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是君,而她是臣。

  小公主咬着唇,眼里蓄了一泡泪珠,再也不敢伸手要抱抱了。

  “驾!”

  “吁!”

  一匹骏马由远方飞驰而来。

  “报!魏军临走,在井水里投了毒!”

  这一颗石子投入了湖水,泛起波澜,人们窃窃私语。

  “我就知道,这群丧尽天良的,怎么可能会听话撤走?

  “元魏皇帝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留的这一手,是想要鳞都变成一座死城!”

  “真是太毒了!”

  那马背上的新君淡淡问询,“情况如何?”

  禀报者咬牙切齿,“属下已封了井,并检查了附近的河流,腐尸遍野,臭气冲天。”

  “腐尸?”

  “是,全是我含章百姓填的井!”

  小公主容色尽失,她喃喃道,“是我没用,要是我早发现,就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阿姐要我守好含章,我却在最后一刻掉以轻心——”

  她无助哭泣。

  突然之间,尘土飞扬,人们骇然发现,那撤离的魏军又掉头回来了!

  他们走得浩浩荡荡,这一刻却如同丧家之犬,被人追得无处可躲,直直撞入了兵阵里。滚滚乌烟散去,小公主的视野里又多了一匹骓马,漆身白蹄,像是踏雪而来,马背上的主人同样带了一副面具。

  她捞了一眼人群里的小公主,声调似乎被日光晒得发软。

  “柔嘉,姐姐在这。”

  天光烈烈,映得她双眸模糊。

  四公主乳燕投怀般,扑上了黑马,失声痛哭,“阿姐,阿姐,魏军投毒,死,死人了!我没有护好我们的百姓!”

  “哦?投毒?”

  绯红拉她上马,扶着小妹凌乱的发髻,眸光凉薄寒彻。

  “这群狸奴,可真不听话呀。”

  小公主泪眼朦胧,“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她的阿姐短促笑了一声,似乎在笑她的天真懵懂。

  “当然是——”

  “垒京观,诛元魏,以暴制暴,以血洗血!”

  老娘既然归来,洪水怎能不滔天一回?

第284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7)

  魏军四下溃逃,不敌悍戾兵阵,很快被烛阴军拆骨入腹,做了阶下之囚。

  “明上,这些魏军如何处置?”

  绯红正玩着小姑娘凌乱的小髻,她试图将其归正,然而手艺实在差劲,推了半天,堆出了两只歪歪扭扭、炸得上天的小羊角,她面不改色地说这是龙荒少女最爱的发型。谢新桃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嘴角抽动。

  难怪她哥对明上千依百顺的,却坚决拒绝了对方给他束发。

  小公主活像是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小羊羔,毛茸茸的,软囊囊的,她惊魂甫定靠在绯红的胸前,满脸都是天真的孺慕,对她的话毫不怀疑。

  “还处置什么呢。”

  绯红余光都不曾施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祸我子民者,一律垒筑京观,示我含章天威!”

  小公主身躯微颤。

  魏军则是骚动起来。

  “她要把我们全杀了?”

  “这狠毒残暴的女人!”

  “我们不能束手就擒!”

  于是绯红就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论调——

  “古者明君在上,通晓舟水之喻,你今日将我们垒成京观,焉知他日你的百姓,不会被我君悬于城门!”

  绯红垂眼看去,是一个愤愤不平的青年将领。

  “错了。”

  “真是大错特错了呢。”

  她笑声嘶哑,晃起三根手指。

  “第一处错,我宗政绯红被元魏亡国,这次回来,不是来给你们当仁爱明君的,你们魏军怎么死的,死的多惨,孤不是很关心,若你们对孤的处置不服气,欢迎你们化作厉鬼,夜夜向我索命。孤在高床软枕上,随时恭候。”

  “第二处错,你是俘虏,是囚奴,你该惧我,畏我,而不是像个小牛犊,跟孤讨价还价。”

  “第三处错,孤小心眼得很,杀我一族,我当断你九族,屠我一城,亦当百倍奉还,你们元魏皇帝城门敢悬一日,我就敢垒上一月的京观!”

  她轻抚双掌,掷地有声。

  “魏军投毒,害我子民数百,就从你们开始偿命!”

  青年将领面上多了一分惧色,他正要开口挽救,反被士兵捂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绯红将惨叫声抛之脑后,骑着马,慢慢踱进城中。

  四年前,含章一夜崩塌,王城鳞都的大章门在雪夜里亦被烧得半残,剩下的,是一具苟延残喘的壳子,至今还未修缮完整,随处可见一些焦黑地段。小公主怕她触景伤情,特意捡了一些自己的趣事来说。

  她本有机会跟绯红一起去龙荒朔漠,但小公主觉得家还是要有人看着的,于是自告奋勇留了下来。

  乌泱泱的人群里,私语窃窃。

  “张屠夫,别看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啊,你呀,娶不起!”

  “冒犯圣颜,眼珠子都给你剜喽!”

  “真没想到,那个小娘子竟然是小公主,还以为她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呢。”

  “那通身的气派,哪是一个大小姐能有的!”

  虎背熊腰的男人失魂落魄,捏着手里的小盒子,里面是他新买的发钗,本来要送给石堤那一边的小娘子,可没想到朝夕之间,天翻地覆,家境贫寒的小娘子摇身一变,成了金枝玉叶,是他再也无法触及的梦。

  小公主也见着了那大块头,她咬了下唇,小心又胆怯问起了绯红,“阿姐,你有意中人了吗?”

  “你问这个作甚?”

  小公主扭捏道,“就是,就是,阿姐为了意中人,会不会舍弃一些东西?”

  绯红控着缰绳,“舍弃?当然会。”

  小公主眼睛一亮,又听得阿姐缓缓道,“只要他低下头颅,软下双膝,把他的一切,都奉给我,臣于我,我自然会舍弃我的三千弱水,只喝他那一口的泉水。千万人我只取他一人,如何,这牺牲够大了吧?”

  系统:‘……把一夫一妻说得好像违背常理似的。’

  绯红:‘可我原本能三宫六院三妻四妾的,姐姐我委屈大了。’

  系统打不过她的嘴炮,只得溜了。

  绯红淡淡一笑,“怎么,我刚回来,我的小公主就想要下嫁庶民,生儿育女?”

  小公主慌乱道,“不,不是的,此生我只想陪着阿姐!”

  绯红点头,“不错,你这甜言蜜语的,还有一些觉悟,倒是比宗政天香要强多了。”

  绯红根本不指望着宗政晚意、宗政天香、宗政柔嘉的觉悟,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拖她后腿,该有的皇族体面,她不会教人落下。但若是违背她的心意,非要跟她作对——

  “我以公主之身,登临国主之位,自然要开先河。”

  绯红漫不经心扫过那屠户的络腮胡子一眼,四五十岁了,还肖想年轻鲜嫩的小姑娘。

  “本朝公主,不和亲,不下嫁。柔嘉,你是要当姐姐的掌上明珠,还是要舍弃公主体面,同你的情郎私奔,都随你选。”她轻拂着小公主的额头绒发,“宗政晚意选错了,我废了他,宗政天香选错了,我给她留了个男人,却也不再给她任何崛起成长的机会,你呢?”

  她这双手,杀人还行,救人实在马虎,若这小公主非要哭着闹着,像前世一样,去当屠户娘子,生个一胎二胎三胎四胎的,她也不拦着。

  人家就是有情饮水饱,她能怎么办?

  绯红顶多换个娇软听话的女孩儿来宠,根本不碍事。

  小公主一听她言语里的冷意,支棱起来的骨气迅速萎靡,她缩进了绯红的怀里,细如蚊蚋,“婚姻大事,我,我都听阿姐的,阿姐要我嫁谁,我就嫁谁。”她有自知之明,离开阿姐,她就是要一头扑棱扑棱的乳鸭,根本活不了多久。

  男人……嗯……好像还是阿姐可靠一些。

  “不。”

  绯红抵住她的粉颊。

  “天下俊才济济,你看上谁,尽管开口,宗政公主,养个小面首小炉鼎的,根本不算事儿!”

  这种事对于小公主来说还是超出常识了,她脸色发红,“才,才不要养面首呢,费钱,还费眼睛!”

  “不禁费眼睛,还废腰力呢。”

  小公主软糯咬唇,“阿姐,你,你别说了,我的腿都软了。”

  阿姐肆意大笑。

  灯节未至,她的周身泄落斑斓,声色更是艳烈无极。

  “我的傻姑娘,人活一生,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红尘风流,烽火狼烟,赏玩天下,一样比一样快活!好了,别脸红了,阿姐日后会慢慢教你的!首先我们从面首这一门功课先学起……”

  小公主怕羞,钻进她胸脯不肯抬头。

  八月十五,祭月节,砌宝塔。

  小公主坚持要让绯红来烧塔,说是去一去她身上的风尘与邪秽,可保万年安康,左右是小姑娘的心意,绯红也含笑允了。

  凑热闹的还不少。

  谢新桃跟房日兔蹲在边角,勾肩搭背的,还小酌着桂花酒,一副莫逆之交的样子。

  实际上——

  谢新桃:“商先生果然来了!你输了!给钱!”

  房日兔:“他不是神医吗,那仙气飘飘的,怎么能跟黏牙的冰糖葫芦一样?气死我了!”

  谢新桃:“你管人家黏不黏牙呢,又不黏你的,愿赌服输!”

  房日兔:“谈钱伤感情啊,姐妹。”

  谢新桃:“说的也是,要不咱俩直接谈情?”

  俩直女面面相觑,扭头呕了一声。

  不成的,她们根本学不来明上男女通杀那一套!

  而在另一边,小公主躲在绯红的身后,怯生生瞧着这昆山片玉般的年轻男子,她小声地问,“这,这就是阿姐给我找的面首吗?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精通玄素之术!”

  商陆提着食盒,是来给绯红送小饼的,谁料想她那妹妹,兜头就来了一句猛的,他险些站不稳脚跟。

  这个家伙又在教坏她的妹妹!

  “他是不怎么精通。”小畜生竟有脸说,“这不是还没教么?”

  “宗政绯红!”

  他面犯桃花,羞恼无比,“你乱说什么!”

  小公主转了一圈念头,突然悟了。

  “姐夫!”

  商陆软得四肢百骸都化了,眼眸里的水波都带着晃儿,是模糊的,“甚、甚么?”

  小公主看着郎情妾意的场面,福至心灵地欠了欠身,“我去找桃姐姐跟兔姐姐玩儿!”

  火光之中,宝塔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商陆偏着头,盯着那灼烧的火焰,把食盒递过去,竭力持着自己稳重清高。

  “做多了,丢了浪费。”

  绯红掀开半边,里头还散着药材的清香,该说不愧是大夫么?

  “不吃。”

  绯红盖了回去。

  “为什么?”商陆急了,“这小饼我遴选了上百种药材,才选出七味最适合你进补的……”

  “不是说做多了么?怎么,是专门为我而做的?”

  她分明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但却像把他从头到脚品赏了一顿,商陆口舌焦灼,拙拙地回,“你不吃算了!”

  “嗯,不吃。”

  她笑眼弯弯,很是从容拿捏了他。

  商陆内心涌起一股怨怒。

  是她把自己掳去龙荒朔漠的,也是她强迫自己留在她身边的,凭什么她说不碰他就不碰他?他跟宗政天香一点瓜葛都没有,还险些被她下药,怎么就成了她长姐的男人?医者眸光一暗,从盒子里捏起豆绿色的小饼,硬是塞进了绯红的嘴里。

  他知道是苦的,他还备上了酥糖,但现在他不想拿出来了。

  苦死小混蛋算了!

  绯红也不恼,指尖压着饼皮,细嚼慢咽,还说,“先生喂的,不苦。”

  他明知道这是君王的一句戏言,可还是着了相,落了火,他快走数步,折腰下来。这饮玉池、朝锦霞的谪仙人物,吻技实在糟糕,绯红半截舌头被他碰得又疼又硬,她伸手推了他一下,他反而软烂下来,雪狮子向火似的,化在她身上。

  谪仙医者用着气音,“别……别推我,你要荒唐放荡,我,我陪你。”

  说完,这一捧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仙鹤颈儿暖融融的,汗津津的,透着一股药香。

  “陪我?”

  绯红就笑,她捉他的腰。

  “是这样陪我?”

  她又步步紧逼,膝盖并入他的金笼,“还是这样陪我?”

  他满头大汗,节节败退,可是转念一想,他在这个小畜生的面前,再难堪的事情都干过,还差这一桩?于是也咬着牙,寸步不让,“都行!”

  刹那之间,她双眸是劫火洞然,大千俱坏,什么都被烧得不剩,她的唇亦追随过来,欲要吻他至坏。

  商陆紧张闭眼,睫毛微颤。

  “玉屏关来报!”

  她喉咙溢出了一个模糊音节,“什么?”

  “玉屏关失守了,明上。”谢新桃大步踏来,“那个暴君并未返回仪都,而是直接扫荡边关,联合三方重镇,不顾死伤,强夺镇西!”

  绯红低笑,“他还真是,一点儿便宜都不想给我们占呢。”

  他出让了含章,又强势夺回了玉屏关跟镇西,无疑是在跟她宣战——

  我不给你的,你要也要不长久。

  她支起了腰,“我军如何?”

  “听您的,已经退兵一百二十里。”

  绯红颔首,“备马,我们今晚就离开,多日不见,我还怪想捆他的。”

  不消半会,绯红的骓马被人牵来,但缰绳却被另一只手掌扯住了。

  “你非走不可吗?”

  清冷医者的眉目覆盖一层霜雪,“是不是只要是他的事,你就能丢下所有,不惜一切追他而去?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如此,你就这样急不可耐想要他?”

  绯红眉梢微勾,颇有些纨绔的风流艳相。

  她俯身下来,半边脸几乎淹没在骓马的漆黑鬃毛里,更被阴影笼罩。

  “我是什么人,先生还不清楚?我好美色,更好江山,先生再不松手,莫非想当我这马蹄下的亡魂?我若养三千面首,可不缺您这一个呢!”

第285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8)

  商陆缓缓松开手。

  绯红当即扬鞭策马,驰进了夜色当中,谢新桃同样骑马追上。

  她没有回头。

  毫不留恋的。

  哪怕方才她贴着他,还要吻他,但转眼之间,她就能为了天下霸业,把他抛之脑后。商陆走到火塔上,拎出自己亲手做的药饼,一块块抛了进去,他丢到最后一块时,被老观主眼明手快接住,“哎哟,祖宗,你干什么呢,瞎浪费啊,你忘记你花费多少功夫了!”

  商陆冷冷道,“花费多少功夫又如何,净是些无用的罢了。”

  他生平头一次放下身段,向女子献媚,还说出了那样不知廉耻的话,算是把真心赔了个干净,可她呢?

  她弃如敝履!

  “我懂!”老观主拍了拍饼面落下的火星,捻掉了一些焦皮,“师父懂你!”

  “师父懂什么?”商陆撩了下眼皮,“师父孤身多年,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怎么懂弟子被小畜生撩硬又不给的滋味?她只会干混账事!”

  “……蛤?”

  老观主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小饼就滚进了塔边,烧了个半焦。

  商陆转身就走。

  “等等,臭小子,刚才你那句嘲讽怎么回事?师父养你那么多年,就是这样教你的?自己不行,还把邪火撒到师父头上了?”

  老观主在众生面前一副得道成仙的样子,但面对这个最为宠爱的关门小弟子,他是一路当爹当娘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根本见不得他走一点歪路,因此话儿也格外多了些,更像个叨叨逼逼坑蒙拐骗的神棍。

  “都说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你怎么不信呐?前面是虎穴,是火坑,是万丈悬崖,你非要往前跳是不是?”

  商陆快步走动,赌气回了一句,“我乐意!”

  这真是儿大不由娘!

  老观主气笑了,“是,你小子乐意,但人家不乐意,人家情郎千千万万的,怎么非要找你这个锯嘴葫芦?”

  “我美若天仙,闷点怎么了?”商陆忍不住爆发,“那魏怀慈也就床笫功夫好一些,会哄人一些,又爱笑了一些,我不但还能学,还能配药,要是卖笑,也是一笑千金的,怎么就比不上了他?”

  老观主整个被震撼住了。

  他的纯洁小仙鹤怎么变成跟小暴君一样的烈马了?!

  而在另一边,谢新桃感觉相当诡异。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人家前脚正亲热着呢,她后脚就狐媚了君上,带人千里私奔,徒留原配以泪洗脸。

  呸!

  什么鬼念头!

  都怪那只兔子,带偏了她的想法!

  “明上——”

  谢新桃咳嗽一声,清脆询问,“咱们不把商先生带上吗?”

  四周无人,只有零星的蝉鸣,绯红气息稳定,丝毫不乱,她伸出舌头,指尖勾出了一点血丝,又将其舔舐干净,她的声调倒是带了几分缠绵,“带上他做甚么?这盗天观的少主,本该悬壶济世,名垂青史的,拉他上我的贼船,我的心肝过意不起。”

  谢新桃差点就想问了,您还有心肝这玩意儿?

  况且,商先生已经半只脚踏入您的贼船了吧?

  要知道神医刚被掳进龙荒那一段日子,实在是惨无人道,人家就是个老实大夫,轮流被姐妹俩下药,身子险些不保。谢新桃每次替她哥拿药,都恨不得自己是个木桩子,免得一次又一次被神医的眼神凌迟,那厮分明就在说“你们与那女魔头狼狈为奸蛇鼠一窝我迟早要毒死你们”。

  后来谢新桃听说神医日夜颠倒研习毒经,还专门收集有毒的药材,她心里更慌了。

  她能活蹦乱跳长到现在,都得感谢神医的不杀之恩!

  谢新桃脑袋一抽,提出了个馊主意,“那要不给神医封个妃?这样他就是我们的人了,不愁他不出力!”

  镇西那一战,若不是商先生料事如神,他们还不一定能抓到他师父跟小王爷呢!

  绯红似笑非笑,“封妃?怎么,后位给你哥留着?”

  谢新桃被唾沫呛到。

  “好了,不逗你了!”

  绯红调了马头,奔向军营,呼啸的风声模糊了她的话语,“这次中原九州之战,亦是我们定鼎之战,绝不能让任何江湖势力掺杂进去,尤其是盗天观!他们通晓天机之道,竟妄想以一观之力,颠覆前朝,撤换新主,将天下玩弄于他们股掌!”

  “呵,江湖草莽,还敢定夺君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绯红唇角含着一抹冷笑。

  她天生反骨,偏偏,不想让他们定夺呢。

  商陆那师父,说是千年修成的老狐狸也差不多,忽悠着宗政晚意,说三公主才是天下之主,明面上这老道是为她铺路,实际上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若不是她换了一个壳子,十五岁的三公主敢接过四章符?

  真要接了,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魏军吞得骨头都不剩,而三公主也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架上,被众生骂成窝囊误事的蠢女人!

  “盗天观的天命之主,是魏殊恩。”

  所以老观主才会把守镇西,还领了总兵官一职,若非她早早将商陆捞了过来,那老道指不定要怎样阴她呢。

  谢新桃吃了一惊,“盗天观这么快就选好新主了?”

  随着中原与域外战火连绵,各方势力也不断更换阵营,谢新桃说,“中原九州除了盗天观不识货,其他势力却是很好看我们的,比如说飞天仙,春秋宗,慈悲庵,大初书院,都愿意被咱们招揽,还有,还有南溟奇甸,他们也派来了一支蛊师,说要与我们联手诛暴君呢。”

  魏殊恩面美心狠,暴君之名早就在他登基那一天不胫而走,更别说近年来他主动挑起战争,轻则布下降诏,收拢俘虏,重则屠族屠城,斩草除根,凡是忤逆他的,现在都在阎罗殿排着队报到,诸国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如今又多了一个龙荒女王,还是黑了心肝的含章三公主,他们是彻夜彻夜睡不着,头发薅了一大把。

  但也有不少人看好绯红,过来投奔她。

  绯红收了一批纳头叩拜的小弟,同时拒绝了大批势力的投诚,佛道两家首当其冲。

  想君权神授?

  不存在的。

  什么能比得过自己亲手王权加冕的快感?

  “其他势力不甚重要,打发也就罢了。”绯红额头覆上了一层汗珠,很快又被夜风吹走,她绕了远路,避开庆祝的人群,抵达军营,里面火烛通明,显然等着她的到来。她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小兵,对谢新桃说,“至于南溟奇甸的蛊师,让海少焉盯紧点!”

  谢新桃不由得同情这位海市国师,自从跟了她主子,常常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拿着微薄的月俸,操着老母鸡一样的心!

  当代完美爱卿典范!

  这不,绯红还没进入营帐呢,国师就迎了出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兴奋得鞋子也没有穿,捧着一纸檄文向绯红邀功,“此檄文名为《诛魏》,自暴君降世,中原九州深受其害,腥膻遍野,生灵涂炭……不求日月,不信鬼神,吾等诸国勠力同心,拨开云雾……”

  谢新桃虽不爱学之乎者也那一套,但家学渊源摆在那儿,这一听就勾起了雄心壮志,恨不得提刀就干。

  “好!!!”

  她用力鼓起掌来,还试图摸着腰带,找出碎银打赏。

  国师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唱戏的。

  不仅是唱戏的,他的新主人还离谱地说,“爱卿笔墨通神,不知何否替孤捉刀,写一首艳诗寄给魏小奴?让他又羞又气,那脸色才好看得紧呢。”

  国师:“……”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位主子敢将元魏暴君称作小奴了。

  他是想靠伐魏檄文流传千古,而不是靠床帷艳私闻名于诸国啊!

  感觉我老海的清名都要毁于一旦了!

  国师长吁短叹,又在暴君的胁迫中,无奈点头,“臣,尽力施为。”

  于是,这一首由风采斐然的海市国师捉刀的风流艳诗,跋山涉水,八百里加急,险些跑死了六匹快马,终于呈交到了元魏暴君的案头。

  “讨魏檄文?真有意思。”

  魏殊恩摩挲着白玉扳指,“诸国这是找到了新的靠山,觉得自己安好无忧,可以对寡人大放厥词了?”

  他拆开信件,抖落了一张蜜香纸,颜色微褐,点如鱼子,更是香得渗人。

  下一刻,魏殊恩面无表情揉成一团,丢了下去。

  什么玉龙三弄,什么别有洞天,她是要向天下人宣告他们喜欢男下女上吗?她这么闲的吗?

  此时系统播报——

  您当前声望值-0.2%。

  魏殊恩:“……”

  简直荒唐!

  比他还要昏君荒淫!

  魏童躬身进来,正要捡起那纸团,魏殊恩厉喝,“不许捡!”

  倒是他膝上的粉鼻头跳了下去,把纸团抓得茸茸烂烂的,像极了他们事后的姿态。魏殊恩觉得心火旺盛,自己下了案头,又将纸团抓了回去,偏头问心腹,“这信是谁人送的?除寡人之外,没有谁了吧?”

  魏童视线游离。

  魏殊恩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魏童吞吞吐吐地说,“太后,公主皇子,元宰,还有内阁六部的诸位大臣……”

  他不敢再说,生怕自己掉了脑袋。

  魏殊恩再一次体会到了气血逆流、心口裂痛的滋味。

  “宗、政、绯、红!”

  她不是闲,她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魏殊恩想要砸一些东西发泄怒气,然而转头一看,这一瓶一椅,价值万金,都是他亲手从各国挑回来的稀世珍品,他忍着额头青筋跳动的痛楚。

  “你……先出去。”

  魏童也想滚的,可是他被人交代过了,遂一口气拿出所有的东西。

  “这是太后娘娘的龙鞭酒,喝一口龙精虎猛,喝两口飞龙在天,喝三口做回真正的男人!这个,这个是七公主亲手研制的茶饼,是驸马的最爱,七公主说了,只要有什么烦心事儿,饮一口神清气爽,饮两口百病全消,饮三口什么都看得开了!至于这个,呃,应是元宰的贺礼,不对,是献礼,据说很灵的阴阳柱石,摸一下阴阳归位,摸两下……”

  您当前声望值-1%。

  您当前声望值-1%。

  您当前声望值-1%-1%-1%……

  魏殊恩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快滚,在寡人大开杀戒之前!”

第286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29)

  男主[魏殊恩]声望值91.2%。

  男主[魏殊恩]声望值90.2%。

  男主[魏殊恩]声望值89.2%。

  系统:‘……’

  牛批。

  它是真没想到,女主的操作如此风骚,另辟蹊径,把男主的路堵得死死的。声望值影响着宿主对一个区域的掌控,涉及到人心、资源、机会、运道的变动,甚至会让角色光环出现不可逆转的损坏。

  这一首君王艳诗风靡诸国,本来是两败俱伤的事情,偏偏男女姿势的颠倒,无形中损了魏殊恩的枭雄霸主形象。

  至于绯红,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又因为她身份多变,亡国公主摇身一变,统御龙荒十六部,经此大劫,她怎么离经叛道都不为过,世人对她的放荡也就多了一分理解,不少女子还觉得这是真性情,域外万族女王的风采果真不一般!

  以上这些论调,当然是绯红让人到诸国四处散布的。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舆论如虎,墙推众倒。

  绯红玩了一手光明正大的阳谋,魏军还未开拨,就先受了一场精神刺激。

  ——他们如狼似虎的暴君床上不行啊。

  那他其他地方行不行的?

  人们不知,也不敢问,将脑袋别在腰带上,生怕自己做了鱼鳞刀的祭天者。

  就在他们千方百计求证这件事真实性的时候,含章再次席卷而来!

  这一次,玉屏关以更快的速度沦陷,烽火蔓延数千里。

  魏军见识到了含章第三军,烛阴军的骇人面目,比起神出鬼没的幽流军,他们喜欢硬来,尤其擅长强攻、硬攻、火攻,以不可匹敌之势,射杀大将,活捉监军。而在镇西城门的三十里外,含章嚣张垒砌了一座染血京观,彻底惹怒镇西的新任总兵官。

  这位年轻气盛的龙虎将军是怒不可遏,夜里点将,连追含章骑兵一百二十里。

  军报传到魏殊恩的耳中,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此时的他,正跟当朝元宰下着一盘棋。

  君王手指挟着一枚白棋,从容先下,纵然六军战报急如水火,他的眉间亦无一丝折痕。

  元宰捋着美髯,气度斐然,“老臣记得,第一次与陛下手谈,还是陛下从诸国游历回来的第二日,当时陛下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什么都大开大合,迅猛如虎,饶是老臣多年技艺,也被陛下的气血所煞,输了半子啊。”

  魏殊恩金刀大马坐着,一袭朱红盘龙燕衣衬得他峭拔秀丽,眼尾的泪痣也让人浮想联翩起来。

  “马屁免了,寡人心烦。”

  刚抢回了玉屏关跟镇西,又被豺狼叼了去,还叼走了他一手栽培的龙虎将军。

  魏殊恩倒是不担心龙虎将军燕金台会叛他,他跟魏童一样,自潜邸时就追随着他,忠心耿耿,堪比手足,哪怕魏殊恩让他去死,那真是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这年少将军头角峥嵘,一身血性,她又最喜欢啃硬骨头,魏殊恩一想到燕金台落到她手里,可能会被她翻来覆去折辱亵弄,内心就生起一丝烦躁的火气。

  商陆就不必说了,虽是军医,俩人却暧昧无比,夹杂不清。

  更别说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公子殊色,如今生死不知,倒成了她心头挂念的朱砂痣。

  虐文女主,招蜂引蝶,实在可恨。

  元宰有些惊奇,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情绪。

  这位大君自年少登基,就喜怒不形于色,他手段狠戾,杀性颇重,一朝雷霆之怒,圈禁了不少兄弟,如今能在外自如行走的,只有胞弟小王爷。大君的戾气,便是太后娘娘求神拜佛了一辈子也没法消的。元宰试探着问,“可是为了那含章三公主?昔日陛下游学诸国,也曾踏足含章……”

  莫不是从那时候起,陛下就留意到了含章三公主?

  陛下不近女色,不破戒律,偏偏这一次从龙荒朔漠回来,就有了几分烟火气,眉梢眼尾都堆叠了一种难明的春意。

  这一副被情爱滋养的盛烈模样,群臣心知肚明,不过碍于暴君之名,他们只敢把自己的猜测烂在肚子里。

  魏殊恩可有可无应了一声,神情淡得很,但眸中多了几分活光。

  元宰动了一个危险的念头,“如今陛下后宫无佳丽,中宫亦无主,正是清白好家底,何不将那三公主迎回?战火一起,受苦的是诸国苍生,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喜结连理,化干戈为玉帛!”元宰含糊道,“只不过就是要委屈一下陛下雄风不振……”

  年轻君王的眼刀捎过去,元宰捻了颗黑子,装作思考的模样。

  魏殊恩呼吸浅浅起伏,忽然说,“我迎过的。”

  “只是她不肯。”

  她性格疯癫古怪,寻常人都难以捉摸,将婚礼变成葬礼,想必对她来说已不是第一回了。

  元宰也对那场域外婚礼有所耳闻,毕竟这也是头一次新娘送聘礼,连夜就打穿他们玉屏关的惊天事例。

  不止是他,群臣都印象深刻。

  那段时间大臣们深夜难眠,听见外头送聘的就害怕。

  “说什么,抢来的才刺激。”魏殊恩冷笑,“她就是想踩着我的胸口放肆,让我做她的脚下爱奴。”

  “咳——”

  元宰呛得险些喷茶,又有宫人上前捶背,他这才缓了下来。

  魏殊恩盯着他。

  元宰低头,装模作样夸奖起了手中的茶水,“真是好茶啊。”

  魏殊恩薄呷一口,“这是七公主亲手配制的茶饼,说是喝一口神清气爽,喝两口百病全消,喝三口什么都看得开,元宰,你觉得寡人是看开得好,躺着让她玩了,还是不看开,打碎她的傲骨,教她好好听话呢?”

  强敌相逢,谁也不肯低头,要么两败俱伤,要么玉石俱焚。

  他都不想选。

  但她逼着他选。

  天无二日,尊无二上,唯一的胜者裁决命运。

  魏殊恩低语道,“你是想要这样的么?寡人倒想看你这疯子,能负隅顽抗到几时。”

  歹命!

  元宰擦汗。

  我怎么掺和进这种话题!

  我本来只是顺嘴一提!

  元宰跟妻子是指腹为婚,成亲多年来一直都是感情甚笃,老夫老妻没甚么波折,哪里像现在的年轻男女,干柴烈火还不够,还把整个天下都烧着了,现在中原九州与域外万族势如水火,元魏与含章全面开战,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元宰神色尴尬,不停地喝茶,心道陛下不会把知情人杀人灭口吧?

  早知道就不听太后娘娘劝诫的话了,送什么阴阳石,陛下肯定是记恨他,故意将他这把老骨头牵系进来!

  深夜寂静,烛泪斑斑,比起元魏君臣不和的矛盾甚嚣尘上,艳闻的当事人戴着巫傩面具,湿着一头乌发,彩绳若隐若现。自从绯红戴上面具之后,她的替身在诸国积极活动,谁也不知道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面孔,愈发心惊胆战。

  绯红正兴致勃勃做着一副弹弓。

  而在她面前,国师、都军主、军主、副将等精锐屏气凝神,他们搜肠刮肚想着跟弹弓有关的东西。

  他们不由得庆幸,幸好这次是弹弓!

  据说国师上次献策,正好赶上对方缝制亵裤,还被请教了一箩筐关于男子亵裤如何缝得又轻又薄的问题。

  国师羞愧得几天都没吃下饭,脸色发青晕了过去。

  “做好了!”

  绯红拧着鲜红的皮兜,对它的韧性感到满意。

  都军主抢着拍马屁,“此弹弓虽以最简单的材料制作,但大巧不工,重剑亦无锋……”

  众人一阵扼腕,可恶,被抢先了!

  绯红不置可否,她捻了一枚冬枣,当做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