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真真吓得不敢喘气。

  瑞遥山更没想到,这个屠宰了他们五大世家的家伙,竟然还能一步登天,做昆山玉君的关门弟子!没有什么滋味比看着仇人步步高升更难受了,瑞遥山紧咬牙关,“昆山玉君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个手沾鲜血的魔头,你竟然收她为徒?哈,可笑,太荒唐可笑了!”

  昆山玉君睨了他一眼。

  嘭!

  瑞遥山被骇人威压砸得七窍流血,当场昏迷。

  “本座收徒,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满殿噤若寒蝉。

  便是一贯爱说教的太上长老都不敢出声。

  绯红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她双手捧起,做出了一个接玉的姿势。

  昆山玉君将寂焉递给绯红。

  但谁都没想到,那寂焉冷玉,碎了。

  它从绯红的指缝滑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而就在这一瞬间,光滑洁净的玉面遍布裂纹。

  应不识直愣愣的。

  怎么会碎了呢?寂焉玉便是合体修士也不能强行破坏!

  除非——

  玉心坏了。

  也就是玉的主人放弃、损毁甚至是崩坏了太上大道。

  昆山玉君的眼瞳映出了绯红歇斯底里的狂笑,“寂焉玉!太上忘情!昆山玉君的关门弟子!就为了这些东西,我被摆弄,被折辱,被套上层层枷锁!修仙若不能我主天命,逍遥自在,那我修个什么仙!”

  太上忘情心法,顷刻逆转!

  掌门骇然无比,“你在干什么?逆推心法?你疯了!你会死的!”

  绯红身前浮现了一篇篇淡金色经文,煌煌光芒将她笼罩其中。她口鼻汹涌淌血,浑不在意挪动每一段经文的位置。

  “错了!再推!”

  “走岔了!再推!”

  “好痛!好喜欢啊哈哈!”

  轰隆!

  而在苍穹上酝酿多时的四九天劫同时降落,银蛇游走,鬼神惊泣,绯红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

  昆山玉君的鹔鹴衣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

  绯红溢出的鲜血则是凝成了一缕缕红丝,缠绕着她的手足。

  血红、邪异、混沌、新生。

  无数红线刺穿绯红的头颅、脖颈、胸口、腰腹,血沥沥的,触目惊心。但众人听见了一阵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某一时刻,它突然发出了魔王出世的笑声,“与其太上忘情,不如情之所至,皆为我道!”

  “三千情丝,亦有三千大道!”

  众目睽睽之下,绯红嚣张篡改、逆转太上忘情心法,从无情道生生转到了多情道,而情丝也化作一道道红线,将四九小天劫缠得烟消云散。他们只是看她一眼,便是心神动荡,情丝疯狂生长,竟然破开识海,缠绕到绯红的身上!

  可是对方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让他们失落又忧愁。

  有人喃喃道,“……妖,这才是真正的妖。”

  而绯红这个中途改换大道的举动,无疑是直接叛出了太上墟。

  太上长老们空前愤怒。

  弃本道于不用,甚至踩着本道开辟了另一条魅惑大道,她这是大逆不道,为宗门所不齿!

  容霓娇喝一声,“执法堂弟子听命,捉拿孽畜蓝绯红——”

  嘭!!!

  万千情丝如红蛇飞舞,这位合体期的女修士被绯红绞成了一蓬血雾!

  她元神疯狂逃窜。

  绯红温柔叹息,“都说了,话多不好,偏是不听。”

  而绯红耳边伴着仙人采藕,抹胸上则是血迹斑斑,那一头鹔鹴鸟被衔在蛇口中,也像死了那般。

  她微微倾身,手指抚着面前的经文墙,像是抚着情人的脸庞。另一边的昆山玉君长身鹤立,宛若一尊冰冷的雕像,他凝视着绯红,这一枚妄图掀翻棋局的棋子。

  她甚至魅惑道,“师祖,无情道有什么好玩的?来跟我一起修多情道呀,我会好好侍奉师祖。”

  而昆山玉君望着她,冰寒吐息,“邪魔外道。”

  “哈哈哈——”

  绯红肆意大笑,她转身出了归元大殿。

  无数人拦她。

  无数人成了她脚下的一具横尸。

  血水漫积,积尸如山。

  那红线遮天蔽日,如同一抹血云飘落。

  殷红身影渐行渐远,而女声却越来越艳烈,仿佛一场煌煌大火,能烧透天廓,烧透骨骸。

  “我欲开宗,修多情道统!行走多情之岸,合天地共欢,即为合欢!”

  唯我多情,占尽众生风流!

第166章 合欢宗女主角(14)

  要问十洲三岛最近最火的传闻是什么,四处蹲点采风的小说家最有发言权。

  他们为了收集素材,不惜自降身价,去各个大宗门当杂役弟子,只为能在第一时间蹲到墙角,吃到最新鲜热乎的八卦。

  而现在,这群修真界最八卦的家伙们聚在一处酒楼,吹得正起劲。

  “我虽然没有入内殿侍奉,但亲耳听见,昆山玉君都要收那蓝绯红当关门弟子了,结果那小美人儿,天生反骨,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当场逆推太上心法,人家传承万年的无情道,被她改成了多情道!”

  邻桌的男子轻轻一笑。

  他们瞪眼过去。

  好一个郎君,发如鸦羽,衣如堆雪,手指执着一个冷金杯盏,他也望了过来,双眼温和似暖日春渠,“在下并非是嘲笑各位大家,只是觉得,嗯,那小美人儿,我亦熟悉,应该不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儿。”

  最多是一笛子戳过去。

  又或者,用她那佛家哥哥的闭口禅把人的嘴给封了。

  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她为了场面,会故意说一两句戳人心窝子的话。

  师雪绛满眼笑意地想。

  他怎么着,也算把那个奶崽子带成了狼崽子,对她面软心黑的性子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位仙长认识蓝绯红?”

  小说家们精神一振,为了挖掘第一手的情报,脸皮也不要了,哗啦啦围上去。

  “你俩有多熟呢?不会是同门吧?”

  “那蓝绯红据说修得是多情合欢道,莫非仙长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咳咳咳,莫不闻,你干什么呢,有你这样挖人隐私的?那什么,仙长,您偷偷告诉我,我绝对烂在肚子里!”

  师雪绛呷了一口薄酒,他易了容,一副普通的青年相貌,举止投足却是世家公子的清疎风骨,众人也不敢打扰,只等他这一口酒喝完。

  “多情合欢道我也是第一次听。”

  世家公子的丹唇敷了一抹淡冷的酒液,他微微勾眼,那流光如岸柳飞絮,清灵迅捷地掠过。

  “倒是要好好领教。”

  众人眼睛都瞪直了。

  不是吧?这么猛?还以身试毒?

  师雪绛放下冷金酒盏,两袖翩飞,涌入春寒,“待我一试,再与诸位分说这多情道的滋味。”

  师雪绛走出酒楼,一抹炙热炎光映入眼底。

  年轻仙长伸手挡了挡。

  他自言自语,“叛出师门,逆转心法,甚至是逆转阴阳,是早就算准这样一天了罢?”

  师雪绛早在六天前便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小臂出的阴阳双鱼图被颠倒了,阴在上,阳为下。蓝绯红逆转了大道,也逆转了整个道誓!师雪绛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反被对方掌控了。

  阴阳颠倒后,是他奉她为主。

  “狼崽子算计到老祖宗的头上来了。”年轻仙长温柔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该高兴我教得好,还是该伤心教得太好。”

  她羽翼丰满之日,也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扑上来要咬断主人的喉咙。

  师雪绛眉眼含笑,“咬伤主人,这可不行呢。”

  返回宗门之前,他路过凤麟瑞家。

  昔日的世家大族是一朝楼塌,玉钩珠箔都做了一梦黄粱。据说那日,是一支尸兵穿过龙跃大阵,闯入了瑞家的金鳞台,瑞氏家主又带着精锐去了太上墟,留守的瑞家族人根本无法抵挡尸兵的来势汹汹。

  师雪绛若有所思。

  他从凤麟洲回到太上墟。

  “逢仙真君!您可算回来了!”弟子们簇拥着他,没说一会,有长老匆匆来报,“真君,掌门说请您过去浮蚁观!”

  师雪绛的人缘是太上墟的第一等,待长老走后,有人就冒着风险给他通风报信。

  “师叔,昆山玉君和太上长老也在观内!”

  这人悄悄地说,“特别是长老们,他们生气极了,师叔你可要小心了!”

  “多谢提点。”

  师雪绛面不改色踏入了浮蚁观。

  “你看你养的什么叛出师门的玩意儿!”

  太上长老们的责问朝着师雪绛兜头盖脸地砸来。

  他们连连冷笑。

  “什么多情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一个小小出窍,真以为经历了四九小天劫就能傲视群雄了!”

  “百岁不到,竟敢说开宗立派!合欢宗,合天地之欢,哼,说得好听,还不是给男女双修扯一层遮羞布!”

  “走双修这等邪魔捷径,也想窥得飞升之道,莫不是要笑掉我等大牙!”

  师雪绛轻轻扔出一句。

  “太上长老何必如此动怒,你们看重元婴蓝真真,押错了两次注,愿赌服输罢了。”

  四下无声。

  太上长老脸色青白交加。

  他们经历了绯红一事,现在对弟子的顶嘴都极其敏感,觉得师雪绛就是下一个叛离师门的绯红。只是没等他们斥责,逢仙真君就开玩笑来了一句,“太上长老们不会也想把我关进寒真洞吧?那倒是个让人反省的好地方。”

  还反省?反省怎么叛逃宗门吗?

  一口气哽在他们的喉咙。

  “好了!人都走了,争什么!”

  掌门错失绯红,已经懊悔得肠子都青了,罕见发火,“太上长老还是该多清修,证道飞升方是头等大事!”

  见太上长老们面露不善,掌门也语气发冷,“弟子处置一事,本该归属我管,是你们非要争着决定,偏偏又两边摇摆,哪边筹码重就押哪边!”

  “要我说,一开始就该保住蓝绯红,蓝真真是天灵根不假,但她仗着天资,向来不把修炼当一回事,千年才进境元婴,她又爱当人的祖宗姑姑,能勤勉到哪里去?”

  “太上长老们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撤我的掌门之位,另择贤能!”

  掌门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伺候你们这大家子,你们偏偏还不安分,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为了逞一把太上长老的威风,把我修建的屋子凿得四处漏水!

  掌门硬气起来,太上长老反而没话说了。

  他缓和一口气,“暂缓蓝绯红之事,如今我们的目光该放在尸侯府。”

  “还什么尸侯府!”

  一名蓝衣太上长老没好气地说,“五大世家都溃逃了,我们的十二个名额也跟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

  掌门看向师雪绛。

  后者会意,奉上了一片锦帛,“奉掌门之令,师雪绛幸不辱命。”

  师雪绛自浮蚁观出来,又回了自己的洞府。

  侍奉的奴仆喜不自胜,捧衣的,奉茶的,说讨喜话儿的,好不热闹。师雪绛漫不经心问起,“我的小炉子呢?”

  众人滞了一瞬。

  什么小炉子?

  他们终于想起,自家主人口味特殊,愣是把一头体态雅致的昆仑仙鹤喂成了一只胖炉子,奴仆迟疑地说,“瑞炉小君随着那位去了红归山。”现在蓝绯红都成了太上墟的禁忌了,说起她来大家都用代指。

  “公子,我们这就把瑞炉小君带回来!”

  逢仙真君净着手,笑了一笑。

  “不必,待它饿了,自会归家。”

  若是没有归家,也没有饿着,那肯定是良心被野狼吃了。

  瑞炉不知道主人把自己定成了没良心的小混蛋,它还扑棱着翅膀,冒着风雪,翻山越岭找绯红。

  瑞炉边飞边哭边骂另一个混蛋。

  那个大混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把它捎带上,它虽然重了一点,但它有两只翅翅啊,不用驮着走,它自己都会飞,又不会累着她!没义气的大混蛋,亏得它胖头为她出生入死的,说丢就丢它呜呜呜!

  “咕噜!咕噜!咕噜噜!”

  瑞炉的鸟肚子传出了响声。

  它跋涉多日,飞了都不知多少千里了,原本饱满肥润的鸟肚子也瘪了下去。

  瑞炉更觉自己鹤生凄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瑞炉肚子发虚,眼也发虚,一头吧唧栽了下去。

  咦?

  不疼的?

  瑞炉虚弱睁开眼,是一张颜色浅淡的脸庞,对方嘴唇血色比它的丹顶还虚呢!

  完了,这人都没几两肉,肯定没东西吃。

  瑞炉我要一命呜呼了!

  瑞炉伤心地昏了过去。

  隐隐约约的,心若死灰的瑞炉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蓬莱泼春虾!还是烤的!

  瑞炉提着一口气,昂起鹤头。

  “醒了?”

  云纹方炉烟雾缭绕,瑞炉骂了好些天的大混蛋兴致正浓,一面炙烤着泼春虾,一面饮着冷酒。瑞炉从它的草窝一骨碌滚了下去,嗷嗷狂叫,骂绯红是个千刀万剐的负心女。

  绯红歪头,“胖头,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瑞炉极其委屈,它半空中扑棱了两下,又趴在地上喘气,比划自己为了找她跨越千山万水,生生把自己给累瘦了!

  它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鹤了!主人走失了还自己找的!

  而这个负心女竟然说,“你是不是冒充我家胖头?它那么懒,根本不会出门。”

  瑞炉:“!!!”

  我都为你瘦得鸟憔悴了,你还不认我?!

  瑞炉:“喵呜。”

  这下你总信了吧?

  绯红笑得乐不可支,亲自给它拆了虾头,喂它吃东西。

  胖头又是一阵嗷嗷叫,珍贵的仙鹤眼泪流了下来,为了一口吃的,它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宗主。”

  一道身影立在殿外。

  他眉毛纤细如淡月,嘴唇也欠缺血色,谦卑恭顺的姿态,“宗内大体安排妥当,就等您题名了。”

  瑞炉探出个鸟头,这个人不就是那个捡它回来的嘛?等等,怎么长得有点熟悉?瑞炉苦思冥想,被绯红摸了一把瘦了一圈的脑袋,“胖头,这一鼎泼春虾都是你的,你先吃着,我去办点事。”

  胖头叼着虾,眼泪汪汪,那你可不能再丢鸟了啊。

  绯红带着笑意,同郑风生一同离开。

  合欢宗建在一处霞谷之内,春光泼眼,美不胜收。郑风生为了保全家族最后一线生机,自愿奉她为主,本来他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绯红真把他从招魂幡里放出来,还给他寻了一具尸体,让他暂时取代。

  郑风生自小就是被当成家主培养,对于一个新宗门的兴建提出了不少可行的建议,于是绯红把他带在身边。

  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合欢宗宗主的喜怒无常,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令她生厌。

  “宗主,这便是千年合欢树。”

  郑风生把绯红领到合欢宗的域口,恭敬道,“此树有灵,需要留下您的烙印,方可择主。”

  “烙印?这个好办。”

  绯红笑了下,她指尖飞旋出一支天淡寒玉笛,那凛冽的光掠过郑风生的眼眸,他欲要垂首退下,被她勾住了脖颈,“既然是多情合欢,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郑风生被她勾缠唇舌,冷酒的寒甜侵入肺腑。

  “宗主……”

  合欢树下,他眼神迷离,忍不住软在她怀中。

  “这便是你的情丝?”

  合欢宗的多情宗主指尖勾了一截红线。

  郑风生心魂俱颤,竟然对她沁出了一丝柔情蜜意。

  “……是。”

  他羞耻承认。

  而下一刻,心口剧痛,那情丝被她一扯即断。

  她笑着道,“多谢你一片痴心,助我参悟多情之道!”

第167章 合欢宗女主角(15)

  “吟袖师妹,师尊唤你我去一趟小颂山!”

  开满藕花的洞府前,白衣仙君正满怀爱慕地等候着他的师妹。

  师妹姓何,名吟袖,原是一名四灵根的外门弟子,天资不尽人意,按照大多数普通修士的人生轨迹,此生升仙无望,最多凭借着活泛的手腕,当个威风的道门小管事。而师妹的运道不同寻常,竟然凭借着宗门选拔拔得头筹,夺得了一枚上等天灵玉,从而洗髓伐毛成功!

  非但如此,师妹连续破开灵根桎梏,登顶天灵根!

  这是继那位脱胎换骨洗出混沌灵根之后,他们太上墟又出了一名天灵根的绝世天才!

  太上长老谭清霞立即出手,将何吟袖破格收为真传弟子,也成了他裴传泽的师妹。

  裴传泽原本对这个外门选拔来的师妹不屑一顾。

  他遇到了太多的外门女弟子,因为天资太差,觉得证道无望,早早便为自己找出路,为了一个仙君侍妾的名头争风吃醋,当街撒泼,吃相好不难看。而且他也听说,何吟袖在外门弟子中的人缘不差,那些个师兄师弟的,都跟她亲热极了,为了美人一笑,争破头也要给她办事。

  这不是花蝴蝶是什么?

  裴传泽对小师妹的观感更差了,便是师尊让他带着小师妹去人间王朝见识风浪,裴传泽都是一推二拉三拒绝的。

  可谁曾想到,这十年之后,裴传泽满心满眼都是这位倾世风姿的小师妹。

  “我方才运功,岔了真气,让师兄久等了。”

  藕花万顷,翠波起伏,那碧衣女子丰肌清骨,两粒眸丸盈盈透着秋波。

  “怎么回事?师妹可是受伤了?”

  裴传泽急急忙忙地问,手指搭在了她的小臂。

  “无事,师兄不必担忧。”

  何吟袖避开了对方的亲密接触,温柔笑道,“既然是师尊传召,那咱们快些去吧!”

  裴传泽颔首,抛出一枚淡青色莲花。

  青莲见风即长,华衣绽开之后,露出了嫩黄色的莲蓬,“师妹,来,我扶你!”

  “多谢师兄。”

  何吟袖这次没有推辞。

  裴传泽架起青色莲花,在众弟子的羡慕眼神下,同何吟袖去了小颂山。

  “你们来了,快,快坐。”

  清霞元君对这一对爱徒很满意。

  金风玉露,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而小徒弟一心扑在了大道修炼上,对师兄的殷勤视而不见,这倒是让清霞元君苦恼多时,只待寻一些好的时机,再让小徒弟开一下情窍。她们小颂山一系,虽然也是继承了太上之道,却不如太上忘情那般苛刻,不得动情生欲。

  这些日子来,已经有不少的别宗天才,上门来求娶何吟袖为正妻道侣,而清霞元君自然是更加偏向自家的首徒,见两人没有进展,心里头也是颇为焦急。

  “这次唤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准备准备。”

  清霞元君屏退左右,说起正事,脸色严肃,“我们不日便要出发,去尸侯府一窥究竟。当年尸侯爷飞升轰轰烈烈,万宗万族相送,何等的威风撼天!而万年之后,我十洲三岛,再无飞升者,实在令人为憾。”

  清霞元君遗憾地说,“可惜了咱们的太师祖,也是只差一步,最后魂飞湮灭。”

  当年的太师祖妄机宜何等惊世,自创太上忘情,百岁入室,千岁破道,便是力拔万山的尸侯爷也不及他的天机勘破。十拿九稳的飞升,妄机宜偏偏失败了,还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太上墟失了掌门,也因此元气大伤,好在他留下的两个徒弟,江遮和江霁,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太上墟。

  虽然现在太上长老有不少寿元长于师兄弟,但称得上真正的师祖,也只有他们二人。

  妄机宜的名声之大,他们至今还称呼他的弟子徒孙们为机宜一脉。

  师兄妹垂首静听,露出悲色。

  “罢了,不说这个了,都是过去了,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清霞元君摆动拂尘,“为师要同你们说的是,尸侯府处处天机,也是处处危机,你们同去,定要结伴而行,切不可走散,没了照应,落下了有心人的陷阱!”

  裴传泽一听,能与吟袖师妹同行,喜上眉梢。

  清霞元君暗笑少年心性,又道,“此行还需要加上昆山玉君的七弟子蓝真真,既是同门,你们若是还有余力,也要帮扶一把。”

  蓝真真。

  这个罪魁祸首害我师姐叛出师门,还敢与我同行!

  何吟袖微微低头,不露声色。

  她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负、随意宰割的杂役弟子了,师姐对她恩重如山,既点拨了她的道心,又给她留下了无数珍贵修炼资源,便是她以身相许都不为过!若非要留下来替师姐报仇,何吟袖也学那一头胖如肥鹅的仙鹤,不管千山万水,也要追随师姐而去。

  何吟袖发狠地想,若我成了一宗之主,定让伤害师姐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清霞元君略带笑意,“好了,嘱咐的事情便是这些,传泽,你且去准备吧。吟袖,你留下来,为师有话要同你说。”

  裴传泽心有所感,露出了笑意,“多谢师尊。”

  室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清霞元君也不再藏着,决定推小徒弟一把,“吟袖,方才为师见你师兄驮青莲而来,你可有什么感受?”

  谁不知道何吟袖最爱便是莲花,连那洞府都栽满了万顷藕花!

  除了佛修出行,一般男性修士都不会用青莲作自己的道驾,裴传泽的心意表露得极其明显。

  何吟袖何其聪慧,怎么会不懂师尊的撮合心思?

  她拖了这么些时日,非但没叫师兄打消念头,连师尊也要对她的婚事横插一脚!她当即撩袍跪地,“还望师尊明鉴,弟子一心追逐大道,并无男女私情,师兄定会寻个更好的姑娘,与他比翼双飞的。”

  她嘭嘭砸地,将磕头磕得出血。

  “若师尊不同意,弟子就去出家,绞了头发做尼姑!”

  清霞元君吓了一跳,“好孩子,快起来,为师就是问问,没想逼你!”她连忙施了一个法术,何吟袖额角的伤顿时复原,光滑如初。

  清霞元君见她如此决绝,试探地问,“你瞧不上你师兄,莫非是心里有人了?”

  前一刻,这小徒弟面带冷色,毫不犹豫回拒师兄心意,而下一刻,她眼波流转,脸颊晕开云霞,鲜活生动得不似一个人。

  这小姑娘变脸之快,让清霞元君自叹弗如。

  清霞元君见她这副“情根深种”的样子,那里还想不明白她的抗拒?她只能对自己的大徒弟深表同情,你来得晚了,人家早就心有所属了。清霞元君拉着小徒弟坐下,“罢了,罢了,是师尊看走眼了,再也不乱点鸳鸯谱了。”

  到底是女性长辈,清霞元君在私底下更显亲切。

  “你倒是说说,你的心上人是谁?为师观你这十年都铆足劲儿修炼,却是不曾有交往过甚的友人。”

  何吟袖面带羞红,“是,是我之前遇见过的……她仙姿玉貌,一双水眼盈盈带笑,如春江横舟……”

  清霞元君便笑,“看来你这心上人,长得比女子还好看。”

  小徒弟:“她本来就是女子呀。”

  清霞元君:“……嗯?嗯?!”

  饶是千年修身养性,见惯风浪,清霞元君也险些一头栽到尘拂中。

  “什么?女子?!”

  女师尊的声音猛地拔高。

  何吟袖温温柔柔地说,“师尊怎这般惊讶,人人都有心上人,吟袖的心上人不过恰好是女子罢了,有何不妥?”她对师姐的珍重爱惜之情,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的男女私情,何吟袖觉得师姐担当得起这心上人的名头。

  不妥!

  不妥极了!

  哪有女儿家的心上人是另一个女儿家的!清霞元君一口气没缓过来,又是憋得脸青。

  何吟袖给她抚背,突然之间,她的手腕被师尊用力抓住了。

  “吟袖,你的心上人,莫不是那叛出师门的孽障?”

  清霞元君听过一些风声,这个弟子似乎跟蓝绯红有一些关联,但是交往不深,年长日久后,清霞元君也没往多了想,如今听她描述,太上墟内能有这般绝世之姿的女修,也只有蓝绯红一人!

  而她如今还是那合欢宗的多情宗主!

  何吟袖眸底掠过一丝暗光。

  她出落得愈发娉婷袅娜,城府也内敛于心,当即蹙着眉,“师尊,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爱慕那个薄情的恶人?吟袖恋慕的,自然是元洲纤衣宗的师姐。”

  清霞元君口气微松,“原来是纤衣宗的姑娘,她们的确是国色天香。”

  等等!

  还是不对!

  就算不是蓝绯红,那也不能是纤衣宗啊!

  数日之后,宗门人马出发去生洲阴疆,那是尸侯爷的封地,也是尸侯府最有可能现世的地方。

  清霞元君领着弟子们与其余长老碰面。

  蓝真真大概是处境最为尴尬的一个,她的师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又因为她跟合欢宗宗主有仇怨,众人都怕自己被她牵连,于是走得远远的。清霞元君也想避开这个麻烦,但是没办法,她抓阄抓到了蓝真真,只好带她一起。

  “蓝师侄,这是我小徒弟,何吟袖。”

  清霞元君做着引荐。

  蓝真真有点儿不太高兴,她现在都要跟一个外门弟子相提并论了吗?

  她敷衍摆手,“何师妹。”

  何吟袖则是郑重还礼,对比之下更显气度,“蓝师姐。”

  何吟袖越过蓝真真,看向云层中的长老们,昆山玉君也在其中——她若是想杀蓝真真,恐怕得瞒过这位师祖。

  “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看我师尊?!”

  蓝真真突然警觉。

  何吟袖柔弱垂首,“师姐,你多心了,我只不过想观测一下天时罢了。”

  清霞元君走在前头,发觉姑娘俩落在后边,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她召来大弟子裴传泽,“你且去看看她们。”

  裴传泽领命,“是。”

  “等等——”

  清霞元君犹豫地传音,‘你与吟袖的婚事,还是作罢,她……嗯,已有心上人。’

  裴传泽如遭雷击,失态叫了起来,“怎么会?!”

  幸亏清霞元君未雨绸缪,施下了隔音之术,否则他这一嗓子,得让全宗门围观一轮。

  裴传泽咬紧牙关,‘谁?是谁?’

  这可为难清霞元君了。

  难道说你师妹喜欢的是个姑娘?那你得当场昏迷过去吧。

  清霞元君只得含糊说,‘此事,你还是去问你师妹为好,说与不说,都是她的私事,切不可逼迫太过。’

  裴传泽不甘心地说,‘是,弟子记下了。’

  生洲,阴疆,温暖如春。

  这让弟子们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阴疆如黄泉地狱一般,充斥着黑雾与阴兵。

  而长老们却更为警惕了,“阴疆之春,杀机最深,诸位多加小心!”

  “掌门,前面好像有人!”

  “什么人?”

  “好像是……合欢宗!”

  众人惊愕看向前方。

  花影参差,红丝漫系,遮天蔽日的合欢树上游走着无数女子,她们或是轻歌曼舞,或是饮酒半酣,那一簇簇的小花萼吐出金粉红绒,说不出的绮丽多情。一对裸足缠系着嫣红情丝,绯红斜倚着枝干,“贵客来了。”

  她眉眼荡着笑,仿佛一副天生的媚骨。

  何吟袖睁眼望去,师姐的耳畔还戴着她送的仙人采藕,她心下窃喜,一双眼都软出春水来。

  而裴传泽却是会错意了,以为师妹的心上人正在合欢树上。

  然而他看了半天,树上大多数都是女子,只有一个皮肤苍白的年轻人跟一头大肥鹅是公的。

  裴传泽顿时敌视起了郑风生。

  “那不是瑞炉吗?!”

  有弟子惊呼。

  实在是瑞炉太出名了,太上墟能吃胖成这体型的,他们见之难忘。

  瑞炉有点心虚,挪到绯红的身后,两只鸟眼一闭。

  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们叫的是太上墟的瑞炉,跟我合欢宗的胖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掌门不得不出面,“蓝……咳,合欢宗宗主,这阴疆是无主之地,十洲三岛的修士都来得,你拦在门户之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不过分。”绯红轻笑,“我呢,虽然把太上墟加入了宗门仇敌名单,但不到生死相争之际,也不会屠戮曾经的同门,当然了,若你们想成为下一个容霓长老,我也不介意送你们归西一程。蓝真真留下,其余人便可经过。”

  蓝真真忍不住怒目而视。

  正在这时,阴疆草木凋零,一座缭绕着黑雾的府邸在门户之后若隐若现。

  “是尸侯府!怎么这么突然现身?”

  “掌门,来不及了,我们得赶紧进入阴疆!”

  而佛修们紧赶慢赶到了,见着这双方对峙的场面,都愣了一下。

  绯红扬声,“可是长洲天恩寺?”

  “正是。”

  绯红嘴角含笑,“我与天恩寺的菩衣上座曾经促膝长谈七七四十九夜,大师佛法恢弘,令我心生向往。”

  唰唰唰。

  佛修齐齐后退,一个俊雅的光头孤零零站在最前边。

  好没义气!

  菩衣上座揽着佛珠,苦笑道,“施主,难道不是你把贫僧抓过去,要贫僧写出一万张闭口禅才肯放我走吗?”

  旁边的光头们窃窃私语。

  “难怪那日回来上座脚步虚浮,两眼发黑,我还以为被妖精吸了精气呢!”

  “这妖精道行深呐,七七四十九夜就能让上座写出一万张闭口禅!”

  “你真以为他们写符去了?天真!”

  “难道不是吗?”

  眼瞧着他们越说越离谱,菩衣上座一手捂着一个嘴,“施主,侯府已现,我等先行一步,施主也要多珍重!”

  一群光头肌肉壮实,脚步如飞,如同一尊尊罗汉降临。

  天恩寺进去了,他们却被拦在外面,太上墟等人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他们望向昆山玉君,蓝真真是这位的徒儿,得问他同不同意。

  昆山玉君垂眸,冷玉坠地。

  “让开。”

  他掷出了一把雪晴风作扇,刹那合欢树被山雪覆盖,风声大作,枝叶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