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惹麻烦了。

  哥哥如梦初醒,他不该发泄的,他怎么能将伤害带给身边的人?

  哥哥想要控制事态,但人们将他视为信仰,哭泣与笑声震耳欲聋,她们冲上来,将他淹没。

  庞大的人海令人窒息。

  爱意过于炙热,逐渐变成一场灾难,甚至是谋杀。

  他制止不住。

  哥哥的呼吸一点点被抽离,他突然想起了见她的第一面,周围也放着震耳欲聋的大悲咒,他的呼救声被彻底淹没,人们的面孔扭曲成昏暗的色块,像是某种狰狞的动物。

  他害怕。

  从此之后,他都不敢去寺庙,甚至是听一些庄严的佛歌。

  他害怕。

  纵然他光芒万丈,阴影也一直存在,只是存在了他不曾发觉的禁区。

  街道成了模糊的蓝色背景,雨水冰寒刺骨,他如同被秃鹫啄尸,情绪骤然崩溃,“……救我!!!”

  “救我啊!!!”

  他的身后撞入了一片柔软。

  一只冰冷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带着他坠入了连绵的黑暗。

  不。

  他不能睡去。

  哥哥费劲睁开了眼皮,如他所料,恶魔停止了这片地域的时间,她垂着一双猩红眼珠,如同某种更加冰寒严酷的秩序。

  她生气了吗?

  是啊,他明明是那么渺小的人类,怎么能一次又一次滥用恶魔的好意?

  “别讨厌我,我不会再任性了,你别离开……”

  哥哥流着泪,抱住她的脖子。

  恶魔却好似听见了他的心声,她的手指穿透停住的水珠,带着一抹湿意,拨弄了下他的领口,“刚刚,我读了你的心,你很想,跟恶魔上床?”

  她扬着尾调,“不怕羊角撞碎你?不怕我像那些女人,解你扣子,给你带来阴影?”

  哥哥一怔。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的某种维护,心里的刺也因这一句话而拔除。

  他握着恶魔漆黑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坚定地说,“如果是你,我不怕。”

  绯红挑眉。

  雨中,蓝雾,湿漉漉的小狗求爱,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她掌心钻出了五六张黑色贪婪的小嘴,荒诞地,咬住哥哥雪白的脸跟脖子肉,场面极涩。

  “这种,也不怕?”

  哥哥的脸颊被舔得发红,呼吸立即绷住。

  他的回应是,义无反顾,坠入恶魔的怀里。

  暴雨下了很久,整座城市笼罩了昏昏沉沉的蓝调,干净的黑衬衫缠着了一对嚣张的羊角,被弄得碎了。

  绯红拉开了窗帘,外面仍是雨的泼墨,她裸着一双雪足,弯着腰,调着哥哥随身带着的收音机,频道正好调到他的歌曲播放。

  “请让我,活到那个冬天吧。”

  “松针是她的王冠,我还没为她下雪。”

  “欲望是她的权杖,我还没为她绯红。”

  “我看见,那只鹿殉在海里。”

  歌声很透彻,情意浓烈却悲哀。

  绯红弹着舌头,发出了一声啧。

  有的人,分明身在神坛,却将阴暗与悲哀包裹成另一种唯美心碎的姿态,不动声色宣泄在歌里。

  是她给的安全感不够?

  绯红伸手又把窗帘拉上。

  哥哥浅眠,刚随她醒过来,眼皮褶子还有点红,薄荷般的清凉音色哑得厉害,“……你……”

  干什么又拉上了?

  恶魔笑得不怀好意,“刚才忘了让你抓我羊角,再来。”

  她单膝跪在窗边,挽起他脖子,无数张漆黑小嘴欢快咬他头发跟耳朵,哥哥通红得像是打翻的玫瑰花果酱,手指听话勾住她山羊角。

  待他求饶,恶魔才大发慈悲,“多写点阳间的情歌,越腻越好,我爱听!”

  哥哥:“……?”

  这就是你不准我三天踏出房间的原因吗?

  经纪人都吓到了,要不是有一条短信撑着,他都要破门而入了。

  第四天,哥哥出门,全副武装,声音沙哑,“……我没事,睡一觉好多了,之前冲你们发脾气,真是抱歉。”

  经纪人受宠若惊,哪里是发脾气啊,也就是语气重了一些,他关心地问,“您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看医生?”

  “……”

  倒是没感冒,就是恶魔逼着他签订了无数个荒唐条约,似乎要将之前的克制与忍耐都连本带利讨回来。

  “什么呀。”他低低地笑,“恶魔果然改不了贪吃的良好本性,是我白担心了。”

  经纪人:“……?!”

  您是在说什么恐怖的东西?!

  哥哥走出了酒店,助理刚要为他撑伞,雨恰好停了,潮湿的水汽被日光迅速蒸发,亮澄澄的光彩落入他的眼底。

  他转过头。

  落地窗前,恶魔裹着床单抽着烟,云雾缭绕,抛了个嚣张的飞吻,要他努力工作赚钱,争取每一晚都开最好的总统套房!

  “知道了。”

  他轻轻回应她。

  他附骨之疽般的阴影被恶魔驱散了。

  他要大大方方昂首挺胸地,从浩劫走出来,接受生命一切馈赠。

  二十六岁,许粒神坛登顶,开展个人全球巡演。

  当天,他如同神袛一样,白衬衣,缠着带血的绷带,站在万众瞩目的星光熠熠下,灿亮的光芒虚幻了他的轮廓,刹那间灯光全暗,响起了急促尖利的喘息声,被誉为天籁的喉咙发出了一种奇异的,艳丽又腐烂的音色。

  “天堂最危险的糖果,你要吗?”

  “来啊,神的乖孩子。”

  “张开你的嘴,嚼碎这粒星。”

  “你一如往常地问,神在何处?”

  “看那群白蚁,得意唱着赞美诗。”

  “黑暗丛林里,猎枪挂上了白角。”

  哥哥眼尾的白色鳞片粼粼闪烁,耳骨咬上了一颗同样洁白的羊角。而蛊惑的声线逐渐变得阴冷黑暗。

  “那只鹿,没了角,秃鹫问好。”

  “鲜花覆盖伤口,它越来越少。”

  “糖果涂着面具,它笑得多好。”

  “所以——”

  “永别啊,我夏夜里的萤火虫。”

  “烟火已被贩卖。”

  “它们不再饥饿。”

  他赤脚踏出来,舞台被做成了破碎的玻璃与骸骨,他的尾调颤抖着,似混合了某种哭腔。

  “神,我不是你乖孩子吗,为何不听我祷告?”

  这一段伴奏安静得只剩下风的呼吸。

  “神圣堕落,星火也腐朽。”

  “恶魔恩典,带我去掠杀。”

  他一脚踩碎玻璃,撕开染血的绷带,一改之前的混沌邪恶,纯净高音飙得人灵魂震颤。

  “燃烧,灼痛,猩红,我做规则的狂徒!!!”

  “锁链,谎言,假面,它们腐朽于长夜!!!”

  ……嗯?

  绯红听到了哥哥异常的心脏跳动,太激烈了,搞不好会缺氧休克。

  于是全世界的粉丝,再一次目睹了那个传说中的、庞大的羊角双翼虚影,祂几乎笼罩了整个体育馆。

  他们屏住呼吸,生怕惊扰神迹降临。

  祂从舞台上方俯视下来,影子淹没了细长白皙的人类。

  恶魔亲吻她的人类新娘,给他渡了一口气。

  哥哥嘴角带着一抹得逞的笑,蘸着她的红唇,吐出了缠绵的爱语。

  “那只鹿,长了角,不再迷路。”

  “可是,爱人啊,你的恶魔恩典。”

  “什么时候再赐予我丰盛?”

  “这粒星,只含在你唇间,永夜长明。”

  他听见绯红的嗤笑声,“……讨个吻这么多花招,德性。”

  然后羊角恶魔用她猩红的双唇,在全球直播前,肆无忌惮,足足亲吻啃咬了他三分钟。

  哥哥被亲得眼睛发红,恍惚之间,那只雪白的鹿从他眼前跑了过去。

  跑向了它的萤火虫夏夜里。

  烟火正在升起。

  光芒如碎金,一路随行。

第311章 权杖·第一乐章(1)

  周日,清晨轻吻露水,白鸽舒展羽翼。

  斑斓绚丽的玫瑰窗下响起了一声声的吟唱。

  圣弗朗西斯大教堂,正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最高规格的弥撒圣祭,因为它的参与者是枢机主教、国王、公爵夫人、公国公主,以及一些显赫贵族、乡绅,圣殿骑士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武力秩序,隔绝了教堂之外的一双双窥探眼睛。

  枢机主教戴着猩红色披肩,腰间露出白色镂空及膝罩衫,胸前安稳睡着十字架。

  这是一名年轻温善的女性,她的金发高贵纯粹而没有杂质,一缕缕捋顺之后,被灵巧藏进了猩红方形帽里,美丽得连上帝也要叹息的紫罗兰眼睛正温柔注视着人间信徒。

  “因父、子、圣神之名。”

  “上主,求你垂怜。”

  枢机主教轻声吟诵,“这是我的身体,你们拿去吃,我将为你们牺牲,和平四方。这是我的血,你们拿去喝,我将为你们倾流,赦免罪恶。”

  枢机主教走下祭台,亲自分发象征圣体的祭饼,与代表圣血的葡萄酒。

  信徒们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不敢触碰红衣主教分毫。

  唯有那公国公主,一头白松般雪白的长发编织了发辫,它们辉煌而灿烂,又被主人冷淡藏在一片白色头纱里,公国公主接过饼干与红酒,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指挑起,放荡勾引红衣主教的手心。

  旁侧的公爵夫人被惊吓到了,短促叫了一声,国王的目光追随而来,公爵夫人连忙掩嘴,做端庄的姿态。

  公国公主浑不在意,调子多情而慵懒。

  “感谢主。”

  枢机主教面容也依然温和斯文,“您拿好,别掉在地上了。”

  参会的信徒心思各不一致。

  这弗朗西斯的大公主果然如同传闻一般,声名狼藉,放荡轻挑,连同为女性的红衣主教达娜厄都逃脱不了她的魔掌!

  国王陛下要惨了!

  还没成婚,未婚妻的绯闻传遍大陆诸国!

  众贵族目露同情。

  显而易见的,国王陛下掌控欲极强,又喜欢纯净如羊羔的处子,很难忍受未婚妻的风流多情。他强行忍耐着恼火,一直到弥撒结束,也不顾公爵夫人的挽留,冷面离场。

  场面难堪。

  公爵夫人不由得埋怨绯红,“陛下不远千里,来此与你相见,你怎么能做那种事?”她涨红了脸,“那可是枢机主教,达娜厄大人,是仅次于教皇的第二权杖,就连你父亲,瑟伯公爵,公国主人,也不敢轻易造次!”

  “您就这么确定,他来见我的?”

  公国公主含笑道,“母亲,您也知道,我对主教大人一见钟情,她就在我跟前,我怎么能忍住我心脏汹涌的爱意?”

  公爵夫人横了她一眼。

  “忍不住也要忍!”

  “你对长得好看的男女都一见钟情,上次是蓝地公主,上上次是舒宾殿下,还有上上次……”公爵夫人见旁人在场,又收住了训斥,把她拉到玫瑰花窗下,低声询问,“我问过你父亲了,国王受限于议会,他必须拉拢我们,奥古公国与科罗王国的联姻势在必行,你们明年春天就完婚。”

  公爵夫人眉梢透着得意,“我的小珍珠,你将来会是王国、甚至是帝国的女主人,你将会煊赫一世,母亲为你骄傲!”

  “您别高兴太早。”

  绯红懒散地说,“我看这位国王陛下喜欢处子,上次他来奥古公国,就是纳西塔一直陪伴他游玩,两人还交换了书签。”

  “呸!”

  公爵夫人不顾形象,狠狠啐了一口。

  “那个私生女,凭什么跟我的心爱小珍珠相提并论?”

  “也是那不知廉耻的末等侍女,为了往上走,灌醉了你的父亲,爬上了他的床,还敢大了肚子,泪眼涟涟,求到我的脚下,真是令人恶心!我知你父亲仁慈,不喜那心狠妇人,这才留了她们母女,好维持我的光明圣母形象,让你父亲继续迷恋我!”

  绯红为她母亲肃然鼓掌。

  “您真棒,您将父亲玩弄于裙下,难怪父亲对您仍如年少热恋!”

  公爵夫人不甚优雅翻了白眼。

  “一个老头有什么热恋的?我还不是为了你!”

  公爵夫人扶着她的洁白手臂,“好了,别东张西望了,你的主教大人早就走远了。”

  “嘿,小兔崽子,收收你的垂涎目光,听我说,如今王国、议会、教廷进入拉扯期,你父亲虽是公爵,但数十年后,待他去见了上帝,权力总有消散一日,你不仅是弗朗西斯的公主,也是捷列金的继承者,母亲知道你天性自由,可你身上肩负是两个家族的共同荣耀,注定是要进入王室的……”

  母亲难得忧愁善感起来,“怪母亲身体虚弱,没有能力,给你多生弟弟妹妹,让你一个人承受如此重担……”

  “母亲,您多虑了,我从不觉得荣耀是一种负担。”

  公国公主的脸庞被彩窗映得斑驳,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乌鸦,叼着一截漂亮的丝带,落到她的手上。

  “唯有无能者,才会怪罪自己被家族、世俗、爱情束缚了双脚。”

  她勾着唇,点着乌鸦的脑袋,“小心肝,你是不是这样觉得?”

  乌鸦小心肝啄她的手指,表示赞同。

  公爵夫人双眼一瞪,试图驱赶这凶兆之鸟,乌鸦出现在教堂,就是污秽,她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沾染任何晦气!

  乌鸦被公爵夫人敲得四处躲闪,它发出小声的叫喊,很是委屈。

  绯红双手伸出,它毫不犹豫跳了进来,满是眷恋依偎在这位尊贵公国公主的胸脯前。

  “母亲!它可好玩了,你别老赶它嘛。”

  公爵夫人一手扶额,“我的公主,快别撒娇了,你的胸前应该簇拥鲜花与白鸽,而不是这些脏兮兮的、爱吃腐肉的灾厄鸟!”

  “是么?”

  公国公主梳着乌鸦柔顺光亮的羽毛,“待我登基,就让它成为这片大陆的国鸟罢。”

  她声势至烈,“我喜爱的,世人当供奉。”

  公爵夫人很习惯女儿的狂言妄语,她伸手拍了拍她披风的皱褶,敷衍哄道,“是,是,等吾儿成为大帝,灾厄也为你加冠,不过陛下那里,你一定要抓紧,多加走动,紧密联络,可不能让纳西塔那个小贱人夺去你的王后之位!”

  绯红觉得那家伙还没这乌鸦好玩,遂也敷衍道,“下次一定。”

  绯红依然每日去圣弗朗西斯教堂祷告,跟枢机主教整日厮混,睡她的床,穿她的衣袍,碰她的圣经。

  人们怪异不已,流言逐渐席卷而来。

  老教皇找到枢机主教,温言中透着一份不容置喙的劝诫,“达娜厄,你身为红衣主教,是人们的榜样,怎么能那么纵容弗朗西斯公主呢?”

  说是纵容,那程度简直太轻了。

  老教皇已经完全默认她们的情人关系。

  达娜厄是他从贫民窟里培养出来的新种子,少女金发紫眸,漂亮温柔,如同坠入凡间的神侍,老教皇巡视街区,第一次遇见达娜厄时,少女正敛着裙摆,从容安抚哭泣的贫穷孩童,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治愈的力量。

  老教皇不舍得这么一枚紫宝石坠毁在那污浊的街巷里,询问一番意愿后,就将她带回教廷。

  原本老教皇只想当成普通心腹一样培养的,但达娜厄的天赋出乎意料,她的记忆、语言、音乐、剑术、马术等,都是超凡的一流,教廷之中竟无人能压得她的光彩。

  老教皇对她更是喜爱,把她带在身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悉心培养。

  达娜厄也没有辜负他的心血,十八岁就取代了旧的主祭,成为了新的枢机主教,仅是两年时间,教廷无人不服。

  达娜厄是天生圣人,洁白安静,信徒们对她顶礼膜拜,奉若神明。

  因此,当他们看见那浪荡不堪的公国公主,竟然妄图染指他们的神明,皆是怒不可遏,将此事捅到了老教皇的面前,要求达娜厄大人肃正本心,与放荡的弗朗西斯公主划清界限,不再往来,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花朵绝不会亲吻乌鸦!

  哪怕那乌鸦是富比王国的公国公主!

  “圣父,您误会了,我与弗朗西斯公主交往,并非是为了贪图情爱。”

  红衣主教微微俯首,为老教皇换上新的法衣,又取来一捧圣水,洒在教皇权杖之上,她缓慢拭擦着权杖的水迹,宝石、黄金将十字架点缀得华贵耀眼,从达娜厄的眼眸一掠而过。

  “那你为了什么?科罗陛下霸道专横,那公主最多也就是个没有实权的王后,与她交好,能有什么利益?”老教皇有些不高兴,他将达娜厄视为亲生女儿,自然不想她身上有任何污点,“你还是尽快跟弗朗西斯公主断了,人们都对你有意见了,会动摇你在教廷的地位的。”

  当父亲的哪能容忍一向乖巧善良的女儿跟一个纨绔放荡的家伙厮混?

  没有前途!

  “人们对我有意见?”

  这位枢机主教缓缓一笑,“信徒怎么能质疑神明呢?圣父,您不觉得,我们教廷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吗?您身为教宗,传达神谕,统御四方,安抚信徒,救济众生,哪一项比国王、大公做得差呢?这世人愚昧,当聆听您的旨意,沐浴您的慈爱,您生来便是至高,何须臣服?”

  老教皇目光微闪,“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

  枢机主教道,“弗朗西斯公主背后有双重家族光环,待她嫁到科罗王国,我也随她而去,科罗陛下对弗朗西斯公主的情谊不多,我正好分化二人,将我教的圣剑扎进科罗王国的心脏,让科罗王国,拓做我教皇国的第一领地!”

  老教皇已是心动,但仍怒斥她,“放肆!你怎能如狂徒一样,图谋他人的家产呢!”

  “家产?不,圣光普照之地,都是我等净土。”

  枢机主教缓缓跪了下来,猩红的教袍如血铺开。

  她依在老教皇的腿边,口吻充满了眷恋,“您从街头捡我回来,教我一切生存之道,在达娜厄的心里,您便是我至高的父。如今父的权威受到了王权的挑战,女儿怎么能坐视不管呢?恳求您,给我一个为您出征的机会,我必将科罗献上您的膝头!”

  老教皇对她更满意了,叹息着说。

  “你,你怎么说不听呢,我栽培你,只是上帝的旨意,自己是没什么功劳的。”

  红衣主教跪伏在地,头颈垂下,双臂却将擦拭一新的权杖奉上。

  “圣父,您至高无上,请允我,为您,为万民,建我们的教国!”

  老教皇没再说什么,他取了权杖,对于刚才的事情,只是不轻不重训斥了几句,“不管怎么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是,一切都听圣父的。”

  “好了,地上凉,跪着做什么,我是你的父,父女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客套,起来,快起来。”

  老教皇很慈爱扶起了枢机主教。

  枢机主教低头浅笑,神明般的金发美丽又慈悲。

  “是,我的父。”

  人们没想到,教皇竟然如此宠爱枢机主教,只是轻轻训了两句,就纵容了她与弗朗西斯公主的交往

  “那老头这么好说话?”

  在春日的河畔,水声缠绵,野花繁茂,枢机主教的金发灿灿地铺了一地,如同一名悲天悯人的神明。

  绯红就枕在对方的腿上,欣赏河岸两边的风光。

  “主说,你们要努力,努力从那窄门进去,因为那扇窄门通向死亡,很宽,亦很好走,人自然也很多。”枢机主教指尖白皙,翻着圣经,唇边始终凝着一抹不落的笑容,“人心只要有利,哪里不可图呢?教皇也不能免俗。”

  “啧。”绯红弹着舌尖,“施银海,你是把老教皇忽悠得瘸了吧。”

  施银海周身和煦,似乎要将这一地春光揽入眼底渡化。

  “忽悠?不。这叫,教化。”

  绯红狂笑,“很好,你这菩萨,能当圣母玛利亚了哈哈哈!”

  跟聪明人办事,就是舒服。

  施银海披着救济世人的主教红袍,笑容温润,没有一丝火气。而这光环之下的圣人却霸道地说,“要当就当上帝,当劝慰的圣母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绯红爱听。

  她摸索着伸手,从篮子里摸到了一片白面包,撕一小块,扔她嘴里,“来,赏姐姐的!”

  施银海无奈不已,只得张嘴咬住,纵容她的恶劣行为。

  “滋味怎么样?”

  “嗯……有点硬,你做的?”

  绯红笑问,“像吗?”

  施银海含蓄地说,“殿下向来只负责吃。”

  绯红意味深长朝她抛了个媚眼,“这是我那纳西塔妹妹,得知我要与科罗陛下约会,见我厨艺不佳,特意为我做的。现在这个时间,我应该在喷泉旁,跟我心爱的未婚夫喂着鸽子,促进一下未婚男女的感情。不过嘛,我想陛下被春光绊住了脚,应当是来不了了。”

  施银海与她默契一笑。

  绯红的臂间停了一只乌鸦,又展翅飞去。

  “啊!!!走开!!!”

  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绯红微微扬起颈,“喏,好戏来了,主教大人,何不同我一起欣赏?”

  施银海欣然同意。

  于是场面就变得极为好看——

  原本是一对未婚夫妻,但各自约会了其他“情人”。

  未婚妻的身边站着温和斯文的红衣主教。

  而未婚夫的身下躺着未婚妻的妹妹。

  “不是,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纳西塔抓起头纱,掩着胸口,她尖叫哭泣,但嘴角的一抹笑出卖了她的得意。

  绯红略带挑剔看着这个女配,剧情里,男主为了这个年少白月光,不仅带她私奔,给予她极致的宠爱,还在她死于黑血病之后,把她的姐姐当成了替身一样泄欲,后来情不自禁爱上了姐姐,又觉得对妹妹不公平,竟然寻了个异教徒的由头,把姐姐送上了绞刑架。

  这人一死,昔日的好也浮现在心头。

  此后,这位国王沉浸在痛苦与后悔当中,抱着她的头颅,终生不娶,传为佳话。

  好一个追妻火葬场。

  女主她只是失去了一颗头颅,但是男主,可是整整爱了这颗头颅五十多年!

  瞧啊,他多么深情!

  绯红眸中笑意更深。

  科罗陛下很冷静,他穿起制服,系上金扣,又是一副俊美威严的模样,“弗朗西斯公主,你放了我的鸽子,就是为了与达娜厄主教约会?”

  “啪!啪!啪!”

  弗朗西斯公主鼓起掌来,“好啊,好一个先发制人,不过呢,我们主教大人是心灵伴侣,可做不出在阳光之下,当众玷污少女头纱的事情。可怜我这个妹妹啊,是从一个末等侍女的肚子爬出来的私生女,生平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便是好看的粪便,也要像屎壳郎一样,上去闻一闻,凑一凑的。”

  她天真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纳西塔哭得愈发梨花带雨,丰满的胸脯贴着男人的手臂,“姐姐,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跟科罗陛下……”

  “瞧呀,主教大人,她哭得多好看,泪珠颗颗晶莹。”

  科罗国王难以容忍绯红欺凌他的意中人,脸色发青,他一时冲动,拔出了剑。

  公国公主躲也不躲,轻缓梳理着自己的发辫。

  “锵!”

  那位红衣主教的圣经压在剑鞘之上,笑容如沐春风,“唯有仁慈睿智的君王,才是民众所爱,您觉得呢?科罗陛下。”

  科罗国王面上露出一丝忌惮。

  这达娜厄人气很高,以公国为中心,宗教的统治力逐渐笼罩大陆,周围的伯爵国都快把她奉若神祇了,要是被她说上一句,那些愚蠢的信徒说不定要跑来科罗王国作乱。科罗国王收回了宝剑,他淡淡道,“主教大人说得不错,我们今日风平浪静,只是碰巧,都在来这河岸约会。”

  他还带着一分威胁,“我未婚妻就不劳主教大人照顾了。”

  枢机主教微微一笑。

  “那您,可得好好照顾我的弗朗西斯公主,若是公主有一分不顺心的……神又怎么能专心爱世人呢?”

  等科罗国王带着纳西塔恼火离开。

  公国公主腰间白色发辫荡开,双手搂住红衣主教的脖子,“姐姐方才真是好威风啊,不过这样一来,咱们的国王陛下,怕是心有不甘,更不愿意迎娶我这个,四处留情的公国公主了。”她眼波流转,“你猜,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枢机主教胸前捧着圣经,气度沉稳肃穆,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邪恶与混沌,她另一手摘走绯红鬓边的金色野花碎瓣,碾碎在指尖。

  “不管他下一步做什么,为了殿下您的大业,一个被政变夺权的国王最好的归宿,便是断头台。”

  绯红抱着她,笑得难以收敛,“你好坏我好爱你啊哈哈哈!!!”

  不出所料,如剧情一般,在第二年的春天之前,科罗国王带着他的心上人私奔了,他的未婚妻弗朗西斯公主顿时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公爵夫人气得病倒了,倚在床边,一直给瑟伯公爵上眼药。

  绯红过来探病,公爵夫人见她一手抱着一只白猫,那姿态,也跟猫一样懒洋洋的,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未婚夫跟着那个私生女妹妹跑了!公爵夫人怒火攻心,整个人更是天旋地转,她扑进枕头里大哭,“主啊,我的命怎么会这么的苦……”

  绯红随手拿起一块点心,被公爵夫人一手打掉,她板着脸,“你洗手了没?成天就知道玩猫,你,你的丈夫都要弃你而去了,家族都因我们而蒙羞啊!我是个有罪的女人!”

  “怎么会呢?”

  便见这位公国公主,曲下一截天鹅般的细颈,用双唇直接叼起了一枚蛋奶酥,吃得唇齿发甜。

  公国公主舔了一下唇边的碎屑,她的视线越过窗外的田野,意味深长地说。

  “母亲放心,家族的辉煌,才刚拉开序幕。”

  “任何人,若是做不到顺从,那就注定当我们的踏脚石。就是不知道,科罗陛下那一块石头,我的主教大人踩得顺不顺脚呢?”公国公主满脸心疼的模样,“可别弄疼我的高贵的主教大人!”

  在奥古公国与约翰公国的交界处,往日免不了战火的往来,但今日尤为寂静。

  鹅毛大雪覆盖了一家酒馆。

  “陛下!圣殿骑士来了!”

  随从跑进了酒馆,焦急不已,“这里四处都被包围了,带队的,是奥古公国的达娜厄主教大人!”

  “侍卫长不知所踪,我们逃不掉了!”

  纳西塔无助地靠在科罗国王的胸膛,绝望地与爱人诀别,“陛下,您不必管我,还是把我交出去吧,我生来便是苦难的,没有见到一丝光明,直到邂逅了您……您给予我的恩典已经够多了,这些日子的快乐,我必当铭记于心……我不能再让您以身涉险,我,我祝您和姐姐,终成圆满!”

  “啪!啪!啪!”

  击掌声从外面传进来。

  科罗国王立即就想起了那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经历,他眉头不悦皱起,那位嚣张跋扈的公国公主,也是喜欢用掌声来嘲讽人们。

  而这一次的掌声,是他最厌恶的伪善。

  那雪粒般的天光涌了进来,枢机主教一身猩红教士袍猎猎飞舞,她踏入昏暗的酒馆,金色的发辫宛若流淌的圣河,将满室衬得灿亮神圣。

  “诸位,日安,希望达娜厄没有打扰到你们的深入交流。”

  她温和抬手,彬彬有礼道,“纳西塔小姐,您有什么遗言,现在可以尽情说了。奥古公国的瑟伯公爵托我带话,您做出如此羞辱家族之事,实在不配再登家门,便请我,送您一个体面的死法。您放心,教廷都准备好了,你的墓碑一定很衬您的气质。”

  “不!”

  纳西塔目露惊慌,“父亲绝不可能如此残忍对我!一定是假的!”

  “狂徒!”

  枢机主教身边的圣殿骑士怒斥她,“你这是在质疑达娜厄大人欺骗你吗?!”

  “我没有……”

  纳西塔被吓回了科罗国王的胸膛中,小脸缀着泪珠,犹如初生的羔羊,寻求强大的庇护。

  科罗国王拍着心爱女人的后背,冷笑道,“瑟伯公爵一向仁善,想必这是那位弗朗西斯大公主,主教您的情人,亲自给您吹的枕头风吧?公国的教廷,如此以权谋私,蒙蔽双眼,真是令吾等大开眼界啊。”

  “不随意论断人,就不会被人随意论断。不定他人的罪,就不会被人定罪。”她如神灵般叹息,“科罗陛下,我与弗朗西斯公主在您的眼中,早已是一根刺,您又怎么知道那原先不是一根良木呢?”

  “您擅自与未婚妻的妹妹私奔,让我的公主殿下蒙受羞辱,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更值得警醒吗?”

  “那又如何?”科罗陛下傲然道,“我与纳西塔两情相悦,我此生非她不娶。”

  “可是您——”

  金发神灵吐出最诛心的话语。

  “看似强大,却弱小到只能听从议会摆布啊,一个无能的男人,您有什么资格同我的公主殿下闹脾气呢?”

  “你!”

  酒馆气氛骤然变得紧绷,科罗陛下身边的随从看起来随时都要暴起,替陛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教,但圣殿骑士同样虎视眈眈,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

  处在风暴中心的枢机主教手指拂正了一下被风雪吹歪的圆形红帽,继续温言,“如今摆在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如我原先所说的那般,您即刻返回科罗王国,给弗朗西斯公主准备一个至诚的婚礼,至于纳西塔,我劝说公爵大人,让她侍奉主,为您终生不嫁,保持她对您的贞洁与爱情。”

  “第二条……”

  她紫罗兰般的天选眼眸环顾酒馆。

  “此地虽小,也有麦芽酒、培根和炉火,想必做你们的殉情之所,也足够丰富了。”

  科罗陛下生来就是王储,人们都簇拥他,哪怕是宗座都不敢对他过于放肆,今日竟然被一个年轻主教当面威胁了!他胸膛起伏着怒意,正要拔剑教训她,却见对方抚着圣经的封面,“带上来。”

  原先不知所踪的侍卫长等人被圣殿骑士扣押,满身雪粒,狼狈得不停喘气。

  金发神灵含笑道,“今日的弥撒,吾还没有做呢,就从他们开始处决吧,血肉做圣体,鲜血做圣酒,科罗陛下,您可要亲自尝一下他们的忠诚度。”

  “不……不要!陛下!陛下救命!”

  除了侍卫长,其余侍卫都害怕得叫了起来。

  科罗陛下没有制止,他倒要看看这个公国主教,敢不敢杀他王国的皇室侍卫!

  然而——

  “噗嗤!”

  头颅高高抛起。

  炉火被鲜血泼湿。

  枢机主教翻开白皮圣经,庄严祈祷,“愿天父的慈爱,与你们同在。”

  科罗陛下不敢置信,“你,你敢处决我的侍卫?”

  “天父说,祂感受不到我们的诚意。”枢机主教道,“看来要委屈陛下您的情人与随从了。”

  打斗,挣扎,辱骂,哭喊,顿时充斥在这间狭窄昏暗的酒馆里。

  枢机主教漫不经心翻过一页,教士袍的半边被血溅得粘稠发湿。

  “好了,该轮到您了,纳西塔小姐,别担心,您也许不是最后一个,深爱您的科罗陛下,会同您一起共赴极乐的。”

  枢机主教仍未合拢圣经。

  形势比人强,谁能想到这主教大人的身后,还能调动所向披靡的圣殿骑士军团,纳西塔双膝发寒,一个软绵绵地跪了下来,“是我错了,求您饶恕我,找一定会侍奉主,不会再给您添麻烦的……”

  “纳西塔!”

  科罗陛下失望看着她,“你怎么能求这个恶魔!”

  纳西塔怯怯地说,“可是,可是陛下……”

  你是真打不过人家啊!

  侍卫长、侍卫还有随从们,都被这年轻的金发主教一一屠杀光了!

  金发主教笑容常在,“纳西塔小姐迷途知返,很好,不过太晚了,我的弗朗西斯公主,想必也不怎么需要了,愿天国您的鲜花长伴。”

  圣殿骑士面无表情提着血淋淋的剑。

  纳西塔尖叫不已,使劲挣扎,“陛下,陛下救我啊!!!”

  科罗陛下被逼得无路可走,他额头青筋暴突,语气冰冷压抑,“是不是,我回去完婚,你们就会放过纳西塔?可以,我可以答应你们,不过有一点,主教大人,您要听好了,您的情人,弗朗西斯公主,放荡得令人厌恶,我是绝不会爱上如此恶毒的女子!”

  “她这一生,休想得到我的半分垂怜!”

  主教大人先是诧异看了他一眼,又缓缓笑了。

  “科罗陛下,您实在多虑了,公主殿下嫁的是王国,不是您。”她从容叙述,“公主殿下也说了,您找什么情人,男的,女的,除了纳西塔,她是不会过问半分的,只要您能做一名合格的、成熟的王者,双方各取所需,便能风平浪静。”

  科罗陛下的脸色极为糟糕。

  这两个女人是在讽刺他吗?

  谁给这群羊羔的胆子?

  但他私奔得匆忙,也没有把最得意的军队带在身边,只能忍着一时的屈辱了。

  “希望主教大人,还有弗朗西斯公主,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