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六斜了一眼,“你高兴什么?有了最小的妹妹,最受宠的可不是你了。”

  红九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这算什么,我都受宠了十七年,该我宠妹妹啦!”

  众女都很高兴。

  而作为老大的江红一则是比她们思考更多,她一方面为父亲怀孕而高兴,一方面又为母亲对阵天魔至尊感到忧虑。

  “娘亲……能行吗?”

  江红一蹙眉,“为何不是阿修罗帝对阵天魔至尊?”她很是不解。

  妹妹们面面相觑,也安静了下来。

  在姑娘们的潜意识里,阿修罗帝妄机宜是她们的师公,天魔至尊江遮是她们的师伯,而这两人又是师徒关系,师尊对徒弟有着天然的等级威压,赢面也会更大一些。她们很少看到绯红出手,也很难想象她能凌驾于江遮之上。

  毕竟按辈分来说,绯红是江遮的师弟妹。

  “不必担心。”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的父亲,他凝视着那一袭红衣,很坚定,也很清晰地说,“你娘亲会赢的。”

  江霁虽然被勒令绯红不许参战,但他注视着场中局势,在最恰当的时机,手掌翻覆,众人足下的万象春棋盘发生翻转。

  一枚棋子落在了绯红的手中。

  白棋。

  古棋盘之上,白方先行,因而江遮被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是江霁为绯红争取来的一分优势。

  绯红指尖挟着一枚白子,“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啪!”

  白子落下,滔天巨浪将江遮携裹。

  隐隐约约听见她轻笑一声。

  “多情春庭月,让你享受一下红尘滋味。”

  红尘滋味?

  一片桃花落下。

  江遮站在桃花树下,手腕则是缠了一段红线,随之望去,那根红线延绵不绝,没入桃花深处。

  “找到你啦,我的小夫君。”

  身后有人捂住他的双眼,笑声甜蜜又清脆。

  他扯下手,往后一看,少女的面目起先是模糊的,像是澄澈的月光笼罩,看不分明。

  她牵着他,走过春秋四季。

  在惊蛰的时节,雨水充沛,春雷阵阵,她踮起脚尖,给他捂住耳朵,取笑他胆小怕雷。夏至之后,红莲都开谢了,她则是捣碎莲花,做了一盒唇脂,招招摇摇问他好不好看,最后全被吃进了他的肚子。霜降,芦花飞扬,他们睡在芦花深处,指缝里一抹清凉的光。

  到了大寒,他们在炉子前炙肉,他偏头看她。

  面目,清晰了。

  鸦羽般的弯弯小山眉,唇珠嫣红饱满,那脸颊被炉火映得红扑扑的。

  “夫君?”

  她转过头,笑得活色生香。

  而江遮低头一看,身上不知何时缠满了红线,最上面的一根,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勒出了细微的血痕。

  “鬼门十三针,鬼封。”

  刺啦。

  桃花飞散,红线崩毁。

  而江遮舌尖中缝多了一根银针。

  他捻着细针,轻轻拿下,面前没有桃花,也没有少女,而是一座被摆弄的星罗棋盘。江遮若有所思,“多情春庭月,原来如此。”

  也在刹那之间,风浪碎开了医家圣君的锥帽,他的颈骨被人捏住。

  “抓到你了,我的小夫君。”

  跟少女一模一样的语气,少了天真与撒娇,多了渗人的血腥。

  江遮很淡定,“你确定要杀我?”

  锥帽破开之后,赫然是一张黄金四目的巫祭面具,既有神性的神秘璀璨,也有鬼道的阴沉凝重。

  而绯红的回应是——

  “刺啦!”

  至她掌心飙射而出,数不胜数的红线穿透他的颈骨。

  滴答,滴答。

  鲜血蔓延开来,将她整只手染得鲜红。

  不少人关注着这场天帝与始魔的战争,他们没料到,仅是一个眨眼,白子落下,天魔至尊就被红线穿透喉骨?

  ……结束了?

  像是琉璃碎裂的声音,江遮脸上的黄金四目面具随之脱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可能!”

  人们惊呼不已。

  哪怕是这张面孔销声匿迹了多年,他们依然记得曾经那个风流俊雅的公子。

  昆仑五子,应不识!

  一束日光照射进来,应不识猛然睁大眼,“怎、怎么……是你?咳咳——”

  方才他被天魔碑吸了进去,又被九个中位天魔围攻,他一一杀死之后,突然灵府动荡,神识昏暗,再一睁眼,就是脖颈一痛,红线穿透皮肉。而他面前,站着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恨极,痛极,又割舍不下的人。

  “不……这是梦,一定是陷阱……”

  他掌心一翻,捏住了缚花雨。

  却听得她说,“你已经被始魔附身,我要清除它,你也必死。”

  她的瞳孔被日光照得很浅,近乎透明。

  “所以,你有什么遗愿?”

  应不识愣了一下。

  天帝淡淡道,“你打不过我,注定会死,还不如我亲自动手,全了你的体面。快说,有什么遗愿。”

  他喉咙不住冒血,窒息感越来越重,连她的影子也模糊不清了。

  应不识最终缓缓松开手,任由缚花雨从半空掉落,兵器自动解体,红雨纷飞,一枚枚桃花鳞片飘满了棋盘。

  “我……”他喉咙咕噜了一下,嘶哑地说,“想你,哄我。”

  像哄郑风生一样。

  他死得,可真是快活啊,不用再为家族负罪,也不用再站在她的对立面,还得到了下一世的许诺。

  说不嫉妒是假的。

  她先选择了大师兄师雪绛,又选择了五师弟楼撼星,随后就是三师兄郑风生……何时才能轮到他?也许永远都不会轮到他了,她已是天帝,要什么美人没有?应不识的眼皮渐渐沉重,四周是桃花的香气以及泼天的血味。

  他眼底多了一片红与玉白。

  她捧着这一颗染血的头颅,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嘴唇,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是这样哄你吗?”

  应不识怔怔落泪。

  “……是。”

  他闭上了眼,身躯化作万千情丝,在她身边盘旋,小心翼翼缠上了她的双足。

  而绯红掌心一痛,那颗头颅脱手而去,又重新化出了一具身体。

  应不识闭眼的脸庞骇人般起伏着,像是青筋蠕动,噗嗤一声,钻出金线,密密麻麻地交缠,又织成了新的黄金四目面具。江遮声音如常,“如何,还要继续吗?你每杀一个我,就会有你在意的人死去。”

  众人不寒而栗。

  他们……会成为六道天魔下一个替死的猎物吗?

  而绯红舔着指尖的血,从脸颊到舌尖,都是红得浓烈。

  “我的始魔陛下,你是否弄错了什么?”

  她的嗓音多情又招摇,“我可没有——”

  “任何软肋哈哈哈!!!”

  她伸手一招,将漫天桃花揽入胸脯前,成了一条桃花红蛇,“多情春庭月你尝过了,那就来尝一尝桃花罗刹罢。”

  刹那之间,红蛇遍地。

  那一座座天魔碑淹没在桃花当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美艳之下,尽是杀机。

  而绯红又一次追上了江遮。

  “……吟袖!!!”

  绯红很清楚听见了清霞元君撕心裂肺的哭喊。

  何吟袖被吸入天魔碑了!

  绯红目光一凝,眼前这具身体悄然发生变化,那男子的手掌逐渐变得纤细修长,乌发也如丝绸般散开,而雪白的耳垂之下,缀着一对缥缈若仙的藕花耳环。

  这副黄金四目面具之下,是何吟袖!

  对方双手结印,绯红脚下棋盘尽数被藕花雪海覆盖。

  无形力量束缚着绯红,将她往下狠狠一拽,双足陷入淤泥中,不断被拖入藕花深处。

  “娘亲!!!”

  红四姑娘被吓得魂飞魄散。

  绯红被淤泥淹没,从双脚,到双腿,再到腰、胸、肩、颈。

  江霁眼睛泛起一丝血丝,抽出了血淋淋的掌中妖刀。

  巫祭面具之下响起一道晦涩的女声,略带惊怒。

  “你为何不躲?!”

  那天帝绯红一身鲜红嫁衣,胸脯淹着肮脏的湿泥,偏偏脸颊旁又是一朵朵洁白无瑕的藕花,白发披散开来,圣洁又妖邪,她低低笑道,“因为袖袖一直待我很好,舍不得杀袖袖。”

  天光云影之下,一对并蒂莲恣意生长。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吗?”何吟袖身体发颤,刻薄怨毒地骂她,“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高高在上施舍我?你以为我会感恩戴德吗?不会!我何吟袖,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天帝之位,本该是我的!我的!”

  “我会杀了你!我会取代你!”

  “你去死吧!!!”

  她折下一束并蒂莲,杀气凌厉斩向绯红的头颅。

  “噗嗤!!!”

  掌中妖刀穿胸而过。

  灵府俱碎!

  昆山玉君面色漠然。

  何吟袖从空中坠落下来。

  而绯红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她从淤泥出来,伸手接住了她。

  金色四目祭神面具碎裂开来,露出了何吟袖那张清艳的脸庞,下巴和锁骨则是被鲜血溅湿。

  她睁开眼,看见了绯红。

  “师姐……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她喃喃地说,“梦里的我,好丑陋啊,我嫉妒师姐,嫉妒师姐的天赋,嫉妒师姐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一切,嫉妒师姐可以被很多人爱……不,不是梦,是真实的我,是我永远也不敢面对的心魔。”

  江霁落在绯红的身边,踩在一朵莲花之上。

  “天魔气息没有消散,她在骗你。”

  说着,他妖刀欲要再次落下。

  一只手伸出来,利落握住了刀刃,血迹滑落到了手腕。

  两人一愣。

  绯红平静地说,“收起你的刀,袖袖只是被天魔操控了而已,我会救她。”

  江霁寸步不让,“你还在心软!她只是想骗取你的同情,再把你溺死在这万顷藕花当中!既然你不愿意动手,那就让本座来做这个侩子手!”

  反正他心狠手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不惧为她背负万世骂名!

  她不愿意做的恶,他来做!

  “噗嗤——”

  鲜血溅落。

  何吟袖脖子挺起,主动撞上了江霁的掌中妖刀。

  “吟袖快停下!!!”

  这是她师尊清霞元君。

  “……师姐不要啊!!!”

  这是她教过一些的师妹们。

  何吟袖转过头,想要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

  “袖袖,别动,要止血。”

  这是她仰慕、憧憬又嫉妒的师姐。

  “不、不用了,师姐……”她说得很费劲,“如果,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是师姐。”

  她努力追逐着她的脚步,却发现越追越绝望,她是不可凌驾的,也是不可触摸的。何吟袖自知,她没有师姐天赋,也不如师姐的谋算,她死了,顶多有人伤心一阵,可师姐死了,十洲三岛都要乱套了,天魔会蚕食她的亲人朋友,而她哪怕活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所以师姐不能死。

  可是,可是,她还是很恐惧,恐惧这近在咫尺的死亡。

  “师姐——”何吟袖牵动嘴角,唇齿全是血沫,“师姐说,可以实现一个遗愿……”

  “你说。”

  师姐把她抱在怀里,温暖无比。

  “袖袖有什么愿望?一百个也可以,师姐定帮你实现。”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师姐当她是小孩子吗?

  何吟袖想笑,又牵扯脖颈伤口,疼得厉害,她轻声地说,“袖袖下一世,想跟师姐,永远在一起。”

  也许这样,她不会嫉妒,更不会害怕,师姐会越来越强大,会把她抛在身后。

  她要永远跟着她的光。

  江霁握紧了妖刀,神色有些僵硬。

  又是下一世。

  他看向绯红,唇线抿得绷紧。

  不准。

  不准许她下一世。

  你的生生世世都是我江霁的。

  但绯红捞起了何吟袖的手,轻柔贴在脸颊,“师姐答应袖袖,等你下一次轮回,师姐一定会找到你,我们永不分开,好不好?”

  小师妹泪眼婆娑,“……好。”

  小师妹颤颤巍巍,举起那一朵并蒂莲,别入绯红的耳边,“那师姐,一定要找到,袖袖。”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袖袖,等着,等着姐姐来接我。”

  她不再遗憾,笑着死在绯红的怀里。

  江霁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咬破了唇心,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他在嫉妒什么?他又在怨恨什么?他明明告诫自己不能陷得太深,要保持一两分清醒,哪怕她不爱他,只要能在她的身边好了。

  但他看见她跟别人互许下一世,灵府就跟坠了火一样,又热又疼。

  绯红怀中的尸体又一次消失,同样化作了她的情丝,轻轻缠上她的手腕。而黄金四目面具也有了新主人,它静静漂浮在藕花丛中,仿佛等待着绯红又一次“杀死”它。

  而绯红这一次抬眼,眼尾多了一滴眼泪,同样是血红的。

  她说话很轻,很柔,却令人毛骨悚然。

  “动谁不好,非要动我心爱的师妹。本帝……是真没耐心跟你们玩了。”

  她朝着青冥掷出天子一字令。

  天子一字令穿过大周天界,直抵九重天。

  诸天生灵第一次听见了新天帝的声音,是一道温柔多情的女声。

  “六道天魔入侵大周天界,本帝准备把它们都留在这里,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很快,一道古老宏伟的男声回应她。

  “天帝陛下,我乃旧天帝,席,如今上界被六道天魔控制,我等也落入天魔手中,无法脱离,恐怕无法——”

  新天帝悍戾无双。

  “既然废了,那就元神自爆,让出你们的权柄,别占了我的天神道!”天神道也是分个人份量的,像是天帝绯红,就是第一权柄,而四方大帝,就是第二权柄,权柄越多,力量也会被分得稀薄,因此绯红才要集中。

  诸天各界因为她这一句而静得出奇。

  旧天帝也被她的狂妄吓住了。

  元神自爆?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这新天帝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不等他回应,各方大帝纷纷“讨伐”绯红。

  “哈,好狂妄啊,你连天神道劫都没渡,凭什么自称天帝?”

  “你还想剥夺吾等权柄?呵!”

  “始魔降临,你自身难保,可别拖上我们!”

  而新天唇边凝着一抹笑意,轻轻吐出两个字,“废物。”

  不是废物是什么?天帝、大帝、诸侯还有数不清的强大生灵,但凡有几个脑子聪明的,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被六道天魔掌控,千万年来不得翻身,生灵被屠戮、吞噬,众生怨气深重到甚至连累天道。

  天道看人的眼光的确不如何。

  各方大帝怒了,天地传来他们的回音。

  “你说什么?!”

  “本帝不指望你们这群废物镇压天魔,借你们一点权柄都要同本帝推三阻四的,既然如此——那就都给我从位子上滚下来!”

  “滚下来!”

  “滚下来!!”

  “滚下来!!!”

  一句又一句,震荡诸天。

  新天帝发出的第一道诏令,就是罢黜旧天帝以及四方大帝!

  “噗嗤!!!”

  旧天帝以及四方大帝,一共五尊强大生灵,他们当场喷血,随后惊恐发现,自己的权柄也被绯红无情夺走!

  这个疯女人!!!

  此时天神道之上,只有绯红是唯一的权柄,她双眸游动着丝丝缕缕的血光。

  “大周天界,关。”

  天魔们骇然发现,天穹渲染成了一片血红。

  它们……出不去了!

  而第一至高权柄轻蔑又冷漠地看着它们,那目光它们很熟悉,就像是它们看低贱的人类一样,如视蚍蜉。

  “我师妹死了,你们,全部给她陪葬吧。”

  她红唇吐出一个字。

  “跪!”

  低位天魔率先抵抗不住这强悍威压,一座座碎裂开来,层层叠叠地倒下,如同跪姿。

  “不够,再跪!”

  中位天魔大惊失色,它们欲要逃离,然而天幕一片鲜红,它们根本逃不出!

  嘭!嘭!嘭!

  无数座黑碑沦为陪葬品。

  而天帝绯红冰冷一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残忍又血腥碾碎一片碑林,天魔首次感到了绝望与恐惧。

  “饶、饶命——”

  “不够!不够!不够啊!”

  天帝绯红嘶哑大笑,红泪坠在脸颊,似妖又似魔。

  “全给我跪!!!”

第204章 合欢宗女主角(52)

  “帝,天帝绯红——”

  阿修罗王之一的覆战犹豫着说,“她好像入魔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阿修罗帝神国有爱倚着须弥山上,他姿态散漫,身披雪白帝服,眼尾缀着一颗血红泪痣,跟身旁狰狞如恶鬼的部下眷属形成鲜明的反差。

  帝斜睨了一眼眷属,“怎么,你又怕我为她殉情?”

  覆战心道,可不是吗。

  他们阿修罗神国当中,男性修罗一律为恶鬼面目,女性修罗则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偏偏男性新帝美貌异常,这让修罗们很怀疑新帝是为了日后勾引天帝绯红,故意保留了一副风流书生的相貌。

  覆战原是截剑宗的宗主,明面上带领一宗讨伐合欢宗,实则是通过“全军覆没”隐瞒耳目,从而坠入阿修罗道,他入了神国之后,立刻被封为阿修罗王。当他们转修阿修罗道,其实已经算是半人半鬼了,修罗们经历过一段时期的割裂与混乱之后,感情变得淡薄,逐步走向了嗜战的狂热。

  覆战知道自己的情况,但不知道阿修罗帝跟他是否一样。

  他跟天帝绯红联手渡过情劫,又为她殉情,要是天帝绯红入魔,他再舍身一次……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放心。”

  阿修罗帝美色无边,笑得驰魂夺魄。

  “天帝有她的成算,我入魔了,她都不可能入魔,你都不知道她多狡猾,骗人骗心骗身,毫不手软。”

  覆战欲言又止。

  您这话说的,有点余情未了啊。

  而阿修罗帝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指尖抚摸着自己的帝服,语气如常,“这身修罗帝服,是她亲手为我穿上的,我要是敢脱下它,想必她第一个就要亲手宰了我。”开神国的那一刻,他要承认,他动摇了。

  他不想失去她,不想失去那一段交缠的羁绊。

  但她替他做了决定。

  她不需要任何无用的、妨碍她登临诸天的情爱。

  阿修罗帝怔了一瞬,又笑着道,“她已经要到她想要的,我们修罗可不能拖人后腿,会让人笑话的。”

  覆战神色茫然。

  什么叫要到想要的?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都是这么暗藏玄机的吗?覆战抓了抓脑袋,算了,十洲三岛都被他们两人玩得团团转,谁知道这俩疯子是怎么做到“心有灵犀”的。

  而阿修罗帝转身下了须弥山,又降临到高位天魔的碑林附近。

  他笑眯眯地说,“天帝伤心了,我要迁怒了,你们小心点,会很疼。”

  它们脸都绿了。

  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又儿戏荒唐的开战理由!

  这个男人是在侮辱它们六道天魔!

  阿修罗帝带领神国、王朝横扫天上战场的同时,合欢宗则是统御了八方宗门与世家,在地上围剿落地的天魔。

  最尴尬的要数蓝家。

  他们四处碰壁,没有宗门愿意跟他们结伴。

  聚窟蓝氏原本也是一个世家大族,但自从绯红舍弃蓝姓之后,他们怕跟合欢宗这等麻烦扯上关系,大肆撇清双方关系,甚至发出了要严惩叛逆弟子的通缉令。后来合欢宗遭受打压,蓝家也没少落井下石。

  可谁知道,那是假象!

  各大宗门世家都在背地里倒向合欢宗!只有他们聚窟蓝家蒙在鼓里!

  而这一战,很多人都清楚,要是他们能击退天魔,绝对会论功封赏,因此个个都没空理会蓝家的讨好,血染兵器,奋勇杀敌,那骤然爆发的凶悍血性都把天魔吓到了。

  它们本以为自己圈养了这大周天界九千年,这些修士都沉浸在自己的太平盛世里,磨平棱角与心气,在它们降临之际,像不甘的羔羊一样挣扎,然后在它们的手上绝望地断气!

  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但事实是,上有阿修罗的无间神国,下有合欢宗的红线情丝。

  还有一个发疯要它们下跪,不跪就要碎碑的天帝!

  最让六道天魔郁闷的是,敌方阵营的男女新帝一个比一个凶猛,而它们的始魔陛下又开始不靠谱了,拿着一副黄金四目面具,还跟天帝“玩”上了!

  是的,它们是真的觉得始魔在“玩”。

  看看他从刚才到现在,才杀了多少人?

  他娘的才两个!

  跟母鸡下蛋一天一个有什么分别!

  而它们天魔碑已经碎了上万座了!

  统帅如此不靠谱,六道天魔也很崩溃绝望,要不是打不过他,它们早就推翻始魔另择新主了,可是始魔来历神秘,化身万千,它们每次篡位都是自取其辱,还成了对方试药的对象,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

  久而久之,六道天魔已经被始魔折腾得没力气了。

  您爱养鸡就养鸡,爱种田就种田,我们来争权称霸,行了吧?

  始魔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性情不定,兴趣又淡,对这些称霸诸天、王图霸业并不是很感兴趣。

  好在六道天魔当中诞生了六位魔主,肩负起了灭绝诸天的重任。六大魔主各自掌握一道,现在阿修罗道跟天神道的两位魔主被阿修罗帝跟天帝绯红抢了道,权柄暗淡,无比虚弱,跟风烛残年的老人差不多,算是废了。

  幸而四大魔主还在,六道天魔才不至于彻底绝望。

  掌握地狱道的地狱魔主语气森冷,“放弃阿修罗魔,阿修罗帝已经掌控七分了,我们没必要再对上他。”

  至于为什么不说天神道?

  有天绯红那个疯子在,所有修了天神道的天魔都被她的权柄识海吞噬!

  几乎是全军覆没!

  她如今的天帝威势已经达到了巅峰,天上地下,除了他们的始魔,谁也制不住她!

  饿鬼魔主则有些不甘心,“阿修罗的白骨魔军可是我们的左膀右臂!真的就这样放弃吗?要不,要不我们派出天神道的神女?我把她留在我的笼子里,暂时还没有被天帝的道场吞噬,想来是可以坚持一个昼夜的!只要神女能在这个昼夜魅惑到阿修罗帝,我们就还有胜算!”

  “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神女殿下可是同时魅惑了旧天帝跟旧阿修罗帝,一个刚入神国的阿修罗帝还拿不下吗?阿修罗帝既然能为天帝殉情,神女只要装成天帝,再做出大周天界沦丧的假象,神女愧疚自刎,阿修罗帝想必也会追随!”

  众魔被饿鬼魔主说服了,表示同意。

  “但这样一来,神女……就要殉道了。”它们声音低沉,“这新阿修罗帝原先是万朝天子,阴阳大巫,最是敏锐,要是假装自刎,恐怕瞒不过他。”

  笼子里的神女蒙着金珠紫色面纱,转眼间化成了绯红的模样,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她折腰下拜。

  “红禅愿为魔主解忧。”她眼波流转,“若能为我天魔争道,登临诸天,红禅一死又何妨!”

  她与绯红名字里都有一个红字,然而现在天魔惧怕绯红,众生也爱慕绯红,仿佛除了她这个“红”,他人都要沦为陪衬。

  作为神女,红禅可不希望自己像修罗女、饿鬼女、地狱女那样,只有丑陋的恶名,她要做就做红颜祸水,让万世众生都迷恋她红禅,哪怕天魔都消亡了,她红禅的祸水传说却会永远流传!

  旧天帝跟死去的阿修罗帝都是她的裙下之臣,红禅也有信心,俘虏新阿修罗帝!

  这诸天,她要世人都记住她天魔红禅,而不是天帝绯红!

  红禅布下红禅迷音,做出绯红被始魔击伤的假象,步步盛开红莲,走向了神国。

  神国宫阙万重,而阿修罗帝就在须弥山上,红禅狠下了心,让天魔将她重伤,她拢着破碎的衣裙,全身染血倒在了须弥山下。

  “败了……败了……”

  红禅嘴角溢血,模样凄美。

  而阿修罗帝也从须弥山走出来,他一双雪足纤尘不染,行走在白骨之上。

  他来到红禅的面前。

  “怎么回事?”

  他问,温柔中又带着深情。

  红禅用着绯红的模样,模仿着她的语气,急促地说,“始魔知道我的弱点了——”

  “什么弱点?”

  红禅咳出一口血,带着一点无奈与宠溺,“我的弱点,是你啊,神国有爱。”

  极轻的笑声。

  红禅一惊。

  阿修罗帝折着帝服,蹲在她的身边,单手则是散漫支着一侧的脸颊,“既然要装她,怎么不装得像一点?她身上是有千步香,但你忘了,我跟天帝翻云覆雨过,所以她也染上了我的降真香。另外,我的真名,不叫神国有爱呢。”

  红禅骤生寒意,她立即使用红禅衣,想要来一出金蝉脱壳。

  而阿修罗帝早有准备,冰冷的手掌覆上她的双眼。

  红莲炼狱。

  一枝枝红莲从红禅的身体钻出,转眼将她吞噬。

  阿修罗帝温柔叹息。

  “本想留你一命,诱出其他魔主的,但是你装谁不好,非要装她。”

  神国只消失了一瞬,又重新出现在天穹!

  四大魔主神色骇然。

  ……神女失败了!但这也太快了!那可是诱惑过旧天帝以及旧阿修罗帝的神女!

  但她在阿修罗帝面前,却不堪一击!

  “诸位,不能再拖延了。”

  地狱魔主神色凝重,“这阿修罗帝是无敌的,没有一丝弱点,对上他,我们只能折损强将!现在我们唯一的方法,就是放弃阿修罗道跟天神道,将他们剩余的四道弱者全部淘汰,如此一来,权柄就在我四道之间,任凭他们两道无敌,只要始魔还在,我们就是最后赢家。”

  其余魔主并不如他想得乐观。

  “始魔……能坚持住吗?”

  它们不是很信始魔的节操,这毕竟是个争权争到了一半去吃小鸡蘑菇的家伙。

  要不是他们六大魔主联名劝诫,让他在大周天界里应外合,配合着众魔的行动,恐怕现在的始魔都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待着呢!

  “始魔陛下应该明白,我们灭亡,他也存活不了多久。”地狱魔主声音阴冷,“我们摆脱不了他,他也别想摆脱我们!”

  天魔们接收到了魔主的命令,愈发凶猛地反扑。

  “水姑娘,这群人间道天魔就由我们蓝家处理吧!”

  蓝氏家主蓝兆试图跟绯红的首徒水边月搭话,后者眼皮都不撩一下,“不劳您出手了,我们自行解决,这天魔比通缉令好解决得多。”

  蓝兆面皮涨红。

  旁边的人群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解决一行天魔,钻进法阵里恢复生机,没想到会见到这打脸的一幕。

  天帝绯红以天为姓,而蓝为弃姓,恐怕这一代的蓝氏弟子,要败在蓝兆的手上了!

  众人纷纷传音。

  ‘蓝家这次真是血亏啊,要知道一个天帝之姓,那可是万世铭记,一人得道,全家鸡犬升天都不过分!’

  ‘谁让他非要供着那个姑奶奶,反而驱逐了未来的天帝!’

  ‘主要是蓝家的事做得绝,诓骗一个无辜少女取心头血,那五大世家找上门来,还撒手不管,我要我也不要蓝家!’

  ‘就是,说来说去,还是那个蓝……呃,她叫什么来着?’

  众修士搜肠刮肚,死活想不起那个名字。

  殊不知,他们的一言一行,甚至是心声,都被江遮勘破。

  始魔江遮若有所思,强者永恒,弱者无名,那强者的心魔是不是最怕籍籍无名、碌碌平庸、直至被人永久遗忘呢?

  江遮注视着绯红,“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众生为之一惊。

  而在绯红面前,已经跪碎了成千上万的天魔碑,杀气冲天,她一双裸足沾着淤泥与鲜血,踩在碎裂的碑文之上。某一时刻,天帝绯红缓缓抬眼,好像清醒了过来,眼睛里重新有了流动的光影。

  “哦?本帝的弱点?”

  “噗嗤!”

  她话方落下的那一刹,脚下的石碑成了日晷,一支晷针突如其来刺穿她的胸脯。

  溺水般沉重。

  绯红的眼前飞快掠过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