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洞内响起了脚步声。

  系统高度警戒:‘宿主!杀你的人!’

  绯红歪头:‘不,是送上门暖被窝的人。’

  系统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蓝绯红,你也有今天。”冰棱折射出幽冷的光,映在楼撼星的面目上,像是一尊堆雪砌玉的完美假人,“你杀我师兄之时,可曾想过——”

  “冷……冷……”

  女子颤着声音。

  “好疼……”

  对方冷哼,“你以为我会上当?”

  那边直接没了动静。

  楼撼星抿着唇,慢慢移到了那一道黑影的身边,“喂,别装死。”

  她一动不动。

  听说她被昆山玉君铲平了一百二十座山,又被蓝真真用锁灵袖中剑伤了心脉,该不会受不了这寒真洞的冰寒,真晕过去了吧?楼撼星俯身下去,指尖凝起一抹明光,照着这人的脸庞,她的确憔悴多了,鬓发凌乱,留了几绺,而嘴唇也失去了以往的血色。

  楼撼星鬼使神差抚了一下她的唇。

  手指刺痛,被她咬在口中。

  温热而湿腻的。

  他猛地一个后退,反而撞上了背后的冰层,又被绯红骑了上来,她趴在他的胸口,“我不过才睡了你两日,你便这般眷恋我的唇了?你们这种小仙君,说是冰清玉洁,清醒的时候避我如虎狼,碰一碰都叫得厉害,反倒是我昏迷了,倒是主动会摸了。”

  楼撼星眼神发冷,“……滚开。”

  绯红则是抬起了手,支在他的心窝,也撑在自己的腮边,姿势更为懒散,“你可千万别动,我这身子被你的小师妹摧残得厉害,动一动都是要命的,我若是不痛快了,就喜欢给人找麻烦,你说我是找你小师妹的麻烦,还是找你的麻烦呢?”

  楼撼星僵直不动。

  因为她的手如同一条冰蛇,从他的袖口钻了进来,贴着他的肌肤游动。

  “我的身躯好冷,小仙君,你煨一煨我罢。”

  她也钻进了小仙君的胸怀。

  楼撼星恨不得把这条毒蛇甩得远远的,但蛇类以他为巢,竟真趴在他胸口上取暖。

  女修的身形偏向娇小,她倒是生得匀称秀长,拢在怀里,她的头颅已经顶住了他的下巴,存在感强烈又鲜明。

  后来小冰蛇在袖子里玩腻了,又滑了出来,盘进了他的胸膛。

  楼撼星隐忍得满脸红潮,嗓子都变调了,“……你,你住手!放肆!”

  “怕甚么。”绯红不以为然,“我们这段很安全,没有人经过,也不会有人听见你孟浪的叫声。”

  “谁叫得孟浪了?!”

  楼撼星被绯红气跑了。

  第二天,这人又来了,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小仙君模样,扔下了一些丹药瓶,施舍般的语气,“这些都是我不要的,你随便你挑一些用,蓝绯红,你可别死在这种窝囊的地方,等你出来,我会堂堂正正杀死你的!”

  “神品丹药都不要了?”绯红似笑非笑。

  楼撼星转身就走。

  她从后头抱住他,耳鬓厮磨,“洞中寂寞,你陪我玩一会儿再走?”

  楼撼星拒绝了,但绯红有的是办法缠他。

  在寒真洞外登记的长老直犯嘀咕,怎么来看个人,把自己也给赔里边了?

  等到了第三天,楼撼星才出了寒真洞,虽然披了一层罩纱,但脖子上的鲜红若隐若现。

  长老也没敢问,送人出去了。

  他才刚坐下来不久,人又来了,还换了一套道袍,他放下茶盏,迎了上去,“楼真人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的?”

  “什么?”

  楼撼星瞪大了眼,“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还落下东西?”

  长老也迷糊了。

  “您刚刚来过啊,还,还穿着罩衫,我不会认错的。”

  楼撼星二话不说启了道驾,去了小萼山。

  果然,他在洞府外,见到了刚回来的四师兄,他一反常态,在道袍之外加了一件苍绿色罩衫,这是师兄弟当中属于楼撼星的穿法。

  双方对视。

  楼撼星的眼睛锐利无比,也没有拐弯抹角,“四师兄,你去了寒真洞,还冒充我,你想干什么?”

  四师兄的腿早就好了!

  他欺瞒了他!

  应不识淡淡道,“自然是寻找机会,杀了蓝绯红。”

  楼撼星怒极反笑,他一把扯开他的罩衫,上头的吻痕就是铁证,“你要杀她,怎么连人家的唇印都带回来了?”

  “诱敌深入,骗取信任,再杀她个措手不及。”

  “你撒谎!”

  楼撼星怒喝,“其他女子碰你一下,你转头就要把手洗得脱皮,你走了那么久都保留着这个吻,你分明就是喜欢她!”

  “师弟。”

  应不识的眼眸黑幽幽的。

  “你真可怜。”

  他口吻轻缓,却在人的心上扎出了一道裂缝,“师兄可怜你,没了清白,守不住心,可是她呢?”

  “……闭嘴。”

  “她连你我都认不出来了,她根本就是把你当成一个枕边小奴,不管是谁给的欢愉,她都多情收留。”

  一支寒剑指着他的喉咙。

  楼撼星眼睛猩红,“我要你闭嘴啊你听不懂吗!”

  与此同时,系统收到了师兄弟的虐心值。

  不是,楼撼星升了也就算了,怎么另一个也跟着凑热闹?

  最让系统发愁的是男主,这个世界的男主好像百毒不侵,一颗心练得跟铜墙铁壁似的,半点虐心值都不涨!而女主呢,她又不按剧本安排的情节走,前期男女主升温的戏码被掐得七零八落,根本就不能看。

  现在还撕得昏天暗地,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系统:‘宿主,你这么搞,男主恨意得有五颗星啊。’

  绯红扬眉:‘那你查查,他的仇恨值是多少?’

  系统一看——

  男主[江霁]仇恨值0%。

  男主[江霁]黑化值0%。

  男主[江霁]爱慕值0%。

  男主[江霁]虐心值0%。

  系统卧槽了声。

  四项归零,这男主是假的吧?怎么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还是说系统出现bug了?

  倏忽,洞内澄明如白昼。

  一抹霜白落入绯红的眼瞳。

  昆山玉君缓步而来,声音如冷玉坠地,“你不意外本座会来。”

  绯红倚在冰石上,“若是舍了我,师祖的本儿可就全亏了,不是吗?”

  她又笑,“师祖为我送上了昆山五子,这是让我领悟大仇得报的喜。”

  “师祖又将阴阳化生经赠给我,激化我与蓝真真的矛盾,令太上长老轻折我,从云端掉入尘泥,又让我痛饮强者沦落的悲。我数日之内,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心境就发生了动荡,师祖莫不是为传授我太上忘情,专门重铸我根基?”

  “既然你知道。”

  这飘渺仙尊的肌体皎洁如月,不染纤尘。

  “那你该唤我一声师尊。”

  绯红含笑不语。

  “你不愿?”昆山玉君的衣棱涌动着霜气,“你混沌灵根,本就该修习太上忘情,只是你红尘太重,戾气太重,本座需要为你涤清浊气,重新悟道。如今你气机破损,唯有太上忘情能令你再一次脱胎换骨。”

  绯红仰头看他,“您若收我为徒,就不怕天下人说您的闲话?您的好徒儿,可都是被我打得死的死,废的废。”

  昆山玉君淡薄似水,对生死看得平常,“他们实力不足,被你做了垫脚石也是应当。”

  “那我实力足了,师祖被我强要了也是应当?”

  昆山玉君垂下眼,匀称窄长的羽玉眉,是仙家最清淡的一笔浓墨,他清疎开口,“等你练到太上第九章 ,会知道情爱皆为枷锁,大道方是正途。”

  他曲指弹出了一枚雪玉。

  “这是太上忘情的心法。”

  昆山玉君顿了顿,“寒真洞正好辅助你开脉,别浪费了我给你争取的二十年寒真灵气。”

  系统有些不寒而栗,‘宿主,我咋感觉这都是男主算好的?太邪门了吧!’

  “那二十年后呢?”

  绯红丝毫不怵。

  “二十年后,你当重归正位,做我江霁的关门弟子。”昆山玉君长身鹤立,“本座可以坦白跟你说,我看中了你天赋强,有野心,也敢豁出去,你既入了本座的眼,本座也当倾囊相授,助你一步登天。”

  “理由?”

  昆山玉君竟也不瞒她,淡淡道,“本座要你做最锋利的车马,压制百家气运,夺得一线天机!我要与天,争上一番高下!”

  这一暗面的昆山玉君显得凌厉又悍戾,竟有几分真实的生动,但很快他收敛容色,又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君模样。

  “本座三千年生辰大典,亦是你重出十洲三岛、力压群雄的时机,到时本座会为你造一场最盛大的声势,让所有天之骄子的目光都在你身上。”

  昆山玉君凝视着她。

  “本座不惧你踩着本座声名上位,本座只怕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最后落得荒唐狂妄!蓝绯红,你是本座第一个筹谋至此的人,别让我失望。”

  昆山玉君走了,他留下了那一卷修真界都为之疯狂的太上心法。

  太上忘情经。

  他就这样给她了,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是个枭雄。’绯红给系统评价,‘但不妨碍我干废他。’

  系统就问,‘那你还不快修炼,修完了再干男主啊。’

  绯红露出了笑容。

  怕是有人上赶着来送呢。

  寒真洞昏暗幽冷,不知年岁,但寒真洞外的太上墟却是盛况空前。

  蓝真真的元婴大典宴请了十洲三岛的,只见云台麟阁,堆银砌玉,春光晴色,炉香缭绕。

  “元洲纤衣宗到——”

  “长洲天恩寺到——”

  一声又一声的清脆唱名从清晨持续到了薄冥,整整持续了十四日。

  机灵的青童分散在各个山头,接引贵客。

  第十五日,元婴大典正式举行,各洲人马齐聚一堂,那些年轻俊美的仙君们往蓝真真面前一站,当真是海山叠珠玉,晃得她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了。特别是凤麟瑞家来的哥哥们,眼睛俊,身形俏,一个比一个好看。

  那瑞家的大哥哥轻柔地问,“真真,今日这么多人来看望你,你高不高兴?”

  蓝真真合不拢嘴,“高兴,当然高兴!”

  “你是高兴了,可我弟弟,深埋九泉,无人看望!”

  以凤麟瑞家为首,玄洲徐家、元洲郑家、流洲应家、炎洲楼家等人马在元婴大典骤然发难。

  “太上墟今日若不交出蓝绯红,我五大世家,决不罢休!

第163章 合欢宗女主角(11)

  ‘师姐!是我!吟袖!’

  绯红的藕花耳坠剧烈发烫。

  这个时候绯红已经穿过了栈道,到了一处露天的冰窖里,从那冰层的缝隙中,隐约漏下一丝天光。

  还不是子时。

  但何吟袖顾不得那么多,她燃烧了自己的精血,强行与绯红连上了传音。

  ‘师姐!快跑!’

  何吟袖嘴里含着一块血,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这是大部分弟子听到五大世家寻仇的吃惊表情。

  何吟袖混在其中,借着前边高大的师兄,掩盖了自己的动作,也幸好她只是一个外门弟子,那些天之骄子们目无下尘,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细微神色。

  清丽女修按着胸口,继续传音,‘凤麟瑞家作为牵头,联合玄洲徐家、元洲郑家、流洲应家、炎洲楼家,以情理压迫宗门,要掌门和长老们把你交出去!’

  这交出是什么后果?

  那就是宗门案犯的待遇!

  像这种五大世家联合要人的事情,太上墟也是首次发生,别说是当场发蒙的蓝真真了,就算是处理过不少棘手纠纷的掌门,同样被他们这一手发难震住了。

  十洲三岛,宗门为首,其次是世家与王朝。

  世家能凌驾于王朝之上,足以见其根深势大。

  但世家又根据所修的心法不同,一一划为道家、儒家、法家、医家等派系,各家主张不一致,东风想要压倒西风,西风更想要打死东风,有时候水火不容,到了说话就要打起来的程度,这也注定各大世家很难联手起来向宗门施压。

  昆仑太上墟又是第一道墟,玄门正教,万年道统,地位超然,鲜少有世家敢冲撞道家圣地。

  连长老们都有一种活久见的恍惚感。

  自从昆山玉君成为太上长老之首,这将近三千年,他们道门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冒犯!

  昆山玉君高坐仙台,身侧盛着一丛丛的琼芝瑶草,他雪指纤纤,手持一支潋滟青芙蓉,随着角度翻转的不同,那青芙蓉的湛湛寒光也从他的秀挺鼻尖落到微红唇角,愈发衬得他的肌体晶亮明澈,殊为美观。

  掌门看师祖玩了半天的芙蓉花,就是不说话。

  他又有点害怕了。

  我去!您老又不会憋着什么惊天阴谋吧!

  老实说,自从经历过了天经宫那一回事,掌门对自家老祖的心思更加琢磨不透了。

  这难道就是徒承师业?

  据传,他们的太师祖曾是阴阳家的弟子,佛口蛇心的主儿,上半生活活坑死了不少对手,仇家遍布十洲三岛,后来转来了道家,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又收了两个徒弟。

  第一个当然是他们的大师祖,平常没事就钻研些虫子尸体,钻着钻着,自己给钻到了外头,被人逮主,做了医家的老祖,掌门至今想来都觉得痛心。第二个则是如今的昆山玉君,世人皆道他容貌端美,仪表高洁,是个神仙中人。

  两个弟子都仙得上天,怎么看,都不像是面软心黑的太师祖。真要找个对比,昆山玉君的大弟子师雪绛更像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太师祖。

  曾经掌门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就是这个手持芙蓉的无瑕玉君,为了培养一个凌驾万界诸宗之上的弟子,他竟然放手让弟子们虎口争食,导致三死一废,还有一个以身饲狼!

  这等悍戾手段,掌门每每想起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他宁愿弟子平庸,也不愿意让他们如此残杀!

  掌门心想,这大概就是他跟昆山玉君的差距吧,他不舍得,红尘之中有诸多牵挂,忧虑千重,枷锁万重,所以至今还只是一个半步元婴。而师祖江霁呢,他还不足三千岁,就是顶级大乘,离飞升近在咫尺。

  人家万年才抵达的巅峰,他三千年就做到了。

  眼见着师祖玩着花置身事外,掌门叹了口气。

  他起身。

  “霜天真君,此事欠妥,不如等我蓝师侄的元婴大典举行完毕,我们再慢慢商议。”

  “商议?”

  那眼形俊俏的修士笑意发寒。

  “你们太上墟都商议了四个月,难道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吗?”

  霜天真君名唤瑞遥山,他是瑞鳞的长兄,也是凤麟瑞家的当代家主,别看长了一副斯文郎君的模样,实则手眼通天,每次出手必是打蛇七寸,从不落空。

  此次他联手徐家、郑家、应家、楼家,就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朝太上墟来势汹汹地发难。

  修士子嗣艰难,但瑞鳞之母是一名美貌鲛人,与修为高深的瑞父结合之后,生下了六子三女,瑞鳞又是其中最小的,备受全家宠爱。这次幼弟被杀,惊动了瑞家上下。

  瑞遥山最恨的就是那些煽风点火的长辈,为了出头竟然让弟弟送了命!

  第二恨则是主谋蓝绯红。

  他们是兄弟,瑞遥山能听到幼弟临死的心声。

  他竟不怨恨那个女子!

  他竟……爱慕那个女子!

  那种少年情窦初开却被心上人亲手杀死的复杂滋味,瑞家六兄弟都体会到了。他们这次前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要人的,他们将以她之血水,祭祀幼弟的在天之灵,再将两人的尸身合葬,全了幼弟这一份少年心意。

  掌门想要息事宁人,但五大世家咄咄逼人,紧咬不放。

  蓝真真泄气揪着花草。

  还有完没完?

  今天可是她最风光的元婴庆典,结果却为了另一个讨厌鬼吵吵嚷嚷的,都快把她这个主角给遗忘了!她讽刺地想,蓝绯红的人气可真高,入了那阴森森的寒真洞,外头还有一大把人惦记着她呢。

  但瑞遥山没有忘记她,话锋转到了蓝真真的身上。

  “真真,你说,蓄意杀人要不要偿命?”

  “……啊?”

  蓝真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若是能借着五大世家之手,把蓝绯红给做掉了,那蓝家就只有她一个天才,自己也不用时时刻刻被一个小辈对着比了!最妙的是,她可以永除后患,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心头血会被痛苦挖走!

  就在这时,瑞遥山也同她传音,‘真真,你放心,等我们要到了人,必取她心头血赠你,让你痊愈病体,永无后顾之忧!真真,还请你体谅一个兄长失去幼弟的悲痛,我们瑞家只要一个公道,绝不牵连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瑞遥山姿态放得很低,显然很懂得拿捏小姑奶奶的心思。

  别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蓝真真觉得,只要不是蠢的,都知道该帮哪一边。

  她又不傻!

  蓝真真摆出长辈的款儿,严肃地说,“杀人的确要偿命,蓝绯红杀害我师兄,铸下滔天大错,理应以命相抵。我同意把她交出去。”

  她都忘记了,她还是蓝家的祖宗姑姑呢,蓝绯红不过是她的一个小辈,从辈分上她就能压得她死死的!

  “蓝真真,你浑说什么!”

  掌门简直快被这个姑奶奶气死了!

  胳膊肘能这么外拐的吗?

  你说话是痛快了,但你付得起这个交人的责任吗!

  瑞遥山抓住机会,一鼓作气,“灵虚掌门,蓝真人是蓝家的祖宗姑姑,自然也有处置小辈的权力,既然她都同意交人,你们也别再包庇凶手了!太上墟一直都是我等仰慕的道教圣地,否则也不会把我们少主交由贵派培养,可现在人没培养到,反而把命都葬送了!”

  其余四家也纷纷发话。

  “不严惩害群之马,实在难消我们心头之恨!”

  瑞遥山行了个道礼,斯文儒雅。

  “还请掌门、诸位长老、诸位弟子放心,我等只是想要讨还一个公道,绝不会以此牵连无辜之人!当然,我们也理解你们的爱才之心,所以我们五家愿意出十处灵矿,三条灵脉,一件混元法器,还有十二名尸侯府的进出名额,弥补你们的损失。”

  听到灵矿、灵脉、法器,富有金山银海的长老们眉头都不挑一下,但尸侯府这个名头一出来,连太上长老们都坐不住了。

  “尸侯府?是那位以尸身飞升的侯爷?”

  自尸侯爷飞升之后,万年以来,无数天才妖孽饮恨最后一步,哪怕是他们最有希望的太师祖,也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

  太上长老们突然得知了这位成功飞升者的遗迹,怎么能坐得住?

  瑞遥山颔首,“正是。”

  局势瞬间就变了。

  太上长老暗自思索,交出一个根茎损毁的天才,换来十二个可以窥探飞升真相的名额,哪个更值一点?饶是心境平稳的掌门,呼吸都重了些许,虽然飞升离他还很遥远,但老祖们若能一步登天,宗门万年昌盛不在话下!

  “那就交人!”

  为了自己,更为了宗门,容霓愿意做这个恶人,“蓝绯红顽劣不改,就是入了寒真洞,也耽于情爱,如此坏种,留着只会危害四方!”

  方苍明张了张嘴,但看其余长老们的神色,最终颓然垂下头颅。

  他一个人做不了整个宗门的主。

  一抹湛湛清光掠过长老们的面孔,险些刺花了他们的眼,他们正要恼怒质问,却发现那道光来自昆山玉君。

  他低垂着玉白的眼皮,睫毛如蝴蝶墨翅,仿佛正专注着手中的芙蓉。

  这是……昆山玉君的警告?

  太上长老们心头有些发憷,然而对飞升的渴望压倒了他们对昆山玉君的敬畏,再说,他们在场的,哪个不是修了五六千年的人精,都有自己的盘算。而他们若能扭成一股绳,昆山玉君仅有一人,又能奈他们如何?

  总归是同宗同源,昆山玉君最多是惩戒他们一番,要不了性命!

  跟飞升比起来,其他什么威胁,什么惩罚,什么声名,都差得太多了。

  “我这便去寒真洞,押人过来赔罪!”

  容霓还没说完,一道笑声传入。

  “不必长老费心,罪徒自己送上门了。”

  宗门世家的天之骄子们精神一振。

  黄泉行走来了!

  他们当中有的人见过她,也有人只是听过她,远远一看,彩羽飞星都不及她眉梢一抹风情。这位道墟行走穿的是万叠云山的道袍,好似群山都在她的脚下,即便他们能感觉到她道体虚弱,筋骨破碎,但没有人敢小觑她半分。

  楼撼星跟应不识都在各自的家族当中落座,绯红一出现,师兄弟不约而同互看了对方一眼,又心思莫名移开。

  守在寒真洞的长老无奈禀告,“是蓝行走非要来的,我拦不住。”

  何吟袖瞳孔微颤。

  为何?

  她明明通知了师姐,让她使出手段,快些离开寒真洞,免得落入世家之手,可她非但不走,还主动撞上了猎人的网!

  难道师姐糊涂到只为了争那一口气吗?

  何吟袖心乱如麻,娇唇都被咬得出血。

  她修为不够,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解师姐这个死局!

  却听师姐笑吟吟地说,“人来得可真齐,玄洲徐家,元洲郑家,流洲应家,炎洲楼家,凤麟瑞家,都全了。”

  五大世家神情稍露异样。

  不知为何,听她一个个念名,就像是阎王爷在阎王殿亲自点名似的。

  巧合的是,她的名讳也是跟阎王爷相关的,比如笛判官,比如黄泉行走,仿佛掌握了生死权柄。

  “噢,不对,还差了一个,聚窟蓝家。”绯红偏头,看向一桌宴席,那里坐着蓝家的家主蓝兆,也是将蓝绯红选上献血名单的男人,“方才我都听见了,我的祖宗姑姑蓝真真打算卖了我换好处,我猜凤麟瑞家许了她心头血,对吗?”

  蓝真真心虚抿唇,转移视线。

  绯红似笑非笑,“那你们呢,蓝真真的态度也是你们的态度?”

  蓝氏家主旁观全程,早已明白太上墟如今的态度,他身为一家之主,必须要做出表态,该舍弃的就要舍弃,免得招惹祸事。

  蓝氏家主深吸一口气,“蓝绯红,你犯下大错,我们蓝家保不住你。”

  绯红冲着他们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次。”

  她清晰地说。

  “第一次,你们放弃我,送我去太上墟给蓝真真取心头血,毁我前途与意志。第二次,你们还是放弃我,只因为你们综合考量之下,还是偏心蓝真真,而且骨头又软,根本不想跟五大世家硬碰硬。”

  绯红微微一笑,“没有风骨,没有立场,世家蓝姓于我,真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耻辱。”

  既然如此——

  “蓝姓,不要也罢。”

  蓝家的长老们原本还觉得亏心于她,但绯红所流露出的轻蔑与怠慢,简直在打他们的脸面!

  蓝氏家主更是放言,“如此狂徒大佛,我们蓝家也容纳不起!”

  事情比瑞遥山想象中要顺利。

  这蓝绯红被断了筋骨,上来便是满腹怨气,现在更是跟她的本家闹翻了,这太上墟也不保她,蓝家也不护她,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人到了,那我们就带走了。”

  瑞遥山挥了挥手,立即有一名长老出列,手里持着一盏朝霞美人灯。

  “等等——”

  楼撼星刚要出声,被他的大伯楼华清压住了。

  大伯严厉地传音,‘你是被她睡昏头了不成?她杀了你师兄师弟,一定是要偿命的!何况她又如此亵弄你,我楼家也要她付出代价!’

  若是只有他楼家一家,大伯楼华清自然不敢跟道墟行走正面扛上,但凤麟瑞家都牵头了,又有其他世家一起,楼家的底气也足了起来,可以为他们的少主出一口恶气了。

  这太上忘情最忌讳动情,楼华清不知道侄子失去贞操对他的修为有没有影响,但显而易见的,他修为下落,心境动荡!

  大伯楼华清简直恼极了对方诱惑他侄子的妖女行径。

  “偿……命……”

  楼撼星喃喃地重复。

  偿命这个词,楼撼星之前也常说,但现在一听,心头无端沉重。这是怎么了?凶手伏诛,师兄弟大仇得报,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瑞遥山瞥了楼家一眼,见他们不动弹了,才示意长老继续。

  那盏朝霞美人灯转动了起来,灯影折射出了繁云、彩月、水边丽人,一缕又一缕的光线绞在绯红的身上,看着美丽,却生生绞出了血丝!

  瑞遥山冷冷道,“蓝绯红,你杀我幼弟那日,可曾想到今日?”

  徐家、郑家等人也难掩悲痛。

  他们痛骂出声。

  “你害了我们少主,今日便替天行道,让你这妖女血债血偿!”

  绯红噗嗤一笑。

  “噗哈哈!替天行道!血债血偿!我被你们家少主强取心头血的时候,你们怎不血债血偿?我屡次出逃都被拦下来快要崩溃的时候,你们怎不血债血偿?都说渎仙令只断个人生死,不牵扯身后之事,现在看来,规矩都是狗屁,还不是想报复就报复!”

  “世家蝇营狗苟,宗门也沆瀣一气,难怪万年来都无人飞升!天道做得好啊哈哈!”

  太上墟的长老们面皮微微抽动。

  瑞遥山面色冷漠,“无论你如何狡辩,今日都必死无疑,这是你该偿还我幼弟的。”

  绯红睨他。

  “怎么,你们打着死人的幌子,就可以掩盖你们想要盗取我混沌灵根的野心了?”

  这一刹,鸦雀无声。

  那痛哭流涕的世家修士仿佛凝固了般,僵在了原地。

  楼撼星愣了片刻。

  什么?为的是混沌灵根?

  他转头看向大伯,声音拔高,“这是怎么回事?!”

  楼华清表情尴尬,“你,你别听她胡说。”

  事实上,五大世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就是为了蓝绯红的混沌灵根来的。

  混沌灵根,这可是比天灵根都要稀罕的灵根,而且她还是被天灵玉洗出来的,让世家们摸索到了一个可行的新方向。索性趁着他们少主的事情,一起爆发,夺下蓝绯红,再揭开她灵根的秘密。

  若真是能成,他们世家将会取代宗门,成为新的圣地魁首!

  他们是这么想着的,明面上当然不会昭告天下,这毕竟是一个解灵禁术,容易招惹非议。

  但此时的世家们却听见了最令他们发寒的话语——

  “那你们知不知道,第一个传我混沌灵根可解灵重生的造谣者,是谁?”

  绯红蓦地狂笑,因为过度兴奋,眼角沁出一滴红泪。

  “是我自己哈哈哈!!!”

  “我造了八十年的谣你们可算是信了好多蠢货哈哈哈!!!”

  楼华清失态道,“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自己造自己的谣?她难道喜欢被众人解剖吗?!

  这个疯子!

  “大家不要轻信她的胡言乱言。”徐氏家主声音平和,“这定是她为了脱身而诈我们的。”

  应氏家主同样点头,“没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唯有郑家的,忽然白了脸色。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太迟了!

  那繁春盛景一般的女子斜睨过来,“徐家的?倒真是爱送死,我答应了徐观,只要你们懂事,我不动你们,但现在很可惜,你们没有听话,就要被灭族了。徐家,郑家,应家,楼家,瑞家……啧啧,都是千年世家,可是,从今天起,都不复存在了。”

  她笃定又硬气,那长老听得一阵恍惚,美人灯就飞到了绯红的掌上。

  那些云彩与美人的灯影映在绯红的脸上,游动斑驳得宛若鬼影。

  咔嚓。

  美人灯的琉璃薄面碎开裂缝,越来越密,越来越碎,最后那美人的头颅垂落下来,流出珠泪,又在绯红掌中化为一捧红灰。

  绯红轻吹一口气。

  猩红血灰顺着她掌心纹路飘了出去,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也模糊了她的面容情态。

  “真是期待呀。”

  她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第一个被祭天的是姓呢?徐家?瑞家?还是——楼家?”

  楼撼星如坐针毡,他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

  绯红冲他招手,“我喜欢你听话的样子,过来,我可以饶你。”

  楼撼星被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亵渎,又羞又恼,“你闭嘴!”

  绯红意味深长,“要不你问一问你大伯?”

  楼撼星下意识看向他大伯楼华清,后者突然脸色急变,他扔出了一座小塔,共有十九层,每一层都煌煌繁丽,他松了口气。

  是自己吓自己。

  楼华清正要收回供塔,突然第十九层灭了。

  唰唰唰!

  第十八层灭!

  第十七层灭!

  第十六层灭!

  楼华清的脸色如同裹尸布一样惨白。

  郑家、徐家、应家、瑞家也陆续出现情况。

  郑家携带的凤尾竹凋零了,而徐家的江河图开始断流了,清澈的河水被逐渐染红。

  滴答滴答。

  江河图下起了一场血雨。

  徐氏家主失声地说,“这不可能!”

  江河图关系着全族的命脉,河湖断流意味着气运衰竭,江水染红……则是说明族人的性命正在被疯狂收割!

  突然的变故让世家掌舵都有些惊慌失措。

  瑞遥山皱着眉,镇定地说,“大家不要慌,这要么是障眼法,要么是幻境,让我们误判了情形!蓝绯红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这绝对是太上墟在故弄玄虚!”他轻喝道,“事到如今,你们太上墟还要包庇罪徒吗?”

  他说得凛然正气,连太上墟的长老们都信了,还真以为是某个长老出手弄了这些假把戏。

  瑞遥山的目光转到了昆山玉君的身上,场中能完美瞒得过众人耳目的,也就只有这一位玉君了。

  瑞遥山忽然指头一痛。

  一头紫蟹从乾坤袋爬了出来,猛地咬了他一口,汲取精血后,口吐人言,“家主!不好了!是调虎离山!我们的护山大阵——”

  “破了。”

  一道冷漠的男声取而代之。

  “奉黄泉行走之命,凤麟瑞家的嫡系……一个不留!”

  瑞遥山瞳孔一缩。

  紫蟹仿佛被人扭了脑袋,突然一斜,没了声息。

  “咔嚓!”

  瑞遥山眨眼间移到绯红面前,掐住她颈骨,声音发寒,“你对我凤麟瑞家做了什么?你个毒妇!”

  “毒妇?”

  绯红风情万种唾他一口,“你个郎君,真是好不识趣,我只处置了你们嫡系,旁系或是为奴,或是流放,留有一线生机,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这也算毒妇?莫非……你是嫌弃我,没把你全族都屠杀光了?”

  瑞遥山心生杀意,捏碎绯红的颈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