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蝉月有些好笑,师哥怎么老惦记它的棺材本?明明它是诸天最淡定的一只老龟了,活得太长,根本就不怕死,身外之物就更不在乎了,成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坑那根老人参。

  等等,师哥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起这些?

  跟交代身后事一样。

  首座面上的轻松之色也一去不回,他低沉道,‘师哥,你也察觉了吗?这个罪字,就是恭行天罚里的罪字。我当初参它,又昏迷三千年,是因为——’

  得道高僧的佛眼落在了一袭红裙的女人身上。

  他恍惚着说,‘我在恭行天罚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未来佛只能看到近期,可是它,让我看到了从生到死,从荣到枯,从众生之情到个人私情。’

  ‘那是我释蝉月注定经受的、整整的一生。’

  于是七千岁还在洪荒时期的释蝉月知道了,未来的释蝉月,将会动情、破戒,永世不能飞升证道,他会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他的十万年隐忍、清净、苦修。也因此,首座一醒来就用尽办法来防止他动情,包括给姻缘线打结、偷师哥的龟壳、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等等。

  但他还是应劫了。

  哪怕是隔了十万年,他依然中意了一个人破他清规戒律的女人,应了自己的罪与罚。

  这是无法抵挡的。

  哪怕他提前知晓,更是提前预防,都没有用。

  佛帝释一瓣没有说话。

  它直直望向了女帝。

  四周同时也变得万分寂静,跟老龟一样,都愣愣看向了某一处。

  首座忽然心慌。

  他一转头,惊在当场。

  无数的罪,无数的罚,无数的红,密密麻麻烙在了帝绯红的身上,从眉眼到锁骨,从臂腕到脚踝,甚至是眼瞳里,每一寸皮肤都写满了罪诏。跟那日缠满众生情爱的红线不同,这一位煌煌烨烨、万象威严的诸天主宰,此时成了最邪恶、最混沌、最不可饶恕的存在。

  她是罪帝!有罪之帝!

  ——天道亲自下诏!

  众生惊骇后退,下意识远离不祥的存在。

  石扶春原本扮演他的路人身份,当绯红脸上勾勒第一笔罪字,他就冲上了上去,手掌试图擦去她脸庞的血迹,可是不行,血流得太凶了。别人都是被朱砂勾出罪字,唯有绯红不同,她是被生生剜刻出的!

  每剜一次,都森然见骨!

  石扶春痛得面皮抽搐,恨不得替师尊受了。

  “嗤——”

  她心口同样勾勒出一个殷红夺目的罪字,顺着胸线沟壑流淌下去,如同一道艳艳血河。

  绯红的生机正在被飞快夺走!

  这其实是很惊骇的一件事,因为帝绯红已经是诸天最强,甚至超越了太古始祖、洪荒大皇之辈,谁敢夺走她的生机?谁又能夺走她的生机!众人感到荒谬又离奇。

  “师尊!师尊!!!”

  石扶春惊慌不已,他声嘶力竭尖叫着,疯了一样扒开自己的衣衫,指甲划破肌肤,把藏在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

  “这是生死逆转六合丹,师尊,快吃,快吃啊!”

  “还有,还有这八荒镇元灵!”

  他歇斯底里,甚至忘记了以往的身份尊卑,粗鲁捏着绯红的嘴,把那一瓶瓶丹药灌入她的喉咙,试图挽留住她的一线生机。

  还有什么比自己亲眼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更加绝望?

  [男配(石扶春)虐心值:99.4%]

  系统热泪盈眶,我去,我终于看见这个小变态的虐心值了!人家佛子跟妖皇都满了,就他!

  果然,只要宿主被虐才能真正虐到小变态!

  说不定宿主再吐几口血,那虐心值就到手了。

  绯红:‘统子,你在想什么坏事?’

  系统心虚:‘我没有,别乱说!’

  不知何时,佛子落在了石扶春的身边,他掏出一株又一株的青的、红的、紫的莲蓬,剥下各色莲子,递给石扶春,其中甚至还有老人参的须须。

  老龟不敢相信,这个惯来跟它哭穷的小子简直比它还富有!

  老人参更加不可置信,难怪它总是感觉自己的须须长得不够快,原来是这混蛋小子给它偷了!亏它还担心受怕自己秃了!

  随后就是小妖皇艳歌行,他把他所有的珍藏都拿出来了,这要不是场合不对,众生都能对着这一堆宝山流出口水。这群人本是势如水火的情敌,但在绯红的生命面前,都放弃了所谓的嫉妒与不甘。

  “好粗鲁啊你。”师尊七窍流血,竟还笑得出来,“喂点吃的,把为师的嘴都弄破了,真坏。”

  小徒弟的双眼汩汩流出血泪。

  这小变态心狠手辣,哭起来却是格外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甚至带着一股弱气的哭腔,“别,别说话了,又流血了,您吃多点行不行?”

  “吃不下了。”绯红嫌弃,“这莲子太苦了,一点甜味也没有。”

  众生:“……”

  那可是诸天最顶级的伤药了,他们寻常都吃不到一颗。

  下一刻,石扶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把圆硬的莲子,嘴角都被自己蛮横的行为刺破了皮,溢出红血,他不在乎,擦也不擦,就挺直了腰杆,把自己送上。小徒弟长手长脚,勾住了绯红的脖子,就用那淡红灵活的舌尖推着,不带丝毫的欲色,将一颗颗潮湿的莲子渡入了她口中。

  绯红同时尝到了莲子的苦心和小徒弟舌尖、眼泪,真是有苦有甜,滋味绝美。

  上一次小变态这么哭的时候,还是在第三世。

  跟她做要哭。

  她断了情根他也哭。

  现在她要死了,这小子就哭得更厉害了。

  绯红恶劣地想,那完了,今天小变态怕是会哭得肝肠寸断、一塌糊涂。

  想想就爽爆。

  系统:‘……’

  宿主你想什么可以自己想,不用跟系统沟通的。

  老龟首先打断了这一对“生离死别”的师徒,“咳,首徒,你已经为红帝陛下续了一线生机,再多吃也无效的,反而浪费。”

  这话让白衣首徒恶狠狠瞪了老龟一眼,凶狠顶撞它。

  “老和尚,我乐意,浪费关你什么事!”

  绯红捏住这小凶崽子的后颈,“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石扶春瞬间变脸,软嗒嗒地说,“一瓣师父慈悲为怀,才不会跟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计较呢,您说是吧,一瓣师父?”

  绯红听见这话,心想,你毛都没长齐,勾引女性长辈倒是一套一套的。

  老龟还真没把石扶春的挑衅放在眼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它都给师弟跟佛子收拾烂摊子不止一回了,早就养出了超乎寻常的心境,于是也宽厚笑了笑,“无妨,石小施主一片赤诚,苍天可鉴,老僧也动容。”

  什么叫只有他一片赤诚?佛子很不满从后头捅了老龟一下,你怎么不把老子加上呢!

  首座想了想,也捅了老龟一下,师哥,贫僧也要加上。

  老龟:“……”

  你们两个幼稚鬼够了。

  石扶春被老龟夸得满面红光,看它也很顺眼,颇为客气,“不知一瓣师父刚才打断我与师尊,是想要说些什么?”

  事关诸天生死,老龟虽然讲究与万物同存,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它缓缓道出缘由,“此字为罪,老龟我曾在恭行天罚中看过,它可能是天道之言。”这话一出,场中的气氛愈发沉凝,老龟顿了顿,继续说,“此劫凶险,老龟想请出三佛,为我们窥探吉凶,做好应对。”

  绯红的眼瞳烙着罪字,妖异又混沌。

  “梵帝是想要我们助您开佛眼?”

  老龟看了一眼优昙,隐晦地说,“优昙修未来佛,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十方佛眼。”

  这就是佛子跟绯红的渊源了,虽然她这一世没有夺走优昙的十方佛眼,但她与优昙共享这一份佛力,也因此绯红的法相中开了一片红昙。

  “可以。”

  一听她同意,老龟松了口气。

  然后在石扶春嫉妒得滴血的眼睛中,绯红走到优昙身边,从后头抱住了佛子的腰身,很瘦,很硬,又像是一截超尘脱俗的青莲根茎,清冷的昙花香气涌入鼻腔。对方双眼蒙着一段飘渺白纱,冷不防被她从身后一揽,他一个哆嗦,皮肤敏感到泛起一粒粒疙瘩。

  “佛子。”她的声音含着笑意,“我来,还你一个稳定。”

  这算什么稳定?

  优昙的耳根都快软了。

  他陡然想起了那一段百年情爱,他以为它会被永远地束之高阁,经年之后落下白霜,再逐渐淡忘。

  可是被她一抱,他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些鲜活的、疯狂的、充满了绮丽光影的记忆又一次占据了圣僧的禅心。优昙悲叹一声,老子这辈子都要栽在帝绯红的手心里,当不了大佛,只能当个没出息的情僧。

  老龟则是一拍首座的脑袋,“别看了,一朵小花的醋你也吃,快请你的现在佛!”

  优昙也合上了双掌,手腕缠着佛祖,低头持着佛礼。

  一段深僻的梵语自他们口中吟诵而出,庄严、平和、静寂,令诸天生灵动荡不已的心境缓缓平复。

  “轰——”

  三座庞大莲台降临天廓。

  过去燃灯佛、现在释迦牟尼佛、未来弥勒佛,金身庄严,三佛齐降。

  而在三世佛身后,是三千世界。

  众人突然得见如此宏大的法相,一时间都被九万丈金光所震慑,难以回神。天廓是血红的,佛却是灿金色的,组合成了诡谲的、又分外宏大的景象。便是他们不信佛,此刻也心生崇敬,默默手持佛礼,念头是一片超脱的明净。

  然而这片超脱是短暂的。

  很快平静就被打破了,他们看着佛眼,就像是从中见到了自己此生最恐怖的事情。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会死!!!”

  “假的!都是假的!”

  原本有序的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有人甚至惊惧到自废双眼!

  而绯红看见了什么?

  她在过去佛的眼中看到了琴绯红的第一世,她死在诛仙台之下,身躯冰冷,面容青白,没了来世。

  她在现在佛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第二世和第三世,她成了诸天主宰,天风亦为她而鸣,可谓是盛到了极致。

  而未来佛,它含笑与她对视,下一刻,金色的佛眼里流出了血泪。

  它越笑得慈悲,血泪就流得越凶猛,转眼玷污了整尊金身。

  ——佛面沦堕为魔相。

  它告诉她:你今日,必死。

  佛子磐石般的身躯也轻轻颤抖起来,竟同佛像一样,蜿蜒出了一抹血泪,白纱血迹斑斑。

  佛子一张脸惨白得不像话,哑着声,对绯红低低道,“我看到了,看到了未来佛——”

  “我必死,对吗?”

  绯红眉眼弯着。

  未来佛呈现的是众生心中最恐怖的一幕,佛子挚爱她,自然看到了她的死亡结局。

  而绯红最爱她自己,所以看见的也是自己的死局。

  心系诸天的老龟看见的是诸天俱亡,所有生灵,所有万物,都在天罚下灰飞烟灭,哪怕它带领一宗弟子,舍身成仁,以舍利子铸成护天大阵,也难逃一劫。

  “阿弥陀佛——”

  老龟闭上了眼,不忍再看那生灵涂炭。

  而在这片鲜红的、三佛降临的诸天之下,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影子那么的孱弱、纤细。

  他起先爬着,衣衫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自他身后,蜿蜒一路血迹。

  然后他手骨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一副支离破碎、颓靡软弱的样子,元青色的衣衫早被诛仙台下的雷罡割裂成一缕一缕,他手、脚、胸膛、腰身,俱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玉骨跟别人不一样,奇异又嶙峋,写满了古老又深幽的符文。

  老龟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不会错的,那白骨刻着的,就是恭行天罚里的文字!

  ——昼从诛仙台下的罡风觉醒了。

  所有的一切,走马观花般掠过他的神识,如同解开了那禁忌一般的封条,记忆轮转后,层层复苏。

  他记得他是青要国的上将军,在她的操纵之下,做了那万人唾骂的小倌,她假模假样把他救出来,看似供奉在她手上,实则只为下一次狠狠打碎他。

  男主[帝昼]虐心值95.6%。

  他记得他是迦陵频伽宗的少宗主,被她劫掠到灵蛇祭坛,被祭司收养,被她驯服,蒙蔽了他的出生,做她最忠心的鹰犬。可结果呢?他眼睁睁看着双生子弟弟代替他,而自己成了容貌俱毁的哑奴,被万蛇啃咬至死。

  男主[帝昼]虐心值96.4%。

  他记得他是婆娑妖族的帝王蝶,一朝化茧为蝶帝,又为心爱的圣女赴死,可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她骗了他,她只是想让他心甘情愿祭了万妖蛊!

  男主[帝昼]虐心值97.6%。

  他是被爱人欺骗、被众宗围攻、最后消融在阳炎之下的鬼王鬼昼,他是家道中落进宫做了太监、亲手把爱人送上龙床又被她告知玩弄真相的提督砚雪昼,他是违背伦常自以为爱上同性备受折磨反被女子蒙骗半生的大行台蓝危昼。

  他是卑微的小镇帝,握着平安符,死前也没等来她一眼。

  他是昆山公主的面首,与她相伴长大,与她亲密无间,却被她当成了竹马的挡箭牌。

  他是纵横江湖的侠客,拈花飞叶,皆可为剑,可有一天,侠客胸中生了一簇招摇的红莲,他满怀柔情放下了剑,却被他爱的女子屠了满门。

  九生九世,无论是人、鬼、妖、魔,俱不得善终。

  九生九世,无论是对手、同伴、主仆、君臣,俱不得所爱。

  昼抽丝剥茧地想着,自虐般地想着。

  不,不能再想。

  直到记忆回拨到第十世,昼的眼尾泛起了一笔最狰狞的猩红。

  第十世,是诸天生灵共同参与,为他打造了一个最精致的牢笼,帝绯红把她曾经受过的,一一还给了他!

  十生十世的痛感层层堆叠,昼的指尖发颤,绷紧了每一根骨头。

  “恭喜——”

  远处是女子的笑,很轻,很魅。

  “夫君历劫归来。”

  昼何其熟悉这一道声音,从第一世,到第十世,将近十万年,她把她的容貌、声音、体态、香气都刻入了他的骨血里。他只要一听见这声音,就想起了她十生十世里是如何与他纠缠,她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喘,他都一一清楚。

  但他更清楚,她用这把菩萨般慈悲的嗓音,把他折堕到最深的淤泥里。

  “夫君是在怪我吗?”

  绯红捏着一柄水月观音蝉翼扇,观音醒着,端坐着,冷眼看着红尘众生。

  “你是该怪的。怪我没有履行妻子职责,去把你从狱山寻回来。怪我,把丹琉带回仙庭,取代了你在琴族的存在。更怪我,明明有能力阻止这一切,为什么不去救你,护你,疼惜你,为什么要让你遭遇这不平的一切。”

  绯红走近他,古香缎披帛流动着光影。

  “那是人间妻子该做的平常小事,但你我不是普通夫妻。我是仙帝,掌诸天之道,是阴。你是仙后,执众仙轮回,为阳。昼,你我同修万年,我阴已极盛,而你的阳却衰落损耗。”她口吻严厉,痛心不已,“你心血不在道上,都在别处,你懈怠太多了。”

  昼躯体一僵。

  “噗哈哈哈!”

  女人笑得猖狂放浪,嗓音甚至掺杂一种病态的兴奋。

  “昼,我的好夫君,这段话,你是不是很熟悉?当初你说的,我可是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呢!”

  观音扇遮住了绯红的半边唇,透过蝉纱,众人只看见一个晃动的红影,而她的双眼暴露在外,毫不掩饰那森冷的杀机。

  “所以,我的昼,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就该像我当初一样,折堕在诛仙台下!渡过了是劫,渡不过,是你的命,不是吗?”

  男主[帝昼]虐心值98.1%。

  帝昼生来便是万古之体,他淡薄而无欲,没尝过情爱,亦没经过惨痛,所以他一贯处在众生之后,冷眼旁观,偶尔秩序失衡,才会难得出一次手扶回正道。帝绯红用十生十世,在他无所知觉的心间埋下了一把刀,当它被惊醒,他也被刺得鲜血淋漓,那是深入骨髓的切肤之痛。

  十生十世的虐恋之后,他再不复之前的从容与冷静。

  被欺辱,被蒙骗,被玩弄,他的爱意同时催生了无尽的杀意。

  从未有人,敢设下诸天苍生之劫,破他的苍生道。

  帝绯红做到了。

  在漫长的岁月洪流里,她是第一个敢骑在他身上撒野的生灵。

  昼记得,在这十世里,她问过他一句,为什么他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现在他不问了。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晰,也知道自己跟她是不同道的人。

  “帝绯红。”

  年轻男人的嗓子还含混着血块,他说,“你煽动苍生,来愚弄我,欺瞒我,我纵然曾经对你情深,也宽解不了这段仇恨。”他远远望着她,眸中是寂静冽然的虚无,他们在猩红的天幕下,如同一对走向末路的交颈鸳鸯。

  “我会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让他动心的,又让他仇恨的,就该消亡在他怀里。

  像是一捧散在月光里的烈酒,他会记得她灌入喉咙的烈与痛。

  绯红也笑,满脸的罪字将她衬得更为妖邪,“将我挫骨扬灰之后,又让苍生为我殉葬吗?”她一字一顿地咬字,“您可真狠啊,天、道、大、人。”

  伴随着她这一称呼落地,万物俱静籁。

  昼的眼波依然平静,仿佛不曾为她掀起任何波澜。

  他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绯红笑吟吟地说,“什么阴阳失衡,你无非是想让我渡了劫,让仙界一家独大,又吞并其余三界。等到仙界盛到了极致,道争只能从仙界展开,仙界便开始辉煌壮烈地腐朽,到那时,仙宫崩塌,秩序不再,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混沌。”

  “而你,天道,是最后的赢家,毕竟诸天都是你的养分,不是吗?”

  老龟身体剧烈颤抖。

  原来,原来如此。

  为什么诸天会有无穷无尽的道争,只要一方落败,气运便被分毫不差地收走,壮大了胜者。等到诸天决出唯一的胜者,他们再无外敌,就开始内患了,从内部一点一滴地分崩离析,到最后,什么都消散了。

  天道又开始日月轮回、星辰流转。

  诸天从起始,到生长,到壮阔,再到灭亡,历经轮回,生机却永远不灭。

  这便是天道的手笔,残忍无情却留有一线生机的天道的手笔。

  “那又如何?”

  天道吐字,不再是玉落珠盘的清脆,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宏伟的晦涩。

  他从前说苍生为棋,是真的苍生为棋,这一草一木,都是他麾下的生灵,他能披泽千里,亦能覆灭万丈,他为何不能玩弄自己的东西?唯有一点,天道没料想到,他的仙族化身也跳了诛仙台,导致他封闭了所有与天道有关的记忆。

  天道爱上了他的蝼蚁,很荒谬,但却是真的。

  他钟情了蝼蚁。

  可也到此为止了。

  他造下这诸天苍生,予他们生,予他们道,予他们飞升,但苍生却叛了他!叛了他们的天道!

  既然如此,不如同他一起,归于虚无。

  昼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吐了四个字,“苍生愚弄天道,有罪,当诛。”

  原本遥不可及的天廓骤然压了下来,三世佛流出血泪之后,金身也被寸寸湮灭,化为漫天金粉。

  “第一,当诛帝绯红!”

  他的字音如利剑,万剑齐出,如同流光,眨眼到了绯红的跟前。

  “噗嗤!”

  一道红影闪过,扑在了绯红的身前。

  是丹琉。

  这是绯红让首座用阿修罗子召出的香阴怨灵,后被她投放到狱山,又带回三十三重天,用来刺激男主。

  可谓是十足的反派工具人了。

  然而这个反派工具人,绯红向来不放在眼底的工具人,他用绯红教他的法术,运起了千张符箓,妄图挡下天劫,在天道面前保住他。

  何其壮烈。

  但生灵怎么可能是天道的对手?

  那剑芒轻易刺碎了符箓,连带着丹琉腰间的鹤骨笛,也被一并弄碎,温热的血溅在绯红的脸上,模糊了罪字。

  “师尊,你、你没事吧?”

  狐狸少年回头,却见她唇边凝着一抹诡谲的笑。

  怨灵于是便知了,她的心肠比怨灵还冷,是怎么也捂不热的。狐狸少年咳出一口血,他软软倒在了绯红的胸前,气若游丝,“师尊……”

  它好疼。

  它是不是快要死了?

  它真笨,身为怨灵,竟还对着仇人动情,甚至还为仇人挡剑。方才在清都紫微,众生各相,它何其聪慧,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它知道自己的重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知道这一切都带着欺骗,但它还是出来了。

  它费劲仰起脖子,想再看清师尊的脸。

  然而五指落下,女人轻易拨开了它染血的头颅,“你的血很脏,别弄脏我的眼,也别挡着我的道。”

  狐狸怨灵骤然呼吸停滞。

  [反派(丹琉)虐心值为68.9%……89.4%……]

  等绯红从它变成狐狸的身体跨过,反派丹琉的虐心值同时也到了100%。

  绯红与昼面对着面,再无阻碍。

  “天道大人,你这么聪明,可知道你前九世为什么死得那么快,而第十世却足足拖了九千年。”

  她嘴角勾了点笑。

  天道恍惚记起来,他们抵死缠绵之时,她最喜欢用这种迷离的、略带戏谑的笑容,居高临下俯瞰他。

  “因为我——”

  绯红浑身的罪字如烈焰一样燃烧着。

  “去修天道了哈哈!!!”

  天道觉醒71.5%!

  天道觉醒83.7%!

  天道觉醒95.6%!

  [叮!您的天道账号(天道绯红)正在登陆中!30%!60%!90%!100%!]

  [叮!天道绯红,恭喜您!您已登陆成功!目前您当前的世界已有天道,与您产生排斥,是否选择消除?]

  绯红幽幽一笑。

  “是。”

  杀天道,我当代之。

第115章 仙侠文女主角(49)

  系统很惊恐地发现——

  它的数据库被塞进了一份奇怪又庞大的文件,强烈可怕的入侵感让系统觉得它活像是被宿主欺负的小媳妇。而这份文件更像病毒,蔓延出血红的纹路,如同一只只闭合的血眼,转眼覆盖了它的A区、B区、C区、D区!

  鲜红病毒直逼核心主区!

  它吓得尖叫。

  “啊啊啊啊啊!!!”

  眼睛!你别过来!我可是正经的系统我不搞那种play啊!!!

  绯红:‘啧,正打架呢,别叫这么浪。’

  系统抓狂不已:‘混蛋你别乱塞东西啊!数据库会瘫痪的!!!’

  绯红:‘看你可爱,给你塞一个好东西你不要?’

  系统咬牙切齿:‘见鬼的好东西,你比小变态还变态,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咦?’

  系统发现它多了一个图标,一只闭合的眼睛,睫毛挂着一层湿漉漉的血珠,粘稠的,艳丽的,又分外邪恶的,但它的名字却是——

  [天道养成系统]。

  它那个[虐文系统]图标被挤得分外可怜,根本不敢抢地盘,委委屈屈缩在角落里。

  虐文系统第一次感到极其心酸。

  外来者太嚣张了,还欺负土著的呢,你强你了不起啊。

  好吧,你他妈是了不起,起码系统工作多年,还没见过修成了天道的虐文女主。

  没一会儿,系统就发觉自己核心发烫,每一条指令都变得迟缓,超出了它的运转负荷。

  系统想哭。

  它真哭了。

  系统:‘呜呜呜宿主你这文件太大了我根本不行啊。’

  绯红:‘系统不能说不行,乖,把我吃进去。’

  系统:‘……’

  一份天道文件传输,你他妈的别说得这么下流好吗!

  系统只得委委屈屈转回去,把自己一些不太重要的程序和文件删了又删,勉勉强强纳入了天道法则,更把它转换成一个庞大的、清晰的、可观的程序,在这个过程中,绯红同样清晰感受到了规则力量的注入,她身上罪字再也吞吃不了她一点生机。

  绯红于是夸系统真能干,是她最爱的小心肝。

  系统:‘……’

  还是别了,你夸我我真的害怕!

  系统一边艰难地吃文件,一边有一下没一下跟绯红聊天,缓解它初次承接天道规则的不适,‘宿主,你是怎么发现男主隐藏的天道身份?’

  绯红也知道系统的确痛苦,对于自己利益所在,她一向都很舍得给甜头,便不再撩拨它,颇为温柔回应。

  ‘统子,你还记不记得第三世,咱们初次降落的地点是二十四诸天,也是琴绯红的三千岁,可是我们第二世早就降临过了,你还说了跟第二世降落狱山时一模一样的话,我就知道,是男主的吉光片羽干扰了你的判断。’

  她有些漫不经心注视着场内的局势,‘一般来说,男主处在系统的法则之内,他根本不可能影响到你,除非——’

  ‘他就是天道本身。’

  而天道,就是世界意识,换算等级,相等于主神分体一样的强悍存在,它始终是凌驾于系统之上的。

  系统被她绕进去了。

  系统:‘不行,我好晕,我得缓缓,理清关系!’再动主脑,它都要烧成渣渣了!

  绯红:‘那你躺下,让我来。’

  系统:“?!”

  我都这样你还要日我数据库!

  系统不由得想起了它闲暇时候看的消遣小说,什么《最强系统》、《系统金手指红包群》、《开局签到无敌系统》等等,都是男主人公被系统托管了,爆发无穷力量,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怎么到它这儿,它反被宿主给托管了?!

  系统自暴自弃地想,我好菜,我是个小废物。

  绯红全面掌控了系统,烙着罪字的眼瞳迅速划过了一串“01001100”的代码,曳着一道幽蓝的光尾,又消失不见。

  此时场中的局势陷入了一阵焦灼。

  诸天众人跟系统一样,都处在云里雾里又稀里糊涂的状态,但他们知道——

  帝绯红修成了一条很了不得的大道。

  这条大道甚至能跟疑似天道的帝昼抗衡。

  他们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两尊诸天最强的神灵。

  “……天道?”

  这不是天道第一次听见有人要修天道了。

  上次也是帝绯红。

  她总是那么猖狂又无知。

  当日月星辰同时陨落,天道的身旁也不再有日月随行,只是寂冷的、虚无的一片,像是经年不化的皑皑雪峰,清疎矜贵,禁止触碰。

  元青色的衣袖之下,探出了一只苍青而没有血色的手掌,手背上的清冷金珠早就被绯红咬着拔掉了,随着真身显露,那血洞也一如当初,汩汩淌着血,很快把他整只手掌都浇灌成血红。

  天道的指骨明晰瘦长,宛若一件玉雕珍器,曾经绯红最爱把玩他的手。

  他现在用这只血淋淋的手掌指着绯红。

  “那便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天道。”

  天道唇心微淡,飘逸出一口冰冷的雾。

  诸天生灵听见了一道古老的、浩瀚的旨意,它悍戾又霸道,直接破开屏障,降临他们的神识灵府。

  “苍生虽然欺瞒天道,却是受帝绯红蒙骗,苍生有罪,帝绯红尤甚——”

  古老晦涩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杀帝绯红,可免汝等九分责罚!”

  “杀帝绯红,可免汝等九分责罚!”

  “杀帝绯红,可免汝等九分责罚!”

  一声比一声宏大,震撼人心。

  嗡!

  他们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

  天道下诏,让他们共同诛杀帝绯红!可免九分责罚!

  这是……绝望之中的一线生机!

  有的人惊惧着,有的人犹豫着,而更多的人,他们被天道解禁,并且念头臣服,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于是绝大部分的修士恢复道力之后,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法身、法相、法器。他们在想,要如何诛杀这尊遮天蔽日的存在。

  然而帝绯红的唇畔,始终含着一抹令他们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女人很喜欢笑。

  作为诸天主宰,也是唯一的女性主宰,他们有时候总觉得帝绯红不像是一个正派人物,她是割裂又混沌的形象,像仙像观音,像魔又像妖邪,她所作的事情,总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包括从第三世杀回第一世,摧毁吉光片羽,包括让苍生立诏,为仙帝造一场浩荡的苍生劫。

  更包括现在,她要与天道对抗。

  他们试图从她的面容情态分析出她此时此刻的念头以及情绪,好捕捉她的弱点。

  然而没有。

  没有缺陷。

  他们有些惊慌地发现一个事实——

  帝绯红断情绝爱,又强大无匹,她好像没有任何软肋。

  于是他们不可避免产生了畏怯的心理。

  天道让他们去诛杀帝绯红,才能得一线生机,可是他们这一去,焉知自己还有活路?这帝绯红,向来不是庙中观音之类的仁慈角色,他们被帝绯红统治了将近万年,她的威望与狠戾手段早就深入人心。

  系统自然也感应到了众生这一股波动,连忙对绯红说:‘宿主!好机会!快给他们洗脑!’

  系统还记得上一次宿主判决仙界有罪的诏令,也是像男主这样,号令众生,现在她天道账号都登陆了,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但宿主却说——

  ‘这样玩没意思。’

  系统:‘???’

  不是啊,你现在是跟天道干架啊,又不是妖精打架,你玩什么玩!!!

  你目前运行的是我的数据库,你可别玩死我啊祖宗!

  绯红反而还刺激天道,“看到没有,天道大人,他们都怕我,敬我,连你的话都不敢听呢。”

  天道双目清冷而威严,仅是一眼,瞬间消弭了众生对绯红的惧怕。

  “杀了帝绯红,我们才能活。”

  有人说了一句。

  起先是很小声,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洪亮,宛如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

  “对!诛杀帝绯红!”

  “都是她让我们做苍生劫!是她胁迫我们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就是,我们凭什么要为她去死!”

  诸天生灵群情激奋,局势瞬间逆转。

  这倒显得那一群和尚特别安静。

  梵宫,绯红去过他们的二十四诸天,也拐走过他们的首座与佛子,甚至在第三世,佛子跟她还俗,反而因她瞎了眼,最后佛子被她始乱终弃了,一群师弟师侄恨她恨得牙痒痒的,追杀到了琉璃魔坛讨要说法。

  而魔坛里佛子的那一跪,让绯红从此上了梵王宫的外交黑名单。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首座跟佛子,有了一个共同的心上人,她就是诸天主宰帝绯红。

  而且他们修佛的,跟其他界不一样,讲究普渡众生,舍身成仁,他们不以万人欺凌一人。

  上一次诸天大战,他们梵宫就是站在帝绯红的阵营,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们默契围在了绯红的外侧,或穿袈裟,或持宝鞋,或是头顶举着一尊罗汉,那罗汉还惊恐地大叫我恐高啊别抬这么高!

  绯红道,“此事是我与天道之争,梵宫不必涉入其中。”

  老龟苦笑,“帝施主,这是你人心所向。”

  它能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