一抬头,望入绛裙女帝的眼眸,燃烧了一片春火。

  煌煌烨烨,比天廓还要壮丽。

  沦陷只在刹那之间。

  他们的第一面,是一见钟情的第一面。

  可昼清醒意识到——

  她是三十三重天的仙帝,他只是琴族一个懒散的、不上进的太子,他们之间天壤之别。

  他们是不可能的。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清都紫微传来诏令,仙帝要选后!不拘泥诸天四界!

  这下三十三重天可就热闹了,天天跟过节似的。

  昼把鹤骨笛悬在腰间,笼着一截霁青色衣袖,混在了人群当中。只不过他这风水位置挑得不太好,东边是一个魔族,西边是一对和尚,南边有个眉心红痣的妖族少年对他虎视眈眈,北边则是一个穿着女子白练裙招摇过市的变态。

  诸天四界的情敌差不多都集全了。

  一群人凶神恶煞盯着他看。

  昼:“……”

  我好难。

  仙帝选后,不是一个个来,而是一锅锅上。

  昼起先感觉自己被摆上了一个蒸笼,跟其他人挤挤挨挨了半天,随后被丢进了汤锅里,滚了滚,又搅了搅,一股脑儿端上去。这遴选有个规则,就是不能使用法力,免得过度美化自己,昼站了老半天,很快就湿透了衣衫。

  太煎熬了。

  他暗自吐槽,这都一锅熟了,什么味儿都有!女帝还能挑出自己喜欢的,那才是见鬼了吧!

  一抹金红光影掠过。

  她行经他面前,却没停留。

  昼低下了头,自嘲一笑,看来当初只是他自作多情呢。

  可是下一刻,他的脸颊汗珠就被人轻轻拭去,“我没有随身的帕子,问别人要了一条,你不要嫌弃。”

  昼愣愣看着她。

  他们的第二面,她就钦点他为后。

  姻缘顺利得令人不可思议。

  昼如堕梦中,一时分辨不清这是真是假。

  他从不知道情爱还能这样欢愉。她知道他喜欢穿青苍色的衣衫,每每妥帖地置办,尺寸一丝一毫都不差。她知道他喜欢摆弄针线,也不像旁人那般鄙夷他,每次巡守四界归来,必为他带回各地的云霞与风光,完成他的绣作。

  她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身体,屡次撩拨,总能把他逼得眼睛都湿了。

  终于,他们大婚了。

  他成了三十三重天的君后。

  新婚之夜,昼穿着自己绣的嫁衣,坐在自己绣的绣被,与她共同饮下盟约酒。昼一半清醒,一半混沌,他醉玉颓山般靠在床头,望着他的烈焰女帝,“为什么是我?”

  她这般好,好得让他无所适从。

  “你日后便知道了。”

  她吻过他的颈。

  他神魂颠倒。

  春夜里,一只初初破茧的蝶,栖息在血海里,那羽翼潮湿而艳丽地颤动。

  她摘了一朵宝相花,在指尖淋漓把玩着。

  不久之后,他们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昼初为人父,很是焦头烂额。后来他渐渐适应了父亲的角色,一边照料小太子,一边还有余力收徒,他要为琴族培养一些优秀子弟。

  他不再是琴族那个惫懒的四太子,他有了自己的道侣、儿子、弟子、朋友、臣属,他在他们身上投注了心血,建立了羁绊。

  而这份羁绊在日久天长中,更显深厚。

  所以当琴族要同魔界在狱山开战,他毫不迟疑地去了。

  “我去去就回。”

  他万般眷恋,吻了一下他心爱的道侣。

  “你跟这个臭小子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小太子抖了一抖,并不吭声。

  昼瞟了他,“臭小子,白生你了,爹要去干架了,一句好话都不会说,闷葫芦!”

  绯红唇边含笑。

  “他是小孩子,你为难他做什么?”

  小太子:“……”

  别这样,他好害怕这句话!

  顿了顿,绯红意味深长地说,“昼,祝你一路顺风。”

  更祝你万劫不复,一一尝遍我当初所受之痛!

第112章 仙侠文女主角(46)

  “首座,我家陛下有请。”

  当魔后元绫纱降临梵宫,带来了三十三重天的一道邀约。

  帝绯红私人的邀请。

  顿时,首座白蝉成了梵宫最耀眼的一道风景线。

  最紧张的还是老龟,自从立下了苍生诏之后,老龟对于自己的弟子看得更紧了,当然,师弟它也没落下,隔三差五就拉人去开讲经会。眼看这禅心好不容易给它老龟拉回了一点,又被三十三重天召过去了,他师弟焉有命在?!

  怕是被帝绯红一弄,蝉鸣都哑了!

  咳,它出家龟,不想这事。

  老龟故作淡然,“不知陛下有何要事?我这师弟,寻常都不爱动弹,这诸天四界之事,怕是没我老龟来得清楚。”

  它唯一庆幸的是,优昙没在家。

  那小子神神叨叨的,说是要找什么娑婆诃,因为它的幽暗深处生长着一种“与我长欢花”,能让断情绝爱者重新长出她的情根。这个传说是优昙翻烂了梵宫典籍才找到的,从仙界回来后,他的《众生如是观》更进一步,几乎能阅览所有的文字真言。

  每每想到这里,老龟都泪如雨下。

  多好的佛祖苗子啊,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它毫不怀疑,只要帝绯红一句话,优昙就能一边骂着休想诱惑老子,一边飞快脱下僧衣跟人跑了,第三世他就是这死样子。

  同样一去不回头的,还有死性不改的师弟。

  释蝉月捧起了老龟的龟壳,对弟子说,“外面日头太大了,伤着我师哥了,你抱着寺主,去青莲池凉快凉快。”

  老龟:“?!”

  你个忘恩负义的,你敢让你师哥喝罗汉的洗澡水!

  你忘了哪个家伙,趁着老龟我睡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老龟称帝那一日蜕下的龟壳给昧了!这一世可不是第三世,是你释蝉月为了证道,自己给姻缘线打的结,还把龟壳压上,防止自己动心,这些事情你都忘得一干二净吗!

  释蝉月没忘。

  但第一世与第二世、第三世的轨迹重合起来,他始终都觉得,自己不是之前个纯洁的蝉灵了。

  从前它是它,现在他是他。

  禅心染絮,菩提又惹尘埃,想要脱身并不轻易。

  释蝉月跟着元绫纱去了仙帝的清都紫微。

  她在一片绚丽的天光中迎接他。

  那一刹,释蝉月想到了他出家前看到的那一尊佛,它倒在一处衰败的佛庙里,金身粉碎,却还在拈花一笑,令他颇为震撼。而眼下,他的女施主坐到了诸天共主之位,身后亦不是残破寺庙,而是天风乍起的瑶台银阙,繁灿得令人不敢直视。

  佛在心中,心上人却在眼前。

  “帝施主。”

  释蝉月手缠佛珠。

  “首座来了。”

  她笑着走上来,元绫纱很有眼色地避让开来。

  “这次找首座,是想让首座帮我一件事。”

  “施主请说。”

  释蝉月跟她行走在三十三重天里,脚下的星辰与日月在不断流转。

  “帮我招一尊怨灵。”绯红轻描淡写,“还得是香狐族的怨灵。”

  释蝉月一愣。

  香狐族出了一个甘香儿,她因为贪心,吃了帝绯红的半颗道珠,被她处置了生生世世。而香狐族又出了一个甘媚儿,私自占有帝绯红的道琴,祭炼成了护山大阵,下场也没好到那里去。

  这香狐一族本就是犯了盗窃香果之事,被狐族流放,他们不以为耻,反而固态萌发,落得这般下场。释蝉月虽然是出家蝉,但他也不同情香狐族。

  佛家亦讲究善有善报,恶有恶果。

  “怎么,首座不愿意?”

  绯红挑了下眉。

  她只修过梵宫的欢喜梵册,还是她从欢喜妖窟里要到的,帮她收集了众生的情爱之后,又被她一朝领悟,尽数崩断。也因此,绯红没有正统修行过梵宫的功法,对招灵一事并不精通。佛子是昙花之体,更不能沾染腥怨,绯红只能想到了白蝉首座。

  他活了十万年,想必见多识广。

  蝉灵问她,“施主要招香狐族的怨灵做什么?”

  绯红笑了一笑,并未回应,但释蝉月已经明了。

  帝绯红向来是眦睚必报的。

  他宣了一声佛号。

  “施主带我去诛仙台吧。”在绯红面前,释蝉月并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诛仙台想必是他们怨气最深重的地方,更能寻找到怨灵的踪迹。”

  很快,他们来到了诛仙台,九重锁生着血锈,透出一种幽冷的气息。

  释蝉月扯开了他念珠手串,准确抛出了一颗状如心形的阿修罗子。

  他倾吐梵音。

  “……归窠!”

  那阿修罗子跳入诛仙台,过了一刻钟,挟裹着一阵粉红光芒归来。

  它滴溜溜地落入释蝉月的掌心。

  “施主,这便是香狐族死去族人汇聚起的怨灵,它盘桓在诛仙台之下,以吸食阴怨为生,如今也有了怨皇的修为,还诞生了灵智!我虽然封住了它的一时神智,也不知它何时挣脱开来,你要当心。”

  释蝉月神色凝重。

  壮大的怨灵比鬼灵更加可怕,上次仅仅是一尊怨侯出世,就屠尽了妖族的十九座城池。

  白蝉首座摊开自己的掌心,宛若心形的黑色阿修罗子静静躺在他的掌纹上。

  绯红伸手去拿,指尖落入他的掌心范围。

  首座掌根微抬,那手指如同一瓣瓣洁白的莲花,绽开起来又纷纷合拢。

  雪色莲花含住了她的手。

  阿修罗子在她的指尖里,而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

  仅是一般触碰,他的三千世界就泛起了万丈波澜。

  释蝉月亦知——

  他这一出手,就没有回头路。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双全之法?他对得起佛祖,就对不起他的心。

  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绯红的同时,三十三重天也响起了热烈聒噪的蝉鸣声。首座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面容十分平静。

  “施主。”

  首座望着她,青莲般清隽出尘的眉眼染着一抹红尘之色,他轻声道,“贫僧为你招回了怨灵,你又要如何回报贫僧?”

  绯红能闻到这位白蝉首座身上传来的檀香,古朴又深厚。

  “吾以为,得道高僧当不求回报。”

  释蝉月低语,“出家人自当不求回报,但贫僧只是一头动了情的蝉灵,便厚着脸皮,问施主讨一些欢喜。”

  “那高僧大人,想要如何欢喜?”

  她往他胸口倾斜,女子肌肤透出的辟寒香笼罩了释蝉月。

  他喉结微动。

  但掌心却突然落空。

  帝绯红已经抽出了她的手,指尖把玩着那一颗阿修罗子,艳粉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流淌,映衬眉眼都妖冶起来。“众生有情,亦有怨。首座,第二世若非你拦我,我也不会破你的戒。如今重回第一世,你我恩怨了结。”

  “吾只愿首座,五蕴皆空,六尘不染——”

  她单手作礼。

  “早日成佛,解救众生。”

  那一道嫣红身影消失,释蝉月站在诛仙台边,久久未语。

  “阿弥……陀佛。”

  高僧双掌合十,缓缓低下了头。

  长庚,狱山。

  昼代替琴族出战,率领了他的首徒以及十七弟子,踏入这个流放之地。只听见一声声呼喊,魔后元绫纱驾驭一道流光而来,她身披紫纱,美艳得不可方物。此女媚眼如丝道,“我伺候我家大人去了,倒是让君后久等了。”

  “无妨。”

  这位从三十三重天来的君后抽出了自己的鹤骨笛,风轻云淡道,“去鬼界伺候鬼帝,也是一样的。”

  年轻男人一袭元青色衣袍,天风飒飒,鹤骨笛落在唇边。

  《归息》。

  笛声轻缓悠扬,元绫纱的魔界大军当场陷入浑噩。

  她心中暗骂,这些仙界的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凶猛?

  白衣首徒就不说了,他本就是妖孽,接连堕魔为鬼,按照常人的极限,这道早断得不能再断了,偏偏他还能修得下去!而仙帝呢,历经九世情劫,气运应该衰微才对,可他第三世修成了婆娑蝶帝,更在这一世修成了笛皇!

  幸亏老娘英明,早就投靠了帝绯红,不然怎么跟这个男人来斗。

  仙帝还有一手吉光片羽,若不是帝绯红给破了,怕是之前她怎么死都不知道!

  元绫纱心下忌惮不已,面上却是一副妩媚情态。

  “绫纱也有一首小曲,还请君后鉴赏!”

  她啪啪击掌,手背上戴着一副被绯红赏赐的招魂铃。

  “哗啦啦——”

  仙界阵营变故突生!

  昼被招魂铃扰了心神,忽觉身上沉重。

  “噗嗤!”

  伴随着剧烈的绞痛,一条条锁链突然袭来,血淋淋穿透琵琶骨,将他的气机困锁。

  那枷锁上面的玉鸟纹路昼很熟悉,是迦陵频伽。

  这是他赠送给自家大徒弟的法器,名为四灵频伽锁,还是他一手一笔亲自打造的。

  谁能想到,这四灵频伽锁,有朝一日锁的是他自己!

  他缓缓抬头,不仅是黑衣首徒,余下的十七名弟子也尽数反叛,他们位列四方,各自掌管一条四灵锁链,将他重重围困。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弟子,投注了无数心血的弟子,他们叛了他!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昼指尖滴血,他眼睛也失去了温度,“为何?”

  黑衣首徒捏着一方锁链,语气发狠,“为何?你还问我为何?师尊,你忘记了,那日在香林雾海,若你不出现,陛下本该属意我的!”

  “我不是你,是琴族的四太子,哪怕惫懒,也有天大的机缘送到你眼前!我费尽心思往上爬,同其他人挣得头破血流,你却能轻松夺走我的一切!”

  他眼睛猩红,“陛下多偏爱你啊,她看出了我的恨,非但不理解我,还为了你警告我!折辱我!琴苍昼,你可知道,这本该是我的厚爱!所以你去死好了,你死之后,我的心魔才会消散!”他又是催动四灵频伽锁,生生折断昼的腿骨。

  ……好狠。

  元绫纱眼皮一跳。

  果然不管石扶春穿的是白衣还是黑衣,都是诸天第一狠人!陛下明明叫他穿琵琶骨,他还擅自加了点自己的理解,把人的腿也给废了!

  昼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丝丝鲜血。

  不能任由这四灵锁链捆住他的法身了,否则他的血肉迟早被绞个干净!

  昼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迅速催动体内的道珠。出征之前,以防万一,他在道珠上镌刻了一道法阵,以备救急。

  “天之四灵,镇守四方,二十八星宿大阵,启!”

  道珠自昼的口中吐出,发出煌煌之光。

  “破!”

  二十八星宿大阵投射星辰,破开了四灵频伽锁。

  “嘭!!!”

  黑衣首徒以及十七名弟子纷纷遭到反噬,被甩入群山当中,刹那山崩河枯,自己身负重伤。

  “咳咳——”

  昼同样伤得不轻,单手撑地,视线一阵昏眩。

  “咔嚓。”

  他听到了细微的裂声,胸口也汹涌起一阵痛楚,再一看,道珠竟裂成两半,更有逃离他掌控的趋势!

  昼伸手一抓,只抓到了一半。

  “咻——”

  另一半道珠落入了石头缝里。

  昼踉踉跄跄去捡。

  哗啦。

  鲜红的、蓬松的尾巴招摇扫过,藏在石头缝隙里的火狐一口叼起道珠,当着昼的面,吞个一干二净。

  它身手敏捷,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捡完了便宜,拍拍屁股就跑了。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