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了抬袖,酒水溢出杯口。

  “所以这一杯合卺酒,大哥哥还喝吗?”

  魏殊恩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半分也没有,他轻声得近乎毛骨悚然,“所以从头到尾,你都在算计我,没想嫁给哥哥?”

  “你对我的喜欢……是假的么?”

  从头到尾,都耍着他玩呢。

  “噗哈你好天真哈哈——”

  她恣意狂笑,声浪放纵,眉梢似刀刃般出了锋,胸脯的金粉簌簌滚落。

  “亡国之恨,不共戴天,区区情爱,就妄想折了我的骨?你当我是那些被哄一哄睡一睡就高兴的小蠢货呢?”

  那一杯合卺酒被绯红猛地一掷。

  青玉杯耳猖狂擦过魏殊恩的脸庞,酒液溅湿了男人的年轻眉眼。

  他心口微微浮出一丝疼痛。

  她眼睫之下,是既冷血又悲悯的神色,如同一座冷艳幽暗的浮屠。

  她幽幽道,“等我屠了你的国,灭了你的族,血债血偿之后,我会考虑,让你做我的万千爱奴之一。”

  “那一天,孤想,不远了。”

第279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2)

  “宗政绯红,你真要与我为敌?”

  魏殊恩伸出手指,缓缓拭擦面上的酒液。

  他不笑的时候,什么情绪都会被吞得干干净净,双眸宛若黑水银丸,哪怕是睫下那一颗殷红的泪痣,也难以驱逐蔓生的寒意。他声音漠然,如碎玉冰棱坠地,“含章皇室昏庸无能,致使奸臣横行,民不聊生,一群尸位素餐之徒,我屠尽了他们又如何?”

  他唇角微弯,却是极其讽刺的,“你竟然要为了这一群腐烂恶心的家伙,跟我翻脸?”

  绯红满袖酒香,她指尖抬起,好似轻闻那味道,半边脸被红袖吞噬,只余一双燃着斑驳光影的褐瞳。

  她说,“魏怀慈,你装什么呢?”

  是的,你装什么呢。

  你当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是什么墨汁吗。

  战争是权力的游戏,赢家是天生帝王,拥有一切,输家则是一败涂地,沦为战利品。嘴上的正义,说得再好听,都不过是让掠夺显得更为虚伪温和,可他该吃的,该抢的,该得的,是半点都没手软。

  ——这是她为主神准备的最合适的人设。

  天生帝王,冷情绝爱,任何事物对于他而言,都只是战利品。

  而宗政绯红,含章三公主,是他最为喜爱的战利品,为此他可以披上一具温柔得近乎慈悲的皮囊,告诉她你别逃,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看,这世事险恶,人心叵测,你那么娇嫩,那么脆弱,一场风雪都能折了你的羽翼,我怎么能让他们伤害你?

  所以我将他们全部杀光,你的身边再也没有暗刺,你只能怯生生地依附着我。

  好巧,她的作风跟他是一模一样。

  她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人类,不是救赎的阳光,而是阴沉狡诈,冰冷彻骨,虚伪假意的怪物,她要在他心上凿开那一层最厚的冻土,腐烂的根茎养出了最热、最烈、最艳的血,这主人用情之后,还试图剜出一捧甜血来融化她。

  然后哭着喊她,为什么还不爱他。

  绯红单是想想那场景,就兴奋得战栗,口干舌燥,皮肤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女主[绯红]爱意值90.1%。

  很不对劲。

  魏殊恩眉眼压下一片阴霾。

  他明明清晰感知到了她的好感数值,但对她的预判,仍然相差千里。

  女主偏离了既定轨道。

  她察觉了什么?

  不,她不应察觉,所有数值都告诉他没有偏差,只有她成了变数。

  魏殊恩捞了绯红一眼,她像是一个不满足的孩子,权力被她踩在脚下,她还要踩下他这一颗头颅,做那白骨累累的京观,供她日夜欣赏。可惜,他也不太爱仰视着人的,居高临下,才是正确的视线。

  他不再掩饰。

  “你说得对。”

  他用那根濡湿的手指,摩挲着她眼尾的一枝枝血痕,这是域外国家的红柳妆,而他的眼角,则是贴上鳞片状的点缀,俩人身披绛红婚服,似人非人,似妖非妖,“那我不装了,你这样做,让哥哥很不高兴,当然,我喜欢你,我不会杀你。”

  他的眼波横生戾气,口吻却愈发平和,“我会,再一次,剁掉你的翅儿,记得别哭。”

  魏殊恩毫不犹豫,丢了青玉合卺杯,转身离开。

  身后的人凉薄地说,“魏怀慈,这是你我大婚,你这一走,所有的,海誓山盟,都不作数了。”

  魏殊恩喉结滑动,溢出“哈”的一声。

  她的骑兵已经踏破了玉屏关,她竟还跟他说,这一切不作数了。

  “那就——”

  “不作数罢!”

  他拔起元魏将领的长剑,劈砍了殿中的花灯,转眼间红幛燃起猩火。

  他亲手做的,独一无二的,柿子灯,也被他一脚踢碎。

  年轻男人犹嫌不够,返回来,当着绯红的面,没有多余表情地踩了好几脚。

  随后,扬长而去。

  系统欲言又止。

  它想说,娘的,你这是什么套路,怎么你每次娶的第一个新郎,逃得逃,换得换,跑得跑,没一个可以安分守己的?

  绯红仿佛知道它的想法:‘看开点,虐文里都要搞个二婚,不然怎么物是人非,虐恋情深?’

  系统:‘……’

  谢谢您,我很看得开。

  “大人,我们就这样,放他离开?”

  女官低声询问。

  “元魏兵马还在王城,拦也拦不住。”绯红坐在了桌台上,手指捏了一缕烛火,浑然不觉滚烫,“觉醒,可真麻烦。”

  “什么?”

  女官听不真切。

  绯红嬉笑道,“难得你们缝制了一床喜被,大婚当夜,却无鸳鸯戏水,实在对不住你们。”

  女官脸颊微红,结结巴巴地说,“大人,大人天人之姿,定有更好的儿郎……”

  谢新桃提着月牙刺,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新郎跑了?!”

  “看我不剁了他!!!”

  绯红自顾自斟酒,还给她倒了一杯。

  “跑了不是更好么,你哥能当正妻,穿正红的了。”

  那可不!

  谢新桃正要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讪然一笑,“我哥,那就是个王八羔子,配不上,配不上。”等人回来了,她一定将她哥剥皮抽筋,不,是洗干净送进红帐,趁着还未年老色衰,早日争宠成功。

  绯红把金樽递给她,“这次擒王,多亏你当了靶子,吸引了海市众臣的注意,受了不少的皮肉之苦罢?我敬你。”

  谢新桃心肝一颤。

  不是吧,这么客气,难道是觉得她吃不了苦?她又不是她哥,一点皮肉之痛,都要泪眼汪汪,拽着明上的手腕贴在面上,掉着眼泪说好疼好疼。

  她谢新桃可是顶天立地大女子!

  谢新桃立马反省,认真无比,“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下次推你们跳海,一定更加真诚用力,不让他们看出丝毫的端倪!”

  女官:‘?’

  这是什么可怕的发言?谢大人的前程还能保住吗?

  “跳海刚玩过了,不急。”

  绯红一饮而尽,烈酒绞喉,又烫又麻,她轻笑起来。

  “我们,玩点更刺激的。”

  六月,玉屏关。

  尘沙滚滚,人马骤至。

  “哥!哥!我在这儿!你的心肝弟弟在这儿!”

  少年举起一杆彩旗,快活大嚷。

  为首那匹黑马毫不留情呼啸而过,留下一屁股风沙尘泥,少年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嗒嗒嗒——”

  那马蹄又慢慢踱了回来。

  乌靴扬跃,蹬着马镫,年轻男人一袭暗紫罗窄袖服,劲瘦的腰身系着条通犀带,色调深沉而贵重,他容色平静,隐约带着一丝嫌弃,“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担心你呀!”

  排名第四的魏小王爷嚷嚷道,“大婚之夜,你撂下人家新娘子就跑了,我怕她把你捉回去吊打个三天三夜呀哥!”

  魏殊恩眼角一抽。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是铺天盖地的非议,那个小白眼狼儿果真是一刻也不消停的。

  “国内形势如何?”

  “不怎么好。”

  魏小王爷板起手指头,一桩一件地讲明。

  “你刚走没多久,那个老七,就向母后诉情,来了一招先斩后奏,跟驸马生米煮成熟饭了。”

  “然后就是你跟含章三公主的婚事,母后又是担心,又是高兴,还给你们做了一对虎头鞋,说什么阿弥陀佛,终于有女妖精把你这个转世和尚给收了!”

  “不过一个月前,母后得知了玉屏关被破的军情,还是你那域外公主送聘礼给闹的,气得当场就昏厥了过去,现在已经搬去行宫修养了,她说你还不如当个和尚,省得招来女色之祸,又埋汰你是个不中用的,怎么连个女妖精都降不了,一点都不像她那个魂牵梦绕风流倜傥的老头子!”

  魏殊恩瞥了他一眼,“那是你父皇。”

  魏小王爷啧了一声,“我也很想尊敬这老头子,但他做的事,让我没法尊敬他啊。”

  宠妾灭妻,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幸好他哥争气,纵然排行老三,还是夺了东宫太子之位,成为最年轻的副主,又一举取了宝鼎,坐镇中枢朝廷。

  要说先帝干的最荒唐的一件事,就是死于马上疯,这让魏小王爷产生了严重的童年阴影,从此远离一起跟马有关的东西。

  对的,他是骑牛、骑驴来到玉屏关的。

  魏小王爷觉得骑鹤更能衬托他的贵气,但小红死活不肯出门,还把他的屁股蛋啄得疼了几天,这年头,小宠都猖狂得骑到主人头上了。

  魏小王爷很自然就将话题转移到魏殊恩的身上,还担心道,“您还行吧?”

  魏殊恩:“?”

  魏小王爷吞吞吐吐,“那老头子,不是那什么马什么疯吗,这不会是什么遗传吧?弟弟我很担心您……”

  魏殊恩不怒反笑,“那你怎么不担心自己?”

  少年一身元青色盘领锦袍,束发的丝绦也泛着雨后天青的清新,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秀丽凤眼,比起长兄的锋芒寒光,他显得澄澈多了,魏小王爷张嘴就说,“我可是要做浪迹天涯的侠客,怎么能娶妻生子呢?”

  魏殊恩面无表情,“母后不会同意的。”

  魏小王爷顶着跟兄长同样的脸庞,做出了一个非常天真直率但在魏殊恩看来相当愚蠢的表情,“为什么要母后同意?母后又不能替我娶妻生子。”

  魏殊恩不想跟这个傻白甜弟弟讨论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他淡淡道,“玉屏关已被龙荒攻破,只有一两处松懈的缺口,依照她的行事作风,很快就要补上,你别在此地闲逛。”

  “我不是闲逛的!”

  魏小王爷急忙道,“我是来替你的啊,哥,你有所不知,现在玉屏关到处都是你的通缉画像,嫂子真是太不留情了,我是易容几番,算到你会从这里经过,所以来候着了!哥,你快脱你衣裳,咱俩换上,反正我扮你也不是一两回了!”

  魏小王爷就在路中间宽衣解带,半点没有不好意思,他边解边说,“你就先回去,主持朝纲大局,我留在玉屏关,给你探听消息,顺便混淆耳目!”

  他还提醒了魏殊恩两句。

  “你那个替身,我估计是胃口大了,竟敢向内阁六部伸手,上次还搭在我肩膀,跟我称兄道弟呢!”

  魏殊恩的眼珠子盯着他,把人盯得毛毛的。

  魏小王爷才记起,他哥讲究啊,不在外头光亮处脱衣的,整得跟贞洁烈男似的。

  魏小王爷:“啧。”

  在被他哥揍之前,魏小王爷迅速扎好了自己那头驴,找了一处密林子,欢快扒下了自己的衣裳,然后他转头一看,震惊当场。

  这是什么?!

  这是他一个清新脱俗的黄花大闺男该看的东西吗!

  那宽阔的背肌上,纵横着数不清的血痕,有的是伤疤,也有的是抓痕,魏小王爷还离谱看见了野兽般啃噬的牙印!

  魏殊恩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示意他丢衣服过来。

  魏小王爷不想自己显得没见识,于是清了清嗓子,啧了一声。

  “你跟嫂子玩得,真刺激啊。”

  魏殊恩手指缠着发,束着雨过天青的长丝绦,他长睫如墨,似笑非笑,“怎么,要一起吗?”

第280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3)

  什么?

  一起?!

  魏小王爷对三人行比较害怕,吞了下唾沫。

  “这不太好吧……我是老实弟弟……”

  “咚!”

  一颗硬物精准弹中魏小王爷的额头,顺着鼻梁滚落,习惯被各方人马投喂的团宠魏小王爷非常熟练张嘴叼住。

  嗯?滑溜溜的?

  是颗枣子!

  魏小王爷立即举起袖子,包裹着擦拭了一番,这才咔嚓咬了口。

  “酸唧唧的!酸死小爷我了!”

  魏小王爷飙出了浪荡江湖的口头禅。

  “哥,你谋杀亲弟啊!”

  魏殊恩嗤了一声,“不长进的,丢你什么都吃,这么没心眼,被她吞得骨渣子都不剩,还假扮我。”

  “她?嫂子呀?”

  魏小王爷好奇地问,“女人这么可怕的吗?还吃人?”

  想想也是,不然他哥那一片又深又红的牙印哪来的?

  魏小王爷更加坚决了浪迹天涯的念头。

  “放心,哥,我有分寸,不会被她抓住的!”他还保证似的,“就算被她抓住,也绝不会暴露!”

  魏殊恩丢了一件信封过去。

  “你去镇西露面,且替我拖延一段时间。”他微微冷笑,“为兄得收拾下不听话的玩意儿。”

  魏小王爷顿时目露同情。

  又有一批人要栽在他哥的手上了。

  不过,管他呢,这天下是他魏家的,他只需要做一个快活的小爷就够了。

  魏殊恩跟弟弟互换身份,专挑僻静的小道赶回元魏,他还留下了一支精锐给魏小王爷防身。

  魏小王爷为了不耽误兄长的脚程,特意让亲兵打晕他,驮在马上,这样就可以快马加鞭赶到镇西,他也能免受颠簸之苦。

  亲兵:“……”

  魏小王爷想起了什么,嘱咐道,“你们找个人,伪装一下,把我的小褐寄养到山脚的农家,回去元魏的时候,把它也捎上,跟小红做个伴。”

  “哦,还有!”

  他打了个响指,“这里的酸枣,给我摘点,路上吃了会开胃。”

  亲兵:“……”

  等他们做完一切,把魏小王爷绑在马背上,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

  “小王爷跟陛下还真是……”

  作为帝王家的双生子,性格却迥然不同,小王爷动如脱兔,一不留神就蹿树上了。

  “真是什么?!”

  魏小王爷突然睁眼,兴致勃勃昂起头,把亲兵吓个不轻,“您,您没晕啊?”

  “没晕啊。”魏小王爷指了指颈后,“你们手法不准,不过没关系,我给自己准备了迷药。”

  他用活动的双手摸了一下侧腰,搜出一只金瓶,倒出药丸子,亲口吃掉,晕之前还跟他们说,“记得收好我瓶子,它比较值钱!”

  魏小王爷嘟囔了句,“还是有点苦,下次改进,啊,小爷晕了。”

  说罢,魏小王爷脖子一歪,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亲兵不敢多嚼口舌,他们扶稳魏小王爷,驱马赶往镇西,这是玉屏关内的一座军事重镇,天然险关,物产丰富,还扼守着西面关口。一段跋涉过后,魏小王爷的酸枣吃得剩下半袋,他也抵达了镇西,被亲兵拍醒。

  魏小王爷带着信封,畅通无阻找到了军镇总兵官,一个非常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魏小王爷看老爷子一副快要羽化登仙的样子,不禁问道,“您今年高寿?”

  老头子笑眯眯地说,“你猜?”

  魏小王爷:“……”

  他知道了,这又是一头老狐狸。

  老头子捋了一把白须,“老夫名商,本是一个赤脚大夫,承蒙圣人错爱,得居总兵之身,区区浅薄之人,实在惶恐……”

  魏小王爷忍不住说,“别装了,你不就是盗天观掐指会算的老观主吗?我哥说你是个老狐狸,要离你远点。”

  老头子也不恼。

  “此言差矣,有道是近朱者赤……”

  魏小王爷认真道,“所以你那徒弟倒水莲被我嫂子捉去炖汤了,就是不知道身子有没有赤。”

  老头子头一次被少年郎噎得严严实实的。

  中原神医倒水莲,被人活捉去了龙荒,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传闻他还一侍二女,老头子敢以自己的清誉担保,他徒儿性情淡薄,更视情爱于无物,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番孟浪之事的!

  魏小王爷环视一圈都指挥使司,“这里安全吗?我不会刚露面就被我嫂子抓去炖汤吧?”

  老头子胸有成竹,“小王爷放心,镇西乃是八所重镇之首,人员精锐,粮草充足,又有天然险关相助,是最难啃的硬骨头,那三公主绝不可能踏足此地!”

  “报!”

  小兵声嗓尖利。

  “总兵,城,城外……”

  城外,黑云压顶,银枪湛湛。

  魏小王爷站在城楼上,望一眼都觉得自己死定了。他转头看向老头子,目光灼灼,还流露出对盗天观的强烈不信任,“你不是说,三公主绝不会踏足镇西的吗?你真的是盗天观的观主吗?”

  他就差没说,你反省一下你半仙的本职素养!算的什么运气!

  老头子再度噎住。

  老头子幽幽地说,“你嫂子比较爱啃硬骨头,你作为小叔子的,最是危险,你要小心了。”

  魏小王爷:“?”

  这关他什么事?

  哦,对,他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兄长!

  魏小王爷有点害怕,“老头子,你,你消息还没传出去吧?”他现在溜还来得及吗?

  老头子:“你猜?”

  小王爷:“……”

  算命的,果然很讨厌。

  “陛下小心!”

  都指挥使突然暴喝一声。

  小王爷凭借直觉,飞快侧身。

  他的瞳孔多了数道白亮的光线,从湛然的天穹骤然射落,悍然无比,穿透黑云、兵阵、旗帜、呼喊。余光之中,他隐约瞥见了一张面孔,五颜六色,混沌又邪异。

  她架着大弓,好似看着他。

  嘭!嘭!嘭!

  小王爷分了神,最后一支没躲过,射进了腰腹。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副敷着奇异色彩的傩面具,在烁玉流金、繁花似锦的六月,冰冷鬼魅得犹如鬼神亲降。

  那是……他嫂子吗?

  把他完美无缺的兄长抓得满身血痕的嫂子?

  真威风的……小皇嫂啊。

  小王爷掠过这个念头,痛得昏厥过去。

  昏昏沉沉,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吼,在骂,在惊泣,看来他的小皇嫂的到来,让整个镇西都陷入了慌乱。小王爷又无力地想,皇兄给他的差事第一次办砸了,回去之后,皇兄肯定要禁他的足,不准他外出了。

  小王爷被人拍醒了,“小子,小子,醒醒!”

  他猛然坐起,又嘶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腰,是厚厚的纱布。

  小王爷眨了下眼睛,茫然打量面前的一切。

  颠簸的马车,脸色发青的老头,这说明他的处境不太妙。

  老头子的头发有些凌乱,簪子歪歪插着,“小子,你可算醒了,再不行老夫都要去阎罗殿要人了。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听哪个?”

  小王爷皱了下脸,他决定先苦后甜。

  老头子淡定地说,“坏消息是你被你嫂子一箭射中之后,镇西大乱,我们关起来守了半个月,发现粮仓受潮,生了米象,镇西军跟百姓都吃坏了肚子,到处人心惶惶,你嫂子呢,就趁虚而入,煽动城内的遗民,趁乱打开了城门。”

  “好消息是,我们逃了出来,并且马上就要过铜驼桥,它年久失修,可能走不得马车。只要过了铜驼桥,有人接应,就安全了!”

  小王爷无语至极,“这算什么好消息?”

  老头子瞪着眼,“这不算吗?要不是老夫能掐会算,撤得快,你现在就是三公主的俘虏了,得出卖色相,懂吗?”

  “总兵!”

  车夫哭丧着喊,“铜驼桥被炸了!咱们过不去了!”

  老头子浑身一颤。

  娘的,什么情况,他的每一步棋怎么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这种先发制人的棋法,他只跟那个臭小子走过!但臭小子说了,他只行医治病,不参与纷乱之争!

  老头子掀开车帘去看。

  那对面多了一队人马,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清淡厌世的脸庞。

  逆徒!

  叛徒!

  老头子果断放下隔断帘,咳嗽了声,“小王爷,要不,您牺牲娇躯一下?”

  小王爷娇躯一震。

  野外断桥,师徒会面,但一个在马上,一个被人压着,老头子琢磨着,是要骂无耻逆徒,还是先求亲亲爱徒呢?

  “你答应我,只要我出手,不伤我师父的!”

  商陆有些焦急。

  绯红含笑道,“我自然说话算话,来人,给商观主松绑,好吃好喝伺候着,万不可伤了贵客丝毫!”

  师徒得以相聚。

  老头子被捆出了点脾气,撅着脸,不理会这个逆徒。

  商陆性子同样清冷,他保住了人,自觉护师完成,就保持了沉默。

  老头子憋不住了,“商陆,你就没有话,要对师父说的?”

  比如你有没有混成男宠,这决定你师父将来的待遇!

  商陆板着脸,“逆徒没有话。”

  很好,还是那根不解风情的木头,肯定没开窍,老头子放心了。

  然而下一刻,绯红翻身下来,走向那辆马车,商陆握住缰绳的手指紧了一瞬,谪仙的容颜更显寒色。

  “嗒嗒嗒。”

  脚步声逐步靠近,小王爷扒着马车内壁,露出惊恐之色,你不要过来,小爷,小爷是不会出卖色相的。刹那之间,他想起自己身份,屁股火速挪了回去,学着他哥的拽样,金刀大马地坐着,哗啦,天光涌入,探出一张色彩冷艳诡谲的面具。

  小王爷的心跳快了一瞬。

  她先笑了起来,“夫君怎么走得这么急,连合卺酒都不喝?倒是教妾身好追。”

  这条色泽赤红的美人蟒缠上了他的身躯,亲热至极。

  “酒喝不喝,倒也无所谓,夫君欠我一个洞房花烛,什么时候还呢?”

第281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4)

  嘭。嘭。嘭。

  小王爷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要是学那老道的话说,好消息是她是真把自己当成他兄长魏殊恩了,但坏消息也随之而来。小王爷很想说一句,小皇嫂,冤有头债有主,这笔洞房花烛夜的情债,要不您先搁着,我把我哥给您绑上,再千里送达?

  不行。

  也不知道他哥稳住了朝野的局势没有,镇西守了半个月,这一份军情早就该陈上案头了。

  如今却迟迟没有动静,实在怪异至极。

  小王爷内心焦急,表面则是一副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神色。

  “所以……”他模仿着魏殊恩的慵懒语调,缓慢的,又含着几分情意,“你想在这儿洞房?”

  很好,他拿捏住了他哥的腔调!

  “郎君若想,未尝不可呀。”

  她撩拨着他,膝盖竟然钻了进来。

  小王爷心中大窘。

  这是什么姿势。

  这是什么姿势?

  这是什么姿势?!

  她怎么可以如此自然地插入膝盖!

  这域外的女子已经生猛到这个程度了吗?!

  可是也不对,他小皇嫂是含章三公主,没有被元魏灭国之前,也是正儿八经的中原公主,不过就是去龙荒朔漠混了几年,就已经入乡随俗到这个份上了?小王爷想得乱七八糟的,暗自提气,微微一笑,又绵里藏针,“我倒是没想到,三公主对我用情至深,这猴急起来,连地方都不挑了。”

  她嗯了一声,突然快速靠近。

  小王爷的心脏跳到嗓子眼。

  别过来。

  别过来!

  别过来了小爷要叫了啊啊啊!

  车内昏暗,偶尔毡帘掀开,飘进一段冷光,草木的腥涩弥漫其中。

  小王爷决定反客为主,他唇角微翘,手掌托起绯红的面具,散漫扯唇,“你我关系都熟成这般,还需要如此遮掩?”

  趁此机会,小王爷勾了那面具交错的彩绳,欲要扯下。

  两指按住他的手背。

  小王爷蓦然一僵。

  她、她在干什么?

  对方压着两指,指尖随之滑动,似一尾游鱼,滑进了他的细窝里,手指突然下沉,扣实了他的手背。她歪着颈,面具也因此倾斜,双眸好似那松绿石一样,幽暗至极,泛着粼光,“你哥哥,知道他的弟弟在摸嫂子的脸吗?”

  “你你你你——”

  小王爷就像是挨到了什么毒蛇,乍然一惊,他猛地抽回手。

  他手里用劲,还扯了一段彩绳。

  但面具没落下。

  他的小皇嫂两指支着,稳稳扶住半边巫傩面具,她手指修长,又是域外一般的蜜红肤色,单手戴起艳丽甸子来,小王爷莫名想到了衣冠禽兽。他咽了下唾沫,发现口舌也如荒野一样,早就寸草不生。

  “你哥疼你吗?”

  她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小王爷身份败露,干脆死鸭子嘴硬,一句话也不说。

  “没关系,很快你就知道,你哥疼不疼你了。”

  她意味深长一笑,小王爷感觉浑身上下都毛毛的,仿佛有不明物体用毛绒绒的肢体爬过。

  很快,小王爷知道绯红的意图,羞愤欲死。

  她把他押回了镇西,当着众将领的面,尤其是当着镇西都指挥使的面,“你回去,快马加鞭,告诉魏殊恩,将含章双手奉上,否则,他的弟弟,我的小叔子,就要在三军面前,跟我洞房花烛了。”

  小王爷瞪直了眼。

  什么意思,三军面前起红帐,这是何等荒淫无道的昏君行为!

  她还大言不惭,“兄长的情债,弟弟来偿,真是天经地义得很呢。难得来一次元魏,可不得送一份大礼?”

  小王爷恨不得把脑袋钻地里。

  他,他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气得不想活了!

  她身边的英气少女竟然跟他说——

  “男子汉大丈夫,想开点。”

  小王爷:“?”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女婢模样把五花大绑的他拖了回去,说了同样一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想开点。”

  小王爷:“……?!”

  随后,那美若天仙的神医倒水莲,据说是老狐狸的弟子,不知为何摆弄了下自己寒光闪闪的银针。

  小王爷哪里想得开,他试过各种办法,装晕、辱骂、哄骗、扮可怜,都没能让看管他的人松懈一分。最后为了元魏皇室的脸面,他直接绝食,打算在她升起红帐之前,自己先饿死自己,免得遭受侮辱。

  小王爷有伤在身,饿了两天便头昏眼花,昏迷了过去。

  “哗啦——”

  冷水泼来,他一个激灵,猛醒了过来。

  “干什、什么……”

  面前是一张阎罗面孔,他的语气下意识低弱起来。

  “用饭。”

  那暴君端起了一碗莲肉粥,“张嘴。”

  让小皇嫂亲手喂粥?!

  小王爷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又想起自己本来就是绝食,于是将脸一扭,表示抗议。谁料她手法粗暴,伸手撬开他的嘴,热粥蛮横灌了进去。小王爷一个猝不及防,呛的,嘭的,粥粒到处都是,连她颈上也有。

  “再呛一口,我就割你一刀。”暴君笑道,“你觉得,疼死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

  小王爷娇生惯养,他倒是不怕死,但怕疼的娇性子跟他母后一模一样,在绯红再次喂过来的时候,他张着嘴,一口又一口,乖乖地给吞了,眉头皱得死紧,就像是吞刀子似的。小王爷看着绯红的面具,忽然觉得她跟他院子里的丹顶鹤小红很像。

  刀子嘴,豆腐心,还关心他有没有吃。

  他试探道,“你说的那个,那个兄债弟偿……是为了气我哥的罢?”

  巫祭面具的长穗子垂在发辫,她横了一眼过来,宛若云诡波谲的蛊惑幻象。

  “你猜?”

  小王爷有些慌乱,“我、我随便问问!”

  她又逗弄道,“虽说是一模一样的菜色,但烹调的火候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

  小王爷干脆躺倒,拉了被子,装听不见。

  她似乎低笑两声,“还真是个小孩。”

  小王爷想反驳她,他跟皇兄可是双生子,理应处处是比她大的。但人在屋檐下,不低头不停,他只能将希望寄托给他哥了,赶紧把他拯救出虎口!

  此时,元魏朝野上下震动。

  镇西沦陷,小王爷被擒,哪一件都让人难以接受,而绯红开出的赔偿方案,更让朝臣议论纷纷。他们怒斥她败坏人伦,颠倒纲常。

  “这三公主无法无天了,为君已是大逆不道,竟、竟还想跟小叔子,实在是天理难容……”

  文官上朝都是要脸的,在元魏皇帝面前骂得昏天暗地,也不会多出一个脏字。

  “当初我魏军兵临城下,就该一举屠城,彻底斩草除根!”

  武将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大动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