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目眦尽裂。

  “嘭——”

  昼原本想去追它,但道珠被融,他又身受重伤,刚迈出一步就昏迷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

  他被魔后元绫纱囚锁在狱山之下,整整六百年,因为膝骨被废,他就没一日是站起来的。

  疼,无尽的疼。

  昼硬是凭着一口气,与魔后元绫纱周旋,最后用半颗道珠自爆,他逃出了龙渊。他的双腿在六百年中勉强修复了一些,但走起路来仍旧颠簸,他就那样,瘸着腿,忍着疼,一步步回到了三十三重天。

  他走向那熟悉的天门,一身痛楚也仿佛轻了。

  他从地狱活着回来了。

  他答应她们,就一定会回来的。

  令昼颇感怪异的是,三十三重天比往日要热闹多了,天廓笼罩着一片片霞彩,宫娥手持花灯,额头贴着花钿,装扮得十分美丽。

  也许是他在天门帝台外驻足太久了,也许是他一身狼狈太凄惨了,宫娥们竟认不出他是三十三重天的男主人,颇为怜悯给他一篮仙果玉酿,“这位飞升的修士,这里是三十三重天,你需要去一重天登记,若是运气好,或许您能参与今晚的生辰宴!”

  “……生辰宴?谁的生辰宴?”

  “自然是丹琉公子的生辰宴!”宫娥笑盈盈地说,“琴皇大人还要认丹琉公子做义子呢!”

  “不止!不止呢!”

  另一个活泼同伴叽叽喳喳地讨论,“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收了丹琉公子?”

  “我觉得会!”

  “是啊!陛下对丹琉公子多好呀,连君后的衣衫都赠他了,想来是颇为疼惜的!”

  昼唇心微白。

  他在狱山承受六百年痛楚,他们却已经找好人来替代他了?

  他突然扒开宫娥,跌跌撞撞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

  脚踝几乎错位,扭得发疼,但他已经无瑕细顾了。

  许是人们都沉浸在这场盛事里,守备松懈,竟然让他跑进了三十三重天的清都紫微。

  那一眼,便让他心魔丛生,万劫不复。

  狐狸少年抱着一坛烈酒,还未开宴,便醉醺醺倒在女帝的脚边,那一截毛茸茸的鲜红尾巴钻进裙摆。

  “……嗯?”

  她低头。

  狐狸少年撅起红唇,撒娇着说,“陛下,人家就喜欢你,你就让人家缠缠腿嘛!好不好嘛!”

  “小狐狸,别胡闹,我有夫君了。”

  “可他死了嘛!再说,那种守规矩的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你才真正的快活吗!”

  狐狸少年捧起绯红的脸,得意与她接吻。

  “噗——”

  昼心头一痛,生生喷出了心头血。

第113章 仙侠文女主角(47)

  “嘭——”

  清都紫微内,一道凌厉掌风呼啸而来。

  刹那之间,日月星辰同时湮灭。

  “丹琉!低头!”

  伴随着女帝的一声低喝,狐狸少年颇为灵巧弯下腰,熟练地趴在女帝的腿上,仿佛枕了上千遍那样驾轻就熟。他一身红衫穿得歪歪扭扭的,长发也不乐意系着,密密匝匝地披落下来,更从她的腰间铺到了脚边。

  少年眉发皆艳,红澄澄的一片,美丽得如同天廓的霞光。

  跟清贵惫懒的琴族四太子是不同的美色类型。

  昼看见仙帝伸出了那一只洁白无瑕的手掌,压住了狐狸少年的头颅,让他精准避开了自己的掌风。

  只听见轰的一声,绯红身后的事物湮灭成尘埃。

  耳边碎发被气流撞得凌乱,她面色丝毫未变。

  反倒是昼,他为了脱身,用道珠自爆,与元绫纱两败俱伤,趁着对手囚困之际,他又强撑着残躯,渡过了东帝台,艰难返回了三十三重天,可他没料到,等待他的是一场万劫不复的背叛!昼怒急攻心之下,强行出手,自然也遭到了极大的反噬。

  淅淅沥沥。

  鲜血滴落在他的脚边,宛如红花盛开。

  年轻男人的衣摆之下,是遍体鳞伤,是血肉模糊,可她没问。

  没问。

  她第一句话竟然是——

  “小狐狸,你没事吧?”

  狐狸少年原想说陛下真厉害,自己被她保护得毫发无损,随后他感觉脸颊热热的,一道鲜血流了下来,是被掌风的余波割伤的。这一点小伤对怨灵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但丹琉看向殿外惊怒交加的男人,眸心闪烁着一丝捉弄,软着调子,“好疼,陛下,丹琉流血了!”

  绯红抬起少年干净漂亮的下颌,“让我看看。”

  丹琉很顺从昂起一截纤细的脖颈。

  他虽然是一头由怨灵所化的狐狸,但平常隐藏得很好,这大部分得归功于他的少年皮相,一双灵眸清莹透彻,含珠唇软乎乎的,更是人畜无害,当然脸颊也少不了一点招人喜欢的奶腮,旁人见了他,总是想要上手捏两把过瘾。

  但狐狸很有原则,他谁都不给捏,除了这个把他从下界捡回来的仙帝。

  此时女帝的手指拂过少年的脸颊软肉,那道细小伤口很快就消失不见。

  狐狸少年顶起脑袋,高兴地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谢谢陛下,丹琉不疼了!”

  不过疼的另一个人。

  狐狸少年眉眼弯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它乃香狐一族的怨灵,诞生在诛仙台之下,它吸食了族人的痛苦、绝望、麻木、怨恨等等负面情绪,自然也憎恨着帝绯红——这个将它们香狐族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修炼为人的狠毒女人。

  这份恨意浓烈,牵连甚广。

  狐狸怨灵憎恨与帝绯红有关的一切事物与人,包括她的丈夫、儿子、知交、臣属。他要帝绯红受他的勾引、蛊惑、蒙骗,一步步众叛亲离,后悔至死!

  而丹琉第一步要除掉的,就是帝绯红身边最亲近的人。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清都紫微。”

  丹琉楚楚可怜趴在绯红的腿上,听她责问那个闯进来的年轻男人。

  “我是何人?”昼指腹抹去唇边的血迹,“哈,帝绯红,你是被这头小狐狸迷得神魂颠倒,连枕边人都不认得了。”

  绯红心里啧了一声。

  绯红:‘统,你看男主的样子,像不像女主第一次跳诛仙台的样子?眼睛怎么能红得那么凄美好看!’

  绯红:‘我就承认了,我就喜欢红着眼睛会哭的男人,哭得越狠我越喜欢。’

  系统:‘……’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虐文系统,不变态的,谢谢。

  女人视线一凝,突然飞身而落。

  “……昼?”

  绛裙女帝手指颤抖着,不可置信抚上他的脸庞,起先是狂喜,随后便是惊疑与迷茫。

  “不可能,你明明,明明都死了!”

  她喃喃自语,似哭非哭。

  “六百年前,你的长生灯灭了,是我亲眼所见的。我用双手去护着它,不让风吹,不让它灭——可它还是灭了。”

  昼前一刻恨得她要死,后一刻又被她这沉湎的语气救活了半颗心。他比之前少了几分攻击性,双肩松懈下来,“……是我,我回来了。六百年前,我与魔后元绫纱交战,弟子尽数反叛,我的道珠又被一头臭狐狸吃了,不敌他们,被镇压到了狱山龙渊之下。”

  他语气阴郁,“那龙皇被我们仙界流放,怀恨在心,早已跟魔界勾搭在一起了,否则我也不会,唔——”

  她双手架在他的脖颈上,横冲直撞地索吻,仿佛要将这六百年的痛楚尽数宣泄。

  “真好……真好……我的昼回来了,我的君后回来了……”

  被她吻住的那一霎,昼又觉得,他拼尽一切、千辛万苦地爬回来,是值得的。

  “是,我的陛下,我回来了。”

  他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肌肤,从耳根到锁骨,又蜿蜒到腰腹。

  也许是死里逃生回来,也许是帝妻身边有了一个绝色少年,年轻男人危机感骤然上升,并没有制止绯红的猖狂的举动,换做往常,他早就用那把鹤骨笛把女帝的手心打开。毕竟昼在仙界众臣的面前,树立的是清疎矜贵的君后威严,可以说把端庄清冷的男后人设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小太子是他生的,没逃过亲爹的毒舌。

  重逢一吻来得轰轰烈烈,如同一场经年情爱,淋漓尽致,旁人难以插足。

  而系统有点害怕。

  [反派(丹琉)虐心值为45.6%!]

  [反派(丹琉)黑化值为77.7%!]

  [反派(丹琉)欺骗值为89.3%!]

  你们俩先别亲了,反派要发疯了!

  绯红正同男主吻得难舍难分,宽袖被人扯了一下。

  他的狐狸少年微红着眼,小心翼翼地说,“他是谁啊?”

  “是我的夫君。”

  却不料年轻男人骤然翻脸,他两指迅疾伸出,掐住了少年细嫩脖颈,出手狠辣,要不是绯红突然防着他这一下,这狐狸就被他生生折断了颈骨。

  狐狸少年白玉面皮涨得通红,睁圆了一双眼,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放开我……陛下……救命……”

  “你干什么?!”

  绯红惊怒不已。

  昼神情冷淡,掺杂着一丝罕见的暴戾,“别以为你化成人形,我就不认得你了,红毛狐狸。吃我道珠吃得很过瘾是吧?等我剥皮剖腹,想必你能更过瘾!”

  宫娥们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君后向来是清清淡淡的,还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这般暴怒发火,实属罕见。

  “什么剥皮,你快放开他!”绯红指尖点住狐狸的脖颈,给他种下了一道符箓,这才没有被昼当场捏碎——但也差不多了。

  符箓正在寸寸裂开,露出里头被包裹的漂亮颈子。

  然后系统听见他这位疯子宿主表面劝架实则添油加醋地说,“这小丹琉,是我从下都捡回来的,当时他浑身脏兮兮,怀里护着一个小兔子,却被一群凶恶飞禽欺负。”

  绯红叹息着,“你说他吞你道珠,我是不信的,他如此良善,还保护弱小,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你先放开手,等我们查清了缘由再说好不好?”

  “是他!这骚味儿我死都不会忘记!”

  昼咬牙切齿。

  “若不是这个小贼,我岂会沦落到被关押六百年的境地!我今日非要剖了他的肚取回道珠!”

  女帝似乎被他的话惊到。

  她什么都没说,但昼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意思:欺凌弱小生灵,我如此喜爱的你怎么变成这副残酷模样?

  不,不是。

  昼收敛暴戾,下意识松了手指。

  “咳咳!”

  狐狸少年咳出了一口血丝。

  “丹琉!”

  琴族赴宴,只看见狐狸少年被一个男人掐着痛苦不已的模样。

  他们连忙迎上去,扶住少年,“丹琉,你没事吧?”

  狐狸少年咬着嘴唇,一双眼盈着水光,“我、我没事,你们别担心了。”

  “这是怎么回事?”琴皇看向昼,又是讶异又是惊喜,“四儿,你竟然没死!”

  琴玉楼、琴寒山等人也配合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是他们没有琴皇来得自然,内心备受折磨。

  ——这一幕何其相似!

  不,也不算。

  毕竟那时,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小妹,她一声不吭就跳了诛仙台,那样决绝地与他们划清界限。

  琴玉楼心脏抽动一瞬,他看向女帝。

  对方面部表情演绎着惊怒,余光却凉凉瞟了他们一眼。

  是警告。

  警告他们不准露馅。

  琴玉楼有些慌张收回了视线,好在昼正处在愤怒的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没死,但也差不多了。”昼强忍着要捏碎狐狸头颅的冲动,“我的道珠被一个小贼吞了,可笑的是,你们还要为他举行生辰宴!”

  他舍不得怨怼女帝,只能找其他的发泄口了。

  琴皇脸皮微微抽搐,很快平静下来,他摆出慈父的面孔,“四儿,你是不是弄错了,丹琉是陛下从人间带回来的,他心地善良,呵护弱小,像极了小时候的你,为父还打算认他做义子呢!以后你们就兄弟相称,共同扶持,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琴皇精准踩中了四太子的雷区。

  “哈!义子!兄弟!”

  他凄厉大笑,宛若厉鬼。

  “一个小贼,登堂入室,勾引我的道侣,霸占我的待遇,你们竟还要我同他平起平坐,兄弟相称!”

  他简直恶心得反胃!

  昼眼睛红得滴血,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袖口,青色丝线化作万千细针,顷刻就要绞杀狐狸少年的心脉!

  “住手!”

  “不可以!”

  “你放肆!!!”

  琴族等人纷纷阻拦,但昼是被一只熟悉的手掌给击飞的。

  他记得这双手。

  记得这双手牵着他走过无数春秋。

  记得这双手如何同他被翻红浪,交握出最炽热的情海。

  更记得这双手,抚过他的脸,绾过他的发,喂过酒,穿过衣,合过同心结。但这一瞬,她为了她的小狐狸,为了她认识才六百年的小狐狸,将六千年的同床共枕、永结同心弃之不顾,她这一掌好狠,狠到他当场吐血。

  昼摔在一处宴席当中,那备好的酒液珍馐尽数滚落他衣袍,凄惨又狼狈。

  “昼!”

  她懊恼又后悔,“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出手,要把他拉出来。

  昼冷淡避开,“不必了,不劳烦陛下屈尊降贵了,昼不过是区区一个四太子,承蒙陛下厚爱,才得了君后之位,若是陛下厌弃,另择新欢也是可以的。”他低低哑笑,“毕竟我道珠都没了,腿又废了,只会给陛下丢脸。”

  女帝很受伤,“你非要这样刺激我?”

  “谁刺激你了?”

  他的情绪挤压到了一定的程度,眸中凝着沉沉的黑雾,“是我刺激你,让你跟这个小狐狸接吻的?刚才他缠你的腿,你不是也很快活吗?是我的错,我不该追回我的道珠,追回我的待遇,我就该死在狱山不回来!我就该成全你们的柔情蜜意一家团圆!”

  气氛愈发凝重。

  绯红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她闭了闭眼,“丹琉,过来。”

  狐狸少年竟没有迟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

  他的红发披落下来,宛如一捧玛瑙血。

  “是不是你吞了君后的道珠?”

  狐狸少年摇头,“我没有。”

  昼唇边扬着一抹讥诮。

  绯红没说话。

  狐狸少年反而低下头,他握住了绯红的腕骨,当着正宫的面,将她的掌心放在胸口上,“陛下知道的,丹琉很怕疼,很怕,不过,只要陛下吩咐一句,别说是挖丹琉的道珠,便是让丹琉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对视着,竟如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

  昼指节发紧。

  “丹琉,会有点疼,你……忍忍。”

  六百年后,昼第一次看见女帝这般温柔情态,却是对着一个吞他道珠的小贼。

  他喉间泛起甜腥,痛楚愈发深刻。

  女帝捂住了狐狸少年的眼睛,单手捅入他的胸膛,取出一颗艳粉色的道珠。

  不是青色的。

  昼的神色僵住。

  不是他的道珠……这怎么可能?

  “咳——”

  狐狸少年被强行取了道珠,心血损耗得厉害,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软软倒了下去。

  “丹琉!”

  女帝心痛呼唤,将他揽入怀里,轻声哄着,“不疼,不疼,吃了这颗莲子,丹琉,别睡,先吃莲子!”

  “不,不可能,怎么不是我的?!”昼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拽住对方的胳膊,“里面一定还有半颗道珠,我分明感应了——”

  “够了!!!”

  那曾在香林雾海中对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对他没了耐心,用失望的目光判决他。

  她的冰冷口吻凌迟着他,比切肤之痛还要强烈。

  “琴苍昼,你闹够了没有?在失去你的六百年里,在无比痛楚的日日夜夜里,是丹琉陪着我,走出了失去你的伤痛!如今你回来,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他,嫁祸他,还要蛮横挖他道珠!你看到了啊,这不是你的道珠,是你疯魔了!”

  她抱着奄奄一息的狐狸,转身离开。

  昼怔忪瘫坐在地上。

  旁人投来或震惊或了然或同情的眼神。

  而他只低下头,呆呆看着他沾满了一身菜肴的衣袍,以及高高肿起的脚踝。

  碎骨之痛又怎么比得了她的不爱之痛?

  他喃喃道,“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感应到了那半颗道珠在那狐狸的体内——”

  他仓惶抬头,看向琴族众人。

  “大哥,三哥,我真的没有骗陛下!我有一门特殊的道法,我可以追踪我的道珠!”

  按照他分配到的台词,琴寒山原本该说一句“可事实如此”,但他说不出口。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此苛责他失去了一切的小妹,让她不要追究小狐狸的罪责,心就被万千虫蚁啃噬,坠入了万丈寒冰。

  小妹说的没错,他们仙族,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不配拥有仙胎。

  琴寒山只是默默扶起了狼狈不堪的四弟,低声说,“先回去疗伤,你伤得很重。”

  三哥这是默认了?

  默认了他就是栽赃陷害那个男狐狸精?

  委屈与痛苦一起涌上胸腔,昼有些歇斯底里,他失控推开了他的搀扶,声音尖锐,“三哥!你最公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说他偷了他就是偷了!你为何,为何……也不信我?大哥,大哥,你说话啊!”

  琴玉楼保持沉默。

  他不能说。

  因为这是一场苍生劫。

  而诸天四界,都在欺骗着帝昼。

  昼得不到一个人的回应,四肢百骸都烧着一丛郁火,他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太子,就把他逮了出来。此时昼的身体破损,眼睛猩红,活像一头择人欲噬的怪物,小太子被他逼得后退,带着哭腔,“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昼彻底心冷了。

  他的道侣、父亲、兄弟、儿子,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三十三重天声势浩大的生辰宴就那样不了了之,昼也有一千三百七十九天没有见过他的道侣。

  听说她出门去了。

  上天入地,费尽波折,只为给那头畜生找一些罕见的药材,修补他破碎的心脉。

  后来他又听说,琴族也加入了寻找药材的队伍,包括他的大哥和三哥。

  唯有疯疯癫癫的二哥,他最不亲近的二哥,竟然是他回来之后第一个探望他的。昼也不知道琴银夜是怎么疯的,自他出世以来,他二哥就是这样子了。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但也有清醒的时刻。

  譬如此刻。

  琴银夜幽幽地说,“远离那头狐狸,否则,你会万劫不复,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我倒真希望我死在诛仙台里,寸寸地痛过,便寸寸地清了所有,谁也不亏欠,谁也不记得,只当是从未来过这世间。”

  昼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正要追问,二哥咧开嘴角,涎水淌落下来。

  二哥又疯了。

  昼做琴族太子时候,虽然懒散得不成样子,可他的意志力分外强悍坚韧,寻常十倍的疼痛,他都能忍。他怎么可能会像二哥说得那样,竟然绝望到跳诛仙台?那一跳下去,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会做那种蠢事的。

  昼这么想着的。

  然后又一个一千三百七十九天过去了。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他像是堕入了一个人的苟活里。

  三百年、四百年……七百年、八百年、九百年。

  足足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他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道侣。

  太子成亲了,是他亲手办的婚礼,他怀着一丝渺茫的希冀,给清都紫微发去请帖。

  没有。

  没有回应。

  她竟然薄凉到自己的儿子婚典都不愿意来!

  昼再也忍不住了,他去了清都紫微的主殿。

  殿内披挂着无数红纱,那金色符文流动其中,宛如一尾鲤鱼,鲜明又璀璨。而在这一幅幅红纱金符之下,她正站在狐狸少年的身后,胸脯压合那瘦硬的背脊,正手把手教他写符咒。

  少年穿着他曾经穿过的元青衣,腰间悬着他曾经为她吹奏过的鹤骨笛。

  这一幕,像极了九千年前的一幕。

  她也是这般教着他,在蝉喘雷乾中,握着他的鹤骨笛,将主人拆骨入腹。

  她甚至送了他一卷定情符箓。

  符箓还没泛黄,人心却不在了。

  昼的青眸渐渐模糊,快要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少年心思分明不在上面,他一边写,一边偷偷看着对方。

  “陛下。”

  少年小声地叫她。

  “怎么了?”

  “丹琉想学鸳鸯符……嗯……就是那种符。”

  女帝故意逗他,“什么符?”

  狐狸少年很不羞臊,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那个,三天三夜的,采阳补阴的!”

  他是如此的热烈,毫不遮掩他的情意。

  “啪——”

  笔头狠狠揩了他的奶腮一下。

  狐狸瞪圆了眼。

  “教你不好好听,鸳鸯符是绝人子嗣的,还三天三夜!”

  狐狸惊恐起来,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那不可以,我要生一窝崽崽的!”

  “给谁?”

  “当然是——”少年摔下笔,“陛下,您又套我的话!”

  昼失神站在殿外。

  他仍然能听见外头的鼓乐,一声又一声的,像他出嫁那日。说好的长生共老,怎么就变了?

  他甚至没有勇气进去。

  太子成婚后的第二天,仙帝主动驾临曜日宫。

  仙娥都高兴坏了,备好了绯红的寝服。

  昼沉默地替她解开衣衫,她腰间系着一个狐狸吊坠,鲜红的,分外耀眼,与他暗淡阴郁是不同的。

  “我要收丹琉为徒,你尽早操办。”

  她冷不防扔下一句。

  年轻男人睫毛覆盖了一层凉霜,“……好。”

  也许是他过于恭顺,她在曜日宫停留的时间久了些,他以一场委曲求全,求来了他的千年情爱。他还熟悉着她的身体与气息,但却觉得她如此陌生,像是月光苍凉,青松落色。他挺着腰,掩去眼中的泪光,顺从与她接吻。

  他漫无边际地想,她是从那头小狐狸身上学来的技巧吗?

  不重要了。

  他等得太疲倦了,也不想分辨了。

  昼毁了狐狸少年的生辰宴,却替他操办了一场更为盛大的拜师宴。

  他看见,他的道侣笑吟吟立在狐狸少年的身侧,为他温情挡酒。

  他看见,他的家人奉上了重礼,与那小贼好得像是一家人。

  他看见,他的儿子、弟子、知交、臣属都与他谈笑风生。

  唯有他,是多余的,碍眼的,格格不入的。

  他低着头,慢慢后退,从喧嚣鼎沸的人间退场。

  他去了诛仙台。

  他穿着七千年前他出嫁穿的嫁服,红得似血,猎猎飞舞。

  一跃而下。

  他要忘了她,忘了这九千年的荒唐情爱,在无光的结局里。

  永不醒来。

第114章 仙侠文女主角(48)

  “陛下,陛下——”

  镇守九重诛仙台的监统踉跄跑进了清都紫微,满脸惊惧地禀告。

  “君后……不是,是帝昼跳诛仙台了!”

  那是怎样的景象?

  他也是执掌轮回道的一员,镇戍诛仙台将近三万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恐怖的堕天之象!

  琴族与之比起来,根本就是一粒虫萤与无尽皓月,不值一提!

  帝昼执掌苍生道,每历劫一世,怨气就增一分,到他历劫这第十世,他们的红帝陛下亲自布下一场亘古未有的苍生浩劫,苍生一改棋子的低贱地位,破天荒成了执刀者。他们隐瞒、欺骗甚至可以说是玩弄了他们的主宰,逼得对方万念俱灰之下跳下了诛仙台!

  主宰死了吗?

  他不知道,更不敢揣测,仿佛一个不敬的念头都是对“它”的亵渎!

  那一刹那,监统见到了他有生以来最震惊、惶恐、崩溃的一幕。

  日月陨落,星辰同死。

  山河碎裂,草木枯骨。

  春秋昏暗,生灵衰败。

  ——是诸天血红,是苍生惊泣!

  不仅是他,贺宴上的诸天神魔同样遭受了一场始料不及的反噬。

  众人方寸大乱,惊慌运转功法。

  恐惧如影随形,他们惊恐回想起了之前吉光片羽降临的经历。

  不,比那一次更加可怕。

  他们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般,源源不绝的气机竟被一股神秘力量强行封锁!他们回到了他们还没修炼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弱小的时候,念头卑微,身躯孱弱,宛若一张经不得撕扯的薄纸,火舌一舔,只剩下一捧冰冷的灰烬。

  在古老、宏大、深幽、可怕面前,他们稚嫩、渺小、浑噩、愚昧!

  “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的道力都没了!”

  “是已死的诸天大皇大帝降临吗?”

  “天罚,一定是天罚啊!!!”

  “我们会死吗?!”

  “我就知道,我们这么搞,迟早完蛋!哈哈!都要完蛋!”

  生灵又惊又哭又悲又颤。

  梵宫是感应最强烈的。

  他们慈悲温和的面目显出了与平时不同的惊骇和狰狞,心慌意乱到无以复加。

  他们……竟感受到了诸天寂灭的命运正在流动、覆盖!

  佛子运转《众生如是观》,死死感知手背上的印记。

  它从模糊到清晰,如同一笔暗淡鲜血勾勒。到最后,鲜血越来越红,越来越灿亮辉煌。

  罪。

  一个罪字。

  苍生之罪,轮回之罪,大逆不道之罪。

  “这是什么?!”

  众生惊恐。

  他们的额头、脸颊、脖子、肩膀、胸膛、腰腹、手臂等地,都勾了一笔朱砂,如同承受业火焚烧之痛,他们痛得凄厉大叫。

  朱砂落下,罪字随身。

  首座跟老龟对视了一眼。

  他们一个是十三万年的龟灵,一个是十一万年的蝉灵,可谓是诸天四界之下活得最久的生灵了。

  “是罪字。”

  佛帝释一瓣神情凝重。

  “不是诸天语,不是万域语,也不是我梵文,是一种古老神秘而我们从未见过的文字,而这个字,老龟我只在一卷恭行天罚里看见过。”它的平和语气亦带了一分惊惧,“师弟,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参悟恭行天罚,你足足昏迷了三千年。”

  当时它都以为佛蝉师弟救不活了,掉了一滴龟泪,还给师佛蝉弟做了个塔。

  “记得。”首座点头,“当时我记得很清楚——”

  他愈发凝重。

  “师哥你的口水差点都要流到我舍利子上了。”

  老龟:“……”

  滚,那明明是老龟的眼泪!它是馋师弟舍利子的那种高僧龟吗!

  竖起耳朵听秘闻的众生:“……”

  你们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旁人的心情?

  但也因为梵宫首释蝉月这一句打岔,他们紧绷的心情缓和了些许。诸天有这么多遮天蔽日的大能,若他们都扛不住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要死就一起死了!这么一想,众人勉强能捡起自己的理智,分析如今的混乱异常的局面。

  首座却没有他们这样的乐观。

  他顾虑到众生的情况,没有当众深入说起他参悟恭行天罚的事情,而是跟他的师哥传音:‘师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龟壳?’

  老龟翻起白眼:‘师弟,那是偷。’

  首座面不红气不喘:‘一家人说什么偷不偷的。’

  老龟:‘那你还什么俗?你以为老龟我培养一个继承人很容易?你跟优昙就是大小混蛋,梵宫培养了你们,你们一个个胳膊都往外拐!老龟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了,下次谁还俗,谁出嫁,都不准打老龟棺材本的主意!老龟一颗舍利子也不分给你们,哼!’

  首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