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侯爷没吭声。

  妄机宜叹了口气,跟对方传音,‘我最近打算出一本以裸尸为主角的冒险小说,到时候十洲三岛人手一本……’

  尸侯爷眼皮僵硬跳动,“好。”

  天子果然无耻,为了哄一个小徒弟还威逼尸体。

  小姑娘拿着天子一字令,严肃地说,“我让大鹅也去喝喜酒。”

  妄机宜含笑,“去吧。”

  室内转眼只剩下两个大男人。

  尸侯爷撩开眼皮,冷漠道,“你就这样让她长大?她现在一点道法都没有,怎么抗衡它们!你可知十洲三岛已经因为那场天罚乱了秩序,现在人人自危,乱世当道。”

  妄机宜抚着茶盏,“天魔降世,迟早有乱的一天,让他们早些适应厮杀。”

  尸侯爷目光奇异。

  他声音低沉,“江天子,这不像你。”

  妄机宜笑了一笑,“那如何才像我?师雪绛是我,朝天子也是我,我即众生,众生都愚,我也不比他人高明到哪里去。这天命之主,万古流芳,谁愿意当就让谁当去,我不掺和了。”白衣书生的视线一转,落到院子里的一抹影子。

  阳光瀑洒,尘埃如金粉浮动,女孩抬手摸着鹅头,发带轻轻折在腰后。

  他单手支着脸,望得出神。

  难怪世人都爱太平无事,家人无事。

  意中人也无事。

  “我姑娘万剑穿心,遭了那么大的罪,修养个百年无忧无虑又如何?”妄机宜收回目光,轻描淡写,“让众生等她百年,能等就等,不能等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绯红的身量跟抽条似的,长得很快,妄机宜给她挑的衣裳都是一年一变。

  转眼到了十七岁,邻里街坊无一人敢提亲的,他们往往还没开口,就被少女眼神冰冻三尺。

  这可愁坏了“老父亲”。

  “红儿,你成天板着脸可不行。”妄机宜披着厚重的大氅,低咳一声,透着笑意,“旁人都说我养了只小老虎。”

  对方打着井水,搓洗衣物,不为之所动。

  “你病了,回去休息,这衣服我会洗。”

  “我看不见得。”妄机宜说,“你已经洗烂我第五件袍子了,还是放着,等我病好我自己洗。”

  他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嘴,强行拖回了阁楼。

  小阁楼原是绯红的房间,但最近一段日子,妄机宜犯了风寒,身体每况愈下,绯红就把他搬到楼上,自己则住到楼下。

  十二郎书斋的师兄弟们常来探访,取笑妄机宜是成了“妻管严”了。

  “胡说什么。”妄机宜无奈道,“我亲手养大的姑娘,我能这么混账?”

  那些话不过是逗他姑娘开心罢了。

  “可是我看不见得。”书斋的一位师兄耸了耸肩膀,“朝师兄,小姑娘对你占有欲强得很,你的衣裳鞋袜都是她置办的吧?你哪一件事不是给她经手的?别说是我们这些师兄弟,但凡有个活的,靠得你太近,她就很不高兴。”

  妄机宜愣了一下,“我们是师徒……”

  师兄弟们顿时用一副你真是落后的样子看他。

  “师徒怎么了?人家师徒孙都生了九胞胎了,孩子都是翩翩少年郎了。”

  妄机宜沉默。

  师兄弟察觉气氛怪异,立即转移话题,“这次我们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们润一下笔。”

  “什么润笔?”

  他们关上门窗,神秘兮兮取出了数盒卷轴,放在桌上摊开。

  “有一位大手笔的雇主,包下我们十二郎书斋一个月,你猜怎么着?”

  妄机宜拢紧松鹤大氅,淡定自如,“还能怎么着?不就是花前月下,男欢女爱。”

  他如此坦然,众人反而感到不好意思。

  “其实也不算,就是风流暧昧了些,我等已经将人物与景色描绘完毕。”他们展了开来,“就是这些人物面目,怎么画也画不出美人的极致风韵,只能请你这位君王马前出山了。”

  妄机宜颔首,“可以,我要九成,毕竟我答应了我姑娘要修身养性的,你们让我破戒,得补偿我。”

  众人:“……”

  老奸巨猾。

  你姑娘怎么不把你这个老狐狸打死呢。

  妄机宜有些漫不经心收下画卷,送客出门。

  他站在阁楼,看向院子,衣裳晾好了,一头大白鹅正在底下熟睡。

  “又出去了?”

  他皱了下眉,又缓缓松开,回到案前作画。

  妄机宜诗画一绝,最擅长画美人图,他臂腕下的一对男女,正在秋千花丛里嬉戏,小姐的鞋袜都丢了,歪歪斜斜挂在花梢上,好似翻了江的金边花船。他笔墨晕染,小姐的面目渐渐清晰,跃然纸上,分明是一对鸦羽般的小山眉,眼神迷离,仿佛摇碎满底的情水。

  “难怪你的病一直不见好,原来心血都耗在这上面。”

  身后是幽幽的女声。

  妄机宜笔尖一顿。

  她回来了,而他却没发现。

  烛光之下,她一身簇青夜行衣,凑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血味。

  妄机宜面不改色下笔,那小姐的脸庞又渐渐变了。

  “你又去杀人了?”

  “杀手不杀人,那去干什么?”她当着他的面拆下夜行衣,又在盆里烧成灰烬,“放心,都是一些死有余辜的家伙,手上有无数人命,去了阎王殿,阎王爷只怕收拾得更狠。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这是青龙疏,驱邪气的,你多抄一些,身体会好。”

  妄机宜的目光扫过那本佛家经疏,“你就为了这东西,给他们卖命?下次不要去了,我的病只是小病,用不着这些东西。”

  难怪她这些日子突然消失,原来是给他找药引去了。

  “小病?”

  杀手拧来一张湿手帕,擦拭着脸颊的些许血迹,“既然是小病,喝了这么多名贵药材,怎么一点也不见好?把你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给我抄写青龙疏,若你还不见好,那我就是被卖家骗了,我拧了他脑袋当球踢。”

  妄机宜无比同情给她青龙疏的家伙,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他只得收起了秋千美人图,正经抄写起了青龙疏。

  影子越过烛台。

  她脸颊贴着他手臂,去看字帖。

  妄机宜不着痕迹,往旁边移开,却听她冷不防地说,“你再不好起来,我就提前给师父冲喜。”

  妄机宜笔尖一颤,墨珠晕开。

  “怎么连字也不好?这是病入膏肓了?抓紧!”

  绯红握住他的手,继续书写经疏,笔尖渐渐起了一阵青雾,又凝成了一条条青龙,在他们笔下游走,随后缠上手腕。妄机宜侧过了脸,她扎着高马尾,额前还束着一道殷红抹额,刀锋一样漂亮凌厉,他心口微痛,一段情丝出逃。

  它钻入了她的心脉。

  妄机宜喉咙涌上腥甜,正要摆手让她离开,血却溢满了唇齿。

  她对气味敏感,当即掐住他的脸,见他唇心抿着一道鲜红的血迹。

  “师父!”

  妄机宜强行咽下这一口血,“无妨,老毛病了——”

  他被人抱起,放在案上。

  妄机宜错愕无比。

  “你要做什么?”

  很快妄机宜发现这一句就是废话。

  他收养了十七年的女弟子慢条斯理拆下了额上的殷红抹额,一端绕在雪白指尖上把玩,“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病了,弟子自然要让师父药到病除。”

  她还瞥了一眼罪魁祸首,“既然那些秋千图是师父的心病,弟子当为师父效犬马之劳。”

  你效什么犬马之劳?

  妄机宜好气又好笑,“我的病真的不是这个……”

  她吻了上来,唇齿里的血腥甜得发腻。

  妄机宜怔了一下。

  烛火摇动,光影错乱。她又陌生又熟悉,双眉一滴红珠,睫毛像是微乱的柳絮,绒绒的,沾着晶亮的水迹。妄机宜被她亲得气息紊乱,他哑声开口,“以下犯上的是你,欺师灭祖也是你,你哭什么?祖宗我都还没哭呢。”

  弟子缓缓睁眼,眼波如同碎裂的云海。

  “我怕师父会死,怕师父离开我,我不能跟师父分开。”

  妄机宜失笑。

  “等你再多见几个少年郎,你就知道师父又老又病又没有用,根本不配你的呀。”

  “嘭!”

  一方砚台碎在他们的脚边,墨汁溅开。而她眉眼含着戾气,将他推倒在青龙疏上,“您再说一遍?什么不配?谁敢说您又老又病又没用?!”

  玩笑好像开大了,他姑娘发火了。

  妄机宜试图讲和,只听得唰的一声,他的手腕被人用抹额绑了起来。

  妄机宜:“?”

  这种风流浪子的行径,你哪学的?

  看我不打死那教坏我姑娘的家伙。

  妄机宜放软语气,“朝红颜,别玩了,师父不逗你了,行了吧?”

  “师父总当我是小孩子。”

  弟子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弟子就欺师灭祖一回。”

  她的气息拂过妄机宜的脖颈,轻咬他耳根。

  妄机宜呼吸发僵,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转过头,与她对视,“红儿,师父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你就不想知道你前世是什么样的吗?”

  “不想。”

  她果断否决。

  “前世我都死了,我只要今生,只要师父,旁的,再好,再深情,我都不要。”

  她低下脸,与他十指相扣,“是师父捡我回来,护我长大,师父就是我的意中人,现在是,未来也是。我要跟师父双修,和师父走遍十洲三岛,做一切快活的事情,师父若不要我,我现在就出去,接最危险的杀手单子,永远死在外面好了。”

  她说着就爬起来,用黑布蒙上脸。

  “绯……红儿!咳,咳咳,回来!”

  妄机宜脸色苍白,想要抓住她的手,发现自己还被捆着,心情复杂难言。

  弟子倒是冷着脸,站在门边,“回来干什么,师父都不要我。”

  妄机宜:“……”

  这是吃准了他吧?

  他逆转心法,用自己情丝养了她十七年,怎么可能舍得她离开去死?

  “师父要你。”他妥协了,“回来,没我的允许,你不准死在外边。”

  她果真听话走回来了,还不忘解开他的大氅。

  妄机宜:“……”

  所以他还是逃不过被“以下犯上”吗?

  妄机宜雪白背脊压住了部分经疏,乌发蜿蜒下来,连带着经文注释也隐隐约约,模糊不清,庄严的浮屠开始流连于红尘风流。

  绯红从他发间抬头,“这是什么?”

  她指着他臂间的阴阳鱼。

  “谁给你留下来的?”她很不高兴。

  妄机宜隐忍吐息,眼尾的淡痣簇上浓烈的情劫,“你的前世。”

  她愣了一下,随后温柔亲吻阴阳鱼。

  妄机宜闭眼。

  这真是,祖宗庙里着火,要了祖宗老命。

  “师父,你要活得跟王八一样命长,我们要长长久久。”

  她跟他咬着亲密耳语。

  妄机宜睁眼,轻笑一声。

  “好,王八听我家姑娘的。”

  何必天子殿下,君王马前,他只想在他家姑娘跟前,长长久久地待着。

第194章 合欢宗女主角(42)

  妄机宜放纵了这一次,在床榻上整整躺了半个月。

  绯红衣不解带照料他,竟把他要作画的美人图递到他跟前,为他奉笔侍墨,眼也不眨看着他画。

  她严肃地点评,“姿势虽好,小命不保,师父,我们不要跟他们比,普普通通就行。”

  妄机宜:“……”

  你这跟凌迟我有什么分别?

  还有你觉得你很普通吗?哪个正常弟子会把师尊摁在佛家经疏上干得昏天暗地的?

  一个月后,十二郎书斋的师兄弟们过来收东西。

  他们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朝师兄,你功力更深了,明明两人只是对视一眼,都被你画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有师兄说,“是啊,朝师弟,你出《千娇百媚》的时候,虽然美人都是摄魂夺魄,但总感觉他们都是吃斋念佛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出家,皈依佛祖。这次就不同了,都是淋漓尽致的情爱风月,看一眼都能烧身的。”

  妄机宜觉得他们每一句都在嘲讽自己。

  何止是烧身,他都快被他姑娘吃得骨头渣子都没了。

  妄机宜挂着温和虚伪的笑,“你们喜欢就好,可以走了吧?我姑娘要回来了。”

  再不走我姑娘就要跟你们进行探讨什么姿势适合久病的书生了。

  “朝师兄,别着急赶人呀,我们是来给你带好消息的。”师兄弟们促狭地说,“你不是发愁你家的小老虎找不到小情郎吗?正好,我们十二郎书斋来了一个新人,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是金丹道君,至今还未婚嫁呢!”

  “可不是,人家少年郎才十七岁啊,跟你姑娘年岁相当,肯定很谈得来!”

  “不止如此,这道君出身大宗门!”

  “出手也阔绰,定是委屈不了你姑娘。”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什么天定良缘,什么比翼连理,甚至连夜夜春宵都糊妄机宜脸上了。

  总之是一群没贞操的书生,私底下嘴皮子都没一个是干净的。

  而妄机宜这个书生中的极品幽幽地说,“我姑娘不爱少年郎,就喜欢又老又病又没用又适合她糟蹋的。”

  众人:“?”

  你确定你姑娘口味没错吗?

  于是当天的晚膳师徒俩是这样的情形——

  绯红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妄机宜。

  师父幽怨地说,“你喜欢大鱼大肉是么?为师没给你大鱼大肉,你就不喜欢为师了是么?”

  绯红:“?”

  这老家伙干什么呢?怎么感觉像个深宫怨妇?

  绯红转而给他夹起了一道春笋,“那吃点素的。”

  师父愈发忧郁地垂眸,“是了,你在埋怨我十天半个月不给你开荤只能吃素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嫌弃我人老珠黄,身子骨不顶用了,哪里像那些少年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满楼红袖招摇……”

  绯红忽然起身,把他给抱腿上了。

  妄机宜身姿修长,披着松鹤大氅,几乎要把绯红淹没,于是她拨了拨他的腰,“你太高了,躺下来些,不然我喂不着你。”

  妄机宜眼神清幽,“现在你还嫌弃为师长得高,你果然不中意为师了。”

  绯红:“……”

  这是没事找事吧。

  弟子看向他,目光泛着危险的意味,“师父,您要是再不闭嘴,咱们现在就去办事,从现在到明天早上,我保证您一粒米饭都吃不着。我中不中意,您会非常深刻地体会到弟子的决心。”

  妄机宜眨了眨眼,意识到她是要来真的,立即见风使舵。

  “为师忽然觉得很有食欲,来,莫谈前事,为师给你夹一个少年郎,哦,不是,是竹笋,它鲜香滑嫩,最适合我家姑娘进补养颜。”

  但老房子还是避免不了被拆的命运。

  妄机宜刚爬起来,脚踝又被拖了回去。

  他只得故作柔弱,“红儿……室内太闷了,咱们去外头赏月好不好?”

  弟子皱眉,“外面不能做,您身体这么弱,会着凉的,上次就躺了半个月,这次您还想躺个几年吗?您是在折磨你还是折磨我?”

  妄机宜:“……”

  徒弟弟你信吗?

  我真的只是单纯看一下月亮。

  绯红最终还是给人披上了大氅,抱着他去院子的台阶上坐着。

  那头大胖鹅原本在角落里熟睡,听见动静,扑棱飞来,又在妄机宜的脚边蹲下,像是一团毛绒绒的雪球。绯红就说,“师父,你这养鹅跟养猪似的,什么时候能把你自己养得结结实实的,肚子还有小软肉,我就谢天谢地了。”

  妄机宜也笑,“那不行,书生有肉,就成胖书生了,你不喜欢。”

  “瘦的,胖的,师父变成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她吻他耳畔碎发,淡淡的降真香里夹着一股血腥。

  绯红眼神陡然凌厉。

  “怎么又虚弱了?不可能,刚双修过!”

  绯红熟练拨开衣领,摸他心脉。

  妄机宜咳嗽了一下,并未反抗,还取笑道,“幸好只有一头鹅看见,不然你这如狼似虎的名声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是你炉鼎,被你金屋藏娇,采阳补阴的……”

  绯红冷眼睨他,“您觉得这很好笑吗?您都快要死了。”

  我姑娘又不高兴了。

  妄机宜当即敛唇,严肃地说,“祸害遗千年,为师觉得再遗臭个几百年是没问题的。”

  “这是师父说的。”她神色缓和下来,又隐隐透着冷厉,“若是师父做不到,我就加入赶尸宗,把师父祭炼成傀儡,这样我们依然可以天长地久在一起。”

  妄机宜:“……”

  徒儿你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忽然一阵清音响起,他的眼前多了一枚金色铃铛。

  “这是合欢铃。”绯红说,“我已经让红袖阁给我们做喜服了,大约还有半个月就能完工,这是她们刚送过来一批的东西,特别是这合欢铃,我问过了,很多男女都以此定情,您也戴上,待我们大婚之日,您就把它系在袖角,这样一步一响,天地都能听得见我们的盟誓。”

  妄机宜怔怔看她。

  十七岁的弟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像是她七岁那年,用最坚定果断的语气,说要将他八抬大轿迎娶过门。

  她从不当那些稚语是玩笑,也有好好地将他放在心上。

  她又问,“怎么了?您觉得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妄机宜垂下眸,“没什么,你突然说这么长的一番话,让为师觉得很惊讶。”

  也许是元神缺失的缘故,她很多时候的表达并不浓烈,甚至显得冷淡漠然,但妄机宜却能感觉到,她正在对他融化。

  弟子颔首,“明白了,师父更喜欢弟子身体力行。”

  妄机宜笑了一笑。

  他又被她捧住了脸。

  “师父,我最喜欢你喘息时的笑。但其他时候,您总是跟我隔着一层雾,像笑,又像哭,我不明白,您到底在犹豫什么?”

  她的眼底映着院落灯火,以及灯火中的他。

  “不管洪荒万年,不管王朝覆灭,我今生今世,只要一个朝天子,一个我愿意抵在他身体、灵府、元神深处至死不渝的朝天子。”

  她眉间红珠抵着他的额心。

  肌肤相触,温存无限。

  她掷地有声。

  “我朝红颜唯愿,岁岁年年,红颜朝天子!”

  病弱的书生湿着一头黑发,疏疏笼在腰后,他伸出雪白手掌,指骨轻轻磨着她耳后的一块软肉,很明显就看到弟子的眼神迷离,情意摇动,他知道小弟子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揉弄。妄机宜轻声诱哄,“告诉师父,这话谁教你说的?”

  他这弟子千好万好,就是不会说缠绵悱恻的情话,这绝对是有人教坏她的。

  绯红:“是书斋的闻人师叔。”

  妄机宜:“他要了你多少钱?”

  绯红:“五千灵石。”

  妄机宜:“明天你过去,跟闻人师叔要十万灵石当份子钱,他若不给,你就把他勾引有夫之妇被人夫君捉个正着,然后吊打三天三夜的事情抖出来,全城张贴,诸君同赏。”

  绯红:“师父,你这是敲诈吧。”

  妄机宜捏她的一缕发丝,“这叫敲诈吗?不,这叫重点关心,礼尚往来。他敲诈我姑娘都没手软,我何需对他留情?”顿了顿,他又放柔了声音,“再说,红儿不是要把师父八抬大轿娶进门么?咱们这点家底,得多薅点别人的,你闻人师叔富有,不用替他省。”

  “师父,弟子受教了。”

  妄机宜又逗她,“你不是应该说,师父,徒儿愿效犬马之劳么?”

  绯红的眼波横了过来。

  “红儿愿为师父效犬马之劳。”

  她吻他至深,如火烧月夜,余烬猩红。

  绯红第二日就去了十二郎书斋,跟她的闻人师叔好好“聊”了半天。

  闻人师叔痛心疾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朝姑娘,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绯红:“那二十万。”

  闻人师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二万。”

  绯红:“三十万。”

  闻人师叔:“……”

  合着这就是大小狐狸联手来坑他的吧?

  他哀怨无比,“朝姑娘,咱们是明码标价的,说好的,我帮你追到你师父,你给我五千灵石。”

  绯红面不改色,“你只是帮我想了几句话,师父可是我自己睡到的,跟你有关系吗?那要不你跟我师父说,你教我怎么睡他的?你敢吗?你敢我就不收你的份子钱。”

  闻人师叔被这不要脸的程度震住了。

  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憋出一句,“我不敢。”

  别看君王马前成日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种人,你敢亏他一分,都能给你记仇到万古洪荒。

  闻人师兄仰天长啸。

  “行,我闻人西晚算是栽在你们师徒手上了。”

  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闻人西晚回去搬他的十万灵石,让绯红在书斋里等着。

  不久之后,闻人师叔重振威风,竟带着一个红衣少年郎过来见绯红,他用长辈的口吻慈爱介绍,“来来来,这是我们书斋新来的小公子。”而那唇红齿白的红衣少年郎见了绯红就挪不动腿了,直勾勾瞧着她。

  他情不自禁挨着绯红,还像小狗一样嗅了嗅她。

  闻人西晚:“?!”

  他本来是想逗弄一下绯红的,顺带让那个老家伙吃一下醋,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小子!你闻什么呢!”

  闻人师叔立刻把绯红拉到自己身后,严厉斥责了对方。

  红衣少年郎眼睛水汪汪的,“好香,好舒服。”

  这个小混蛋!嘴上都没把门的!

  闻人师叔险些动用自己的兵器,对绯红说,“你先回去,我来应对他。”

  绯红挑眉,“师叔,你该不会想要昧下份子钱吧?”

  闻人师叔:“……”

  他没好气把一个须弥芥子扔给他,“都在里边,拿着快……走!”

  他原想说滚的,这一对师徒真是如出一辙的“卑鄙无耻”。

  闻人师叔护着绯红离开,那红衣少年郎登时不悦,一支长鞭抽了过来,烈焰焚天,寸草不生。少年郎迅速镇压闻人西晚,“小爷问你,她叫什么,住在哪里?眼睛转什么转?别给小爷耍花招,从实招来!”

  闻人师叔喘了一口气,“小子,我可是你前辈,你就,就这样对前辈的?”

  少年郎说,“正因为是前辈,所以要先兵后礼,才显得你我不同。”

  闻人师叔呸了一声。

  这小混账,还挺会给自己找理由的,跟先前那个敲诈他十万灵石的家伙一模一样。

  他都怀疑这两方人是故意合谋捉弄他的了。

  闻人师叔很想供出那对狐狸师徒,但想了想,那老家伙好不容易才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不能让这少年郎真的横插一脚了,于是便说,“人家是有心上人的,情比金坚,不日就要成婚了,你就别掺和了,天涯何处无美人!”

  “要成婚了?”红衣少年郎眼含戾气,“她倒是逍遥快活,跟野男人双宿双飞。”

  闻人师叔听得心惊胆战。

  这不至于吧?

  这才见一面就要喊打喊杀的?

  红衣少年郎扔出一个风袋,将闻人师叔装入里面,随后消失在十二郎书斋前。

  他走到暗处,摇动一只拨浪鼓。

  鼓声清响,十方震动。

  做客蓬莱的红衣少女正与掌门首徒谈笑风生,忽然她脸色一变,生生捏碎了红螺杯。

  “成亲?想都不要想!”

  掌门首徒以为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脸色煞白,“红四姑娘,我——”

  红四姑娘掷下酒杯,乘风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洞府打坐的红衣少女缓缓睁眼。

  “原来在炎洲凌云坊藏着呢,呵。”

  她起身,取下一把扇子,走出洞府。侍奉的奴仆惊愕无比,“红六真君,您怎么出关了,您要去哪啊?”

  红六淡淡道,“去一个我该去的地方,找一个我该找的人,你们看好洞府就是。”

  坐镇天机九宫的红八同样出关。

  她吩咐属下,“给我准备一些至情至烈的鸳鸯散,越多越好。”

  属下非常贴心,“宫主,我这就给您挑几个上好货色过来。”

  红八睨了他一眼,“用不着,又不是我用的。”

  属下:“?”

  红八微微一笑,“我才一个妹妹,还是个不听话的小烈马,未免太寂寞了些。”

  此时,在海上飘着的,在月下唱着的,在丹炉里睡着的,在池子里泡着的,都一一接到了红九的情报。

  太上墟。

  江红一身披红衫,走进了天经宫,她的父亲昆山玉君正在明夷殿里,已经连续一年没有踏出殿门了。她们的娘亲在她们的满月宴上死于天罚,元神尽毁,父亲也深受打击,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每日都要临摹娘亲,方可小睡片刻。

  她们姐妹长到七八岁后,父亲症状更重了,时常见不到人。

  后来,父亲一次醉酒,她们才从那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娘亲元神还在,只是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

  父亲清醒之后,严厉让她们保守秘密。

  九姐妹记在心里,又散在各地,只为追寻娘亲的踪迹,甚至还成立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机九宫。

  却没想到,最后是老九误打误撞见着了人。

  “父亲。”

  江红一躬身,“我有事禀告。”

  父亲的声音冷淡到丧失人性,“何事?”

  “九九在炎洲凌云坊,发现了娘亲的元神转世——”

  “嘭!!!”

  殿门被当场轰开,化作齑粉,江红一身处罡风之中,面不改色。

  因为她们知道,哪怕父亲再冷漠,再生气,也不会真正伤害到她们,毕竟她们九姐妹,跟其他孩子不同,是从父亲的肚子里接生的,也是父亲亲自喂养她们长大,教她们穿衣吃饭,打坐修行,观识万物。

  江霁站在尘灰当中,容色惨白,身形消瘦。

  “你……是……”

  在娘亲不在的这十七年来,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疯魔,最近这两三年愈发严重,几乎难以认人。

  “父亲,我是一一。”

  江红一走过去,扶住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冰冷无比,像是永不融化的积雪,“你方才说,你娘亲的元神转世在炎洲凌云坊,可确定了?”

  “九九亲自闻过的,是娘亲的千步香没错。”

  昆山玉君眼尾发红,瞬间握紧大女儿的手。

  他好似又活了过来。

  “炎洲?好,调动我们在炎洲的一切势力跟眼线,哪怕上天入地,碧落黄泉,绝不能让她逃了!”

  江红一点头,安抚他,“父亲您放心,二三四五六七八都过去了,一定把娘亲给您完完整整带回来,给我们多生弟弟妹妹!”

  昆山玉君抿着唇心,沉默了半晌,才嘶哑道。

  “只要能把你们娘亲带回来……为父都听你们的。”

第195章 合欢宗女主角(43)

  而在另一边,妄机宜因为在院子里过了一夜,又一次病倒了。

  “如何,见到你闻人师叔了吗?”

  妄机宜倚着床头。

  “还是说,见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了?”

  他黑发没束,垂得满床都是,随手就抽了绯红的一根抹额,把遮眼的额发梳笼进去。这书生斯文柔弱,妄机宜又故意把这一份弱气发挥到了极致,衣衫微薄,领口敞开,滑到肩头,一绺墨发顺着锁骨滑进胸膛,那吻痕糜红,坏得明目张胆。

  少年郎又如何,老祖宗我也是会勾引小狼崽的。

  “窗没关也就算了,怎么衣服也不好好穿?”

  小狼崽回来,二话不说就扯来一床被子,把妄机宜裹得密不透风,就剩两只眼睛出气了。

  妄机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怎会如此?

  她不应该扑上来吗?

  果然女人轻易得到之后就不珍惜了!

  绯红很自然坐在床边,将须弥芥子给他。

  “闻人师叔的份子钱。”

  还真要到了?

  妄机宜笑得岔气,又咳了一下,这才从被子里掏出一只手,打开须弥芥子看了一眼。

  “果真是十万灵石,不多一块,也不少一块,啧。”

  他视线一凝。

  “师父怎么了?灵石是假的?”

  妄机宜摩挲着须弥芥子,“你来看。”

  绯红凑过去,手指自然握住他的手,随后捏住须弥芥子,里面除了灵石,还有一些嫁娶之物,一只鸳鸯戏水枕、一床合欢忘忧被、一对龙凤双喜烛、一对鹿鞭、一对瓶鸳鸯散、一百坛醉里春夜等。

  师徒俩都被这丧心病狂的“份子钱”震住了。

  绯红喃喃道,“我还是要向闻人师叔多学着点。”

  妄机宜:“?”

  你学他作甚?

  妄机宜语重心长,“东西虽好,小命要紧,咱们普普通通就行。”

  绯红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