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喜鬼抛出锁链,将他囚锁。

  “嘭——”

  红棺重重落下,也盖住了江霁的脸庞。

  江霁就这样代替绯红,成为了新娘之一。

  他躺在漆黑的棺椁中,磅礴的真气被棺木吞噬,筋骨浮软,目光涣散,仅剩下一小捧破碎的神识。江霁依稀察觉到,有人给他换了一身新娘的嫁衣,很红。

  红得像是她春袖的丹色,唇上的朱砂,那样热烈又鲜明。

  真是一场美梦啊。

  昆山玉君阖上眼。

  “嘭——”

  棺椁似乎落到了深处,紧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泥土声。

  他被埋了。

  棺椁内越来越冷,江霁的身体飞快冰冷,呼吸减慢。

  不知过了多久,江霁隐约觉得热了,他抬起僵硬的手臂,试图脱下喜服,但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效果。慢慢地,江霁不再挣扎,他冻得发白的脸庞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江霁等待死亡。

  也在等待这场梦境的结束。

  “嘭!嘭!嘭!”

  剧烈的撞击声陡然响起,棺椁被撬开了一角,几粒血星子飞溅下来。

  “……阿霁。”

  江霁涣散的瞳孔多了一抹绛红色。

  她跳进棺椁,紧紧抱着他,身上尽是鲜血、泥土、符纸的腥气,很刺鼻。

  “没事了,没事了,我把那,那家伙,剥皮抽筋,杀得一干二净,师弟,师弟你怎么这么冷?”她往他脸上和脖子呵着热气,甚至连他鞋袜也脱了,使劲搓着脚心。

  江霁被绯红弄得衣衫不整,就连死得规矩体面这点要求都被她破坏得一点不剩。

  算了,死都死了,别强求。

  江霁放任自己被妖邪侵体,嘴唇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师弟,你醒醒,师弟!”她嘴唇贴着他的皮肤,身体竟发着颤,摇摇摆摆的,“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江霁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眼泪。

  有点咸,又有点涩。

  好像比甜寿面好吃。

  他模模糊糊想着,冷不防被她扒开了衣领,她突然转了风格,边哭边破口大骂,“师弟,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这就与你双修,留个鬼胎,全当给宗门一个交代!你先别死,把这口气吊着,等师姐做完再下黄泉!”

  什么?

  本座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

  你还是个人吗。

  昆山玉君是绝不可能接受自己被人奸尸的,于是他被绯红活活气醒了。

  “师姐,不、不可……”

  他容色惨白,气若游丝地阻止绯红,却握住了一截滚烫烧红的手腕,以及一对苍白手骨。

  江霁记得,她不久才用透骨草染了指甲,那腕儿莹白,而指甲透红,如同一枚枚红玉笋芽,他被她牵在手里,偶尔碰到,就会被这些红笋芽掐出月牙形状。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对血迹斑斑的棱棱白骨。

  江霁举目四望,这里是一处寂静的山坟,几乎有数万座红色喜棺被挖了出来,有的很明显是被符纸炸出来的,也有的是被利器铲出来的,还有他附近的数百座,是被人用手掌生生挖出来的,那翻动的泥土上滴着未冷的精血。

  此时的绯红历经一场恶战,真气消耗殆尽,只凭着本能支撑着。

  江霁低头看她,声音微哑,“师姐,挖坟不好。”

  而师姐浑身发烫靠着他,还使劲嗅他的脖子。

  江霁一个偏头避开,却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孱弱,双方齐齐跌入喜棺里。

  “师弟……”她似哭非哭,“好热,好难受。”

  江霁一惊。

  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端倪,攥住她的手骨往前一看,那上面附着一层淡淡的金粉。

  江霁才想起,这棺木的外层是用比翼连枝木锻造而成的,它经常被当做道侣的压床之木。如今她翻开了万具喜棺,比翼连枝木的香气早就深入她的肺腑筋骨,成了另类的情热之毒。

  江霁琢磨着解毒的法子,被她一口咬住耳垂。

  他惊得一颤。

  她呜咽地哭,“师弟,我就舔舔。”

  系统目瞪口呆。

  最后它得出结论:女主她是真的狗。

  江霁如同酷吏,毫不留情拨开她的手,“不行!”

  然而手骨透凉,那寒意混着血的砂砾,沉甸甸压着他的掌心。江霁鲜少见到她这一面,那样狼狈、惊惶、恐惧,便是她当日叛出太上墟,身负重伤,强敌环伺,也是一副潋滟莹煌的模样,狂妄又傲气。

  她像是要不到饴块的孩子,冲他使劲哭闹着。

  他垂了垂眸,“那就……舔舔。”

  他都喂过她酒,碰过她唇,若只是轻轻舔一舔,那倒也无伤大雅——昆山玉君略带天真想着。

  后来他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他身上的鲜红的嫁衣不知何时做了喜床,绸缎般乌黑的长发也被女人缠在掌心,情到浓时,用力勾扯,此时道家仙君的清灵猫瞳就会瞪得又大又圆。

  江霁双指抓破了绯红的后背。

  他实在受不住了,袖中剑如同一抹清光,斜斜刺出,带着悍戾无比的煞气,而绯红同样熟练张嘴,咬住这一支玉色小剑。

  他闷哼一声。

  江霁有点绝望,又被她覆了上去。

  喜棺当中,绛蜡初燃,映照一片山雪。

  次日,万座喜棺里的少女陆续苏醒,她们相互呼喊,解救同伴,很快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声势。

  “昨夜有个姐姐翻棺救我,不知她如今如何了!”

  “我也是!我昏昏沉沉,倒是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呜呜该不会恩人姐姐也被喜棺吞噬了吧!”

  “咱们快翻开来找找!”

  她们花了数个时辰,终于翻到了第一万三千八百具。

  “这具还压着一角喜服呢!下边肯定有人!”

  有少女惊呼。

  于是她们齐心合力搬动棺盖。

  然而无论多少人帮忙,这大红棺椁始终纹丝不动。

  她们不得不求助于前来施以援手的医家圣君,对方背着采药筐子,一袭青衣,如同飘渺飞仙。

  “起。”

  声如碎珠,落入玉盘。

  那棺盖被掀了一角,凌乱的红服之下,露出两对交缠的雪白裸足。

  “嘭!”

  棺椁又被盖了上去。

  “此棺有主,不劳诸位相救。”

  里头传来一道嘶哑至极的男声。

  而在外头的青衣医者听着动静,捏着指尖,起先露出震惊之色,后来有点迷茫,随后陷入了某种困惑。医者眸光深深,那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出的复杂。

  他伫立原地,思考良久。

  最后青衣医者撕下纸张,当场速写了一个方子,折了两折,郑重塞进了棺椁的缝隙。

  什么东西?

  昆山玉君微微蹙眉,漫不经心抽了下来。

  他拿到了一张详实的药方。

  安胎的。

第172章 合欢宗女主角(20)

  “这什么?”

  棺内昏暗狭窄,只容得下一人仰躺,绯红双掌交叠,很自然覆在对方的胸膛上。

  她凑过去看。

  “菟丝子,川断续……轧细之后水化阿胶?寿胎丸?这是什么?”

  绯红明知故问,扎他心窝。

  江霁将药方折成了一个小卷,在指尖凝着火烧了,顿时一股烟味飘散,他淡然出尘道,“最近招摇撞骗的方士郎中愈发多了,师姐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上当受骗。”

  绯红闷笑。

  江霁落下手掌,放在她的腰后。

  经过他一夜“舍己为师姐”后,这一小片光滑的玉肌已经恢复正常温度,他初时一捧,觉得这是蛇蜕皮后的黏腻,略感不自在,就去抓棺木,后来她作弄得实在太厉害了,跟巨浪翻舟似的,江霁连棺木也扣不住了,抓出爪痕,只得垂落下来,握住这一截仿佛能噬心的蛇腰。

  他抓得久了,就也习惯了。

  再往山脉上走,就是猫儿咬伤、抓伤的痕迹。

  深可刻骨。

  江霁想说点什么,这人双肘支在他上方,肩胛骨似一座玉白小岭挺拔而起,黑发缠在颈旁,沾着零星血沫,便是棺内黑暗不明,江霁也能感觉到她一副兴致正浓的样子。

  这女人见了血更为兴奋,是乐在其中。

  江霁索性也不说了,抽出垫在他腰后的道袍,披到她肩上。

  “穿上。”

  俩人的真气损耗严重,根本打不开须弥芥子,江霁只能利用手头的东西。他本想让绯红穿他这一身新娘嫁衣,但他捞起一看,又碎又破,被她玩得不成样子,穿出去更是没有体统,江霁只好让她穿自己的白底黑缘的道袍。

  绯红看了一眼,果断说,“受伤了,穿不了。”

  江霁猫瞳微眯,“师姐,时辰尚早,再来?”

  不等绯红说话,他又叹息,“师姐已酣战一夜,连衣裳都穿不了,怕是力不从心。”

  绯红唇边衔着他的黑发,俯身下来,“谁说的?”

  系统刚从小黑屋出来,又被踢回去。

  系统:‘……’

  就很想爆粗口。

  等俩人穿戴整齐,从喜棺内爬出来的时候,迎接了一片好奇又羞涩的目光。

  “恩人姐姐!”

  少女们飞奔过去。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恩人姐姐,我们可担心你了!”

  江霁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他也不恼怒,理了理凌乱的嫁衣。

  夜月被烧得尽了,只剩下一段微白的光,万鬼已死,笼罩了整座王朝的阴晦被天霞拨开。而在这座葬了无数喜棺的荒山上,数万名少女身穿嫁衣,红得似火,轰轰烈烈奔向了她们的救命恩人,更将那一片雪白道袍淹没。

  系统于是就听到——

  路人甲对女主爱慕值30%!

  路人乙对女主爱慕值40%!

  路人丙对女主爱慕值50%!

  ‘……’

  风中的纸钱还在焚烧,化成一只只灰白蝴蝶,掠过绯红的衣摆,又飘向天际。

  昆山玉君捏了一只在手中,碾碎成薄灰。

  男主[江霁]仇恨值28.8%。

  系统:‘???’

  不是,这什么意思,男主被女主睡了,虐心值跟爱慕值不涨就算了,怎么长得还是仇恨值?!

  而绯红情绪跟他正好相反。

  女主[蓝绯红]愉悦值88.2%。

  系统给自己戴了个痛苦面具。

  你们自己玩吧,别叫我了,我不是很懂你们这些疯子的心理!

  绯红安抚好了少女们后,走向昆山玉君,同他传音,‘我把苏疆的尸骨镇在了王宫里,施下了九十八重噬咬卦,想必一天一夜的刑罚,也足够他万劫不复了。’

  江霁越过她的袖子,准确牵住她的手,上面的血肉还没有重生,他抓到的是数块骨头。

  江霁拢得紧一些,“那我们同去看看。”

  他们直奔王宫。

  江霁一眼就看到那一具被万千红绸架在观星台的白骨,头颅高悬,四肢敞开,就像是蜘蛛红网上的一头倒霉的猎物。

  昆山玉君的眼色有些微妙,他想起棺内的风月,自己也是被她用嫁衣缠住了手腕跟裸足,更别说她那缠腰的春风烈火鞭,简直不像话,若非被他训斥,她指不定要派上用场呢。

  绯红还笑着问,“师弟,我绑人这手艺如何?”

  这是威胁?

  江霁眯着眼,“师姐拨皮抽骨的手艺更不错。”

  “师弟过奖。”

  两人足尖一掠,踩着缠系的红绸,轻盈落到了观星台上。

  那一具白骨落满了卦象与经文,血肉已经被腐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眼眶里两簇跳动的血火。

  “你们……是妄机宜的弟子?”

  白骨发出嘶哑晦涩的男声。

  “家师有命,送您归西,前辈,黄泉路远,您多担待。”

  白骨轰然一笑。

  “哈哈……归西!我苏疆一生,什么地方没去过,岂会怕你一个黄泉地府!太上忘情,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终究要先于妄机宜一步!他不是阴阳家第一天才吗?他不及我!不及我啊哈哈!”

  “前辈是说飞升么?”绯红携着一卷血经,那是她从苏疆手上夺过的,“您修了太上忘情,又因为忘情而剑走偏锋,走火入魔,一剑斩了您的恋人繁缕公主,如今心魔避无可避,就要屠尽繁缕公主在这座王朝的转世。”

  “小辈你懂什么!”

  白骨怒斥,“我为长生,当舍身大道,区区情爱,不过是过眼飞灰,拦我成圣者,当一脚踩碎!若非你扮作繁缕转世,诓骗我来此,我早就羽化登仙,飞升上界!”

  “前辈如何飞升上界?靠您身上这块寂焉不动情玉吗?”

  白骨陡然一凛。

  血经是假象,真正的成仙之道是他身上的寂焉玉。

  苏疆从一处洞天寻到此无情玉,玄妙无穷,导致他当场顿悟,连破三关,苏疆也因此奉若至宝。

  正是这枚寂焉玉的引领,他决心破后而立,杀尽一切与他有关的人物,断掉所有牵惹他心绪的因果,包括他最爱的繁缕公主。然而潜心修炼千年,苏疆停在了大乘不得寸进,他这才发现年少明艳的繁缕公主成了他的修炼阴影,于是重新出世,要斩杀她的转世。

  他沉声道,“你想如何?”

  “不想如何。”绯红撕下他的血经,一片片嚼入口中,“您的太上忘情,大道无情,同葬了三千少女。”

  她尝着血经里的殷红,嘴唇也红得滴血,染上妖邪。

  江霁抬眼望她。

  绯红缓声道,“您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苏疆冷笑,“怎么?你还想为她们报仇?她们应该庆幸,身为蝼蚁,却能为本座的大道献身!”

  绯红咽下了最后一页血经。

  “前辈说笑了,我非圣人,也一心求上,做不得天道至公。不过,您视万物为草芥,将恋人如猪狗屠戮,这便是前辈的太上忘情道吗?繁缕公主呀,可真是瞎了眼。”

  苏疆声音发寒,“小辈,你犯不着讥笑我。你与这小子,皆是妄机宜一脉,也同修了他的太上忘情道。但他却没跟你们说,太上忘情每一代,只有一人能脱颖而出,终成大道至尊!不然我为何处处要与妄机宜相争!我争的是气运!”

  “我若不赶在他前,我就没有机会了!”

  他满含恶意,“怎么,还要装着听不懂?你们两个必定是一死一生,一黄泉一碧落!若本座没料错,你们昨夜共赴巫山云雨,可真是浓情蜜意!太上忘情不得动情,不得生欲,否则道毁人亡,可是你看看你们俩个——”

  苏疆呵了一声,“道在,人也在……真是睡了个寂寞呢!”

  骂得好!!!

  系统激动不已,终于有人出手收拾这两个爱情骗子了。

  绯红的掌骨被人缠绕住了。

  江霁一身红底金绣的嫁衣,也许是衣衫破碎,连带着昆山玉君的气质也忧郁文弱了起来。

  观星台上艳阳漫洒,他那双狸奴般的琉璃瞳亦流转着几粒澄光,清晰映出绯红的面貌,“师姐,此人是在挑拨你我情谊,我江霁既敢交付情贞,往后大道并肩,绝不辜负师姐。”

  男主[江霁]欺骗值69.5%。

  绯红则是尾指伸出,勾了下他的掌心,“师弟,你放心,若这太上忘情真如他所说,只容一人飞升。”

  她洒脱痛快,“那就你先上,我改修他道,再与你一起,遨游太虚,与天同寿!只要师弟飞升之后,别见了个美娇娘就去勾搭。”

  女主[绯红]欺骗值96.5%。

  为一人让道,何等豪情舍身!

  江霁下意识攥紧了绯红的手指,“师姐,我不会的。”

  苏疆回神,冷嘲热讽,“海誓山盟谁不会?不过是骗个痴心人的把戏而已。”

  绯红忽然说,“前辈,说了那么多,您的时间拖延够了吗?”

  苏疆目光一凝。

  “既然没有,那我,就不客气笑纳前辈的元神了。”她的手从江霁的掌心里抽出来,他本能攥了一下,又松开。

  唰的一声,绯红展开了雪晴风作扇,观星台顿时肆虐了一场风雪,那些系在宫殿飞檐的交错红绸结成一条条冰棱,从红变白。

  绯红咬破舌尖,唾出一口精血,浓雾乍起,隐隐显露出一片血红嫁衣。

  那些被活埋了的少女新娘在绯红的扇上复生,她们怒视着苏疆,血泪滴下,化作一件大红嫁衣。

  “这一件血嫁衣,就祝前辈新婚了。”

  绯红掷扇,血红嫁衣也轻飘飘落到苏疆的白骨架子上。

  他目光微微涣散,“繁缕,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穿嫁衣是最美的……”

  “不!若为大道,一切皆可舍弃!”

  苏疆猛地掐住自己的脖颈。

  “繁缕!你成全我!成全我!太上忘情……我只差一步了!”

  痛苦的呜咽声跟突兀的笑声交织,诡异又悚然。

  江霁的视野被一片道袍宽袖挡住了。

  他听见了元神被撕扯的哀嚎声。

  等师姐的宽袖再放下来,红绸中央已无白骨,只有一段还未来得及烧光的冥纸。

  而她手里则是多了一块玉骨,是苏疆身上的一块骨,名为寂焉不动情。

  绯红笑吟吟地说,“器随主人,这寂焉玉虽然让苏疆走火入魔,但它内含太上忘情之道,毁了就可惜了,师弟,你拿着,兴许有用处。”

  这寂焉玉还是回到了他手上。

  若是按照之前的轨迹,他会把这块玉分成数块,赠予弟子。

  江霁垂眼,“这是师姐所得,师弟不应染指。”

  “师弟,这话就见外了。”绯红咬他一瓣耳垂,“你这般客气,日后师姐怎么还敢染指你?总不好让我再去掘棺吧,那多损阴德。”

  江霁不再说话,受了她缠绵悱恻的一吻。

  祖洲的万鬼迎亲落幕,先前组队的夫妻各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天冲真君抱着失而复得的爱妻,一个劲儿向绯红道谢,“多谢!多谢你救我家娘子!往后你来我炎洲楼家,定好茶好酒好美人招待你!”

  天冲真君的道侣咳嗽一声。

  什么好茶好水好美人,你这是要往人家夫君心头扎刺啊,你这是报恩呢还是反插一刀?

  天冲真君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补救,“我是说我楼家儿郎颇有天资,若能拜在二位的门下,也是幸事一桩!”

  为表歉意,天冲真君私底下把江霁拉到一旁,“是我等嘴快,没有不恭敬的意思,道君切莫怪罪。”

  江霁漫不经心道,“你楼家儿郎,可有撼星一子?”

  天冲真君一愣,心想真是奇了怪了,他们家族有个特殊的占卜传统,可知家族香火,因此早早给后代子孙取名,他来祖洲之前,这族谱正好取到了撼字辈,老祖宗们预言,这位未出生的楼撼星天资聪颖,将会是他们的第十九代家主。

  天冲真君小心询问,“莫非道君想要收徒了?”

  昆山玉君折下一枝吐蕊的霜花,“并非如此,而是本座预测到,此子在将来会被本座捉奸在床,想问问楼家如何处置?”

  天冲真君险些窒息。

  它还是没有出生啊!你这栽赃陷害也太离谱了吧!

  天冲真君等人架着小舟离去,绯红目送之后,问一旁的江霁,“你同天冲真君说什么了?他怎么看我都是一副负心女子的模样?”

  江霁很淡定,洗掉掌心的霜冻。

  “我也不知,兴许是师姐爱乱抛媚眼,让人误会了罢。”

  绯红眼波流转,“我哪里乱抛媚眼了?我明明一心都在师弟身上。”

  江霁勾了勾她衣角,“师姐最好说到做到。”

  功德圆满后,俩人返回了太上墟。

  江霁被长老叫去办事了,绯红则是进入了天经宫,妄机宜的寝殿。

  对方正好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发,敞着衣领,衣衫不整地路过。

  妄机宜夸张捂住自己的胸口,“红儿,你想趁着为师美男出浴,好将为师就地正法吗?”

  绯红点了点腰间的春风烈火鞭,含笑道,“想来师尊也想尝一尝我这鞭子的滋味了,我这一鞭,一发入魂,再矜贵的尸体也得碎成几块。”

  妄机宜立即正经,找了把椅子坐着,顺带拢好自己胸前衣领。

  “找为师何事?”

  绯红站到他身后,捧起他一头黑发,裹了软缎,细细擦拭,“师尊,您懈怠多日,是不是该飞升了?”

  妄机宜忽地轻笑,“怎么,你玩腻我们师徒了?”

  绯红的烈火鞭迅速横在妄机宜的脖颈上。

  妄机宜听见她缓缓道,“苏疆拦了路,所以他死了,太师祖,你也想拦徒孙的路吗?”

  妄机宜脖子微仰,“不继续装了?”

  绯红:“哪里比得上您,骗了所有人。”

  妄机宜:“这不是没骗过你吗?”

  绯红:“您若配合,我也可以闭眼当盲人的。”

  妄机宜噗嗤一笑,比起规矩守礼的师雪绛,现在的他来得更轻狂洒脱。

  他挑了下眉,“红儿啊,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呀,我那弟子,一贯是冷心冷肺的,如今冒着破道的风险,竟把他的纯阳都给你了,你倒好,转身就要送他一场惊天骗局,过河拆桥,这不太好吧?”

  他颈肉倚在硬木上,秀窄的眼梢勾着上方的脸庞,“为师很好奇,要怎样浓烈的情爱,才肯叫你心甘情愿的?”

  绯红给老狐狸挖坑。

  “或许太师祖可以试试。”

  老狐狸拒绝跳入陷阱。

  “我老了,可经不起年轻人的摧残。”

  ——太上墟掌门即将飞升!

  这是一封请帖引发的轰动。

  妄机宜飞升在即,他毫不藏私,遍邀十洲三岛的道友前来观光参悟。

  一时间,人言纷纷,风浪乍起。

  太上墟为了款待十洲三岛,特意出了一个讲道会,供十方俊才切磋。

  讲道会第七日,妄机宜亲自主持。

  这讲道会还没开始,他自己就闲得过分,专门找弟子的乐子,“霁儿,红儿,要不飞升之前,为师给你们俩办个道侣大典?”

  江霁垂首,“都听师尊的,弟子没有异议。”

  妄机宜意味深长,“红儿,你这迷魂汤灌得还是可以的。”

  江霁偏头,想听她如何作答,却见她扬唇一笑,秋波流转,彩蝶翩跹而过,那一袭罗绮锦衫在丽日下尤为煌煌烨烨。

  这人突然就长出了颜色,占据了他的视野。

  江霁收敛眸光,静默不语。

  妄机宜没来得及给俩人举办道侣大典,就率先迎来了一场飞升之劫。

  雷声突响,万丈劫云连成一片,降临太上墟的三千浮山。太上长老们都惊动了,纷纷从洞府出来。

  “这劫云……好大的阵仗啊!”

  十洲三岛的修士们喃喃自语。

  “怕是当初万族万宗相送的尸侯爷,也没有这般场面。”

  “这妄机宜,是要成圣了!”

  “那太上忘情,真的是吾辈求索千年的圣人之道吗。”

  而太上墟众人只听得他们掌门妄机宜理朗声大笑,“诸位同门,我妄机宜修道千载,今日便是羽化登仙,忘情得道之日!若能修得正果,位列仙班,我老人家必定在上界庇佑尔等,让尔等也享受一把走后门的滋味!当然,记得多多供奉香火!”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

  都这么紧张了,师祖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过他们的师祖自创太上忘情,可谓是千秋第一人,这场飞升十拿九稳,他们也不怎么担心。

  江霁同样凝视着妄机宜的背影。

  他记得很清楚,这位师尊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成了笼罩太上墟将近百年的阴影。

  他的太上忘情诀已经修到极致,与他争夺气运的苏疆也身首异处,所有天时地利人和都圆满了,为何会飞升失败?

  当时妄机宜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是瞒着他们渡劫的,若不是动静太大,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要飞升了。等江霁师兄弟赶过去,只看见师尊元神破碎,化为一捧清光,消失不见,祥云也迟迟未来,宣告渡劫失败。

  而这一次他还会失败吗?

  在江霁的眼中,九九天劫轰然而落。

  妄机宜悍然迎战,硬抗天劫。

  千重雷光之下,山崩地裂,血海滔天,妄机宜施展太上忘情诀,化作三千丈彼岸,身环江河、山川、星辰,暗合六十四卦象,道法自然,变幻无穷。同时他兼修阴阳之道,浮屠之下,红尘蔓生,神、佛、仙、人等诸多法相时而闪现。

  “妄师祖真的要飞升成圣了!”

  有人目眩神迷。

  岂料,一道古老的、晦涩的声音突然降临此世。

  “太上忘情,辱我仙道。”

  “众生不见,即为邪魔。”

  那声音冰冷无情。

  “黜。”

  妄机宜身上的充沛气机当场被屠杀殆尽,红雨沥沥而下,三千仙山都化成了血山。

  他们愣愣地摸了脸上一把血雨。

  妄机宜,这个半步圣人,在天道的审判之下,魂飞湮灭了?!

  而江霁坠入万丈深渊。

  他喃喃自语,“太上忘情,众生不见,即为邪魔?”

  难道他修的太上忘情,坚持了三千年的大道信仰,仅仅是邪魔一道?

  “那无情道……是错的?”

  绯红灵府操弄黄泉梦鬼,化作此间天道,给了昆山玉君最狠的一击。

  天道诏令冷漠而威严。

  “太上忘情,不得入我此门!”

  “噗嗤——”

  太上道心,破了!

  道家仙君一口赤血喷出,三千乌发化为霜白,他的身体结上了一层冰霜,连睫毛也是冰刺刺的。而绯红这个罪魁祸首第一时间抱住师弟软绵绵坠下的身躯。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他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甚至将梦境跟现实混淆。

  “不……这是梦?还是两世镜?”

  他红着眼眶抓着她,就像是抓着一块救命的浮木,狸奴般的瞳孔流露出无尽的痛楚。

  绯红微微勾唇。

  “师弟,别怕,有师姐在呢。”

第173章 合欢宗女主角(21)

  “蓝绯红?”

  血雨纷飞,人影晃动,江霁瞳孔涣散,看什么都是虚的,都是重影。

  天幕之下,活物不在,皆为鬼魅。

  直到她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当中,似墨纸上泅开了一抹鲜红,江霁本能抓住她。

  “不,你是我师姐,江敛红……”

  江霁攀在绯红的身上,手指几乎抓破她肩头的衣裳。他就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浑身冷得厉害,脸色惨白如金纸,仿佛隔着一层皮囊透出的尖锐死气,“师姐,你听到了吗,天道,天道——”

  他嗓子眼发颤,凝涩得吐不出一个字眼。

  “那只是个梦。”

  绯红却一反常态。

  “师弟,是梦而已。”

  她伸出手,抚上惊颤的琉璃瞳,“师弟,听师姐的话,你睡一觉便好了。”

  江霁如同一张被冰水浸烂的冷金纸,他软瘫在绯红的怀里,气息比螟蛉还要微弱。

  绯红抱着他,神行千里,回了天经宫的明夷殿。

  她把人放回床上,又替他换下了一身湿透的血衣。

  系统有点不忍:‘宿主,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人家修了三千年的道心,被你一手破了。’

  即便男主再能干计谋再多变,这种信仰崩溃,也会变成废人的。

  绯红也很忧郁:‘男主失去了的只是他的大道,可我失去的是我的爱情啊,我这么认真跟他谈恋爱,他居然不解风情搞事业去了,真是太过分了!我只能断绝他搞事业的念头,跟我认真谈恋爱了。’

  系统:‘……您是祖宗,您说得对。’

  绯红坐在床边,低头俯视着玉床的年轻男人。

  江霁嘴唇染着几分血迹,偏着头沉睡着,冻玉的脸颊压着她的一角裙裾,身躯微微蜷缩着,跟头病弱的猫崽似的,窝在她的腰后。绯红伸手,拢起他的一绺发,别回耳际,她自言自语,“早这么乖就好了。”

  绯红安置好了江霁,出门收拾残局了。

  她吞噬了上百位的黄泉梦鬼,针对昆山玉君的弱点,为他量身打造做了一场梦境骗局。

  实际上,入局的不止他一个。

  凡是进了尸侯府的,太上墟、天恩寺甚至是千金坊的医者们,都是她梦境棋子。

  有人鲜衣怒马,也有人正花前月下。

  绯红的眼眸跳动一簇幽光。

  “……嗯?”

  她看向一个特殊的梦境。

  那是楼撼星的。

  世家楼氏销声匿迹之后,他也改头换面,混在了其他宗门当中,途中一件宝物现世,名为聚萤书,据说有回到过去的惊世能耐,楼撼星趁着众人争夺之际,施展了一手天花缭乱,将聚萤书拿到手里。却不料他刚一碰到,万千萤虫飞舞,楼撼星眼睛被刺得流泪。

  再一睁眼,萤虫消失不见,他头顶悬上一颗璨亮的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