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国主还有些犹豫,但在一众佞臣的安抚之下,渐渐稳了心神。

  当大雪飘零,元魏使节也抵达鳞都。

  宗政皇族当即以最盛大的国宴来招待他们,哪怕这是一群吃人骨髓的强盗。

  “看见没有,那就魏元朔,元魏皇帝的弟弟。”

  宰相携女儿赴宴,无视了规矩,将辛小吉带在身边,因此辛小吉比其他皇族贵女更快一步目睹元魏使节的风采。金漆交错的半鲛鱼鳞刀,分明是帝王规制,却如寻常物件一样挂在身边,他双腿岔开,峻骨挺拔,一节玲珑狮蛮带勒出细瘦劲健的腰身。

  周身是很凌厉冷峻的,偏生眼睛细细长长的,形状生得很秀丽,眼波也如那天子刀一样,当它们被灯火造访,宛若两瓣云母鳞,粼粼泛着光。

  又狠又美,很勾人。

  像是天生会放电一样。

  辛小吉看得呆了。

  随后她突然想起,在她救过的人当中,有一个人的眼睛生得跟他一模一样,就是少了颗摄魂夺魄的泪痣。

  辛小吉:‘这,这人是谁啊?’

  咸鱼系统:‘宿主,你要花费积分查询吗?’

  辛小吉想了想:‘那就查吧!’

  事关抱大腿,可不能马虎!

  咸鱼系统:‘叮!共花费1866积分,查询成功!没错,这就是男主,魏殊恩,他假扮了弟弟魏元朔。’

  辛小吉没什么政治天分,吃了一惊,‘啊?他假扮弟弟干什么?咦,他又在看谁?’

  隔着人群,魏殊恩在看一个女人。

  也就是女主,三公主。

  辛小吉没什么意外,这算是那男女主初见名场面吧?

  一见钟情?

  她有些发酸地猜测着。

  看吧,她果然是女配,哪怕是救了人,对方一样对她爱答不理的,反而遇上了女主之后,什么原则都可以不要。

  魏殊恩的确在看绯红。

  不过辛小吉并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来含章国的时候,他十四岁,她才九岁,五岁的年龄差让他足以扮演一个倨傲又清冷的大哥哥,饶有兴致听着这个含章国的三公主躲在寺庙附近的鱼鳞松下哭。

  她似乎不是很受宠,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又有惹人怜爱的妹妹,她夹在其中,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和乖巧,才能得到一句赞叹。

  她的哭声吵醒了在松上睡觉的他。

  “哭什么呢,小讨厌鬼。”

  密鳞鳞的光线在林间交织,他就那样倒挂下来,十四岁的少年还没有正式束发,顶着两个张扬的小牛角,散开大半的头发,将她的脸都盖住了。

  “鬼啊——”

  她吓得落荒而逃。

  他就在后边慢悠悠追着,直到自己把这位娴静秀气的三公主逼到哧吭哧吭上了树。

  少年扒开脸上的头发,露出细长的眼睛,跟红薄的嘴唇。

  “我不是鬼,我是大哥哥,叫声大哥哥,我就放你一马。”

  少年人性情古怪,总是热衷于各种威风的称呼。

  “……大哥哥呜。”

  她哭得鼻尖透红,像极了魏朝恩养的那一只粉鼻头的小狸奴,可惜就是不太黏人,还常常把他抓得一脸血。

  “我跟我阿爹来上香,保佑我们的纸马铺来年更加兴旺,你呢,你是来作什么的?”

  她听见纸马铺,神情瑟缩了下,显然是怕极了那些阴森纸烛的景象,小声地回答,“我,我跟阿娘来,来给家人祈福。”

  说了跟没说一样,小姑娘警惕心还挺重。

  她也在试探他,“方才,方才你一直在睡觉么?是我吵醒你了?”

  说不清什么滋味,他有意捉弄她。

  “是啊,我睡得可香了,就被你嚎醒了。你哭得这么惨,是不是家里有人死啦,要不要买棺材啊,我们家的棺材卖得可好啦,一等一的手艺,巧夺天工,童叟无欺!”

  她沉默片刻,“你家不是纸马铺吗?”

  “哦。”他面不改色,“我爹开纸马铺,我娘开棺材铺,所以我家做神鬼两道的生意,很厉害,很有钱的,你要是真要预订,看在你哭得眼睛都肿成小核桃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算便宜点!”

  “不!需!要!”

  他逗得过头,小姑娘气冲冲跑了,那绞着发带与金环的辫子甩得飞起,像一只落在林间草甸的蝴蝶。

  而现下——

  十五岁,鲛绡纱,螺钿紫,纤腰细腕,胸前横着一两笔翠羽花钿。

  他的思绪微微飘忽。

  十五岁,小哭包也该嫁人呢。

  若他没有来,她的父皇会为她挑选怎样俊俏贴心的驸马小畜生?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56.9%。

  哦豁。

  绯红意外,这上来就是相当亮眼的成绩。

  童年滤镜,久别重逢,两个漂亮的孩子长成了更有吸引力的男人跟女人,也难怪对方的好感奇高。

  不过好感归好感,想必对方下起手来,是一点也不会心软。

  江山,美人,他一并索要。

  ——今日,便是元魏大军踏破城门,屠杀宗政皇族的时刻。

  绯红扫了一眼同样心不在焉的大臣们,除了被蒙在鼓里的宗政国主跟夫人,想必他们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主了。

  宴会的气氛夹杂着一丝凝重,而最无知无觉的,大概就是辛小吉了。

  她将悲愤化为食欲,吃得旁人目瞪口呆。

  场上权谋风云,场下歌舞升平,交织成一副诡谲又富丽的晚宴画面。

  “让我们,为两国之交好,欢畅此杯!”

  辛晦作为宰相,显然不能像他女儿一样没心眼儿,他热着场子,将气氛推向高潮。这本是国主该做的事情,但他做起来得心应手,群臣也迎合得恰到好处,宗政国主跟太子一律沦为了宫宴背景。

  绯红捏起了鹧鸪盏,递到唇边。

  “嗤——”

  藏匿在主人肘臂里的四象袖箭如同蛰伏的毒蛇,露出峥嵘面容。

  第一发。

  魏殊恩正琢磨着一些不怎么正经的事情,忽然一发袖箭破空而来,他握着刀鞘,顶出了半鲛鱼鳞,在交错的光辉中,撞歪了箭矢,又噗嗤一声,插进了他随从的腿脚。他听见声响,腰腹一侧,躲开了鲜血喷溅。

  场面已然大乱。

  宰相还以为是元魏的手笔,面上作出了一副震惊之色,内心却是不慌不忙,高喊着,“有刺客!保护国主!”

  刺客一刀扎进了宰相的后背,刀尖透出一抹血。

  辛晦愕然无比。

  辛小吉简直吓坏了。

  “爹……爹!!!”

  不仅如此,她也成了刺客们的目标,多亏咸鱼系统附赠的幸运光环,她左闪右躲,竟然逃过了追杀。辛小吉连滚带爬,跑到了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国主与太子的所在之处。

  外面浓烟滚滚,火舌包裹了宫殿。

  元魏使节团破口大骂。

  “含章疯了吗!他们竟想同归于尽!他们有什么胆子敢承受我元魏的怒火!”

  “该死!我们出不去了!”

  宗政国主跟太子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们思考出原因,又一拨人冲了上来,将他们连拖带拽套进麻袋。

  “大胆逆贼,你们——”

  咕咚。

  闷棍敲下,宗政国主不省人事,被摁着脑袋,倒着身子装了进去。

  辛小吉害怕得抱住了太子。

  宗政晚意隐隐猜到了绯红的意思,他原本想推开辛小吉独自被带走,然而低头一看,这妹妹才十五六岁呢,跟他的小公主一般大,花骨朵般的小女孩殒身此地,宗政晚意怎么也不忍心,于是放任了辛小吉抱住他,被一起装进了麻袋。

  绯红一箭不中,见男主反应过来,见好就收。

  她一脚踢翻桌案,随着混乱的人潮退场。

  远处,是长身鹤立的元魏皇帝,眼底光影明灭,又似朔雪冰冷,与含章三公主的眼神一触即分。

  “含章,求和不诚,狼子野心,撕毁盟约,该当如何?”

  他一脚踩碎朝臣的手骨,叫声惨烈。

  朝臣哭着喊,“殿下,殿下,我是您的人啊!”

  “哦?我的人?”

  元魏皇帝缓缓低头,鲜血似泼墨一般溅上来,他挥袖擦拭,那颗易容隐藏的朱红小痣又逐渐显了出来。

  “太丑,不收。”

  他脚尖拧碎颈骨,朝臣当场咽气。

  魏殊恩掷出了诛杀不留的命令。

  “含章,当夷灭九族。”

  顿了顿,元魏皇帝仿佛想到了什么,鸷戾的眉眼染上了少年似的漂亮春情。

  “只留三公主一个活口,暖寡人床榻!”

第260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3)

  辛小吉被敲了一顿狠的,醒来的时候疼得要命。

  她躺在一辆马车上。

  她一骨碌爬起来,小心掀开帘子,星夜之下,野甸荒莽,而在不远处人群聚集,仅燃着一两处火堆。

  辛小吉胳膊一动,发现被捆了手脚,她呜咽出声。

  好在是太子殿下察觉了异常,他返回马车,解开了辛小吉的绳索,略带歉意,“正商量着事情,倒是忘记给你松绑了。”

  辛小吉怯怯地问,“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咸鱼系统早就在宿主昏睡的时候探听了情报。

  ‘宿主,是否提交4133积分查询当前情况?’

  辛小吉很爽快答应了,她的积分赚得很多,花起来半点不心疼。

  咸鱼系统麻溜提供服务,‘宿主,我们是被三公主套了麻袋!她不但要暗杀元魏使节团,还要将男主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辛小吉震惊了。

  这女主……疯了吧?

  她难道不知道男主的阴沉偏执,她一逃跑,所有人都跟着遭殃啊!

  不等她多想,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众人的心一下子被悬到了高处。

  来的正是三公主。

  她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男装,元魏高级武官的规格,长发束入金环,狮蛮宝带,腰跨骄骢,凛然得让人忘记了原先身份。来人单掌扶住那张色彩诡谲、浑厚粗犷的巫傩面具,取了下来。

  “果然是你!”

  长公主宗政天香略显狼狈,显然在她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体验了被敲闷棍、被套麻袋的滋味,她不可置信,连名带姓喊她,“宗政绯红,你是不是疯了,你刺杀元魏使节,还纵火烧了皇城,你是吃熊心豹子胆吗,我们都会被你拖累的!”

  她烦躁地踱步,“现在人也搞了,火也放了,完了完了,元魏这次肯定要弄死我们!”她咬了咬牙,“听说那小暴君,今年也才二十岁,虽说是不近女色,但偶尔开荤总当是不介意的,我府上有几个容貌姣好的舞姬……”

  绯红翻身下马,含笑打断她,“现在公主府应该是没有一个活口了。”

  宗政天香就跟丢了魂似的,“……死啦?”

  她的面首们都没啦?

  她难以接受自己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就这样沦为亡魂的坟地,冲着绯红发泄,“都是你,你这个疯子,你怎么敢干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啪啪。”

  绯红仅用两指,拍了一下长公主的娇媚脸颊,晃得她耳珠乱坠。

  力劲不重,但威势重。

  “醒醒,我的好姐姐,您醉生梦死、面首成群的时候,可没想过含章百姓水深火热,现在不过是死了几个面首,就觉得心痛难当了?”

  宗政天香哑然无声。

  她这个三妹妹,平日里的份量,总是轻飘飘的,轻易就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太规矩了,就像是话本里的仕女,美丽,安静,却又不出挑。你永远都可以放心她,因为她没什么威胁。

  而宗政国主的质问也随之而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样做,是置含章于不义之地,满城都会沦为元魏的刀下血魂!还有,你是哪里要来的刺客——”

  “国主。”

  那三公主似一柄艳丽的刀锋,出鞘便是绝杀。

  “含章走到如今地步,您真的觉得您没有半分责任吗?我们的使节为何被凌辱?我们的子民又是为何被屠杀?您纵容奸臣,荒废国事,只会软下双膝向敌人献媚,含章还有存在的必要?不如拱手全送了!”

  “要了子民供奉,又不给子民庇佑,您还坐在那个位子干什么呢?”

  “三儿!”

  国主夫人眼神哀切,“你怎么敢跟你父皇这般说话?”

  “逆女,放肆!”

  温文尔雅的宗政国主第一次被绯红气得失去理智,他甩起手,狠狠刮了绯红一巴掌。

  三公主不躲也不闪,任由嘴角溢血,一绺头发散落下来。

  大家都有心惊肉跳之感。

  她微微一笑,“受君父这一掌,是女儿以下犯上应当得的,不过——”

  “嘭!”

  她手劲一转,同样扇了宗政国主一掌。

  中年男人缺乏锻炼,又身体虚浮,被她打得摇摆起来。

  “这一掌,替我含章打的,君父,您不配为君!”

  众人面露惊色,国主夫人更是大叫。

  “四章符已易主,如今含章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我便代天之道,摄我国政,君父,您是要自己退位,还是我逼您退位?”绯红面带笑容,亲切随和,“还请您顾念那一丝父女亲情,场面不要弄得太难看,您放纵自己之日,应该早就想到今日之局吧?”

  绯红低语,“与其被元魏羞辱,还不如体面的,把权力交接给女儿,往后史书里写的,便是我的狼心狗肺,天性薄凉。”

  “而您呢?您只是太爱了我这个女儿而已,迫不得已让位,又什么错呢?”

  系统:‘……’

  您可真是一级洗脑大师。

  宗政国主本身性情温和,说得不敬一点,那就是懦弱,耳根子软,他压制不了绯红的滔天巨浪,下意识转过头,去寻找帮手,但是举目四望,曾经熟悉的面孔全不见了,留下来的都是绯红的人马。

  这些人宗政国主从来没有见过,都是陌生的,悍戾的,好像从骨血里就透着勃然的杀意。

  跟他天生反骨的女儿一样,一等一的坏胚子。

  除了国后跟他的儿女,宗政国主唯一熟悉的,就是那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站着巍巍颤颤的帝师,老头子弱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不过可别小看这位老帝师,他是名副其实的四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逢年过节就属这老头子收得节礼最多。

  最重要的一点是,老帝师最重长幼尊卑!

  但凡有人敢越过这一点,他都要把人骂得跟孙子似的!最彪悍的战绩是在人家府邸前骂了三天三夜,中途学生们轮流喂水、捶腿、揉按脸颊,务必要让老师尽兴发挥。

  宗政国主满含期待,“老师,您看……”

  老帝师接到了他学生的目光,突然一个闭目,缓慢又轻柔地晕过去,在他倒地之前,孙子孙女早已熟练扶住了他,还嘱咐道,“爷爷,慢点晕,地上湿!”

  “……”

  宗政国主顿感孤立无援。

  他看向年轻的太子,好似又燃起了一点希冀,“宗政绯红,你怎么敢如此违逆,就算要继位,也是你哥哥——”

  噗通。

  太子撂袍跪倒,“儿臣自知资质愚钝,难当大任,还请君父另择贤能!”

  “……”

  宗政国主柔弱又无助,被绯红压着,不得不承认她皇太女的身份,然而事到临头,他又懊恼反悔,觉得答应得太轻易了,一点君父的威严都没有,遂挣扎道,“我含章国玺还在宫中……”

  “在这呢!”

  老帝师突然又不晕了,他老人家精神抖擞,腿脚刚健蹬了一下,让孙子拿来玉盒。

  宗政国主:“?!”

  老帝师甩开拐杖,双手捧玺,立即起了范儿,“天祸四野,世失其序……群凶肆逆,宗庙荡覆……惟皇三女灵武秀世,允执其中……授帝位……”

  “开疆辟土,日月长明!”

  老帝师口吐利剑,气势雄浑。

  “天意在我含章!”

  众人齐声应和。

  “天意在我含章!”

  除了宗政国主,四周跪了一片,包括尊贵的国主夫人跟太子殿下。

  辛小吉还没回过神。

  女主,这,这就登基了?

  她不是在做梦吧!这不是虐文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你干什么,还不跪!”

  老帝师的孙女谢新桃低声叱喝。

  辛小吉被吓得一抖,暗骂这封建社会的规矩真多,一边不情不愿跪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在宴会上遇刺的老爹,还有自己也是被刺客追着砍杀,要不是她反应快,抱住了太子的大腿,她现在已经去地府做客了吧!

  辛小吉不寒而栗。

  女主要杀她?为什么啊?她跟女主无仇无怨的!

  辛小吉刚冒出委屈跟憋闷,女主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辛相之女,为何在此?”

  宗政晚意低声开口,“是我带她回来的,她还这么小,很容易就……”

  “多此一举。”

  绯红玩着玉玺。

  “杀了。”

  仅两个字,辛小吉遍体生寒,肢体微微颤抖。

  “皇妹!”宗政晚意难以置信,“她才十四岁,还比你小……”

  “十四岁,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绯红扬眉,“比如,贪生怕死,出卖行踪,皇兄,你应当知道我朝国事为何软烂糜乱,该压的人不压,该杀的人不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可不无辜,手上不也是沾了几条人命?”

  绯红不相信辛小吉的节操。

  她不是一条合格的咸鱼,看似与世无争,实则事事得利,她可没有那种圣母心肠,纵容对方吸食她的气运。

  当然,辛小吉也吸不了,她身负天道,辛小吉的咸鱼系统再咸鱼个几万年,都压制不了她。

  好运气哪有绝对实力来得稳固。

  辛小吉涨红了一张脸,那是原主干的,又不是她!

  辛小吉求饶的目光落在最近的长公主身上,她前不久才帮长公主赢了赌坊,她可不能划水啊!

  宗政天香想起自己也干过这档子事,微微心虚,后退一步,没有为辛小吉说话。她跟辛小吉之前关系不错,花天酒地,臭味相投,后来辛小吉好运爆棚,宗政天香为了整点银钱,跟她合伙搞赌坊,关系又上了一层。

  长公主义气感重,也喜欢给孤朋狗友出头,不过在突然崛起的皇妹面前,宗政天香决定暂避风头,免得引火烧身。

  君父她都敢扇一巴掌,她一个长姐算得了什么?

  辛小吉快哭了。

  长公主好没义气!竟然不帮她说话!

  她又看向太子宗政晚意,后者刚想说话,被绯红堵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皇兄,既然决定不掺和,那就好好不掺和,别嘴上说一套,手里又是另一套,皇妹我,最反感就是出尔反尔了。”

  宗政晚意旋即闭嘴。

  “怎么,都舍不得杀?”

  绯红语气清淡。

  “我来!”

  帝师之孙谢新桃抽出背后的月牙刺,那凛冽寒芒吓得辛小吉白眼一翻,她疯狂呼唤咸鱼系统。

  咸鱼系统语气也很无奈,‘宿主,作为咸鱼,此时此刻的我们也只能等死,也许是女主气运太浓烈了,压制了你所有的转机……’

  辛小吉才不想死,她是要当好运的咸鱼,不是死掉的咸鱼,她凭借着仅剩的理智,向宗政国主求救,“国主,国主,你救救我,我爹,也是为您——”辛小吉微微卡壳,她爹,好像是含章第一奸相。

  “怎么不说了?”绯红好整以暇,“你爹投敌,引狼入室,作为辛晦之女,你吃的,穿的,都是出卖我含章的供奉,杀一个逆臣之女,你倒是委屈上了?”

  “杀。”

  新君杀意盈满舌尖,吐字更是凌厉。

  辛小吉嚎啕大哭。

  “慢着!”

  最终是宗政国主心肠软烂,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辛相之女,这么一个娇娇小小的家伙,成为新君的刀下亡魂,他语气含怒,“宗政绯红,你适可而止,逼迫父兄也就算了,你为何执意为难一个小姑娘?你的心肠当真天生是冷的不成!”

  “纵然辛相有错,但祸不及妻儿……”

  绯红轻飘飘地说,“祸不及妻儿,那也要建立在妻儿没有危害的份上,我的好君父,您还是被捧得太高,也被蒙蔽得太深,宰相从我们家拿走的东西,足够他死上一万遍了,我若逮住他,势必千刀万剐,骨和肉一并分离。”

  含章国主面色煞白,她怎么杀性这么重!

  双方僵持了一下,宗政国主罕见强硬起来,“她不能杀,否则你我父女情谊就恩断义绝!”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

  这一天宗政国主大起大落,对女儿也心存埋怨,口气不由得重了许多。

  他本以为绯红会驳斥回去,对方只是嗤笑一声。

  “行,这祸害,你们想带着就带着,将来上了断头台,可别怪我没先下手为强!”绯红指尖勾着暗扣,再度覆上了那张神鬼莫测的巫傩面具,那浓丽的色彩仿佛要流淌下来。

  辛小吉抢回了一条小命,她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背湿透,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马车接着上路,夜间偶尔传来几声金蛉子的鸣叫。

  雪越下越密,覆盖了一切痕迹。

  高崖之上,朔风刺骨。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巫傩面具重新出现,俯瞰着移动的车队。

  “明上,我们真要脱离太上皇他们吗?”

  明上跟国主一样,都是含章对国君的称呼,为了区分前国主与现国主的区别,脑子活泛的谢新桃主动换了称呼,她继续说道,“您将精锐部队都留给他们,我们这边只有几个人,万一您遇险了又怎么办呢?”

  绯红骑着骏马,怀中还有一位谢家公子。

  ——老帝师托付的。

  跟妹妹谢新桃的活泼爽利不一样,谢家公子谢柏翘是鳞都有名的病美人,走两步咳一下,走六步吐一口血,每次约他出去游玩的世家公子都很害怕,担忧自己会担上谋害帝师之孙的罪名。

  偏偏谢家公子又菜,又爱玩,总是央求朋友们带他出门,人家看他病恹恹,困在不见天日的旧宅里,也不太忍心,咬咬牙带他出去了。人家游玩是轻装上阵,他们游玩得带上一群人,包括但不限于丫鬟、小厮、家丁、婆子、大夫。

  还有一块随时就能抬走谢家公子的板。

  这还不是要紧的,他们最害怕的是谢家公子各种死法跟姿势,往往是游湖游到一半就昏迷,放风筝放到一半就吐血,高高兴兴竖着出门,最后都是被横着抬回去。

  因此谢家公子在鳞都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号,叫谢一半。

  “咳咳——”

  风雪簌簌扑来,这谢家公子在冰天雪地里陪老帝师待了半天,毛病又犯了。

  他妹妹简直吓死。

  万一哥哥在新国主的身上吐一身血,冒犯君威,他们会被扇下山崖吧?!

  说时迟那时快,谢新桃手脚麻溜掏出了一片特制的布,正好用来接她哥飞溅的血沫——谢家为这位病公子可捣鼓出了不少东西,就比如鳞都的医馆大半都是谢家开的。

  起先谢家不过是想治好大少爷从娘胎里带出的病,请的大夫越来越多,开的医馆也越来越大,加上老帝师学生多,众口相传,谢家一不小心就富可敌国了。

  但她骑着马,还是迟了一步,谢柏翘嘴角溢出一丝血。

  谢新桃捂住脸,完了,谢家要挂掉了!

  “唔!”

  她依稀听见她哥呜咽了一下,像是被堵住嘴巴的小兽,而不是平常的“噗嗤噗嗤”,听着就教人害怕。家里每年都为她哥准备合适的棺材,在谢家离开鳞都之前,都准备到二十五副了!

  嗯?

  她叉开两根手指,正好看见她哥被国主从后头揽住脖子,两人的鼻尖相抵,嘴唇几乎要碰上去。

  “现在不可以吐血,清除气味会很麻烦,你忍一下。”

  唇齿呵出一段冷霜,喷在谢家公子的玉面上。

  这新君分明还那么小,十五岁,足足比他小了十岁,个头还不到他胸口,偏偏她探过来的时候,压着他的脖子,存在感无比强烈。

  “咕咚。”

  他硬生生咽了下去,肺腑好似烧了起来。

  绯红把他拉到胸前,贴得更紧,又将他白狐裘的兜帽翻了上去,毛茸茸的雪白领子盖住了他大半边脸,只露出公子姣好诱人的唇形。

  “如今魏军大肆搜捕我宗政皇族,多人,不见得安全。”

  绯红说了一句让谢新桃很不解的话。

  “馈赠来得太轻易,总会有人不珍惜的。”她淡淡道,“那就只让他们摔得粉身碎骨,认清事实,含章已经不同往昔了,该收敛起那慈悲的心肠。”

  她调转马头。

  “走!”

  “驾!”

  一段时间后,体弱多病的谢家公子被放上了马车,谢新桃过来给她哥喂食,顺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明上说的馈赠是什么意思?……哥?”

  谢家公子歪坐在柔软的绣垫,也许是骑马颠簸,他玉冠微斜,发丝凌乱,夹着一两片还未化开的细雪,而簇拥在蓬松领子里的脸庞,泛起了红晕,一路烧到纤颈。他用冰凉的手指捂住脸,试图遮掩可疑的滚烫,但就连他的手,都是热的。

  方才策马狂奔,她一直紧揽着自己,不,应该说把他夹得很紧,没有一丝缝隙,生怕他会掉下去。

  谢家公子躺过木板,也躺过棺材,唯独没这样亲密躺在一个少女的怀里。

  此时的谢家公子已经把抬他上担架的朋友忘得一干二净。

  谢新桃吃了一惊,“哥,你发烧了?”

  “没有,就是骑马有点……热。”

  谢新桃眼神微妙,一副我知道因为我见证了你们的奸情的样子。要说她哥随时随地都要晕倒,扶他的家伙从家里人到外边的倒霉鬼,受害者与日俱增,加起来都不知多少了,她哥也没那么黏糊靠人身上的。

  谢柏翘好不容易冷静了点,又因为妹妹的奇怪目光而升起两朵害羞的小红云。

  聪明的哥哥决定转移妹妹的关注点,“明上是想让宗政皇族吃点苦头。”

  元魏出使含章,本来是灭顶之灾,结果明上提前要到了四章符,部署数月,收到了奇效,宗政皇族也得以保留。但宗政国主过于心慈手软,竟然收留了奸相的女儿,哪怕对方人畜无害,谢柏翘也隐约感觉到了一种会坏事的氛围。

  但明上只是警告了一句,此外就不再插手,而他老奸巨猾的爷爷,竟也默不作声。

  大家都达成了一个默契。

  只是……爷爷,您真要把我们托付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吗?她比我还小十岁啊,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谢柏翘轻不可闻叹息一声,在他死之前,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谢家安排好。但爷爷作为诱饵,主动留在宗政国主的身边,吸引敌人的注意,让兄妹俩随着新国主得以脱逃。

  他想,爷爷一定是跟新君达成了某种协议。

  谢柏翘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谢新桃的安全,他体弱而难行房事,也不想姑娘因他短命拖累,成了寡妇,所以新桃是谢家传承香火唯一的希望了。

  “……啊?”

  谢新桃觉得这话没头没脑的,这跟宗政皇族又有什么关系?

  谢柏翘气若游丝,似乎有些不解,“你连这个都不懂吗?爷爷教你的权谋……”

  他心里却在想,要给新桃找个聪慧的夫君,改善后代的脑子。

  不然太笨了,一点敏感嗅觉都没有。

  谢新桃立刻摆上吃食。

  “明上担心你的身体,特意给你弄热了,快吃!”

  谢柏翘果真被她吸引了过去,端起小碗,秀气地饮着热粥,鼻尖还冒出一点薄汗,看着柔弱可怜。

  一切正常,就是吃的时候脸有些红。

  谢新桃松了口气。

  她哥病是病了点,但脑子比她好使,能糊弄他可真不容易。

  谢柏翘一边喝粥,一边提醒妹妹,“你既然做了明上的贴身亲卫,这些天要注意宽慰明上,莫让她伤心过度。”

  谢新桃:“……啊?啊?为什么啊?明上好凶的,一个大嘴巴子过去,谁敢惹她?”

  谢柏翘:“……”

  算了,太笨了,教得太过反而就像露馅的粽子,不太美观,明上应当会喜欢一些质朴、纯真的孩子。

  谢柏翘心道,他的小狐狸尾巴可得藏好点呢,毕竟从今日起,他就换了一个新主子。

  年幼、阴狠又古怪的新主子。

  就是小了点,可能接吻还要蹦起脚尖来。

  谢家公子这般想着,生生把自己给想得高烧了。

  谢新桃跳下马车,“我哥快要死了!!!”

  谢柏翘:“……”

  没那么严重,就是太久没亲近女性,小猫发春了而已。

第261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4)

  谢柏翘扒着绣垫,气若游丝轻喘着,“新桃,新桃,回来……”

  你哥还没死!

  哗啦。

  有人掀开了车帘,携裹了一身的雪粒跟凉气,“翘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的巫傩面具就挂在胸前,鬼神般狰狞凶恶,而谢柏翘视线上移,那分明是清丽典雅、又尚且稚嫩的少女眉目,两张不同的面孔放在一起,色彩奇异又浓稠,仿佛要晕染下来。谢柏翘当即吞咽了自己的喘息声,因为她那一句突如其来的“翘哥”。

  这跟他妹妹喊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谢新桃那头小蛮牛,每次叫得又响又亮,活像他是个聋子似的,又好像喊慢了半句,他就要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实际上他耳力好得很,能听见各种细微的、不易觉察的声音,爷爷为他的病四处求医,病没治好,倒是寻来诸国奇师,其中就包括一名隐世耳师,谢柏翘跟着他学了半年,对方就以公子聪慧我等自愧不如的理由,收拾包裹连夜逃离了。

  哎,耳师也真的是,他就好学了点,至于一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惊恐样子吗。

  在他众多的师傅当中,他最满意的是他的蛊师傅。人狠,话不多,上来就教他蛇蛊、癫蛊、金蚕蛊、三尸蛊。

  倾囊相授,都是夺人性命的狠蛊。

  当然,还包括,男男女女都喜欢的,情蛊。

  他学成之后,总想下蛊,但他的朋友都不是什么精明的人,他很担心会玩死他们,这样就没人带他去外面玩了,遂一直没能实行,谢柏翘感到异常遗憾。

  此时,看见新君的脸,他忽然,有一点,想下蛊。

  最烈又最艳的蛊。

  “翘哥?”

  新君在他耳边唤他,指尖从他的额头摸到脸颊。

  谢柏翘睫毛微颤,带着一股湿意,“明上,嗯,别摸了,尸体还没凉……”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她的称呼。

  “明上怎么……嗯,突然叫我翘哥?”

  新君伪装成了元魏武官,除了身形单薄些,嗓音拿捏得恰到好处,又低又哑,“谢公子病体虚弱,干不来伺候人的活儿,做我随从容易露馅,不如以兄妹相称,日后我也好方便照顾翘哥,不叫人起疑。”

  “那……委屈明上了。”

  她笑了起来,特意敷黑的脸庞有了少女的神彩,“怎会是委屈?我虽有哥哥姐姐,体统所在,也不好过分亲密的,如今可算得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哥哥,爱你敬你还来不及呢。”

  谢柏翘心里流着蜜馅,却是黑的。

  他想,我谢柏翘出身名门望族,却不是什么温和有礼的大哥哥,狐狸尾巴露出的一天,就是我爬上龙床的一日。

  嗯,甚好。

  病美人有些羞涩躲闪绯红的目光,低声道,“那束心就却之不恭了。”

  “束心?”

  “嗯,我表字束心,明上若不介意,也可叫我心哥,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