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辱骂绯红,倒水莲把自己二十五年里跟人学的、自己翻书看到的、从来没有出口的脏话,一并搜肠刮肚献给了绯红。

  “噗通!”

  转眼他就被绯红扔进了寒池里,呛得他双腿乱蹬,乌发如莲花一样飘散开来。纵然是这样,他还是没有停止对绯红垃圾话的输出,只可惜神医是体面人,骂人不精,来来回回都是“禽兽不如”、“不得好死”、“烂心烂肺”的重复话。

  绯红在边上泼水,把一株小野花泼得湿淋淋的,花瓣可怜至极垂在地上。

  绯红说,“您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跳下去,跟您洗鸳鸯浴。”

  那一朵漆黑莲花立即沉入池底。

  半点声儿都没有了。

  后来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对方背对着她,游进了寒池的深处,天光倒影在蓝镜上,折射出一线幽绿,水面上漂浮着一两株被积雨冲垮的重楼金线,男人伸出手掌,抓住了草药,又因为被余热折磨,生生捏碎根叶。

  他想着自己被逼自渎,决定从今日起开始研读毒经!

  有病的小畜生,日后毒不死她!

  倒水莲奄奄一息爬出了寒池,身体是冷的,眼角还是红的。

  绯红夸他,“叫的真放荡。”

  嗖嗖嗖。

  眼刀子立即将她扎了个窟窿。

  绯红:“骂我小畜生呢?”

  神医:“不敢,您只手遮天,在下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

  绯红吐出嘴里的蒲公英细根,涩味在舌尖化开,“你我的三日之期就要到了呢,不知神医大人是否如约配出了滴天髓?”

  倒水莲冰冷看她,“只差最后一味药,融入即可。”

  在入夜之前,倒水莲把药瓶子扔绯红身上,又朝着她伸出手。

  绯红的手放上去,“看来神医嘴再硬,还是想要小畜生的。”

  “……”

  他压着怒意,“解药。”

  绯红笑得放浪形骸,“解药?无需解药,我喂您吃的,不过是普通的小糖丸罢了!”

  倒水莲吐了一口气,“你要的东西,我已经配好,劳烦送我回中原!”

  绯红玩弄着药瓶子,“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这龙荒朔漠,大观磅礴,又有海市蜃楼的奇景,不欣赏一番,倒是可惜了呢。”

  “你要反悔?”

  倒水莲蹙着细眉,言辞犀利,“言而无信,真真小人!”

  绯红倒出一颗雪丸,上面夹杂金粉似的颗粒,“人还没有尝呢,我可不敢贸然放你走,万一无效呢?”

  神医不动声色,“你要给谁尝?”

  她横过一眼。

  “自然是要给我的情郎,要他天真、热烈、嗜我如命,被我碰一碰,就像那含羞草,羞答答地闭合。”

  神医薄唇弯出讥诮弧度,“当你的情郎可真惨。”

  “但愿神医大人不会栽在我身上。”

  他刻薄回话,“我若动了春心,我便去出家。”

  第二日,长公主仿佛一夜想通,哪怕绯红身边站着那一道缥缈若仙的身影,她冷艳又轻挑,“你要我去联姻?去哪里?”

  绯红嘲笑倒水莲,“放着驸马不做,这下你后悔了吧?”

  他淡冷道,“不因情困,己心不伤,方得逍遥。”

  绯红拆他的台,“神医这句话就是说,他要是动心,就去出家,脑门上点上几个疤,祭奠他逝去的第一次。”

  “……宗政绯红!”

  绯红险些被他飞起的袖子砸脸,她压住他的胳膊。

  宗政天香眼神微暗,彻底死心,她对着绯红说,“这一次,是你先走在前头,但你可不要忘了,你虽继位,却是挟持太子,逼迫国主,名不正言不顺,将来也不一定坐得稳!”女子当道,乃是大逆,宗政绯红敢做的,她有何不敢做?

  “这是……威胁我?”

  宗政天香攥紧手指,“我会超越你,从你手上,夺回我的东西!”

  绯红轻笑,“看来我们的长公主是要崛起了,行,你那点东西,我也不惦记了。”她抽出了一个信封,“这上面自会告诉你要如何做。”

  她还俯身在宗政天香耳边,“若你还是做不到,那真是令人太失望了,我会撕了你的神医情郎。这一次,我看在长姐的面子上,让他只在寒池解药,下一次,他会在什么地方,山腰,草甸,怎样高昂着濒死的头颅,我可不保证了。”

  倒水莲被气笑了。

  她是真猖狂,一点也不顾及他还在场!也是,当众踩他脖子的家伙,能有什么廉耻之心!

  神医日常咒骂有病小畜生。

  绯红送走长公主后,又有眼线回报。

  “在碎剪关发现了可疑的商队!一共三十七人,其中包括十五人镖师!”

  绯红笑了。

  若她没猜错,那应是男主了,域外势力动荡,他不来看一看,怎么安心?

  从宝岩进入外域,在这一条茶马古道上,只有商队的身份最合理,最不叫人怀疑,然而现在已不是三年前了,龙荒朔漠皆落入她手,一举一动都逃不开她的眼线监视。魏殊恩这一次行动,无疑是硬闯龙潭虎穴,能不能留下来半条命,得看他的表现了。

  据说男主命都很硬。

  绯红换下龙荒的部族大人服饰,长袍辫发,湖蓝额饰,颈前也缀了一串瑟瑟珠。

  伏击人马早已待命。

  她披上黑貂裘,兜帽翻盖下来,随后翻身上马,带着谢新桃,“走!”

  马蹄声逐渐消失。

  “呼——”

  火烛燃了起来,商队寻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峡谷,在背阴处建立了营地。魏殊恩现在的身份是镖师少主,他很放得下身段,去一些长有白刺和盐香柏的潮湿地,挖掘水源,把商队的水囊装得满满的。

  “慈少主,您帮大忙了!”

  商队都很欣喜,他们雇佣这支经验丰富的镖师小队是他们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然而他们怎么知道,这将为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找到了。”

  在风口处,骏马的鬃毛被吹得纷乱,绯红找到了绝佳的视角,俯瞰着那一堆明亮的篝火,说笑声隐隐约约飘来。而她的目标对象,就在人群里,容貌出众,鹤立鸡群。

  系统心道,这就是虐文男女主的默契吗?

  真双向奔赴。

  “慈少主虽然身手不错,但这龙荒朔漠,还是少走微妙。”

  魏殊恩饮着水囊,喉结微动,“为何?”

  “听说那龙荒女王,最爱俊俏男子,尤其是中原来的,说什么细皮嫩肉,拆了骨架,最好下酒!而且她有一手超绝的箭术,听说能三箭齐发,曾经把一个当靶子的中原少年活活吓哭,她说中原霸主血统也不过如此!”

  魏童斥责,“大胆!”

  魏殊恩瞥了他一眼,自然给心腹圆场,“这龙荒女王果真大胆,我中原九州,乃是天命所归,她竟然想要以我们下酒,真是狂妄!若是教我遇见她,定叫她——”

  众人屏息,齐齐望着他。

  有的心急的,催促他,“定要怎样?”

  “定叫她尝尝我中原好酒美食,然后洗手做羹汤,做我中原婆娘!”

  众人轰然大笑,“少主妙计!”

  绯红勾着笑,手指往后翻动。

  弓箭手一律搭箭,持弓。

  绯红骑在马背上,抽了三支雕翎箭,平稳娴熟拉开弓弦,食指紧贴着右边脸颊。

  “商队可留,镖局全杀,只留魏帝。”

  她松开手,寒星迸溅,天光由此坠落。

  “什么人?!”

  商队急忙警惕,但铺天盖地的箭雨随之溅落,其中有三发,精准瞄准了魏殊恩的胸、腰、腿,这些足够重伤又不会当场致命的地方。

  “少主!”

  魏童惊叫。

  绯红的双箭落空,被魏殊恩用牛皮水囊挡开,栽进了篝火里,而最后一箭正中他的腰腹。

  绯红愉悦眯起眼睛。

  这种狩猎的感觉还真不错。

  “被暗算了!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是冲着我们来的!”

  魏殊恩脸色苍白,折断半截箭杆,“敌暗我明,不宜久留,走!”

  伪装成镖师的护卫们果断舍弃商队,带着魏殊恩逃离峡谷。

  绯红留下一批人马处理现场,另一批人马则是跟着她追杀魏殊恩,他的护卫越来越少,死在绯红的马蹄之下,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魏童。绯红对这位心腹刮目相看,看着是个漂亮稳重的小少年,没想到身手利落,完全不输于魏新桃。

  倒像是武家培养出来的孩子。

  魏童对魏殊恩忠心耿耿,眼看追兵将至,他让魏殊恩先走,自己留下来拦截。

  魏殊恩深深看他一眼,“魏童,寡人领情,今日你若不死,来日必定拜相!”

  他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魏童被锋利的草茬割伤了脸颊,他就像是一头杀气腾腾的小狼崽子,紧咬着绯红的人马。绯红甩出一截长鞭,将他横摔在地,魏童一声不吭,竟然抓着她的鞭子,猛然爆发掌力,天生神力将绯红生拽过去。

  两人齐齐摔下马,绯红调整姿势,膝盖压在少年的腿上。

  咔嚓。

  腿骨碎裂。

  魏童的双瞳泛着幽绿的光,又抓又咬,缠住绯红滚了一地,背后碎石不断,似要将她拖死在这里。

  “这么粗暴,可没有姐姐喜欢的。”

  兜帽掀开半角,然而夜色昏暗,魏童的嘴唇只碾过一串圆润的珠子,随后被绯红抓住机会,用掌刃劈晕过去。绯红丢开他,又去追击魏殊恩,她根本不急,因为箭矢上涂了剧毒,男主跑也跑不远。

  不过作为意志力恐怖的男主,他硬是带着箭伤,夺路狂逃了四天,最后晕在了一簇蓬松的芨芨草之下。

  绯红下马后,拨开草面,微微一笑。

  你看,是我先抓到你的。

  魏殊恩容色惨白,冷汗浸透了衣衫,又被烈日曝晒,很快蒸发水分,嘴唇干裂,裂开道道血痕。绯红把他拖到一个荒无人烟、没有水源的地方,碾碎滴天髓,喂了进去,又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动物血,灌入魏殊恩的嘴唇。

  他本能吮吸起来,还舔着绯红的手腕。

  绯红撕下袍角,给自己的手腕缠了几圈,然后找了一个落日坠落最美的角度,等着男主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

  头痛欲裂,一片空白。

  沙海昏红,人影绰绰,那檀褐色的蜜肌灼灼发亮,与大漠黄昏融为一体。魏殊恩支起手肘,发现身上盖了一件黑貂斗篷,“这里是哪里?姑娘……咳……是你救了我?”

  他嘴里的血腥感还未消除,又看见对方手腕缠着布料,心头一动。

  绯红转头,一张新的面孔,映入他闪烁着微芒的眼睛。

  她音色低哑,“是我。”

  从这一刻起,你将坠入情网,爱上灭你全族的敌国君王。

第265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8)

  夕阳如血,荒漠寂静。

  魏殊恩半坐着,那一件沾染了女子气息的黑貂斗篷就披在身上,暗灰色的毛领衬着一张失血过多的薄唇,消弭了他原本存在的锋利感。他摸着裘衣的绒领,在陌生的环境里,本能辨认出处。

  然而脑海的记忆那么稀薄。

  他依稀能记起来的,不过是一些零碎片段,以此拼凑出他的人生轨迹。魏殊恩微蹙着眉,他似乎是一个镖局的少主,护送一支宝岩商队北上域外,跨过龙荒朔漠,抵达海市蜃楼。不料中途出了意外,他们暗夜遭遇伏杀,除了他跟随行的小厮,无一活口。

  这些是什么人?劫镖的?

  但为何只冲着镖师来?

  魏殊恩深陷迷雾,表情渐渐沉凝起来,而看向绯红的隐晦一眼,也带上了某种怀疑。

  绯红面不改色。

  系统幸灾乐祸得很:‘宿主,神医给你的失忆药是不是过期啦?’

  绯红却很笃定:‘他不敢卖我假药的。’

  系统心道,那是卖吗,分明是你明抢,用假情药强迫人家干活,人家不给你炼个鹤顶红就不错了!

  “姑娘,在下——”

  魏殊恩从一些不太重要的回忆里,扒出自己的名字,这种断断续续的感觉可真不好,他压下纷乱无章的念头,缓声道,“在下李怀慈,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不知姑娘可否在途中遇见与在下打扮相似的人?”

  那姑娘瞥他一眼,“你们中原来的,都这么不知规矩的?”

  魏殊恩愣了一下。

  “嘭!”

  魏殊恩眼前黑影撞来,他身体虚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条长腿横在胸前,结实有劲,生生把他的腰胯压下,陷入沙海里。这外域女子辫发漆黑,饰着曜彩闪烁的金环,随着动作铮铮作响,她遮蔽了身后那一轮血日,阴影在鼻梁积起,深邃的褐瞳亦显得野性难驯。

  她呼吸炙热,魏殊恩不得不避开脸。

  “在下无意冒犯姑娘,但是……”

  他眼神游离。

  上来就用腿,你是不是太狂野了点?

  “从你醒来那一刻开始,你就摸我斗篷,摆出攻击的姿势,怎么,我救了你,你想恩将仇报?”她手指抬了抬他下巴,绿松石蟒蛇驱环,蛇头正盘踞在他的喉结,那种锋利的、冰冷的触感让魏殊恩感受到一种被侵犯的滋味。

  “中原的小郎君可真是狼心狗肺呢。”

  他的身体有些异样,喉结滑动,“姑娘,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回敬他,“我怎么记得你们中原有句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魏殊恩:“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姑娘,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绯红:“我对你的脸一见钟情了,不然你以为我闲得救人?”

  魏殊恩:“在下很感激姑娘出手相救,但是在下不是随便就以身相许的人!姑娘,姑娘你先别脱我,那是另外的价钱!!!”

  气氛诡异沉默。

  啊,完了,他一时口快,说溜了。

  魏殊恩唇舌微焦,还想说点什么补救,就见她拆下了胸前的瑟瑟珠,非常“求知若渴”。

  “听说你们九州聘礼要贵重的,这个够吗?”

  “……姑娘,聘礼的话,当是男方出的。”

  “所以是你给我聘礼?虚礼免了,我们直接洞房!”

  “……”

  他只是一个刚捡回来小命的可怜男人,为什么刚醒过来就要面对可怕的洞房花烛?

  她又压了过来,褐瞳缀着金光,声势如烈焰,这种爽利泼辣的性子跟九州姑娘很不一样,魏殊恩走了个神,难怪总有男人娶域外女子,她像是一柄刀锋,挟裹着不可抵挡的厉芒,凶狠扎入胸怀。

  “哗啦——”

  魏殊恩被人扯开了腰带,因为蛮力的撕扯,他的脑袋往后抵着,背脊似某种武器,不由自主地弓起。

  “姑娘!姑娘!”

  他又急又气,又担心她会真的强来,不由得放低声音,委婉劝道,“在下伤势未好,洞房花烛,不宜操之过急……”

  她的双眸熠熠生辉,“我不操,我看看你的伤!”

  霎时间,魏殊恩秀长的丹凤眼起了水雾,晕得一塌糊涂。

  “这箭有毒,不过程度不深。”

  绯红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早就祛除了大部分毒素,留着最后一点,让男主尝点滋味。

  “我给你覆点草药吧,等明天,我就带你走出去,找个大夫,给你好好看看。”

  魏殊恩觉得这是一句安慰的话,大漠莽莽,荒无人烟,又没有水源,她靠着那一点血,怎么把他救出去?魏殊恩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谁不是自私怕死的?

  “那,那劳烦姑娘了。”

  她抽出蹀躞带,把他的衣衫撩上去。

  “咬着。”

  “……啊?”

  这褐瞳女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你们小郎君白的,细皮嫩肉,肯定难忍疼,你把衣裳咬着,就不会来咬我。”

  魏殊恩啼笑皆非,这是什么邪招儿?

  倒也怪有道理。

  年轻男子果真低下头,主动去咬她掌心的衣角,脸颊磨蹭到她的指节薄茧,又是粗糙的,很奇异的触感。

  魏殊恩衔着劲装的硬棱,见她嚼碎了一些灰绿色草果,覆在他的腰腹上。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额头青筋直跳,他算是很能忍,但这敷药的疼痛,甚至盖过了箭伤。他不由得细弱喘息,硬棱也被唾沫濡湿,溢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魏殊恩险些咬中舌头。对方肆无忌惮嘲笑他,“真是娇弱!”

  他松开衣袍,“只是有点疼……”

  “那我给你止疼?”

  金乌坠落在他的颊边,草木混着水汽的腥钻进了他的唇齿,陌生地进犯全无经验的领地。

  仿佛有什么,被人强势夺走。

  魏殊恩一个横臂,将她击开。

  “你干什么?”

  他面染薄怒,周身气场凌厉冷峭。

  “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羞的?这里是要留给心上人的!”

  她仰着躺倒,那一双眼睛蛰伏着蜃象,“所以你不可以做我的心上人么?你若不习惯这里,我可以跟你去中原定居的。”

  她过于热烈直率,魏殊恩难以用以往的经验应对她,他忽然捕捉到那眼底一丝黯然,他试探性问道,“你之前有心上人了?”

  “有。”

  绯红答得坦荡,“我的心上人是龙荒第一美貌儿郎,他肌肤比月光还要皎洁,但他病得很重,接吻会吐血,洞房还会死掉,他觉得耽误了我,因此一直都不肯接受我的心意,以兄长之礼待我。这次我跟他吵了一架,跑了出来,就是要找新的心上人,气死他!”

  “所以你做我心上人吗?”

  她补充了一句。

  “你浑身是伤还吐血的样子,跟他很像,都很美,令人心碎。”

  系统:‘……’

  真狗,虐文女主现编白月光。

  魏殊恩:“……”

  他的视线又滑到她的手腕,所以是因为他跟心上人很像,她才会舍下性命来救一个濒死的人?

  只是他内心充斥着强烈的矛盾,让他始终无法全然信任这个陌生女子。

  这晚,篝火燃起,她捡来了几片衰败的棕榈叶,垫在两人的身后。

  呼吸声起。

  魏殊恩发出一些声音,但都没有回应,他支起双肘,面容被火光映得轮廓分明,他没有多余的神色,挪到她的身边,手指去掀她的手腕布料——他要亲眼所见她的伤口,才能确定对方的意图。

  嘭!

  匕首插在他的脖子边,冷意几乎触碰着皮肤。

  她闭着眼,“你果然不老实。”

  魏殊恩反应很快,“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她转过头,湖蓝绒饰随之歪斜,皮肤好似镀了一层乌油,细腻又均匀。魏殊恩叹息一声,又毫无心虚之色扯了个鬼谎,“在下其实是胆小鬼,这么躺着,总是担心被沙虫叼走,想着姑娘百毒不侵,就借手一牵,佑我今夜无梦长眠。”

  “你们中原少年都这么狡猾的吗?”她笑唾他,“为了牵姑娘的手,什么都编得出来,喏,胆小鬼,借手给你一牵。”

  她的手很有力气,衣裳说撕就撕,这一点魏殊恩早领教过了,待他的手背被人包裹进去,才知那股掌力。

  很热,很重,还有薄茧跟刀伤,难以想象这是女子的手。

  这是……为保护她那病弱的心上人训练出来的吗?

  她包裹着他,湿意很快蔓延。

  身下是沙海,眼前是珠星,耳畔还传来逐渐清晰的呼吸声,魏殊恩轻声道,“怀慈感念姑娘的救命之恩,但,怀慈不好夺人所爱,姑娘提及那位如父如兄的公子,应当是很珍爱他,怀慈要是插入其中,是亵渎了姑娘的感情。”

  “……姑娘?”

  对方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

  魏殊恩一顿,并没有推开她,他原想着守夜,但伤势太重,困意袭来,也眯着眼睡了过去。

  绯红旋转驱环第一层,弥漫着一股香气,魏殊恩睡得更沉。

  绯红拢着头发坐了起来,看着男人,若有所思。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17.1%。

  这是对她现在身份的好感。

  系统嘲笑她:‘看吧,对于男主这种薄情的,哪怕是失忆,都很警惕的!’

  救命之恩也才值了17.1%!

  要不是怕被绯红弄死,系统早就弄个全服通告,虐文女主她吃瘪了!

  绯红:‘统子,我发现你最近阴阳怪气了很多,是变性了吗?’

  系统气急败坏:‘你才变性!’

  绯红起身走远,捏出一只猫头瓷哨,发出的声音低沉幽凉,不多时,潜伏在附近的人马跟她接头。

  “准备第二个方案。”

  绯红笑得不怀好意,“杀人夺宝,掉下悬崖,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懂吗?”

  众杀手露出似懂非懂的眼神。

  有人小声地说,“大人,一个男人而已,您何必搞得这般大费周章,咱们兄弟把他捆了,直接扔进您——”

  同伴踩了他一脚,“放心吧,大人,我懂,连身带心您都要!嗷!干嘛踩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公子来了。”

  “……什么?公子来了?!”

  众人心有畏惧,下意识让出一条道。

  那骏马驮着人影,来到绯红的眼前。

  白狐裘,雪簇领,公子大半的脸庞被兜帽笼罩。谢柏翘半死不活趴在马背上,细指勾起一角兜帽,露出眉眼和唇,开口就是委屈的软调。

  “你要谁的身?谁的心?”

  绯红一眼就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晕红,斥责谢柏翘后边的护卫,“谁让你们带公子出来?”

  护卫不敢吭声。

  他们哪敢违抗谢公子!

  谢公子唯有在大人面前,才是最人畜无害的病美人。

  她伸手沾病美人的脸庞,热得厉害,红扑扑的,连一向欠缺血色的嘴唇也泛起了石榴红,他烧得迷糊了,还往她手心里蹭。

  “跟翘哥回去,翘哥,都给你……”

  绯红还没说话,他就抱着她的脖子哭,难过得像是喘不过气的小兽。

  “哥哥好疼,好难受,肯定是要死了,可怜哥哥死的时候还是个没人要的雏儿……”

  “谢束心,你再哭,我就不同你走了。”

  他一秒收声,柔弱地问,“那我不哭,跟心哥走吗?”

  回应的是后背贴上了一个柔软的胸膛,她从背后抱住他,掉转马头离开。

  谢柏翘给她提着灯,当兜帽扬起,他回过头,似有若无朝那山丘投去一眼。

  淡红的唇微勾出月牙。

  真是不自量力。

第266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9)

  绯红骑了一阵的沙漠种,就遇上了接应谢柏翘的骆驼队。

  “……大人!是大人和公子回来了!”

  人群虽有骚动,却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大人溺爱公子,几乎是什么都依着公子,特别是大人坐拥十六部之后,公子的荣宠无人能及。人们都说,公子才是草原第一猎手,虽然是个身娇体弱的病秧子,可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成了声势烜赫的龙荒女王,另一个则是统领了第四部,年纪轻轻位居小帅。

  要不是公子缠绵病榻,深居简出,人人都想见识龙荒第一公子的风采。

  绯红把谢柏翘抱下了马,又骑上了一匹骆驼。

  它睫毛长长的,像个温顺的小姑娘一样,用脑袋蹭着谢柏翘。

  “葡桃,乖葡桃。”

  谢柏翘伸手抚摸双峰骆驼,安抚它的急躁。

  这只小骆驼快五岁了,但异常粘人,绯红记得她第一次把小骆驼牵到谢柏翘的面前,当成他二十六岁的生辰礼物,这只小骆驼就跟野马一样,野性难驯,对新主人谢柏翘不屑一顾。

  眼下才过了三年,谢柏翘就把它养得老老实实的,见不着主人就会焦躁。

  谢柏翘鲜少出门,平日里的习惯便是养一些小家伙,粗犷点的,诸如骆驼、野马、牛羊,小型的,就是花鸟虫鱼,顺带一提,他个人特爱养龟,龙荒所有的龟种都被他养了一遍,但都活不过三个月,病美人哭哭啼啼气病了一场。

  绯红湿了好几件衣裳,才将人给哄好。

  随后绯红便下令,不许公子接触任何一只龟。

  绯红从后头抱着谢柏翘,身体随着路段微微颠簸,她漫不经心道,“你把葡桃养得太娇惯了,万一有一天,她长久离了你怎么办?”

  谢柏翘垂下眼眸,他臂间还搭着一盏气死风灯,照出姣薄唇形。

  “……嗯?你走神什么?”

  谢柏翘扬起脖颈,有些眷恋靠在绯红的胸前。

  “没什么,只是许久不曾,跟明上这般同骑了。”

  从含章灭国,到龙荒夺权,他陪着她步步走来,她身边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新面孔。她跟其他人去骑马,去狩猎,去征伐。

  她野心勃勃,脱胎换骨,越来越习惯这里的一切,驾轻就熟做她的王。

  可他却有些水土不服。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将他从后头抱着,双臂延展过来,自然穿过他的腰,那弯弓射箭的双手,就搭在他所能看见的地方。

  他随时都可以触碰。

  谢柏翘最喜欢的还是北上龙荒的那段日子,他们一起睡马厩,在湿冷的夜里相互取暖,看着蝴蝶披着雨露,从眼前飞过。暗夜里,那蝴蝶似一道惊艳的流光,化作了谢柏翘每一场美梦的神灵。

  梦中她骑着蝴蝶来接他。

  而现在呢?

  他不再需要逃亡,身边也尽是奉承与讨好,她用最短的时间让他恢复了在含章的卓然地位。

  他仍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锦衣玉食的公子,却再也不能任性要求她抱着自己,喂他喝药。

  她很忙。

  前有太子,后有长公主,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儿,偏偏宗政皇族偏心长女与次子,又留下了考验,不让她轻易得到前太子与长公主的势力。

  域外与中原的战事一触即发,而海市蜃楼神秘莫测,他们屡次派出的人手都折损其中,底儿他们还没有摸清楚,龙荒不能贸然对抗。

  与此同时,远嫁赫连的龙荒雪蚕时不时便要来信,她对她的依恋比新婚丈夫还要深刻!这些,也是需要龙荒女王亲自去安抚的,毕竟是龙荒雪蚕退让了一步,让绯红顺利收拢十六部族,她再怎么依她都不为过。

  因此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最前面的地方,排到最后边。

  谢柏翘清晰意识到,他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他是一个最安分的、最懂人心的、最不会乱跑的军师,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只需到他房里走一走,问一问,随后又是数日的消失。她并不总是什么都告诉他的,所以他大部分时候都在揣测,她又在做什么呢?

  想着她的下一步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对弈乐趣。

  渐渐的,谢柏翘又觉得不满足了。

  只要她想,只要她回头,她随时都能看见身后的他。

  他是一个病秧子呀,怎么跑都跑不远的,所以她总是不担心他会出什么幺蛾子,除了这具破身体。现在神医来了,她把他扔给他,好像只要有了一个医术超绝的大夫在,他就会活得跟王八一样长寿。

  但王八没水,血条再厚,照样会死。

  就像是他养一个就死一个的小王八们,他越是期望做到某一件事,命运总会猝不及防给他最沉重的打击。

  谢柏翘知道,他今夜如此出逃,借着自己的伤势,搅乱她的布局,一定会在她的心上惹了几分恶感。病美人要知情识趣,万事周全,才会惹得人们怜惜,否则便是恃宠而骄,落得个魅惑君上的罪名。

  但他不想再安分了。

  他想自私一回。

  于是谢柏翘转过头,主动去讨一口酥糖。

  她避开了。

  他的两瓣唇压在她的耳廓上。

  “为什么?”

  他嘴唇翕动,吐出细微的气息,生怕惊扰她鬓边的黄金环饰,“龙荒女子十六岁便可以与情郎双宿双飞……我不行么?”

  “不行。”

  绯红拒绝了他,“你如今身份,便是我的兄长,频繁出入我的毡帐,你让其他人如何看待?况且你的身体,需要静养,不宜过分折腾。”她像是以前一样哄着他,“翘哥别闹,你知道我需要你,我们的大业尚未完成,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见仇人的河山染血,我们的含章万古流芳?”

  她柔声道,“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待江山定鼎,我肯定会给翘哥……”

  “冠冕堂皇。”

  他竟然这样说。

  绯红的动作一顿。

  病公子像是湖中的惊鹤,昂起了头颅,风灯在他的袖边,钻入了一段昏黄又混沌的光,从衣料薄薄透出,仿佛一头抱着月亮的白兔,他直视着她,“什么含章,什么复国,说得好听,你只爱自己,只爱那一柄天子剑!”

  “你猜疑徽音夫人跟帝师是外族奸细,就顺水推舟,留下辛小吉,又借魏军之手,名正言顺去除你的障碍和眼线。如此一来,咳,哀兵必胜,你将以你的远见,赢得含章子民的认同,而宗政国主愚昧昏庸,成了你声望的踏脚石!”

  “帝师以死洗脱了奸细的嫌疑,你又接手我与新桃,只为更好利用老帝师的名气、人脉为你铺路!”

  “前太子呢?他性情柔弱,悲春伤秋,本该被严厉管束,你却松懈人手,咳,放任他逃跑,以此捧杀他。长公主倒是一枚好棋,你就用神医牵着她,让她主动去海市蜃楼,做你的间谍!”

  “她若成了,你便收拢了一名悍将,她若不成,死在蜃楼,你也有理由发兵追讨,为亲族报仇,不是么?”

  他越说越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痛苦不堪。

  帝王最是性情凉薄,偏偏她又擅长情爱。

  “至于束心——”

  谢束心将气死风灯提起到颊边。

  乌发雪肌,灯下的美人蛊得要命,“明上的春梦里,应当有我这张脸,对吗?”

  但她偏克制了欲望,只摸他的发,不碰他的唇,用似有若无的暧昧牵系着他。

  病公子的眼锋冰寒,低低自嘲。

  “束心的政治价值,胜过一盘的棋子,明上担心纵溺情海,会毁了我,毁了这一颗,为数不多,清醒的棋子。”

  绯红不怒反笑,捋好他碎发。

  “你今日话这般多,想来是憋得狠了,还有什么,一并吐出来,消了你的郁气。”

  她贴着他的耳朵,“只一点你误会了,我并非不想要哥哥,如今我手握十六部,各方眼线都跟了过来,若教他们得知,翘哥是我心爱的,他们以此要挟我,那如何是好?一时贪欢纵然痛快,可小红想跟哥哥——”

  她环住他,半张脸陷入他的毛领里,将一头纤弱敏感的月兔捉入怀中。

  “夏萤点灯,雪冬冰嬉,四时八节,江山与哥哥俱在我怀里。”

  侍从们远远坠在了主子的身后,便见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那盏提在公子里的风灯,突然脱了手,坠进了昏暗的沙海。风灯里的火芯不慎滚落,碰着了厚纸,呼哧一下,剧烈烧了起来。

  火烧星夜,沸腾如昼。

  他们低声讨论。

  “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哎,你说话真不吉利,怎么就不能是定情啊?”

  “你觉得——”

  那侍从眼神犀利,“十六部的大人,会定情吗?”

  众人都觉得很有道理。

  十六部大人权掌龙荒朔漠,只要她一声令下,各族儿郎定会疯了似的自荐枕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那不过是君王的哄人把戏而已。

  谢柏翘又吐血了,因为过于兴奋。

  绯红只得下令,原地扎营,众侍从用半个时辰搭了个毡房出来。

  绯红把人抱了进去,又煮了他随身携带的药包,毡房内弥漫起一股腥涩的药味。谢柏翘裹在色彩艳丽的毛毯里,升温得很快,鼻尖沁出一点热雾,连睫毛也湿漉漉的,他咳嗽了一声,眼神游离,“其实,我没有伤风……我找商陆,要了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