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君的气势是很足的。

  然而这是少年时候的他,猫眼瞪得再圆再凌厉,个儿都没绯红高,绯红往下一睨,就把小师弟压得翻不过身。

  “弄死我?师弟,你确定?”

  师姐伸手一抱,就把小师弟抱上了梅树。

  江霁薄染怒色,“……放肆!”

  这人是疯了不成?

  抱他作甚!

  不成体统!

  然而少年江霁腿短,被绯红轻易镇压,他一晃,就被她当成小孩似的握住了细白的脚踝。

  江霁顿感窒息。

  “……你放开我。”

  她竟然卑鄙使上了困卦!

  江霁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师姐笑嘻嘻捏着他的脸颊软肉,“现在师弟十四岁,再过五六年,身量长了,腰骨硬了,就可以给师姐暖被窝了。”

  江霁面无表情。

  暖被窝?

  本座脱困之日,第一个送你去黄泉唱戏。

  三年转瞬即过,江霁想尽了各种办法,始终无法脱离梦境,期间他试图“杀死”自己,把他名义上的师姐江敛红吓得花容失色,救活他之后就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让江霁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后来他又转变思路,打算弑杀这个跟蓝绯红一模一样的江敛红,无奈双方实力差距过大,他屡次不得手,反而被师姐取笑他手脚软。

  江霁不由得怀疑,他是否真的被两世镜迷惑了?

  他错把昆山玉君的梦境当真实人生了?

  又过了三年,江霁及冠,由于他只顾着解梦,修炼懈怠,已被师姐江敛红远远抛在身后。

  而这师姐,比他那段记忆里的江遮师兄更为出色。

  她天资纵横群雄,十八岁破金丹,二十三岁领了道墟行走之职,一剑通神,冠绝十洲三岛。师姐是妖孽翘楚,江霁的锋芒被她遮得一点不剩。

  那些年少的阴影又一次压制着江霁,他意识到心魔初生,立即放下了对梦境的执着,专注于大道修炼。

  大概是两世镜的不得飞升影响到了他,江霁越修越浮躁。

  更在一次宗门大比之下,江霁输在绯红的剑下。

  衣衫崩裂,败得惨烈。

  四周尽是窃窃私语。

  “这江霁真的是师祖的弟子吗?也太弱了吧?”

  “就是,还不如外门弟子徐席呢。”

  更有难听的,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师祖跟小师叔都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大放光华,唯有他修为平平,不得寸进,指不定是走了什么后门。

  江霁心高气傲,自尊心也极强,这一下真气走岔,当场呕血。

  “师弟,切磋而已,何必动怒。”

  她朝他伸手,脸带忧色。

  “来,师姐扶你。”

  江霁唇角带血,击开了她的手,他冷声道,“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输了便是输了。”

  江霁前脚回了明夷殿,后脚师姐就捧了一堆丹药过来。

  “阿霁,这是素心丹——”

  江霁突兀截断她的话,“师姐喜欢我罢?”

  也只有她,记得他年年生辰,记得他身量变化,更记得他的一切情致喜好。

  她一时怔住。

  江霁鼻尖几乎抵着她的脸,放纵心魔,冰凉吐息,“可是师姐不知道,师姐已经成了师弟的心魔了,这太上墟只要有师姐在,他们就看不到我江霁。师姐,阿霁很痛苦,阿霁想你永远消失,你去堕魔,好不好?”

  原来不做克制隐忍的道家仙君,竟是这般欢愉痛快。

  江霁眉眼萦绕了几分妖邪。

  后来,师姐果真堕魔了。

  她叛出师门,竟做了合欢宗的宗主,与整个太上墟为敌。

  江霁的经历与梦境重叠了。

  此后百年,江霁也破丹成婴,他容貌之美,被《千娇百媚》点为了首榜美人。

  一日,江霁作为道墟行走,奉命捉拿桃花妖。

  他追着妖进了一处小倌馆,桃花妖化作一个轻盈少年,正坐在女子的腿上,嘴对嘴喂她吃酒。

  那女子一袭石榴金蕊裙,美艳得不可方物。

  是他堕魔了百年的师姐,江敛红。

  自她走后,再也无人会给他做寿面了。

  江霁上前,捆仙索勒住桃花妖,他一个劲儿喊疼。

  江敛红单手支腮,懒散道,“抓它干什么?放开,它要陪我喝酒。”

  江霁道,“我陪师姐喝。”

  他饮上一口冷酒,舌尖酿热,再哺入她唇间。他封藏了千年的情魔,在此刻破冻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既然长生无望,不如烈酒浇喉,情爱割舌,大梦一场。

第170章 合欢宗女主角(18)

  “江霁,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开口说话,那酒液就从她的唇齿淌落下来,浸透一襟石榴红。

  “如师姐所见,师弟在舍命陪君子。”

  他睫毛长长地垂落,尾梢带了点夜雪,又在女子温热的鼻息间渐渐融化。

  “舍命陪君子?”她轻声一笑,“百年不见,师弟成了昆山玉君,身上的刺儿少了,这话也越说越动听了。”她漫不经心地拆开他,“可惜你的师姐江敛红,她早就死在堕魔、叛出师门的那日,如今的她只求及时行乐,日日贪欢,枉费你这动人的唇舌了。”

  她拢着红袖,懒散道,“此处男欢女爱,怕是会玷污昆山玉君的青瞳,若无他事,还是趁快离开罢。至于这桃花妖——”

  绯红短促笑了声,将它招到自己的膝上。

  桃花妖分外乖顺,双手抱住她的脖子。

  绯红两指挟住对方的嫣红唇肉,“昆山玉君若还是不放心,怕它继续祸害世间男女,我便收它做个帐内小君,日后约束它,定不叫它随意魅惑他人。如此一来,你我皆得两全其美,玉君意下如何?”

  “不如何。”

  江霁的身量高了,面孔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短圆的猫瞳显得灵澈冷淡,但此时陷入了一抹女子的红影。

  “这桃花妖仗着容貌,魅惑了无数男女,生冷不忌,难以消化,师弟担心师姐吃了会坏了五脏六腑。”

  这什么话?

  桃花妖可不爱听了。

  “什么生冷不忌?我只吸食他们的情魂,又不真的同他们脱了衣衫滚在一起,是他们守不住自己的本心,死也要奉送我情意,与我何干?”

  而绯红噗嗤大笑,胸膛剧烈颤动,桃花妖伏在她身上,玉耳染上淡淡的红。

  “师弟,你既然担心师姐吃坏身体,不如你来替他?”

  她这一句无疑是将江霁贬入尘泥里,让他一介仙君与男倌、媚妖之流相提并论。

  江霁静静望她。

  桃花妖提起气,提防这清高傲慢的道家仙君大开杀戒。

  他却道,“愿为师姐效劳分忧,只要师姐愿意同我归去。”

  “嘭!!!”

  变故突生,绯红抓着江霁的腰封,将他狠狠摔在了桌面上。

  壶尊、茶盏、盘碟等物碎得脆烈,江霁的玉冠微乱,一绺乌发沾了酒液,潮湿又糜乱。他衣如堆雪,埋在这一片残红当中,好似仙人沦堕凡尘,曾经凛然不可侵犯的传闻也变得腐烂不堪,生出了湿漓漓的鱼水欲望。

  “哈……师弟,我的好师弟,是你说师姐是你的心魔,你要我堕魔,要我远走,要我消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如今却说什么,要我与你归去。”

  她如同刀刃贴皮,寸寸皆冷,又泛起一丝奇异的疼痛与酥软。

  “魔是你,仙也是你,我的好师弟,你还真是,爱玩弄众生命运。”这美艳恶鬼碎了他的玉冠,抽了他的腰带,要制造一场让十洲三岛都为之唾笑的风流艳事,她满怀恶意地说,“若是师弟被人在小倌馆当众玩弄,想来师弟为了渡我,也不介意罢?”

  江霁似一尊琉璃猫,通透雪白,又染上了灯影焚烧的颜色。

  “若师姐欢喜,舍了声名又如何。”

  她眸子里长着尖刺,口吻也尖锐无比,“那还得多谢昆山玉君的成全!”

  她赏了他一掌。

  “本座兴致全无,滚吧!”

  江霁顶着半边的红印,手肘撑着茶桌,慢吞吞地站起来,他捡起了地上的腰带,低头给自己系上。而玉冠碎成了两半,江霁只能披着黑发,他望向绯红,“我一百五十岁生辰快到了,还想吃一回师姐做的寿面。”

  他顿了顿,“装饴的是红罐子,青盐则是绿罐子,师姐这次别弄错了,甜寿面虽无毒,但吃了六年,也真的很要师弟的命。”

  说罢,江霁出了小倌馆,消失在夜雪当中。

  绯红捏着下巴。

  ‘统子,男主是不是有点过分嚣张了。’

  系统:‘?’

  不是你把人摁在桌上,还要嚣张羞辱人家吗?

  绯红:‘他竟敢使唤我做高难度的面!’

  系统弱弱地说:‘……人家只是让你把糖换成盐,这技术含量也不是很高吧。’

  绯红:‘说得对,要做点技术含量更高的。’

  系统猝不及防被喷了一屁股的车尾气。

  江霁回到太上墟,他一百五十岁生辰兼了元婴大典,被副掌门操办得极其用心,礼数周全,各方来贺。江霁端坐在长生灯前,他的身侧簇拥着朝霞、芙蓉、白鹤、暖香,越来越像两世镜里清贵冷漠的昆山玉君。

  江霁偶尔会想,如果能提前知晓过去与未来,人们是否还会坚持初心?

  若他真是镜子里的昆山玉君,是否还要再坚守三千年,才能任由坚冰融化,再打破规矩与束缚?

  既然最后都是要爱上此人,与此人相伴,更为此人破例,那他此前诸多的困惑、纠结、思虑甚至决绝心意,又有何用?

  这就跟砧板上的鱼儿一样,明知自己是死,非要摔个遍体鳞伤,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好似这样方能证明它主宰过自己的命运。

  徒增笑料罢了。

  江霁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看,独独指尖捏了一颗莲子。

  直到深夜,人群散去,重归寂静。

  江霁将莲子捏碎,连带着一层涩壳,吞入腹中。

  苦的。

  他这么意识到。

  江霁的口味比较淡,加上他早已辟谷,对一切生食熟食都不感兴趣。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竟然是那一碗年寿面。

  甜的。

  甜得他舌根都发了麻。

  江霁怀疑师姐不但盐饴不分,就连份量心中也是没有数的。

  实在是修真界的庖厨祸害。

  江霁踩着夜色,回了明夷殿。

  殿内灯火通明如昼,而江霁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青罐子。

  突兀又惹眼。

  江霁开了罐子,捻起一块,晶莹饱满,澄色透亮,含进嘴里,一股甜味直冲天灵盖。

  江霁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像小孩一样,很没有规矩地吐到掌心。

  他还使劲呸了两下,表示他对此物的嫌弃。

  江霁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青玉罐子扫入袖中,跃窗而去。太上墟浮在昆仑山上,三千仙山都沉沉睡去,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江霁的衣袍掠过一只蒲卢,它正衔了一只半死不活的螟蛉,被风浪旋得打了好几个转。

  螟蛉抓住时机,蹬腿就跑。

  它好巧不巧,撞入了另一个掌心。

  绯红捏着螟蛉双翅,自言自语地说,“还真有自投罗网的,不知炸着吃的风味如何。”

  螟蛉一听,干脆放弃挣扎,咱干不过你们,蒸的炸的,爱咋的就咋的吧。

  “师姐。”

  江霁落地,衣袂飘飘。

  绯红却不看他,只是说,“螟蛉有义子之名,据说是蒲卢不产子,就把螟蛉当子喂养,可实际上呢,蒲卢把螟蛉衔回巢中,就用毒针把它蜇个半死,再慢慢吃光它。”她缓缓抬头,凝视着他,“师弟,你说你我,谁是螟蛉,谁又是蒲卢呢?”

  江霁突然举起袖子。

  他捏住绯红的嘴,扔进了一块饴,硬块与牙齿清脆碰撞。

  甜津陡然涌上,绯红皱得眉眼都乱成一团。

  “不准吐,吃完。”

  绯红想唾出来,被他强硬捂着嘴,生生嚼碎大片饴块,几缕甜液沾着他的指缝。

  绯红空出手,抽出腰间一截春风烈火鞭。

  嘭嘭嘭!

  鞭风飒然而至,脚下的红蓬溅如飞絮。

  江霁如轻鸢剪掠,避开鞭风要害,宽袖翩飞,袖中剑脱手而出,绯红偏头凌厉一咬,那小剑就别在她唇边,眉眼尽是得意,“师弟,你十四岁就使过这一招了。”

  “是么?”

  江霁竟是歪了下头。

  他双手结出道家灵印,风烟瞬起,“天行逢春,枯木生花!”

  刹那之间,绯红唇中的小剑生根发芽,长出了两三朵碗口大的青色芙蓉,把她半张脸都遮住了,花影斑驳又暗青,在月下显得圣洁又妖邪。植物的充沛水汽和腥味也一并涌入绯红的舌尖,同里头的甜味混合,又腥又涩,怪异至极。

  江霁扬了扬眉,“师姐,师弟这一招剑生花,唇上春如何?”

  “得意甚么,师姐也会。”

  “请指教。”

  绯红的春风烈火鞭卷住他的腰,将人揽住胸前,咬得他唇血淋漓,化作朵朵红莲。

  江霁一贯不徐不疾,做事也爱讲究规矩斯文,还未试过这样的凶悍烈性,他微皱起眉心,复又松开,放下身上的重重枷锁,享受起唇舌的追逐。他想起一事,断断续续地喘息,“师姐,面,寿面……”

  “什么?”

  春风烈火鞭把两人缠得难以分离,臂腿纵横,宛若一枝并蒂莲。

  江霁从芥子捧出了一碗寿面,特意贴了一张火符,现在还热气腾腾,葱香四溢。

  绯红讶异挑眉,“你做的?不像啊。”

  江霁淡定反问,“师姐那寿面是自己亲手做的?”

  两只狐狸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绯红说,“那甜寿面真不怪我,我不知道那师妹的老家就是甜的习俗,谁让你吃得一滴不剩,我还以为你喜欢呢,就年年找那个师妹约一碗面,可把那师妹吓的,还以为我看上了她呢。不过说真的,师妹貌美声甜,我要是不中意你,我可能就跟师妹好了。”

  江霁竟也很配合她,“是么?那我算是顺手救了师妹一把,让她免受师姐毒害。”

  绯红斜他一眼,“好好说话。”

  江霁当即正色,“以后师姐找人做面,要找靠谱点儿的,你吃一下这个怎么样?”

  “你是寿星,为何是我吃?”

  “我吃过了,滋味还不错,师姐记住这个味儿,日后给我做寿面,就按这个来。”江霁顿了顿,认真地说,“师弟还想多陪师姐活几年。”

  绯红笑瘫。

  江霁挟着筷子,给绯红喂着寿面,余下一碗晶亮汤色,他也就着她的手喝完了。

  他突然说,“师姐,你好像没有送我贺礼。”

  “那罐子饴糖不是?”

  “还不够。”道家仙君微微摇头,“师姐,别待在合欢宗了,回太上墟,回到我身边。”

  绯红抽手,被他握住。

  江霁慢慢伏身下来,枕着她的腿弯,周围生着鲜红蓬草,那一轮月仿佛也陷进这热烈缠绵的红色中。师弟伸出手,捏着绯红的一缕发,“你听我说完。这百年间,我徘徊在梦境与现实当中,几乎分辨不清你我面目。”

  他又自嘲一笑,“若我少年冷落时期,能得一位倾心道侣,她怜我,护我,喜爱我,使我不生怨,不生恨,也许那是另一个江霁了。”

  “这世间有大道万千,也许我不该仅仅执着于飞升。”

  他与她十指相扣,洒脱一笑。

  “我想要与师姐并肩同行,同去,亦同归,做天地逍遥仙。”

  系统听见这一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男主终于开窍了!

  看看被告白的女主,眼睛都泛红了!

  肯定是被打动了!

  很好,它见证了绝美的爱情!

  系统满怀信心打开了数值条。

  男主[江霁]欺骗值:???

  女主[蓝绯红]欺骗值:???

第171章 合欢宗女主角(19)

  当系统看到满屏问号的时候——

  它当场就窒息了。

  合着你他妈联手演我呢!

  系统空前愤怒地咆哮:‘去他妈的绝美爱情!!!老子再信你们的鬼话老子就去吃翔!!!’

  绯红:‘啧,统子,玩不起可不行。’

  系统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机械地发言:‘滴!系统参数错误,拒绝与爱情骗子连线!请宿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请宿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请宿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它隆重给绯红播报了999遍。

  绯红笑得伏下了腰。

  男主的演技可谓是天衣无缝,他伸出手,规矩扶在她的后腰,发出疑问,“师姐怎么了?”

  “无事,只是高兴。”

  绯红贴着他的胸膛,情意绵绵。

  “我愿意跟师弟回去。”

  她又说,“师弟的灵府君主今夜似乎有些活跃呢。”

  灵府君主,即为心。

  有的男修士为了讨道侣的欢心,嘴边就会挂上一句“我的灵府君主为你而动”。

  江霁面不改色,“我也是高兴,此后又能与师姐日夜相伴。”

  江霁就这样枕着他家师姐的腿,在月明千里的红蓬崖上,孤男寡女地度过了他第一百五十岁的生辰。由于双方修的都是太上忘情诀,表面上瞧着打着火热,其实一个比一个心如止水,既没有干柴,也没有烈火,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系统大失所望。

  ‘哼!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骗子!’

  系统嘴炮一句后立马关机自保。

  我让你打不着!

  一丝金线披挂到江霁的睫毛上。

  该醒了。

  一夜未睡的江霁似有所觉。

  他不动声色地转动,在绯红的怀里调整一个更适合展示美貌优势的姿势,随后在漫天的朝霞中缓缓睁眼苏醒。

  羽玉眉,淡红唇,道家仙尊的身后衬托着一片金乌红鳞。

  此境此人,美得令人心折。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更为潋滟的含情目。

  “师弟醒了?”绯红同样是一夜未睡,刻意让日光照着她半边轮廓,恍若高贵美艳的金乌神女,她柔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我就看了你几眼,怎么就天亮了呢?大约是师弟长得太好看了,师姐都舍不得眨眼了。”

  江霁深深看她。

  ——道行不浅。

  绯红也微笑不语。

  ——多谢夸奖。

  绯红舍去合欢宗的宗主之位,重回太上墟,引起一阵轰动。师祖妄机宜一力压下非议,把绯红重新纳入他的山门,他甚至将雪晴风作扇赐给她,“雪止天晴,便是霁色,此扇赠你,为师祝你大道通明,终见真意。”

  江霁他也没有落下,将天淡寒玉笛传他。

  “这原是贺你分神之礼,但为师近日骤感天机逼近,怕是飞升只在朝夕,就提前送你了。”

  妄机宜还是那副为老不尊的死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见师姐弟亲密站立,妄机宜不由得多嘴了一句,“这雪晴风又作,天淡寒钩玉,倒是适合给你们当新婚贺礼。”

  江霁淡淡道,“师尊,飞升方是正事。”

  言下之意,干你屁事。

  江霁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又爱做媒的师尊,你知道你徒弟俩修的是太上忘情吗?

  妄机宜惆怅道,“我知道,你们长大了,嫌弃我这个老人家了,想当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带大……”

  江霁:“师尊,您忘了,您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

  妄机宜:“你七岁还尿床。”

  江霁:“那是您老人家铲了一把雪,故意放到我床褥上的。”

  妄机宜震惊:“胡说,为师怎么会干这种栽赃陷害的事儿!为师的晚节很好的!”

  江霁:“您干的丑事比李长老脸上的麻子还多。”

  妄机宜以袖遮脸,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他试图寻找盟友,“红儿,你快说说他,怎么能这样伤害师尊的灵府君主!”

  江霁牵住盟友袖子,语气略带一丝嫌弃。

  “师姐,师尊又发疯了,我们先走罢,让师尊冷静冷静。”

  “没错,师尊,您好好冷静。”

  绯红挥了挥手,笑嘻嘻跟小师弟走了。

  “回来——”

  妄机宜差点忘了正事。

  “吃了师尊的好处,这就想跑了?”妄机宜一个响指,时间倒流,两人又站在他的身侧,“为师有一桩要事,需得你们亲自去办。”

  “这太上忘情,其实是我与一名师兄同创的。”

  妄机宜神色多了一缕凝重。

  “我与他同为阴阳家弟子,志气很是相合,后来一同投了道家,只不过我来了太上墟,而他去了蓬莱,我二人共同编写忘情诀,大成之日,他却突然失踪。”他顿了顿,“他将他昔日恋人、亲朋好友以及家中族亲,尽数屠戮。”

  江霁早就知道这段往事了。

  那入魔的师兄当时还是他亲手收拾的。

  妄机宜的师兄叫苏疆,与他同为阴阳家的天才,只不过两人际遇不同,一个做了太上墟的掌门师祖,一个则是走火入魔,大开杀戒后不知所踪。

  江霁作为现任的道墟行走,对十洲三岛的奇闻异事很是熟稔,顺理成章地提出,“师尊可是在说祖洲的万鬼迎亲?有一尊邪魔突然出世,掠了一座王朝,让所有适龄女子都为他披上嫁衣,而他却只要一个叫繁缕的姑娘。”

  若不是,则是埋进黄土十七日,最后连同嫁衣,生生剥下那女子的皮囊,用来填他手中的一本血经。

  妄机宜唇边凝笑,语气也极为温柔动听,“正是此人,若非我飞升在即,不得插手外事,现在已经把他的脑袋拧回来了。你们同去,替为师剥了他的皮,取了他的骨,省得玷污我太上忘情之道。”

  “遵命。”

  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

  师姐弟收拾一翻,迅速赶往那座万鬼迎亲的王朝。

  凑热闹的还真不少。

  道家的,儒家的,法家的,佛家的,连医家跟农家的也在。

  现在的昆仑太上墟还不是第一道墟,蓬莱跟方丈为了争个道家老大之名,斗得不可开交。绯红避开蓬莱与方丈,就把江霁拉到一个看起来相当温和的道家团体。

  结果——

  “敢问元君,这是你家郎君吗?”

  “哎哟,这模样,可真俏,都能上千娇百媚榜了!不像我家仙郎,糙人一个!”

  “兰屏姐姐说笑了,你家天冲真君最实在,姐姐方才咳了一句,天冲真君就着急忙慌递上水囊来,真是羡慕死小妹了。”

  “不值当不值当,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夸赞起对方的夫君。

  原来这是一对对的夫妻打怪组合。

  系统:‘宿主,我怀疑你是故意的,什么群不加,非要加入蜜月群。’

  绯红:‘气消了?肯跟我说话了?’

  系统:‘哼。’

  江霁牵住绯红的袖子。

  “师姐,我们快进城吧,天黑了就不好进了。”

  江霁觉着不妙,果断逃离这奇奇怪怪的蜜月群。

  众女一听,视线立即转移到了绯红的身上,对新人迸发了浓烈的兴趣。

  “你们是太上墟的吧?年纪轻轻便是元婴,可真了不得!对了,你们成婚多久了?可否育有子嗣?咱们相逢就是缘,做亲家也行啊。”

  江霁生得好,修为又高,完全就是女修们梦中道君的模样,对他更为热切上心。

  真君们被自家道侣撇在一旁,难免有些凄清冷落。

  天冲真君爱妻尤甚,见自家道侣盯着一个男人猛瞧,他相当不痛快,就酸溜溜地说,“你们瞧他二人模样,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怎么可能是一对亲密爱侣?倒像是演出来的!”

  江霁眸光微动。

  一行人话毕,相继进入鬼城。

  城外是夕阳斜照,霞光万丈,而进入城内,如同墨色泼来,到处都泅成了暗青。

  刺刺的冷意刮着骨头。

  这其中自然也有胆小的女修,被那摇曳的红灯笼吓得大哭,天冲真君怒骂一声小鬼放肆,就安慰爱妻道,“娘子莫怕,为夫在此!定不让任何妖邪靠近你半步!”

  女修凄惶哭道,“夫君,你抓着我的手,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江霁若有所思。

  “啪嗒!”

  又一只红灯笼直直坠落,那里边竟是一颗人头,众女登时尖叫。

  “啊!有鬼!”

  江霁也应景叫了一声,然而他音色极清,极冷,刻意捏着腔调,倒像是床帷之中的急促喘叫,无端的旖旎艳色。

  众人顿时噤声。

  好骚。

  “师姐,有鬼。”

  江霁分外坦然,把自己的掌心伸过去,“你抓着我的手,我就不害怕了。”

  众人一言难尽。

  绯红也笑着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她低声地说,“那你离我近一些,不要离开我的眼睛。”

  灯笼交错,鬼影重重。

  绯红的脸部轮廓被照得妖冶靡丽,唯独眸光透着熟悉的暖色。

  男主[江霁]爱慕值5%。

  系统呸了一声,‘骗谁呢?肯定又在演,傻子才信!’

  它再也不是那个相信爱情的统了!

  整座王城死气沉沉,中途众人还遭遇了一场无名鬼头的围攻,好在战力不俗,迅速摆平祸患。那狰狞鬼头一颗颗爆开,血浆横流,有的女修受不了这血腥场面,埋在自己道侣的胸口。

  “我害怕好想吐呜呜呜!”

  江霁也有样学样,甚至因为双方身高差别,他衡量一番,主动调整,把脸埋在了绯红的颈窝。

  “师姐,我也有点想吐。”

  那个呜呜呜还是算了,他叫不出来。

  绯红一摸他腹部,含着笑意,“怀了?是我的吧?”

  江霁稍微露出了点难以形容的表情。

  很复杂。

  他认真地说,“师姐,男子没有玉宫,不会怀孕。”

  绯红冲他笑了笑,没有再提。

  “快看,是万鬼迎亲!”

  众人躲在屋檐下,窥见一片浓青色的天幕之下,万鬼出动,抬着一具具彩绸红棺,甚至有的棺盖翻了过来,露出挣扎的人影,随后被鬼手镇压,恢复诡异的平静。

  与此同时,夜幕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红雨。

  “请新娘上轿!”

  尖利的声音冷不防响起,一群喜鬼早就站在他们的身后,等着众人自投罗网。

  “这十二头喜鬼竟有分神之能!”

  元婴,出窍,再分神,而他们当中修为最高也只是元婴后期。

  众道君倒吸一口凉气。

  “此地不宜久留,快撤!”

  但来不及了。

  十二头分神期的喜鬼早有所料,堵死了他们东西南北上天入地的所有退路,一个女修被鬼手缠住,当场抬入了漆红鲜亮的喜棺。

  而剩下的女修面色仓惶,苦于应对,只得在夫君的掩护之下疲于奔命。

  但没一个逃得了。

  恐惧和绝望凌迟着众人的灵府。

  “师姐。”

  江霁忽然叫了绯红一声。

  “师弟,你躲好,别出来!”

  绯红持着铮铮作响的春风烈火鞭,所到之处,烈焰焚天,年轻昳丽的眼眉也被映得血红。

  她被八头喜鬼当街纠缠,冷汗涔涔,喘息剧烈,“你长得这般貌美,万一,万一,被抓去当新娘了怎么办?”

  明明情况惨烈,江霁却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她自己都被鬼盯上了,还担心他被抓去当新娘呢。

  “师姐。”

  他又唤了她一声,这次是贴在她的颈边,冰凉的气息似一抹寒霜,飒飒钻入她的耳。

  “多谢你,编了一段美梦赠我。”

  若是多些时日,这少年江霁,师弟江霁,定会爱她如命。

  江霁双手绕绯红的腰肢,在她的胸前结着灵印。

  “阴阳双生!”

  “逆!”

  江霁夺走了绯红的部分阴气,含在口中,随后他飞快远离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