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

  谢柏翘言简意赅,“神医倒水莲,商陆是他真名。嗯,我找他,开了点,快速起热的药。”

  绯红等他坦白。

  那头白狐狸,把自己的脑袋,一点一点没入毯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你不用管我,烧个半夜就好了,咳咳。”

  绯红就懂了。

  “翘哥可真是爱作死。”她慢条斯理摊开掌心,将中指跟无名指的约指摘了下来,“烧个半夜,你就要小命呜呼了。”

  她掀开毛毯。

  错金银、绿松石跟石骨的戒面堆积在一起,风灯下的色彩冷艳诡谲。谢柏翘眼前铺开一片黑色大漆,又交错着水波粼粼,天火一路沉到了禁地深处,谢柏翘又隐约想起了那张巫傩面具,她的颜色猖狂晕染在他的身体上。

  绯红走出毡帐,净了手,重新戴上了束缚野兽的驱环,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矜贵自傲的模样。

  十六部大人收敛了情态,喜怒不形于色。

  “好了,该算个账了,是谁领头,带公子出来的?”

  侍从们莫名有些紧张。

  “回禀大人,是,是小人。”

  队伍里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他忐忑地说,“公子思念过度,属下看他快不行……”

  “我记得,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带公子出营。”她转动石骨指环,“怎么,公子的命令,已经可以凌驾于我之上了?你们是否觉得,讨好公子,比听从十六部大人更有出路?”

  口吻轻慢,却寒意彻骨,众人跪了一地。

  “大人,大人饶命,我们错了,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再也不敢了!”

  绯红垂眸。

  “回去领罚,带头的,一百鞭,其余人,三十鞭,不可让公子知晓。再有下次,就自行了结在我面前。”

  “是!谢大人赏!”

  绯红暗想,或许她回去之后,也该血洗一遍谢柏翘身边的耳目,他总有本事,将她的人变成了他的跟随者。

  喜欢是一回事,防人之心是另一回事。

  这次出行,她并未告知谢家兄妹,但谢柏翘准确找到了她,一方面是他心思缜密,善于推断,另一方面是她的耳目出现了纰漏,竟然走漏风声。

  她不得不作废原先引诱魏殊恩的计划,重新换了新的方案。

  比如,草原女王跟她的俊美的不听话的小奴隶跟班。

  “继续追杀魏殊恩,留着他的命,逼他入绝境,让他忍饥挨饿,流离转徙,尝尽人间一切冷暖苦楚。然后,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找个机会告诉他,龙荒不忌出身,只要有勇有谋,便可一步登天,做那万人之上。”

  如果能将男主训练成她手下的一员猛将,让他亲自领兵攻打元魏,想必也是精彩至极。

  绯红舔着唇,血液兴奋,如同沸腾的火星,下一刻便要烧起来。

  十六部大人布置妥当,又折身回了房间,那一头雪白的狐狸昏睡在艳丽的毛毯里,眼尾驮着两笔新染的胭脂。她伸手触碰他眉眼,指骨冰冷,驱环锋利,他非但不躲,还本能凑上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响声。

  绯红眉梢溢着情意,眼底泛着锋芒。

  当她身居高位,权势就是春药,美人也如那四时花,随她采摘。而她若是失败,美人与真心都会叛她而去,因为她黯然失色,泯然众生,再也找不到令人心动的艳色。没什么丑不丑陋,有利可图,人间男女皆如此。

  天地长夜,唯有江山不老,因此任何挡在她面前的,都该被她亲手毁灭。

  “好哥哥,我爱你一往情深,但你可别,再碍我的事。”

第267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10)

  翌日,谢新桃正在练武,便听见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随后她哥被明上抱着下马,纤细的手腕很自然环住对方的脖子。

  他非常矫揉造作靠在人家的胸前。

  谢新桃:“……”

  真是非常矫揉造作呢,一把年纪了,臭不要脸。

  她薅住了随行的护卫,“那不要脸的老家伙怎么样了?”

  不要脸的老家伙?

  护卫可疑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公子受了凉,贵体虚弱,一路上都在大人怀里昏睡,之后没有吐血。”比起他们动不动就被喷一脸血,公子在十六部大人的身边实在是克制得很,每一缕经过唇角的血凄艳唯美,像是精心算过一样。

  也只有这个时候,公子才是最好带的。

  “我就知道。”

  谢新桃撇了撇嘴,那家伙突然消失,把她吓个半死,还好他留了个口信,不然她现在一定狂揍他一顿,身体不好还到处乱跑,生怕阎罗爷忘记了他这个人么?

  身为妹妹,她过去瞅了一眼,好家伙,真是好家伙,那臭不要脸虚弱躺在明上的怀里,手里抱着暖炉,嘴里煨着热汤,见她来了还柔柔弱弱地说,“新桃来了,这汤刚炖好的,你也来尝一口吧?”

  谢新桃刚要欣喜地端碗,那臭不要脸又说,“啊,最近我记得你补汤喝得多,流了鼻血是吧,那还是不要喝了,虚不受补。”

  谢新桃:“……”

  从今天起,谢柏翘就是谢老东西了!

  神医进来了,谢新桃怒气冲冲,跟他擦肩而过,他眉心微挑。

  他琢磨着怎么回事,上边的人就似笑非笑开口,“商陆大夫配情药倒是配得很痛快。”

  “咳咳咳——”

  谢柏翘险些呛到,被绯红用手帕掩住了嘴角,并未让汤水溅湿狐裘。他低头一看,她的手指细长,似一根根打磨过的精美褐色石雕,泛着蜜蜡的色泽,那男子佩戴的驱环束着她的中指跟环指,艳丽与粗犷融为一体。

  当她脱了约指,没了束缚,犹如野兽出笼,把他弄得无力招架,感觉一条命去了大半。

  谢柏翘想得过分,又是喘不上气,咳嗽得厉害。

  绯红扬眉,看向神医商陆,“您就这样看着?”

  商陆发现了一个为数不多的细节,她对一些年长的男人,总会用“您”的称呼,偏偏她整张脸都写满了锋芒,没有一点敬重长辈的意思。

  也是,一个亡国公主,临危受命成了少年国主,带着剩余的皇族精英跟四章军,远赴龙荒,还成了十六部枭雄,上下尊卑在她面前宛若无物。

  因此这个“您”,更有调情意味。

  神医语气冷淡,“悬崖峭壁,万丈深渊,总有病人不知死活要跳下去,大夫又能如何?我早先便告诉他,他肺腑蕴毒,不宜行房,破身之后还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你收拾收拾,给他准备后事吧。”

  他在绯红面前丢了一次脸,高岭之花的地位不保,索性也懒得在她面前掩饰,有多毒舌就多毒舌。

  反正这龙荒王需要他,自己一时片刻也死不了。

  “……咳,还没。”

  病公子眼神游离。

  “就是,稍微弄了下。”

  商陆转脸,似乎在嘲讽着绯红,“美色当前,您竟然能克制得住,倒是令人意外。”

  绯红并不把他的挑衅放在心上,“我长兄体弱多病,还请商大夫精细照顾。只要他万事无忧,商大夫提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商陆:“我要回中原。”

  绯红:“不行。”

  商陆:“我要杀了长公主,偿我昔日之耻。”

  绯红:“不行。”

  商陆:“你不是说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绯红:“客套的话你也当真?”

  神医面无表情,“我要替他诊治了,无关人等,烦请离开。”

  这一点绯红很自觉,她抚着谢柏翘的脸颊,指尖缠着一两朵乌黑的发花,“你听商大夫的,有什么不舒服不要忍着。”

  谢柏翘乖顺点头。

  等绯红出去后,谢柏翘立即从端庄坐姿瘫成咸鱼,怎么舒服怎么来。

  商陆瞥他一眼,语如冷珠落盘。

  “你本短命之徒,竟还敢用情,谢束心,你是当真不怕死了。”

  他甩开锦缎,捏起牛毛般的细针,准备替他扎上一两针,提神醒脑,顺便让他明白如狼似虎的女人究竟有多可怕!

  病公子簇拥在洁白的雪绒里,他唇色微薄,却微微一笑,如春花暗燃,河岸扶绿。

  “所以商大夫,是不会抢一个病秧子的意中人,对吗?”

  室内骤然安静,日光下漂浮着一粒粒尘埃。

  许久,商陆的声音才低缓响起。

  “病秧子,我可没有你那么腥膻的口味,明知是一头豺狼,还要凑上去,被她扯得肠穿肚烂,不知悔改。”

  “你这次私自出逃,跳到她的眼前,等着吧,要不了多久,你身边的面孔就会全部焕然一新,她定会更加严密监视你,蒙住你的眼睛,捆住你的手脚,真是笼中之雀,插翅难飞。”

  暖炉涌出一缕雾气。

  病公子指尖捏了捏,暖雾四处逃逸,隐约模糊他的面容。

  “豺狼虎豹,俱是所爱,别说笼中白雀,做她王座下一具无名尸骨又如何。”

  “还有——”

  病公子扬起下颌,认真地说,“大夫,话多,容易被套麻袋,您这么不讨喜的男人,少说为好。”

  商陆:“……”

  那女人身边的家伙,个个都带点病!

  九月,是龙荒祈红的生辰,诸部带着奴隶、牲畜、珍宝等礼物,热火朝天赶赴第三部,为他们的龙荒王献上今年的贡礼。

  而千里迢迢的朔漠王,因为换了新主人,更是提前数个月筹备贺礼,比起赫连族,他们更害怕这个喜怒难测的龙荒女王,所以费尽心思猜测她的喜好。

  毫无疑问,朔漠这一次大出风头,献舞的美人们媚眼如丝,踝系金铃,几乎夺走了在场男人的目光。

  “这是蜃楼女的后裔。”

  朔漠王侃侃而谈,“早年我与蜃楼有所交往,得了一百五十名蜃楼女,她们生儿育女,男女皆是貌美,善舞善画善音律,可惜男子命数不长,皆亡于三十岁,实在令人惋叹!如今我愿献上这十八名蜃楼后裔,祝女王万寿无疆,早日问鼎中原!”

  女王弯唇一笑,“赐酒,我与朔漠王同饮一杯!”

  朔漠王身边的大王子沉稳出声,“我父王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还请女王见谅,让我替父出征,饮了这杯美酒!”

  女王并未驳斥,目光饶有兴味,从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转到那涂满乌油的宽阔胸膛。

  那钩子般的缠绵挑逗,让大王子呼吸微微急促。

  父王跟祭司说得不错,这女王喜好刚猛男色,虽然来之前他很不情愿,谁愿意蛰伏在一个女人的身下呢?但朔漠势弱,被龙荒跟云赫两面夹击,国土一分为二,有了现今的南朔跟北漠,他与父王这一支,就是北漠,归属于龙荒女王。

  他们必须要取得龙荒女王的信任,重夺南朔,再次崛起。

  出发之前,祭司语重心长跟他说,“大王子,您是朔漠第一勇士,如今要委屈您做小伏低了,但我们若能靠近女王的枕边,离我们的成功就又进了一步!”

  大王子怀揣着爬床的念头,也放下身段,刻意勾引绯红,那酒水溢出一些,淌过年轻男人的喉结与赤红胸膛。

  绯红飞来一眼,男人的心跳声顿时蓬勃密集起来。

  场面很是“活色生香”。

  各族小帅表面笑嘻嘻,内心遍地生草。

  又是蜃楼美人,又是猛男诱惑,真当他们十六部儿郎是吃素的?

  谢新桃坐在第四部小帅的位置,马尾高束,一身劲装,是座上为数不多的女性统领,她杀气腾腾看向大王子。

  ——敢跟我哥抢明上,你完了!

  大王子则是把谢新桃那一眼当成了爱慕,内心愈发沉重,他要为朔漠献身于女王,再多的美人也无福消受!

  不等十六部儿郎上场,朔漠王又神秘地说,“最后一件贺礼,还请女王外出一观!”

  以绯红为首,众部族大人跟着她出了毡帐。

  囚笼,男奴,猛兽,枷锁。

  各族小帅倒吸一口冷气,这朔漠,玩得是真野啊。

  那男奴似乎是中原血统,长发似泅墨一样乌黑,散开时候又如缎子光滑,在光线下折射出深邃的葡萄褐色泽。他的脸上蒙着一段黑龙绡,垂在半裸的胸膛上,暗红的野果若隐若现。绿松石与红玉髓点缀着金饰,又被披挂在男人那细如净瓷的皮肤上,好似雪山皑皑,银光灿灿。

  人们都在惊叹这个男奴的美丽,绯红却注意到他血迹斑斑的十指。

  暴戾又血腥。

  他麻木冷漠待在囚笼里,眼珠眨也不眨,凶狠盯着对面的猛虎。

  “表演开始!”

  朔漠王拍了拍手,于是那猛虎被放出,攻击男奴。

  男奴瞬间动了,他身上金饰作响,如同一道艳丽的流火。

  “嘭!”

  他骑在虎背上,竟然硬生生将猛兽捶晕过去,气力无穷,令人骇然。

  “这是我朔漠特有的兽奴,可以一当百。”朔漠王得意介绍,“我们唯一保留的,就是他们的战斗天赋,而且一个兽奴,只忠于一个主人,现在,女王,他是您的奴隶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您最忠诚的影子!”

  朔漠王奉上一把弯刀,“他还没有闻过人血,第一缕人血,就是他的主人。”

  “是么?”

  绯红抽出弯刀,割破掌心,她走到兽笼前,血液被她鲜明涂在对方的额头。

  “噗呲!”

  她被一口利齿咬住了,血珠滴落在他的面纱上。

  而绯红的弯刀同时横在他的脖颈。

  “大人!”

  “女王!”

  “兽奴放肆!”

  各方惊呼不断起伏。

  魏殊恩最终缓缓松口,雪白的牙齿漫溢着血浆,染红了胸廓,麻木的双眼注入了仇恨。

  他许久没开口说话的嗓子掺着嘶哑。

  “我迟早……要啖净你们的肉,喝光你们的血!”

  那龙荒女王笑吟吟地说,“随时恭候,不过你现在,该从笼子走出,享受一下自由了。”

  她伸出手,面容勾勒金线,在天光之下。

  像神明。

  他迟疑地,生硬地,握住了她的手掌。

  绯红尤为痴迷男人此刻沾血的脸庞、悍戾的身体,以及,凶狠又隐约寻求援救的眼神。

  我的主神,终于跌落神坛,满身是伤,等我救赎他。

  女主[绯红]爱意值23.5%。

第268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11)

  宴会还在继续,但绯红身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新收的兽奴。

  另一个则是神医商陆,他心无旁骛给绯红包扎手掌。在一众粗犷狂野的画风里,神医商陆鹤骨松姿,宛若天人,再厚实豪放的毡裘披到他的肩头,也是一副流风回雪的飘逸姿态。于是十三部的大人饮酒上头之后,就向绯红讨要商陆。

  他还开出一个令人眼红的筹码,“我愿意以三百匹良马,五百头牛羊,还有一千奴隶,求吾王成人之美!”

  场上气氛热闹。

  “乌律大人真是大手笔啊!”

  “传说是中原来的神医,模样是真俊!”

  “也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割爱呢?”

  也有人悄悄传递信息。

  “这乌律狡猾啊,趁此机会称呼吾王,这是第一个表明忠心的部族吧?”

  “如今第四部的谢姓成了第二姓贵族,十三部眼红了小半年,可不得来个下马威?”

  “不过那美人神医可要受罪了,这乌律癖好真是一言难尽……”

  神医商陆脊骨微硬,四面八方的目光将他包裹,好奇的,窃笑的,同情的,不怀好意的,好似要将他切成七八块,一种被当成货物的难堪滋味骤然在心间浮现,他不禁迁怒到绯红身上,要不是她强留他,他也不至于待在这种恶劣环境。

  跟她一起吃沙子也就算了,还要被她的部下侮辱!

  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狱要甩袖离去,啪的一下,他的手掌被人翻扣在桌案上,天蓝色的绚丽甸子压得他手指发疼。

  “抱歉。”

  龙荒女王的调子像是崖蜜一样,稠得能流淌下来,“这是我心爱之人,不能出让。”

  神医商陆正要反驳,谁是你心爱之人,你一个招蜂引蝶的女人,看谁都像是你心爱之人!然而他骤感掌心一阵濡湿,刚包扎好的纱布渗了血出来。

  应当是很疼的。

  他忽然想起,这位龙荒女王如今也不过是十八岁,就能同一群大她二十三十岁的男人们平起平坐,闺阁里的小姐们还在扑蝶绣花,她就要肩负起复国的责任,周旋在龙潭虎穴里,要纵横决荡,镇压势力,哪怕是再疼,也是笑语盈盈,不露声色。

  男配[商陆]爱慕值+10%。

  男配[商陆]爱慕值+15%。

  男配[商陆]爱慕值+15%。

  系统:‘不是,他在连续脑补什么?’

  绯红:‘大概是心疼我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要挟势弄权,玩弄人心,快乐的闺阁时光就这样被剥夺了!’

  绯红:‘唉,我真想告诉他……’

  绯红:‘权钱兵在手爽得老娘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系统:‘……’

  等着,它现在就去开发男配子系统,让男配们认识到虐文女主的居心叵测表里不一!

  神医商陆主动靠近绯红,低声道,“手指放轻松点,我给你重新包扎。”

  绯红应了一声,她脖子后仰,耳环荡过他的脸颊。

  “您可算对我温柔了一回。”

  商陆瞥了她一眼。

  没大没小的,对于大夫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魏殊恩则是从她这一仰头,俩人的目光短暂相交,蜻蜓点水般掠过。

  眉眼熟悉。

  魏殊恩隐约想起了某个人。

  那是在三个月前,他为镖局押镖,遭遇了一场大劫,幸而被一个域外女子救起,她大言不惭让他当她的心上人,逼着他讨要洞房花烛。结果第二天魏殊恩醒来,那家伙就不见踪影,四周留下了一些人马的踪迹,好像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她被接走了。

  对方走得很匆忙,只给他留下了潦草的信。说是心上人危在旦夕,她必须要立马回去。

  看,这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下场。

  当然,她还留下了一些东西,比如水囊,比如钱财,还有一卷指路的舆图。

  说真的,对于萍水相逢的人,她的做法不可谓不厚道,但魏殊恩却因为她的厚赠,引来了一批批悍匪的截杀,他原本想找那一支商队了解事况,但运气比想象得要糟糕,他误入朔漠,被关进了奴隶的囚车。

  朔漠被一分为二,正是动荡之际,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被当成了最下贱的奴隶。起初魏殊恩还想着反抗,但是一个人如何能对付得了武器齐全的军队?他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吃了一次亏之后,决定谋定而后动。

  之后便是北漠人挂在嘴边的女王诞辰,魏殊恩皮相俊美,又善于打斗,被交到了兽师的手里。

  他们就像是修剪花枝一样,修剪他的性情跟脾气,只保留了他最原始、最野蛮的、最血腥的一面。

  还有忠诚。

  魏殊恩听过域外的种种离奇,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一桩传闻,身上种下了朔漠的兽种。这一粒赤红的兽种潜伏体内,只为被主人牵引。魏殊恩暂时还不知道兽种会如何发作,但可想而知,他今后的命运就要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了。

  真想……杀了她。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就是剧烈的反噬。

  魏殊恩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丝缕鲜血。

  他猛然反应过来,这也许是兽种的发作,又惊又疑,最后他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我绝对忠诚于主人,我死她也不能死!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1%。

  要是她死了,说不定自己的兽种就失效了呢?要不,试试?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1%%。

  还是不行,她救了自己一命,这兽种也是别人种下的,跟她没有关系,况且若不是她,自己也无法从兽笼里出来。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1%。

  男主[魏殊恩]爱意值-1%。

  系统就这样听着男主加加减减的爱意值。

  系统:‘……他有病吧?这么一点好感至于吝啬成这个样子吗?’

  绯红:‘那要不换你当男主?老熟人了,给好感肯定爽快!’

  系统哼哼唧唧的。

  ‘做梦!你别想走后门!’

  ‘你都是成熟统了,咋那么小气?’

  转眼间入了夜,诸部代表安分入了各自的毡帐,不敢有过分的异动。作为进献的兽奴,魏殊恩自然跟绯红回到了她的营帐。

  他刚找个地方站好,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

  魏殊恩反应极快侧过身体,她的手抬在半空。

  “他们把你训练得这么敏感?一点碰触都不可以?”龙荒王笑了一笑,“放心,我给你摘面纱。”

  魏殊恩冷淡道,“不用,我自己来。”

  随后他才发现一个事实,这面纱是特制的,配着耳饰,钉在了他的耳骨上,手法不特殊取不下来。绯红道,“我问过他们怎么取的,弄不疼你。”

  她跟一群勇士打得火热,还注意到这个?

  魏殊恩看了她一眼,并未再次拒绝。

  “先坐下来。”

  她推着人到蛮床上,藤条编织,分外清凉,她俯身得急,膝盖撞在他的腰上,便道,“腿岔开一点。”

  魏殊恩抿着薄唇,很吝啬的,只给了一条缝隙。

  绯红就取笑她,“怎么,像个小少男似的。”

  脱离了兽笼,魏殊恩的理智逐渐回归,他撩了下眼皮,“您是万人之上,怎么左拥右抱都不为过,我只是一个奴隶,他日若是遇上中意的姑娘,总该给她一点别人的男人都没有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心微皱,那道清瘦的影子愈发飘渺。

  反倒是烛影之下,她的面容愈发清晰。

  她轻笑了一声,也不再反驳,手指掠过耳廓,以特殊的手法打开了耳饰的咬合,勾扯些许血肉。

  “若是疼,就叫出来。”

  魏殊恩睫毛微动。

  这种溺爱的语气,应该属于她的心上人吧?

  他不过是沾了她心上人的光,才得到龙荒女王的一句体贴。

  魏殊恩今日在席间听了一些话,原来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夫并非她所爱。她有一个病弱的长兄,鲜少出门,怕捧在手里摔碎了,含在嘴里热融了。她的救命之恩,以及今日对他的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他伤得遍体鳞伤,勾起了她对兄长的怜惜溺爱之情。

  魏殊恩淡淡道,“叫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自己承受。”

  “你怨我?”

  “您是龙荒之主,我一个小男奴,敢怨什么。”

  “你认出我了是不是?你就是怨我,嘴唇都撅起来了。”

  “我没有撅嘴唇,请您不要造谣。”

  女婢们在一旁忍着笑。

  魏殊恩把戳他的嘴唇的手掌挡开,“为难一个小奴,您也不怕被取笑。”

  绯红抿笑,眼睛里尽是快活,“看你生气,我就喜欢。”

  魏殊恩:“……”

  上位者都有点什么毛病。

  绯红让女婢们先出去,帐内只剩下两人。

  她又绕到另一边,膝盖顶开他,魏殊恩皱眉,正要提醒她靠得太近,那口气就吐在他的颈边,“所以,你现在是朔漠的走狗,还是我的小奴呢?别可说,朔漠王精心驯养你,只为了勾起我对你肉体的渴望,那老东西笑呵呵的,心肠指不定比我还狠呢。”

  魏殊恩耳尖一痛,她的手指压着那刺人的耳针。

  “说罢,落到我手上的细作,拔下十八层血皮都是轻的。你呢,你不同,我中意你,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她真是,又痴情,又坦率,又狠毒得要死。

  魏殊恩关于那个晚上对她的印象,又一次被新的形象覆盖,艳丽诡谲,阴狠毒辣。

  魏殊恩毫不怀疑,她可以喂血救活自己,也能在他一口否认之下,将他血溅三尺。他毕竟只是一个赝品,而龙荒女王还有很多替代品,配合出演她的深情。魏殊恩面不改色,“我愿意奉你为主,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要求。”

  她来了兴味,“哪三个要求?”

  魏殊恩提出他的线索,“第一,我要找一个叫李童的少年,他是我的随行小厮。”

  他似乎遗忘了重要的事情,也许这个人能给他答案。

  绯红微微一笑,“好,我记下了,我会让暗探打听的。”

  那个硬气的小家伙现在还在她的囚牢里待着呢,能不能出来,得看运气。自始自终,魏殊恩都不知道,害他沦落到这境地的罪魁祸首,正在他面前对着他笑。

  “第二……”他沉吟道,“我暂时没想好,日后告诉你。”

  他履行诺言,将朔漠王的计划和盘托出。

  “朔漠王要我寻找机会,行刺你,他有特殊的东西,能让我摆脱兽种,离开你也不会死。”

  绯红啧了一声,“那老东西还不安分。喏,取下来了。”

  她拆除黄金耳饰,连带着那一片黑色龙绡也勾了下来,这场景,让魏殊恩莫名想到了掀人盖头。他心中划过异样,伸手扯下了那片轻薄的纱,语带冷硬之色,“你想要如何对付朔漠王?我看他胸有成竹,你的十六部怕是有不少内应。”

  “我年少统领,他们总归是不服气的,且让他们跳。”绯红笑嘻嘻地说,“等他们跳得高高,我就一个一个,戳破他们的小肚皮。”

  情态天真,说话却很歹毒。

  魏殊恩正要说话,她脸色一变,脚尖踢着魏殊恩的小腿。

  “快,藏起来!”

  魏殊恩:“?”

  “我家哥哥要来了,万一让他知道我跟你单独相处,他又得吐血了。”

  绯红一脚把他踢进蛮床底下,姿势颇为熟练,看样子是做了不少回。

  魏殊恩:“??”

  空间很窄,魏殊恩只得忍气吞声趴下来,视角里多出了一抹雪白。

  那一双镶着绒毛的精美鹿皮靴来到床边,衣摆很快荡了起来,魏殊恩听见衣料摩擦的声响,来人被抱了起来,蛮床发出吱呀的声响。前一刻还说着诛心之语的女王软着声调,“晚上这么冷,翘哥怎么还出门?别冻着自己!”

  谢柏翘温柔道,“想见你,就来了。”

  他欲要弯腰,褪下靴子,被绯红一把揽住腰身,“我来。”

  谢柏翘见她低下头去,眼底掠过浅浅的流光,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都三年了,她藏人的地点还是在床底,一点改进的意思都没有,就跟谢新桃一样,私房钱总爱雷打不动藏在床底下。

  破绽百出,死性不改。

  她就仗着他不会揭穿呢。

  绯红脱了鹿皮靴,又卷来毛毯,把谢柏翘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着一点凉。

  谢柏翘只是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放在颊边,“我听新桃说了,是不是很疼?”

  “疼得很,哥哥亲一口。”

  谢柏翘果真照做,他曲下颈子,双唇似朝圣一般,轻轻碰触。

  上边的动静,魏殊恩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都很平常,从吃食到衣裳,像极了一对互相依恋的青梅竹马,是这尔虞我诈的朔庭里不可多得的春色。

  这便是她的心上人么?

  被她捧着,敬着,甚至爱屋及乌到可以相救路人的心上人?

  说不上什么滋味,但魏殊恩知道,他曾看见过的那一双褐瞳,此刻定是盛着熠熠生辉的光,望着她心爱的男人。有的人不用争取,端坐莲台,等人以爱意供奉,而有的人,跌落尘泥,满身伤口,也不见得会等来一场云雨。

  等那一抹云端的皎白离开,绯红才把人拉出来,而在这半个时辰之内,魏殊恩心境变化,就像是冰疙瘩似的,眉头紧锁,冷若冰霜。

  “生气了?”

  绯红拍着他身上的灰尘,被他躲开,“让大人见笑了,我只是趴床底太久,腿麻了而已。下次您可以把我塞进一个更加体面的地方。”

  她哈哈大笑,肆意又张扬。

  “行,下次就把你塞到我裙下!让你体面做我的裙下之臣!”

  魏殊恩心道,她真是擅长拿捏,编织情网,但他绝不会愚蠢到,去做一个女人的裙下之臣。

  绝不给人当小的。

  绝不。

第269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12)

  一双褐瞳凑近,跳跃着星星点点的烛火。

  “你在想什么坏事?”

  像头小狸奴。

  魏殊恩想。

  还是那种全身纯黑、没有一点杂毛的乌云豹,可以辟邪,镇宅,招来财富。当然,某种程度上,玄猫也意味着不祥,正如此时此刻的她,满眼都透着不怀好意。魏殊恩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我今晚睡哪?”

  绯红拍了拍身后的蛮床,故意说,“这么大,还不够你睡的?”

  魏殊恩不想回忆在床底的时光,他淡淡道,“睡是可以睡,但我怕大人的心上人半夜过来巡查,被他看见咱们搂在一起就不好了。”

  涉及心上人,她果然慎重了许多。

  “也是,你去别的地方睡吧。”

  她招来女婢,嘱咐了一两句。

  魏殊恩就被女婢带了出去。

  巧的是,他刚出了毡帐,迎面就撞上了北漠大王子,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在今晚献出他宝贵的贞洁。

  北漠大王子见他出来,震惊不已。

  ——前不久他才看见那狐裘公子出来!没想到帐子里还藏了一个!

  随后,北漠大王子快走几步,扯过他,小声询问,“这,这女王有什么特殊癖好吗?一天晚上两个,她,她也吃得消吗?”

  魏殊恩想了想,还是要为他的新主子挽回点名声,他含蓄地说,“先前那一个,是她的兄长,你别多想。”

  北漠大王子抽气,“连她哥都不放过?!”

  魏殊恩:“……”

  女婢没好气瞪了北漠大王子,“请您慎言。”

  “慎言,一定慎言。”北漠大王子讪讪一笑,转头就溜了,魏殊恩依稀听见一两声嘀咕,“这么禽兽,可能会没命,不行,得找父王再商量一下……”

  女婢转头,看向魏殊恩,“您是故意的?”

  她似乎也没想要魏殊恩的回答,接着便道,“大人要我们把您当成自家人看待,想来阁下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大人另眼相看。我们这些做婢女的,本不该说什么,只是我们仰仗着大人的庇佑过活,大人万事顺遂,我们才能平安如意,少不了要给您说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第一,就是公子,你只需知道,公子是大人的逆鳞,任何关于公子的事情都要三缄其口,不该问的别多问。”女婢压低声音,“要记住,宁可得罪大人,也不要得罪公子,你一旦踩了那条禁线,谁都救不了你。”

  魏殊恩眼睛微眯,“死人了?”

  女婢表情一僵,旋即岔开话题,“总之,您既然入了大人的营帐,那就安分为大人做事,大人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魏殊恩若有所思,跟着女婢去了他的毡房,里边被布置得淡雅规整,佛桌供奉神龛,悬挂着彩带流苏,魏殊恩注意到了一头憨态可掬的喷香兽。此外的桌案、床榻、帐幔、箱柜,色彩富丽又不失雅致,是一眼就能辨认的细巧精美的中原风格。

  女婢笑着道,“这是大人特意为您准备的,您若还要什么,尽管吩咐。”

  不久,又有人端来一些蜜饯跟饼食,屈膝行礼。

  “大人怕您在席间吃不惯,让我们做了些中原的小食过来。”

  魏殊恩捏起一块淡金色的滴酥鲍螺,似笑非笑,“这么费尽心思的功夫,只怕是为了哄着她的公子哥哥,我不过捎带罢了。”

  这话他们可不敢接。

  “我们在外头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唤我们一声即可。”

  众女退了下去。

  魏殊恩指尖用力,就捏碎了滴酥鲍螺,甜香气味愈发浓烈。

  神医商陆进门之际,便看见魏殊恩俯下身,将那小碟盘里的小点心一枚枚碾碎。

  神医:“?”

  这又是有病的?

  他站在原地,等人捏完了,终于注意到他了,商陆才开口,“大人让我过来,看一看你的伤口。”

  魏殊恩直起腰,用一旁的帕子擦净手指,“同样是心爱之人,您怎么混得这般差?”

  神医:“?”

  看来这小兽奴是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