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春风吹又生,这一把火都把玉屏关烧着了,还连累了镇西!这种罪大恶极的女人,就该降为营妓——”

  他的话一说完,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年轻万岁的绛纱袍上压着一块洁白美玉,他漫不经心玩弄着,手与玉,皆是光泽通透莹润,他倏忽松开了玉佩,像是沃汤里跌进的一块雪,那白玉立即消失在降纱袍的褶皱里。魏殊恩随意弹开了手,如同弹开一团不需要在意的污泥。

  这是标志性的,处决动作。

  武将突然醒悟,“陛下,臣——”

  连认错都没来得及,武将就被捂住了嘴,拖出了外面。

  当场杖毙。

  事后,文武百官踏出了宫殿,宫人们正躬着身,冲洗着玉阶上的血迹。

  他们对视一眼,皆是噤声。

  这含章三公主,万岁可轻,可贱,可怨,唯独他们,不能轻慢。

  相对于臣子的沉默,太后就利索多了,她一听闻小王爷的事情,立刻从行宫回来,下了凤辇,直奔魏殊恩的寝宫,那张帕子被她搅得发皱,“弟弟都被抓了,你还有心思喝茶呢?快啊,快让他们放人啊!”

  魏殊恩放下茶盏,瞳孔乌黑。

  放什么人?

  放了人,他吃的,就要全部吐出来,等于白忙活一场。

  太后都着急得嘴里起了火燎子,一把拧住他的胳膊,“你、你到底是你怎么想的?难道你真要朔哥儿,在三军面前,进了那女妖精的红帐,替你降一降她不成?那我们大魏,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母后!”

  他低喝,“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为了你们兄弟,我哪里不慎言过?”太后垂泪,“你父皇总是流连万花丛中,弃我这个原配发妻于不顾,为了你们,我都一一忍了,容了,让了,好不容易把你们拉扯大,你们倒是一个个来戳我心窝子,半点都不叫人安生!”

  太后又埋怨他,“这一切事情,还不是因你而起,朔哥儿都是无辜被牵连的,如今那女妖精竟要把怨气撒在他身上!朔哥儿脸皮可不比你的厚,他还是个小雀儿,被人去三军面前遛了,万一他想不开,我,我也不活了!”

  您当前[声望值]-3.4%。

  您当前[亲情值]-8.7%。

  您当前……

  魏殊恩长眉微皱,目光掠过窗外的黄昏。

  事情变得棘手了。

  绯红给了元魏朝廷一个月的期限。

  在期限当天,在镇西的城门之外,果然建起了一个象辇红帐,小王爷被押着上去的时候,脸都是青的。他不敢相信绯红会做到这个份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指骨发白,“你疯了啊,你这样做,这样做,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们!”

  他手脚都不太好使了,笨拙地爬行。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绯红捉住了他的脚踝,他惊恐无比,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红着眼睛踹她,“别碰我!别碰我!你滚开啊!”

  但她的手岿然不动,祭祀面具下的双眼也依然深沉难测。

  在剧情里的小王爷,是意气风发、银鞍白马的江湖侠客,他打抱不平,顺手就救了逃跑的三公主,又因为得知对方是兄长要找的小逃妻,毫不犹豫送了她回去。自始自终,他都没问她想不想要那笼中金雀的生活。

  因为魏殊恩对待弟弟一直很好,弟弟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不让哥哥又任何为难。

  兄弟情着实感天动地了呢。

  绯红笑了一声。

  “那你兄长覆我含章,灭我宗族之时,可有想过他的宗族,他的亲生弟弟,会毁在我的手上?”

  小王爷如同受惊之鸟,惊颤不已,他哑着声。

  “那我,那我求我皇兄,把含章,还给你,就当,一笔勾销……”

  “还给我?哈哈哈还一笔勾销?!”

  绯红笑得胸骨俱颤。

  “你可真是,傻得让人想要疼爱呢!”

  她佩着刻犀刀,指节微弯,勾去小王爷的泪痕。

  “元魏欠我的,欠我含章的,纵然是洪水滔天,伏尸千里,孤也一并,讨要回来!”

第282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5)

  小王爷惊慌失措,颊边带着泪痕,他长到至今,金尊玉贵,呼风唤雨,还从未有过这般失态的模样。

  全是被绯红给吓的。

  现在她伸手给他擦泪,小王爷更像是被人捉到了怀里的乳兔,四肢僵硬,不敢动弹。绯红凑近了看,才发现他的睫毛纤长,毛绒绒的,额头也有一圈细碎的毳毛,蓬松而柔软,扎不进发冠里。

  绯红点头,“有点奶,但还凑合。”

  小王爷顿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绯红扯他革带,他面红耳赤地捂住。等她的双手转移到领缘,小王爷更是抗拒着,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怼她的手掌,死死保卫自己的贞洁。

  这昏君竟然说,“你就忍忍。”

  小王爷羞愤欲死,“这种事怎么忍啊!!!”

  他没有在大军面前上演春宫的癖好!

  昏君!荒淫!残暴!

  小王爷正疯狂辱骂着绯红,她忽然单手抄住他的腰,小王爷双眼一瞪,膝盖反射性去抵住她的小腹。

  “刺啦——”

  红帐纷飞,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她徒手抓捞,又因为小王爷的动作,她身体歪了一瞬,箭矢刺破掌心,血线就溅了出来,染红了小王爷的半边唇角。

  他瞪目结舌。

  “你的皇兄,来给我送礼了。”这位嚣张得为所欲为的三公主,丢开了鲜红的箭翎,擒住了他的下颌,慢条斯理地威胁,“你说,我要是当着魏殊恩的面,把他最喜欢的弟弟给办了,他会不会当场暴毙?”

  小王爷瑟瑟发抖。

  他哥暴不暴毙他不知道,他自己肯定会血溅三尺的!

  小王爷还未来得及回答这致命的问题,绯红的脖颈横了一柄寒光森然的半鲛鱼鳞刀。

  “来得有点早呀。”

  三公主侧过脸。

  “怎么,魏哥哥是专门赶到这里,来庆贺我与小郎君的鱼水红帐的?”

  鱼鳞刀深入一分。

  魏殊恩冷淡道,“起来。”

  小王爷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绯红的禁锢,他低头一看,衣衫皱得厉害,连忙整理,还向魏殊恩结结巴巴地解释,“哥,我们,我们没什么的,她就摸了一下,不对,她什么都没有干,我们是清白的!!!”

  绯红两指挟住刀锋,缓慢轻挪,刀光从脖颈落到脸颊。

  “没错,我们非常清白,除了,偶尔抱一抱,喂一下饭……”

  小王爷气得双眼发红,“你说得这么暧昧干什么?我都说我不吃了,你非要喂我,说我喷一口就要割我一刀!都是你强迫我的!”

  绯红煞有其事地说,“没错,都是我强迫你的,你只是躺着,什么都干不了。”

  小王爷捂住发疼的胸口。

  他不说了!他不说了总行了吧!

  魏殊恩缓缓开口,“含章十五座城。”

  绯红短促笑了两声。

  “你弟弟的初夜还值钱的。”

  小王爷眼睛发直,摇摇欲坠,他什么时候能走?他受不了了!

  “含章,三十六座城池,都要。”绯红欲要站起来,被鱼鳞刀的劲力压着肩膀,她硬顶了上去,划开了一道血痕,魏殊恩瞳孔微沉,锵的一声,收刀入鞘,寒芒被吞没之际,年轻男人与她面对面站着,压迫感随之而来。

  魏殊恩嗤笑,“一个人,你就想换一个国家?”

  三公主回眸侧看,绯锦窄袖服,乌发高束,刀首贴腰,有一种雌雄莫辨的匪气,她含着笑意,“你的弟弟,对你来说,很重要,不是么?否则你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赶来这危机四伏的镇西,来问我要人了。”

  任何剧情线的走偏,都会降低任务的完成度,影响到最终世界的收束。

  那么,你的取舍是什么?

  魏殊恩的目光掠向她的耳骨,气息微吐。

  “撤兵!”

  他转身跳下了象辇,背影冷漠。

  小王爷呆了一瞬。

  等等,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还不走?”

  绯红靠近他,耳骨绞了一枚活灵活现的狸奴金筒,仿佛正趴着一头慵懒的猫儿,眼眸如松球般,泛着诡谲的幽绿,“莫非你想要留下来……”

  “我我我我这就滚!!!”

  小王爷被吓得屁滚尿流,他手脚发软爬到前头,还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周围并无笑声。

  但小王爷回头一看,营寨,旗帜,银枪,红帐之下,三军齐发。

  千万人都看着他。

  小王爷心头跳得奇快,要是他哥再来晚一步,他岂不是真的就要屈于她的身下?小王爷又懊恼无比,他就不该用绝食这一招,导致他手脚发虚,一点力劲也使不上!他转身欲走,被身后的一声叫住。

  “你留下这个,是要当我的定情信物么?”

  那一枚翡翠带钩被她勾在指尖,绿汪汪得可爱,小王爷羞恼提了下腰带,“还我!”

  定是她刚才扒他的时候,连带钩都给扒了!

  这个土匪!

  她似乎很喜欢笑,披着金银丽毯的象辇之上,那一片片红色软纱旖旎多情,又被镇帷犀安定压着,她置身其中,像是海市蜃楼的幻境,红衣更如烈焰燃烧,小王爷见她抬起手,随意一掷,他快走数步,抓住了那一枚翡翠钩。

  也许是被她握得久了,玉面上还残留着一抹温热。

  小王爷仿佛被烫着似的,手指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动作又有些欲盖弥彰,将带钩扣上腰带,扣得严丝合缝的,没有一分松动。

  她还调笑,“有空常来坐坐!”

  小王爷跑得更快了,跟着魏殊恩,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哥,我们,真要把含章送回去?”

  小王爷跟紧魏殊恩,低声询问。

  兄长面无表情,“不然呢?”

  他孤身深入敌营,也做了无数后招,赌的就是含章在手,她不敢贸然将兄弟俩坑杀在此,否则那日海市大婚,她就会把他留在那里。两败俱伤,不是她的目的,她要以最小的代价,缓慢进食他,甚至,摧毁他。

  小王爷忐忑不安,“我也不想那么快就暴露的,但是,但是她把我当成了你,还……”

  魏殊恩偏头,“没干什么吧?”

  小王爷目光发虚,“没,这没干什么,她可是我小皇嫂,姑奶奶来着,我把她供起来还差不多!”

  “知道就好。”

  年轻皇兄的双眸冷厉如刃,“你要记住了,她是你的小嫂子,永远都是。不管是在红帐,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你要离她远一点!”

  魏殊恩察觉到弟弟脸色发白,意识自己语气过于凌厉,便放缓了声调,“你小嫂子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她是百无禁忌的,下起手来更是没轻没重,她很多话都是玩笑话,但有时玩笑,也是要命的,你若是能明哲保身,母后也不用为你操那么多的心了。”

  “我、我知道了,皇兄。”

  小王爷被训得发蔫,根本不敢反驳。

  眼看着兄弟俩走远,老头子才从一列士兵里走了出来,长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被发现!小子,你去哪里?”

  商陆背影一顿。

  “她受伤了,需要医治。”

  他闻到了她的血腥味。

  老观主摆了摆手,“你还是别赶着上去了,容易有血光之灾!”

  商陆露出不解的神色。

  老观主捋着雪白长须,语气却是贱兮兮的,“她火气盛呀,你长得这么乖,又给她脱衣换药的,她能不看上你吗?到时候天雷勾动地火,咳……听师父的话,她这种女人,不是你这种乖娃娃能招惹得起的!”

  商陆冷静地说,“师父,您越来越糊涂了,口齿不清,我给您扎上两针,通一通筋脉。”

  老观主险些被他的徒弟扎成了老刺猬。

  次日,在镇星台,双方签订了含章易主的文书,魏殊恩当着绯红的面,亲自发了一份撤兵诏令——驻扎在含章的官员、军队、商队等人马,即日起撤离含章,不得延误。话毕,他开了半边的鱼鳞刀,割破掌心,滴血为证。

  小王爷就在魏殊恩的身后,他如坐针毡,不敢直视绯红,怕双方都尴尬。

  但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自从皇兄出现,她的视线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从不移开。双方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都穿了一身殷红如朱砂的窄袖衫,蹀躞带,缀白玉,佩刀剑,他们对视的瞬间,气息吞吐落了火,炙热又滚烫着。

  她望向兄长的目光,亦比他更要凶狠百倍,兴奋到脖颈的细筋都在颤动。

  小王爷骤感失落。

  原来她对他的在意,真的只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跟皇兄一模一样的脸么?

  系统:‘人多,都看着呢,收敛点。’

  虽然众人对绯红的突然发疯早已习以为常,面色都是波澜不惊的。

  绯红:‘你一个没有夜生活的系统懂什么,他穿得那么骚,领口还开得那么低,肯定是在勾引我!’

  系统恼羞成怒:‘没有夜生活怎么了?我这就恪守妇道,不对,是恪守本心,你这个滥情的家伙,根本都不懂!’

  绯红:‘哦。’

  滥情的家伙敷衍得明明白白的,系统自闭了。

  似乎知道绯红的意图,魏殊恩起了身,折腰的一刻,朱红领襟微微敞落,露出严防死守的禁宫春色,年轻帝王随即压低着身,锁骨细窄,似一柄蝴蝶双刀,昏暗的红光笼罩着雪白漂亮的胸肌。

  “给你。”

  他指尖挪着文书,气息洒在她的面上。

  “这一份礼,小公主可要收好了。”

  他俯在她的耳边轻道,“含章,不过是弹丸之地,你如此大费周章讨要它,倒真是令人感动呢。只是,你得记住了,哥哥不高兴了,随时都能要回来,在那之前,小公主还是乖一点,比较讨喜,你觉得呢?”

  让你再做一次亡国公主,也非难事。

  男主[魏殊恩]黑化值:74.3%。

  绯红的眼眸荡出波光,“放心,待我攻入元魏仪都的那一天,一定会让哥哥爽得欲生欲死的。”

  主神跌落神坛,做一回亡国之君,更做深渊的禁脔,应该会是世界上最爽的事情吧?

  女主[绯红]黑化值:???

第283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6)

  魏殊恩又坐了回去,两根手指挟住领缘,漫不经心合拢起来。

  “那哥哥就等着你的欲生欲死了。”

  绯红笑了一声,将到手的文书交给了身边的白衫医者,自从她发现对方的军事天赋之后,就让他贴身随行,商陆也就成了决策经手的第一人。虽然对方非常抗拒,但只要绯红搬出他的师父,他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绯红就爱这头仙鹤折骨的模样。

  魏殊恩的目光随之移动,淡淡道,“这位就是配制出了滴天髓的神医?托您的福,我度过了一段非常深刻的日子。”要不是他与绯红第一次的鱼水之欢,误打误撞激活了服务器,逐渐散了滴天髓的药效,恐怕他现在还是龙荒女王的兽奴。

  没有记忆,任她玩弄。

  剧情后段的失忆药,女主在本世界的剧情前期就给他安排上了,神医还成了她的阵营方,该说她未雨绸缪么?

  谪仙垂眸,翻看文书,宽袖翻出雪浪。

  “您说的话,令人费解。”

  魏殊恩似笑非笑,抚摸过鱼鳞刀的纹路,“费解?寡人也有些费解,从小到大的交情,还比不过女人一两句的软话。”

  “皇兄,你们认识?”

  小王爷插一句嘴。

  魏殊恩看向商陆,何止认识呢,十四岁之前,他闯荡江湖,这家伙算是他的莫逆之交,他杀人,他救人,互看不顺眼,又差一点拜了把子的那种,后来他登临宝鼎,欲要一统中原,手段难免暴戾冷血,触到了少年商陆的底线,两人就此决裂。

  他想不到,少年再度重逢,竟会在龙荒朔漠。

  他更想不到,他被绯红灌下的滴天髓,是年少知交一手配制的。

  他还帮着绯红隐瞒他!

  “她没有吹我耳风,是我自愿的。”商陆没有抬头,“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魏殊恩斜睨,“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暴君呢?”

  绯红跟商陆同席而坐,手指垂落,似蜘蛛织网一样,爬上了他的手窝。

  她竟还笑得出来,“是呀,商大夫怎么知道我不粗暴的?”

  商陆脖颈青筋微微起伏。

  暴君肆无忌惮把玩医者的手,煎盐迭雪般的洁白,细闻之下还有一股干燥的药味,绯红就顺着他的手背爬动,指尖掐进了他那浅浅的手窝里,按得仿佛出水,有种意外纯情的肉感。医者抿着微薄的唇瓣,竭力克制着喉咙的滚动。

  医者想骂人了。

  她怎么每个场合都这么乱来?!

  他正要挪开她的手掌,触及到一片纱布,那是她被箭矢伤到的地方。

  他昨日亲手包扎的。

  商陆不敢动了,他隐忍压眉,收敛声息。

  反正她也玩不了多久。

  魏殊恩率先看出端倪,他忽然越过身,膝盖压着桌案,一把擒住绯红的手臂,将她拽得一歪。但另一只手揽住了绯红的肩膀,带着她后退,商陆皱眉,制止他,“你干什么?别碰她!她的伤口还没有好!”

  绯红顺势歪坐在医者的怀里,衣摆凌乱交缠,还掀翻了旁边的玲珑熏炉。红衣落入白衫里,像是雪地里开的一株胭脂梅,盛极,艳极。

  无比碍眼。

  魏殊恩强行横臂,将绯红硬揽了过来。

  商陆守着棋盘,不肯轻易退让。

  “别担心,我就是去他怀里,坐坐。”

  修罗场中,绯红游刃有余地谈判,拨弄局势,“先生再扯我,那可真是五马分尸了。”

  商陆的唇上齿痕加深,他脸色微沉,缓缓松开了手。

  魏殊恩抱起了绯红,直接往外走。

  营寨之外,是一片郊野,莎草茫茫,云影渺渺。魏殊恩站在小溪旁,威胁性抬着手臂,悬空着人,“你跟商陆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那么在意你?”

  “军医呀。”

  绯红还侧了侧身,手臂下落,试图捞一把溪水。

  “军医?”魏殊恩冷笑,醋味弥漫,“什么样的军医,能好到岔开双腿,让你坐他的怀里?莫不是那种打着医者的幌子,望闻问切,脱衣换药,投怀送抱,趁机上位的吧?还是他菩萨下凡,要亲自普渡红尘众生呢?”

  绯红凑近他,拿捏软肋,“也许是朋友妻,更想要呢?”

  嘭!

  魏殊恩面无表情,双手一抛,将绯红扔进了溪水里。而水花四溅的同时,他也被绯红踢中了后臀,猝不及防摔一跤。两人在水里狠狠干了一架,浑身湿透,筋疲力尽。绯红压着魏殊恩的胸膛,甩开了乌靴,抽出了自己浸湿的纱袜。

  她拎到他面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国师给咱们准备的新婚贺礼,可惜你走得急,没穿上,倒是便宜了我。这纱袜,你可别小看它,它轻薄又透气,还很坚韧呢,怎么挣都挣不脱的,要是绑人就好玩儿了。”

  绯红还想绑一绑他弟弟,后来想想小王爷那么值钱,搞坏了不划算,就歇了念头。

  她怎么一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样子?

  魏殊恩想到某种可怕的念头,喉结剧烈滚动,表情明显扭曲,“宗政绯红,你要是敢把这玩意儿扔我脸上,你知道后果的!”

  他羞恼得连哥哥的风度也荡然无存了。

  绯红转头绑住了年轻男人的脚踝,他脚掌宽大,骨形匀称清晰,沾水的半透明的纱袜缠上之后,倒像是覆了一层莹莹的水网。绯红捆住了他的双脚,就愈发嚣张地施为。她压着男人的玉枕骨,疯狂摁进了水底,自己也钻了进去,细小的水泡疯狂滚动。

  发间的彩绳松动,巫傩面具被水冲走。

  溪流冲洗着岩石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面,逐渐变得光滑莹亮。

  暑气之下,水波滚烫。

  魏殊恩的脸颊浮出水面,发丝搭在雪背上,他暴烈喘息,又骂道,“宗政绯红,你有什么毛病,赶紧扔掉你那破约指!每次都弄我一身血!”

  绯红不肯脱,他就用双膝夹住她的腰,从后头禁锢住人,一个又一个摘掉她那碍眼又伤身的甸子,扔进水里,响声不断。

  “瓷松的,价值连城。”

  “翡翠的,百匹良马。”

  “玉的,嗯,让我想想……”

  魏殊恩咬了她一口狠的,嘴里搅动着血味,眼尾的泪痣同样朱红似血,“这点破玩意你也惦记?当初你乖乖跟我完婚,什么不是你的?”

  绯红舔着唇笑。

  他发现了没有?

  他对于她的情绪愈发露骨暴烈了。

  也越来……越像人类了。

  绯红横他一眼,“送的有什么意思?亲手抢来的,才是最刺激的。”

  魏殊恩骂了一声毛病,他手指插入她的黑发,又悍戾吮吻,身体的热气,溪流的凉气,以及四周葳蕤弥漫的暑气,又冷又热地混合在一起。魏殊恩并非重欲之人,但所有的克制都被她破门而入,无处可藏。

  他在她肩膀留下一个出血的咬痕,“不准招惹其他男人!”

  绯红哂笑,“看我心情。”

  魏殊恩狭长眉目一冷,愈发用力款刻她。

  入夜之后,绯红披着大氅,返回营寨,她的帐前落了一道挺拔修长的影子。

  “先生还没睡呢?”

  他蓦然惊觉。

  谪仙笼着灯,回头看她,漆发冰眸,丹唇明朗,雪白发带折在一截仙鹤颈上,那面上依稀能看见一丝懊恼之色。然而当他看见绯红衣冠不整,冰眸陡然锐利起来,他疾步上前,两指贴上了她的脖颈筋脉,“还这么凉?你干什么去了?”

  他又翻起绯红的手掌,纱布果然湿透,隐约沁出一点血红。

  她总是这样,无意义地伤害自己!

  商陆难掩怒色,“让你伤口不能碰水,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为了跟一个男人在水中厮混,你就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他想到自己撞见那活色生香的一幕,气得眼睛发红,口不择言,“谁的江山,是睡男人睡出来的?!”

  “嘭!”

  三公主赏了他一掌,纱布的血迹擦过他的脸颊,仿佛泅了一笔胭脂。

  商陆被扇得偏过头,双眸黑濛濛的,颊边沾了几缕发丝。

  仙鹤垂下了高傲的颈儿。

  声息渐消。

  “谁的军师,还管主公睡不睡男人的?”

  她低着眸,拆着手心的血布,一折又一折,好似蛇蜕着皮。随后,她将血布一层又一层地,缠住医者的眼睛,水汽,血味,还有冷香,一并侵蚀他的冲龙玉。他感觉她在靠近,胸脯贴着,他蓦地心乱起来。

  绯红脸上水迹未干,眼尾好似刻着一片鳞文,妖异而耀眼。

  那饱满的唇肉触碰他的耳廓。

  可她却说,“我长姐要的男人,我不会再碰,所以先生放心,千人万人可做我枕边风月,唯独先生,此生高悬天穹。”

  “先生若觉得孤荒唐放荡,玷污了先生的耳目,孤从今日起,不会再碰您一根手指,惹您误会。”

  不是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张了张嘴,宛若枯水里的鱼,怅惘而失落。

  他好像……搞砸了。

  她擦身而过,掀开软帘进去,火光仿佛连她的影子都烧了起来,刺得他双目发疼。

  商陆捧着手里的红布,久久失声。

  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老观主优雅啃完最后一根鸡骨头,将它虔诚供在佛桌上,转身一看,吓了一跳,“谁打你了?不是,对着你这张天仙下凡的脸,谁下得了手?作孽啊!”

  商陆失魂落魄,哑着声儿,“师父,权势,江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她可以付出一切?”

  老观主心道,我个乖乖,这情伤不浅啊。

  老观主转过身,二话不说收拾起了自己的包裹,“你也把你的东西捡好,等有机会,我们就跑!”再留在这虎狼之地,他这个傻徒儿一颗芳心,都要被人摔得渣子都不剩了!

  自古以来,红颜薄命,情深不寿,他这徒儿,被美色所累,先后落入宗政姐妹的手里,大的还好说,他可以糊弄一番,但小的心狠手辣,在没有榨干他的剩余价值之前,只怕不肯轻易放人。

  老观主决定打破徒儿的幻想,让他趁早死心。

  “旁的我不敢说,但宗政绯红,她定要一手遮天,势倾朝野的,牺牲几个男人,对她来说,压根不是事儿。”老观主残忍地说,“你没发现吗?含章帝师之孙,谢柏翘,心月狐,他本是蜃楼第一兵器,但却折毁在她的手里,银灯不净,再难转生。”

  “牺牲一个谢柏翘,就让蜃楼王与兵器之间相互猜忌,她这才抽出手来,对付元魏的玉屏关。”

  “你敢说,她对那个小狐狸没有用情吗?”

  用了。

  怎么没用?

  她为他寻医,为他动怒,更为他破了自己严明的铁律,让人替他顶罪。

  但谢柏翘逃跑之际,也是她亲手拉的弓,射的箭。

  老观主见他失落的样子,烧了一把更盛的火,“还有那元魏暴君,两人更是少年相识,一个十四,一个九岁,重逢之日,就是国破家亡,横亘着尸山血海之恨,可他们仍能耳鬓厮磨,你是否又能断定,她对那小暴君没有情?”

  “更别说暴君的弟弟,魏小王爷,她徒手为他接了一箭,他就偷偷随着她,捡她溪中掉下的面具,今日两人是叔嫂,可明日呢?”

  商陆面上光影婆娑,他缓缓道,“师父,你也偷听了,老不羞,是会让人耻笑的。”

  老不羞一噎。

  重点是偷听吗?

  重点是你情敌环伺,她风流多情,你跟了她,一辈子只有吃不完的醋,流不完的泪,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啊小子!

  商陆抬手,指尖抚着自己被扇过的脸颊。

  很麻,又很烈。

  老观主转头一看,这头纤尘不染的小仙鹤出了神,遂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子,醒醒,三公主只把你当成大夫来看,要么就是一个好使的军师,别看她作风不正,但她兔子不吃窝边草,肯定不会对你下手的。”

  小仙鹤仰着雪白脖颈,茫然中带着一丝委屈,声音低不可闻,“可那小畜生,也是想跟我洗鸳鸯浴的……”

  老观主:“?!”

  他的小白菜真被小蟒蛇拱了?

  数日之后,天光大亮,镇西城楼,旌旗猎猎。

  绯红俯瞰着一队人马的离开。

  谢新桃有些不甘心,“明上,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吗?万一他们翻脸无情,不给我们含章怎么办?”

  “放心,他非给不可。”

  除非男主想要掉声望值。

  绯红大摇大摆进了服务器,顺便翻了一下个人数值面板。

  中原九州-[魏殊恩(元魏正统皇帝)]当前声望值:92.3%。

  域外万族-[宗政绯红/龙荒祈红(统御诸部女王)]当前声望值:84.2%。

  绯红啧了一声。

  她连夺玉屏关跟镇西,还弄了一手三军红帐,竟然都没能刷下男主在九州的声望,可见他的暴君形象是深入人心。绯红若有所思,‘没想到我在中原九州的眼里,还是个仁慈明君,百姓对我是有什么深刻的误解吗?’

  系统:你们男女主一个比一个更执着暴君的称呼,是有什么毛病吗?

  绯红继续翻弄服务器。

  云赫连天-[龙荒雪蚕(赫连王后)]当前声望值:56.3%。

  云赫连天-[赫连启(赫连王)]当前声望值:43.7%。

  龙荒朔漠-[额日斯(北漠王)]当前声望值:41.5%。

  海市蜃楼-[伦珠(蜃楼王)]当前声望值:67.9%。

  绯红幽幽地说,“也不知道我那蜃楼间谍的病美人哥哥,有没有死在半路。”

  系统:‘……’

  人家本来就活不长了,犯得着这么诅咒人家吗?

  绯红惆怅无比,“我还怪想念他的柔弱娇喘的。”

  系统:‘服务器有记录模式的,你确定要在这里怀念你的一号小情人吗?’

  阴阳怪气小系统。

  绯红眼底掠过笑意,她从善如流,结束了每日三次的服务器入侵。

  但对于驻扎在含章的大臣、军队、商队等人来说,含章的再次易主,无疑是在入侵他们的美梦,他们愤怒且不解,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为何又要拱手让人,难道仅仅因为一次荒唐的红帐事件吗?

  而君王有令,他们不得不从。

  八月十四,祭月节的前一日,魏军撤离含章的王城,鳞都。

  全城喜极而泣,处处人声鼎沸,张灯结彩。

  他们奔走相告——

  三公主,回来了!

  他们的女君,复国了!

  纵然三公主在龙荒朔漠翻云覆雨,威势赫赫,但她没有忘记含章!

  这里,才是三公主的故土!

  这里,她的子民翘首以盼!

  而曾经血洗宗政皇族的涿鹿台上,衣着缟素的少女合掌而立,她身姿纤纤,如同杨柳拂枝,轻盈美好,“父皇,母后,谢老先生……四年了,阿姐终于回来了,天佑我含章,我们的国运命不该绝!”

  她欣喜落下泪来。

  金乌溶着红晕,小公主的泪珠划过脸颊,又在日光里蒸发。

  突然之间,一声暴喝划破苍穹。

  “快去撞开城门啊!三公主带着四章军回来了!!!”

  “我们的天子——”

  那瘦弱的书生猛地吸气,尖利孱弱的嗓音硬是吼出了气吞山河的魄力。

  “归来了!!!”

  也就在这一霎那,全城都海沸山摇起来。

  “三公主回来了?!”

  “四年了,吾等天子终于归来了?!”

  那买糖的,糊灯的,打铁的,瞎逛的,折柳的,沽酒的,闲聊的,算命的,骑马的,杂耍的,行窃的,敲锣打鼓的,无所事事的,众生百相都像是滚入了沸水里,火炭里,熔浆里,胸膛俱是热的,烈的,暴的,颤的。

  他们人挤着人,脚踩着脚,竭尽全力奔向城门,方才还喧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的糖,满地的灯,还有数十只被踩掉的鞋无人认领。

  “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的。”

  那书生气若游丝,偏着头,听着城外金鼓喧天的阵势,弯起了一双月牙眼。

  “我的天子,你要怎样洪水滔天,王朝独尊呢?”

  鳞都城外,旌旗鲜红,又如乌云压境,势不可挡。

  “三公主回来了!快撞门啊!!!”

  “傻子,撞什么门,咱不会开吗!!!”

  “哎呀,你们废话什么,快拉铁索!!!”

  到处是人山人海,声嘶力竭,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开了!城门开了!”

  “入城了!入城了!”

  可是真当四章军入了城,旌旗蔽空,象弭鱼服,金戈之声,不绝于耳,烈日之下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

  人群倏忽静了,只有小孩活泼伶俐的笑声,清脆砸地。

  “阿爹,阿娘,什么是天子呀?天的孩子吗?”

  父母连忙捂住他的嘴。

  含章是小国,向来只有国主,哪里有天子?也不知道是谁先喊这么一嗓子,最后竟然成了浩荡的声势!

  那一头玉面花骢上,驮着旖旎多情的裙袂,分明是婀娜纤细的腰肢,执戈者却覆着一张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巫傩面具,乍一看去,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令人又惊又惧,人们只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属于人类的特征。

  “阿姐!阿姐!阿姐!”

  人潮空前寂静,又被一道少女的嗓音打破。

  “——阿姐!”

  少女终于奔到了那一匹皎白的马前,粉颊红扑扑的,“我是,我是柔嘉呀!”

  对方手握缰绳,清冷望着她。

  小公主忽然意识到,这四年里,她一直都在阿姐的庇佑下,而阿姐早已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