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寡人要想个法子,弄死这秃驴,决不能让他治好萧蜚红!”

  “陛下,气归气,您万不可轻举妄动。”太傅劝道,“长公主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好不容易得了个男人,食髓知味,您贸然触碰她的底线,恐怕……”

  恐怕什么?

  那不成萧蜚红她还敢废他这个天子?

  萧天子自认对这个皇姐还有几分情分,毕竟她早年的确为他挡了灾,可是待他从宫外归来,她竟然还抓着权力不放,这就让天子很厌恶了,不是她的东西,她偏要觊觎!要是早知道她这副丑陋模样,他就该祈祷那场大火烧死她!

  萧蜚红就适合做鬼!

  太傅走后,萧天子余怒未消,还是一个玩伴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萧天子的面色才由阴转晴。

  而此时的佛门圣僧也陷入一桩新的烦恼中。

  按理说,他的蝉灵圣身早已登堂入室,蕴含着最灵澈的佛道,是天地至圣之物之一,为了不用力过猛,把长公主直接在床上普渡出家,他每次双修都很克制,还使用了最温和的蝉蜕之法,每夜都温养了四个时辰,那男女的花招想得他煞费苦心。

  他还把老龟的龟壳拿了出来,给长公主煎药温补,这内服外调,可谓是双管齐下。

  所以长公主的双腿为什么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首座感到匪夷所思。

  除了在诛仙台求爱帝绯红一事,首座做事总是很有把握,从不失手。

  这腿疾在人间是要命的,但对于诸天第二的佛者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在长公主回府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名满是疑惑的佛者蹲了下来,轻车熟路撩开了长公主的裙摆,单掌探了进去,从她的脚踝捏起。

  众心腹震惊到失声。

  驸马已经……饥渴到这个程度了吗?白日都忍不住对摄政王下手了!

  这是何等的淫僧!

  首座却没有理会他们诡异的神色,他仔细感受了一下对方的双腿,毕竟意乱情迷之际,他看什么都是绝好风光,难免就携带了几分私心。这会儿他念头平静通达,感知着长公主的皮肉、骨骼以及经脉分布的气血游走。

  没有异常。

  而且这种恢复的程度,足够摄政王下地行走。

  但她偏偏没有。

  “和尚,你摸够了吗?”摄政王面无表情,“反正都坏死了,本王切了这两条腿给你玩好不好?”

  心腹们屏气凝神,来了,殿下要发怒了!

  驸马要遭殃了!

  然而每一次,他们的圣僧驸马都能力挽狂澜,只听他温言道,“殿下又孩子气了,这腿若不长在殿下的身上,贫僧岂不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他从侍从手里接过木质轮椅,熟练推着她进府,“天要入秋了,贫僧给殿下新做了一件披风,等会去房里试试。”

  在试衣的途中,这和尚突发奇想,哄着她,“这披风要站起来才好看,贫僧扶殿下走一下?”

  摄政王冷若冰霜,“和尚,你很闲?”

  “贫僧还好。”首座面不改色,“也就是做点饭,裁点衣裳,还有准备殿下的药浴……”

  他一边说着,一边趁其不意,将她抱了起来,嘴上还说,“殿下走一下,今日药浴贫僧亲手伺候。”

  摄政王:“……”

  摄政王:“……和尚,我劝你还是要节制一下。”

  侍女们低下头,偷偷抿嘴。

  首座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脖颈,一手环抱住她的腰,将她的脚尖轻触到地面,由于两人身高体型的差异,首座几乎是弯腰撅臀的姿态,样子很是妖娆。摄政王被他扶着腰,走了一步,很快面色发红,渗出了数滴热汗,呼吸也微喘了起来。

  她看着地面,眼底忽然浮现出一丝恐惧。

  “和尚,我不行了——”

  他却说,“什么?殿下要贫僧吻你?哎呀,这么多人,贫僧真是羞得脸皮都红了。”

  说罢,佛陀垂首,窗棂的光筛了一层细纱,尘埃浮动,它轻轻扶面,捉了她的唇,渡入了一抹甘霖,低语道,“殿下不用怕,贫僧就在您的身下,就像每次那样,您怎么闹,都摔不疼的。好了,您再迈开腿,试一试。”

  到了晚上,这和尚花招更多,“殿下不想试试踹一下贫僧的脸是什么滋味吗?来,蹬腿,往这儿踹。”

  摄政王:“……”

  摄政王:“……本王要换人,你个假和尚,佛祖当初怎么会收了你。”

  佛者不由得微笑起来。

  佛珠薄染一层荔枝红,他吐出一口气,好似雪压松梢,清冷中犹带着几分力劲,“也许是佛祖也知道,我前世是一头六根不净的蝉,它处处点化我,我处处不信,还与它较劲了九万年。”可是啊,当那个人出现,那些苦的,不甘的,一切都没了章法。

  当初二十四诸天尾翅一开,他就知道他这老混蛋要完蛋了。

  “这世上断无双全之法,既然贫僧都负了如来,不痛痛快快爱公主一场,贫僧岂不是亏大了?”

  说罢,又是莲花沉水,千般风浪叠起。

  “嘭——”

  还没天亮,首座如愿被踹了下床。

  他先是一愣,继而捂着额头的红印,低哑笑了起来。这圣僧雪胸饱满起伏,一双眼睛也跟烟水似的勾引众生。

  “原来殿下喜欢这种的,贫僧记下了。”

  这一日,摄政王照例赶赴朝会,她的贤惠驸马坐在亭内的圆桌石凳上,根据之前的尺寸,将披风的领口改小一点。

  “驸马,您的信。”

  “等会,等我收了这线。”

  随从只见他们的圣僧驸马翘起兰花指,捏着针线,那叫一个眼花缭乱,行云流水,硬是把绣花绣成了一套绝世针法,就差开宗立派了。驸马一边绣面,还自言自语地说,“不愧是贫僧,又贤惠又能干。”

  死活都学不会绣花的随从很自卑,小声地说,“驸马,您的信,加急的。”

  驸马这才撩开眼皮看他。

  “贤惠的男人办事要利落点,不要说一半收一半,知道吗?”

  “是、是。”

  等摄政王回府,驸马已经不知所踪。

  “驸马呢?”

  “呃,驸马,驸马有事出去了,这是他让我交给您的信。”

  摄政王看完之后,原本平静了多日的神色隐隐有狰狞翻涌的姿态,“……立即,封闭城门,不得让任何可疑人员进出!”

  “是!”

  “备马,本王要出城!”

  心腹刚牵来一匹枣红色骏马,欲要扶她上马,摄政王一把推开他,“滚开,别碍事!”

  她翻身落马,狂夹马肚,呼啸而去。

  众侍卫面面相觑,一副青天白日我们活见了鬼的样子。

  “驾——”

  一匹红马飞快越过河岸,茫茫的芦花在被马蹄践踏,纷纷扬扬做了一场清雪。她追上了一辆青帘马车,一甩鞭尾的细钩,马车的小窗被她生生掀飞,木屑四溅间,驮车的马儿也受了惊,惊叫着往前跑去。

  一道身影灵活跳了车。

  那圆润俊秀的光头,不是驸马又是谁?

  “殿下?”

  他诧异叫了一声,很快一截长鞭破空而来,卷着他的细腰,粗鲁至极拖上了马背。

  首座:“?”

  这是玩的新情趣吗?

  骏马又进了城,在街上飞快奔驰,不消片刻就到了公主府,摄政王率先下马,又把马背上的和尚扛上了肩头,双腿走出了残影,活像是山贼抢亲般霸道蛮力。

  侍卫们的眼珠都瞪出来了。

  楼阁之上。

  “嘭——”

  摄政王把和尚摔上了一张弥勒榻,卷折在袖袍里的纸张也摔到了对方的脸。

  “休书!”

  摄政王手背拔起青筋,捏着他的颈,“和尚,你好得很啊,昨日才跟本王说,你负了如来,也要爱我一场,这算什么,你要当个缩头乌龟是吗?”

  首座弱弱地说,“我师哥是缩头老龟,我不是,而且这休书太丑,并非是我……”

  “闭嘴!你还在胡搅蛮缠!”

  摄政王怒不可遏,她唇薄而细,双眉更如雁翎刀细长,泛开一股阴沉的冷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妖孽吗?本王特意收留你,还让你做正经的驸马,你竟敢背叛本王!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看谁能硬的过谁!”

  她一个击掌,心腹们从楼下迅速抬来了一个巨大的笼子。

  “关好门窗!”

  “是!”

  首座看着面前的鸟笼,各色的燕、雀、画眉、喜鹊,羽毛艳丽,活泼伶俐,甚至还有几只野性的狸奴,他隐约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唇边的笑意收敛了点,他叹息道,“殿下,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情。须知,世人都爱雾里花,水中观音,越是接近真相,就越——”

  摄政王暴虐踹开了笼子。

  扑哧!

  刹那之间,百鸟起飞,它们闻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直直扑向了弥勒榻。

  楼阁的窗户全被封死,只有缝隙里嵌着无数条薄金边,昏暗的短塌上垂开数不清的银线,像是一段段被拉长的雨丝,蝉灵的额头触角同样细长如丝,闪烁着细腻的微光。它缓缓抬头,鼻梁与眼睛的交接处,分别点了两颗雪痣,比佛陀的眉心痣更妖,也更圣洁。

  “撕啦——”

  它后背的僧衣被异物撕扯破碎,长出了两对薄透的、潮湿的蝉翼。

  燕雀在它身上扑棱,试图啄食这头大白蝉。

  佛蝉皮糙肉厚,将它们都轻轻推了开,小家伙锲而不舍,继续爬床。

  它再推。

  它们再爬。

  直到一只细瘦冰冷的手掌爬上了它的膝盖,佛蝉顿了顿,觉得自己被这小混蛋逼得现了原形,还是要生气一下,否则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线。于是佛蝉伸手,用了三分力度推开她,与此同时,耳尖却被柔软的蛇类湿漉漉舔了一下。

  它的尾翅不由得倏忽收紧,带着一点刺激性的微颤。

  “和尚,不要小看人心叵测,虽然这个人间没有仙佛,可人比鬼还可怕,你用最短的时间,让本王死灰复燃,不知道多少魑魅魍魉,盯着你这身成佛的蝉肉垂涎欲滴。”摄政王单手压着它的佛珠,舌尖在它的耳廓绕了一圈,留下绵绵的蛛丝。

  “以后,不管收到谁的求救信,在没有请示本王之前,你不得单独出府,记住了。”

  佛蝉神情有些异样,它眨着眼睛,睫毛拂过鼻梁的两粒盐雪。

  “原来你知道贫僧收到了白马寺的求救,那你为何还……”

  “为何做那么多事?还要逼你现原形?”

  摄政王俯视着他,“第一,是要让幕后主使看看,他成功挑拨了你我,以及本王失了智,可以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

  “第二,自然是让你这和尚瞧瞧,你的处境多危险,除了本王,这世间还有无数聪明人,为了你的蝉命着想,你最好不要离开本王半步。”

  “至于第三……”

  摄政王腰间的山玄玉压在一片薄薄的蝉翼之上,玉的光影渗进蝉纱中。

  “本王癖好特殊,想跟非人的生灵做,不行?”

  这一霎那,她周身的气息邪恶又混沌,细眉薄唇说不出的风流猖狂,一点点唤醒它的战栗。

  是杀入三十三重天赏他一吻的帝绯红。

  也是震慑诸天神魔后以无情登极天道的帝绯红。

  是惊破他十万年清规戒律的帝绯红。

  “天道——”

  佛蝉情不自禁唤她的名讳,却被她吻住了两眼之间的雪粒,将声息碾碎在唇齿,“什么天道,我是萧蜚红,是萧族长公主,天道无情无义,可不会像本王这般知情识趣。蝉儿,你既然要为我而鸣,今日就让你鸣个痛快。”

  佛蝉的雪白触角轻轻震动,腹部又开始了嘹亮的清鸣。

  她的手掌始终是冰冷的,被覆盖的地方仿佛结了一层霜,又被热潮渐渐融化。

  白蝉的尾翅起了一场甘露小潮,佛蝉面色微红,触角轻微扫动,将这一片潮湿的情意藏在暗处,却不料这比它小了九万年的家伙,一点都没有晚辈的分寸,她低头找着它,“翅儿呢?你的翅儿呢?”

  首座又一次尝到了窘迫的滋味,上一次还是她在诸天面前强吻它。

  “嗯……有碍观瞻,贫僧,贫僧收起来了。”

  “让它出来。”这小畜生竟说,“我要看它愉悦到无力发颤。”

  佛蝉都要当场昏迷了。

  哪怕帝绯红只释放了部分性格,它都难以招架。

  首座不由得怀念起她之前扮演的摄政王,除了暴戾蛮横一些,其实很容易拿捏,这给首座一种它处于上风、游刃有余的感觉,然而她只是稍微撕破了一口子,它又成了当初手足无措的佛门老男人。首座还没答应,她便伸手过来,擅自摸索,把它弄得更是软弱。

  佛蝉只好把尾翅拖了出来,因为会本能吸收,她的香气都透满了整扇蝉翼。

  “真美。”

  摄政王略带惊叹地赏玩,便见那薄如日光的尾翅覆着一片淡金色的梵文,而情动之际,那禅机梵文自动燃烧,仿佛为了自救,翅的边缘又渐渐渗出晶莹的甘露,于是整扇蝉翼都交织在一片奇异的水火之中,淅淅沥沥地,像是起了一场鲜红的小潮。

  首座的尾翅第一次开在人前,又被一双对它来说还算陌生的人类手掌玩了半天,整只蝉丢了半条命,先前响亮的蝉声也断断续续的,濒临枯竭边缘。

  而王都里的人们都觉得——

  这个下午的蝉声实在太闹人了,它一叫,不认真听,几乎听不见其他声儿了。等他们挨了数个时辰的燥热后,蝉鸣逐渐嘶哑,又归于一种空灵洁白的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他们觉得这一日的花开得格外多。

  “这些日子,你暂且在这楼阁里住着,等本王办完了事儿,再跟你逍遥天地,一同快活。”

  摄政王整理衣衫,山玄玉碎了,她就用一只佛头穗压着衣摆。

  白蝉伏在弥勒榻上,蝉翼还带着余颤,它触角倦怠垂下,似乎有点不想搭理她。

  摄政王唇边溢出一声响,“本王陪你玩了那么久,你就这么一会纵着我,就生气了?你可是长辈,要让着小辈。”

  她吻了吻它的蝉翼,这才转身下楼。

  绯红眉眼一挑,摄政王又是一副冷血薄情的模样,她吩咐手下,“去,把那个放信的家伙带来。”

  她拔出剑,亲自割下叛徒的头颅,进宫丢在了萧天子的面前。

  “嘭!”

  鲜血四溅。

  萧天子吓得发狂大叫,“拿走!拿走!萧蜚红,你疯了,你疯了,你敢带剑入宫,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姐姐倒是要问你,想干什么。就为了给你这个废物铺路,你的母后多疼你啊,让一群男人看我是怎么沐浴的,只为揭穿我的女儿身,她不恶心我恶心!不过没关系,我报仇不嫌晚,不过是多踩烂几颗眼珠的事儿。”

  摄政王转着滴血的长剑,“你说你除了是个带把的,你哪里比得过我?可他们都疼你,都爱你,为了你的归位,竟然还想要烧死我!”

  “父皇要烧死我这个欺君之罪的女儿,母后要烧死我这个碍她儿子真龙之路的女儿,文武百官也要烧死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公主,你的长辈们,这些连你一面都没见过的长辈们,多疼你啊,就因为你是中宫皇子,不费吹灰之力的,压倒了我那么多年对他们的孝顺与关心!”

  “我的好父母,好长辈啊,在我期盼他们拉我一把的时候,全体密谋了我的死亡,所以他们死得一个比一个惨哈哈!!!”

  摄政王笑得剑都在颤动。

  萧天子吓瘫在地,他转身想爬走,被她一柄剑钉住了膝盖。

  “啊!!!”

  惨叫声划破苍穹,摄政王只是轻蔑扬唇,“这是谢礼,要不是驸马出逃,我又怎么会被刺激得直接好了呢?看来本王这么多年,都是心病闹的。”

  “我的腿,我的腿,来人啊,来人啊,救命!!!”

  萧天子涕泪四流,好不狼狈。

  摄政王仰头大笑离开。

  “我的弟弟,你就坐在那皇位上吧,有姐姐在的一日,你永远,都只是个贱民!”

  萧天子自断了一条腿后,性情愈发阴沉狠戾,为了扳倒摄政王这座大山,他强令诸侯之子进京,以此挟持各大诸侯。

  其中有一名少年,他母亲本为萧族长公主萧窗月,后来宫阙惊变,皇长子原为皇长女,萧半窗也成了二公主,远嫁广云,这次萧天子要求诸侯之子为人质,为了不拖累燕家父子,二公主自绝而亡,这在少年心中种下了复仇的种子。

  十八岁,少年一手了结萧族王朝。

  火光将锦缎琉璃烧为灰烬。

  而在城门之外,还有一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王朝的倾颓。

  “贫僧不明白。”

  那青衣男子宛若谪仙,披着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发尾缠着佛头穗,他双手合掌,微微叹息,“你为何非要毁了萧族,这是你的王朝不是吗?”

  摄政王笑得冰冷,“不,这不是我的,这是一群废物的,它不配千秋万代。”

  “他们不是想要让那个小废物当天子么?那就让他当!当最后的亡国暴君爽不爽哈哈哈!”

  青衣男子容色平静,拨弄着佛珠。

  摄政王转过头,“怎么,高僧觉得我太冷血了?就为了自己的遭遇,断送了整个萧族的前途?怎么办,我就是这种坏人,受不得一点委屈,更放不下我的屠刀,高僧要不要现在就超度我?”

  释蝉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萧族本就到了气数断绝之际,你若不想为帝,推了一把,也算是万民的造化,他们能早日得太平。”

  摄政王挑了一下眉。

  “到底是佛门老男人,说什么话都中听。”

  释蝉月:“……”

  施主,你骂贫僧圆滑狡诈,别以为佛门老男人品不出来。

  摄政王跃上马背,单手握住缰绳,脖子里系着的阿修罗子跳了出来,随后,另一只手伸向马下,“高僧,上马吧,我带你远走高飞,从今以后,没有王权,也没有浮图,只有你我。”

  释蝉月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干燥又温暖。

  “贫僧,当舍蝉命相陪。”

  若我是一头蝉,我当嘹亮诸天。

  若我是一名僧,我当渡众生苦厄。

  可我只想做她的普通情郎,陪她乱世中饮烈酒,太平处赏红花。

第320章 蓬勃·野性难驯

  夏日,骄阳似火,首都医科大迎来了一批新的毕业生。

  因为拍照扎堆,临床医学卓越班选择跟其他班岔开,集体在校门口拍大合照。

  “你个小畜生,没屁眼的,你敢偷老子的钱!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了!”

  激烈的骂声随之传来。

  “嘭——”

  绯红被逃跑的黑影撞得锁骨发疼,零星的血迹溅在了她的校服上。铁锈跟汗水混合的味道,又咸又腥,在她的感官里野蛮地横冲直撞。身上少年的面容被日光映得模糊发暗,他从她腰上跳起来,没有一句道歉,推开人群就跑。

  “喂!道歉!小子!”

  男生们义愤填膺,七手八脚地将他围住,只听见撕啦一声,少年被摁倒在地,洗得发白的劣质t恤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瘦得脱形的嶙峋骨相,从背部到后腰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痕与淤青。

  女生们低低惊呼。

  趁着男生们错愕的时机,少年撑着被砂石划破的手掌,他飞快爬起来,埋着头往前跑。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男人追了上来,咣的一声,狠狠抽了少年一巴掌,将他打得天旋地转,摔倒在地。

  少年流出两管鼻血,他努力挣扎,想要爬起来,却被男人抓住头发,整颗头颅连带大片头皮都被提起来,如同一头待宰的羔羊。

  三米之外,他看见了那个被他撞翻的女生,黑短发,很干净,皮肤在烈日下泛着雪光,像一朵纤细美丽的水晶花。

  她被一群光鲜亮丽的同学簇拥在中心,仅仅因为膝盖被擦破了小皮,人们都紧张不已怕花凋零,询问伤势的,递矿泉水的,递纸巾的,还有人当场脱了校服,要给她包扎伤口。

  十七岁,她从全国医学排名第一的首都医科大跳级毕业。

  光芒万丈,前途远大。

  十二岁,他因为交不起初中学费,铤而走险偷了他家老畜生的酒钱,被当街一路暴打,在她面前,被揍得跟死狗一样。

  鼻青脸肿,像一滩扶不起墙的烂泥。

  他的头颅被上下撞击,痛得麻木,更多的污言秽语已经听不清了,少年直勾勾睁着一双眼,凶狠的,暴戾的,他恶狠狠盯住了对面的女生,似乎要将她撕裂。

  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而有人却只能在地狱里一日又一日可怜地游荡?

  这世间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血流得越来越多,少年不甘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想——

  如果让我再遇见这一头白天鹅,我一定要将她撕碎。

  她看笑话看得这么过瘾,我收点利息不为过吧?

  只是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少年挣扎在暗色的生命泥沼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一头,像光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白天鹅。首都医科大送走一批又一批的毕业生,她的名字始终被供奉在神坛上,成为校园论坛里的传说。

  然而他只是一个高中没有毕业的混混。

  他连混进校园论坛的资格都没有。

  多可悲。

  十七岁的少年躺在发臭的暗巷里,脖颈血流不止,他仰头看着巷子里的天空,那么难得的一个漂亮橘红的晚霞,却从来都不属于他这种底层的垃圾。

  “喂?是岩桂医院吗?这里,这里有个人,好像被割喉了!你们快来,我就在——”

  他隐约听见了有人焦急的喊话。

  少年嘴角扯开一抹冰冷的讥笑,又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蠢货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半昏迷之间,感觉有人跪在他身边,手掌温热,持续按压着颈部。

  “纱布!”

  “快!ct!”

  “准备手术!”

  那是一个清冷却有力的女声,她有条不紊安排着人手。

  气味有点熟悉。

  他费劲睁开眼睛,但影像总是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晰的,就是她那身白大褂。

  谷绯红。

  他不是第一次认识她的名字,但却是人生第二次见到她。白天鹅比她学生时期更为出色,她如万众期待那样,穿上那一身代表着顶尖医生的精英制服,黑缎般的短发稍微长了一些,慵懒垂到锁骨,被她用一条墨绿色的丝带绑了起来,后颈细长而雪白。

  随着她的转身,那缕细丝带也滑进了衣领。

  少年闭眼装睡。

  “还没醒?”

  他听见她的声音,像是一尊慈悲冷清的神明。

  “呃……现在应该是。”

  护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每次这位年轻主任前来查房,少年就仿佛陷入了深度昏迷,他们使尽了各种方法,都没法让他正常醒来,因此跟他沟通病情的都是谷主任的副手。

  “应该是?看来是不想见我呢。”

  年轻女人的发音坚定清晰,此时因为莫名的意味,尾音略微上翘,有一种含混的笑意,她略微侧着身,询问旁边的副手,“怎么了,我做手术的时候很凶?给这小孩留阴影了?”

  副手也不由得笑起来,“您跟阎罗王抢人呢,不凶一点怎么镇得住场子?”

  病房内的气氛很好。

  ——她人际关系也很完美。

  陈京直想。

  怎么会有这么优秀完美的人?从家庭背景、工作履历再到个人社交,她干净得没有一丝污点。

  让他……想把她的脚踝拖进地狱都没有理由。

  他是个人渣。

  她救了他,他却隔着一层洁白消毒的床单,想着要怎么亵渎神明。

  住院的一周后,陈京直跑了。

  叠得整齐的枕头被单上,少年独独留下了一张欠单。

  他想,再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大大方方站在她面前,或许还能从容跟她交谈两句。

  但少年抵不过那如饥似渴的恋慕。

  他又偷偷跑去见她了。

  在那第一医院的楼下,在那或是蓬勃或是零落的桂花树下,他仰头看着那倒数第二扇的办公室的窗户,她经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的身影都让他雀跃不已。他去买了一条跟她一模一样的丝带,捂进装满桂花的铁盒里,偶尔系在手上,都能失神好半天。

  那颗灰暗的心脏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奇异的满足。

  没关系。

  她尽管当神好了,他会保守好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一份肮脏的情意,哪怕他的名字很快就要消失在她的脑海里,她的人生中。

  没关系。

  他只要安分守己,当好她生命中的无名之辈,他就能独自爱恋到天荒地老。

  十八岁的陈京直固执坚守着这个念头,他克制着自己澎湃的心潮,不让自己踏出雷池一步。

  直到——

  他看见谷医生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压到了窗户,在休息的间隙中,他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甜蜜的吻。

  但对少年来说,漫长的像是一场血腥凌迟。

  暴雨毫无预兆地来了,米粒般的花骨被狂风拧断了细梗,碎在了污浊的水池里。而绯红的休息室里多了一道陌生的影子,像怪物一样高大、阴沉,充满着压迫感,他指尖的乌黑水滴不断淌落,滴滴答答,寒意彻骨。

  “谷医生——”

  那怪物穿着一件被雨水冲湿的漆黑卫衣,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灰白的嘴唇,以及锋利的下颌线。

  “我抓到您的把柄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藏在湿发里的眼睛显得阴冷又狠毒。

  “不想身败名裂,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少年按下手机里的播放键。

  “谷主任,你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儿子,他还那么年轻,这,这是我们的心意,您一定要收下,还有手术成功后的……”

  录音播放的时候,他缓缓靠近了她,身上那股冰冷的、腐烂的桂花香气也逼近了她。

  “您放心,您就安心收下,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

  绯红的手背爬过一阵冰凉,少年似乎确定了什么,他眯起了眼,猛地插入她的指缝,一个用力,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胸膛。他的气息游动,擦过她的金丝眼镜,又耐心蛰伏在她的颈边血脉,“谷医生,我录音了,还有视频,全都备份了,证据,确凿。”

  绯红往后仰着头,镜片起了雾气,“真是卑劣的小孩啊,说说看,你要什么?”

  为了安抚家属的心,她转头就把红包给院长处理了。

  但这小孩不知道。

  她甚至还恶劣地想,让他眼里的光碎一点更漂亮。

  对方沉默一阵,随着风雨加剧,影子愈发沉暗。

  “我要您。”

  他是彻头彻尾的卑劣者,他的爱欲跟私欲一起泛滥成灾,心里的某处危险塌陷,形成了旖旎又罪恶的温床,所以当他发现了神明的假象,他无所不用极其地,钻进那一条条暗黑的裂缝里,伸出手把她抓进来,跟他一起堕入黑暗中。

  十八岁的少年利用了一份罪证,把他喜欢的人骗回了他的巢穴。

  他住在一条肮脏拥挤的小巷里,地面永远都是湿漉漉的,有时候是清洗鸡鸭鱼内脏的血水,腥味到第二天还没散。而破旧的楼房下堆满了垃圾,十天半个月才清理一次,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少年对这里游刃有余,对他来说,只要是能脱离老畜生的掌控,都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他用钥匙拧开了生锈的铁门,绯红刚进去,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头。

  “需要脱鞋吗?”

  这位斯文漂亮的女医生还礼貌地问。

  她浑然不知在这个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她接下来会经历怎样的噩梦。

  她越是这样彬彬有礼,虚有其表,他就越觉得恶心反感,可是隐隐之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爱意膨胀出来。真好,她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他可以放心把她染黑了。

  少年把门一锁,他余光瞥见两人的脚踝,差别很大。

  一个纤细易碎,一个青筋拔起。

  为了对抗外界的恶意,他去学了军用格斗术,摆脱了之前的瘦弱身躯,身体机能充沛,且爆发力十足。少年长手长脚的,比她还高出一个脑袋,甚至不用特殊的工具,膝盖轻轻一抬,就那么轻易将她压在了墙面上。

  “嗯?这是什么?”

  她竟然不害怕,反而注意起了他脖子的金属颈环,还想要上手摸一摸。

  少年喉结微动。

  他被割喉的脖颈缝了十六针,每一针都是她亲手留下的礼物,现在痊愈之后,形成了一处特殊的疤痕,每次他穿了露颈的衣服,路人扫过,都会神色一变,然后匆忙避开。但他却很爱惜这个狰狞的伤口,每次洗澡都因为摸着它而兴奋到差点昏迷。

  因为有个人给予了他新的生命。

  他是如此的膜拜她,信仰她,可她却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收下了病人家属贿赂的红包。

  亲手打碎了少年的清冷的完美的梦。

  少年将医生凶狠顶在了墙上,金丝眼镜被颠得滑出鼻梁一截,露出女人漂亮细长的睫毛。

  陈京直双臂架起她的膝窝,他还是个处,没跟女人厮混过,不会荤话,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技巧,他横冲直撞地张嘴,将野性与揉碎在血肉里,更想蘸着自己的血,涂抹神像的全身,每一处都写满他恶毒的诅咒,和贪婪的占有。

  “咕咕。”她在她耳边学起了一种声音,“你有没有听见,咕咕在叫。”

  “弟弟,我饿了。”

  她理直气壮拍了拍恶犬的脑袋,“给姐姐做点吃的。”

  少年不理她,他双手摸到她的后背,费劲了半天也没解开。

  “弟弟真没用啊,饭不会做,扣子也不会解。”

  她叹息一声。

  “……”

  “关你屁事。”少年仍把人架在墙上,语气冷漠且不耐烦,“要吃什么?”

  “那就随便来点,狮子头,三宝鸭,佛跳墙。”

  “……”

  少年埋下脑袋,恶狠狠咬了她耳朵,“我把你给炖了做国宴差不多!”

  陈京直把人扔到小床上,自己转身去了厨房。

  说是厨房,那也就是一块勉强能转身的地方,墙面上是厚腻的油污,少年拧开了悬挂的手电筒,借着一点弱光,手脚麻利做了一碗炒粉,想了想,他给人多卧了一个鸡蛋,还切了一根鸡肉火腿肠,细细码在蛋心旁。

  等收了火,他端着碗筷出去时,嘴角不自觉抿了起来。医生就坐在他的小床边,叠着腿,翻看起了他的课本。四周那么昏暗,杂乱,她却像是一丛月光,高贵,清冷,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她干净漂亮得与他的肮脏世界格格不入。

  “炒粉,不爱吃拉倒。”

  “还有,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

  他夺走了她手中的教材,心浮气躁,胡乱塞进了架子里。

  医生也不生气,她双手接过碗,挑起筷子尝了粉丝,唇边浮现着一丝笑意,“很香,我收回之前的话。”

  少年哼了一声,他背对她坐着。

  房间就那么小,只容得下一张小床,还有一张长桌,他的衣服都挂在窗边,天气不好就用吹风机烘干。少年刚坐下就看见了自己昨晚刚晾的湿内裤,他压了压兜帽,趁着她吃面的时候,把一件长袖衣服拨过去,盖住了原先的衣物。

  他又坐了下来,随着小床的轻微凹陷,他的背脊一歪,碰了碰对方的后背。

  少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起来。

  他把手指掐得泛白。

  想到等会要发生的事情,他开始觉得窘迫、慌张。

  她会不会觉得他伤疤很丑?他皮肤也是偏浅褐色的,没有一般少年的白皙透亮,她会不会认为是他没洗干净?

  还有,他体毛似乎有点茂盛,女人是不是不喜欢他这种的?

  潮水般的后悔与不安淹没了少年的口鼻,让他感觉窒息。

  “你的功课很好。”她突然说,“怎么不去考大学?”

  少年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

  他转过头,兜帽压着湿漓漓的黑发,“谷医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您一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可你现在独立了,不是吗?”她的侧脸轮廓没有光,却一路照过他的眼,“你想要什么,要学会争取,不择手段只会把喜欢的推得更远。”

  这触碰到了少年最敏感的神经,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强横拖行到自己的身下。

  小碗碎在床边,碎片凌厉地闪烁着光。

  “不择手段,哈,不择手段,你懂什么啊?你出生就是最好的,我呢,我什么都没有,那老畜生,什么本事都没有,喝醉了只会打我跟我妈,皮带,酒瓶,还有烟头,我都尝过的啊,我妈甚至还被那畜生放到赌桌上赌,她怕啊,她跑了,又放不下我,跑到一半又回来了。”

  “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她被拖走了,那老畜生还在笑——”

  少年被回忆羞辱得浑身发颤,眼里迸发着巨大的恨意。

  “从那时我就发誓,我要当个小畜生,只要我够贱,够狠,谁也不能伤害我!”

  一根手指摩擦过他的眼尾。

  她问,“所以你不择手段,让妈妈成功逃走了,她现在自由了,对吗?”

  陈京直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毕业那天,你撞到过我,你忘了?”她挑了一下眉,“你故意偷钱,还在学校门口把事情闹大,各方自然也关注到你的家庭。怎么样,姐姐装摔还是有演技的吧?”

  啪嗒。

  泪珠滚落下来。

  少年怔怔看着她,眼眶早已泛红,一颗颗眼泪淹没她的胸口。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卑劣、可恶、丧失人性,她拯救过他两次,他却想着怎么挟持她,用年轻蓬勃的身体引诱她堕落低劣的情欲。

  他喉咙被玻璃碎片堵住似的,费劲嘶哑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谷医生,对、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