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走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往日都是我抱着走,大不了抱哥哥一辈子。”

  然后谢新桃就见她哥娇弱靠在圣人的肩膀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得逞笑容。

  谢新桃整个人都不好了!

  做人怎么可以如此狡诈!

  不,她哥不是人,他是一头千年成了精的老狐狸!

  等名医走后,谢柏翘趴在绯红的腿上,愈发的柔弱伤心,“都怪我这两条腿不争气。”

  “我看它挺争气的。”绯红睨他一眼,“不会走路,却会盘腰。”

  啊,被看透了。

  病美人面容倦懒,流露出一丝哀怨,“所以红儿嫌我城府深沉了吗?”

  他知道,他这样刻薄小气的话,一定会招惹她几分火气,等她眉梢锋利一扬,他又转换角色,变成一头温驯的狐狸,惶恐无措钻进她的胸脯,寻求强者的庇佑,“哥哥是不是很讨人厌?要不你罚我吧。”

  他一具病躯,不良于行,有时候连床都下不了,能怎么罚?

  自然又是分兵断桥,奇袭粮仓。

  她说,“翘哥跟我耍心眼了,我要惩罚翘哥。”

  病美人像是被剪羽的幼鸟,一边向往着天穹,一边被主人抓在手中,修剪长出来的新羽,他瑟缩着,唳叫着,她从身后俯过来,蒙住了幼鸟的眼睛。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剪羽的疼痛,更习惯了她每一根手指的灵活与恶劣。

  被蒙住眼睛的时候,身体其他部分的知觉越发灵敏,他湿着睫毛,在她掌心里挣扎求生。

  “好了,哥哥看看,看看妹妹绑的好不好看。”

  她根据各种场合来变换对他的称呼,想要勾出他心底深处的禁忌。

  “让新桃来看看好不好,看看她哥哥怎么能放荡到这个样子。”

  谢柏翘一睁眼,就看见对面的葡桃花鸟镜,那俊美的装饰禽鸟好似也要探出颈来,看一看镜中是何等热烈的景象。他被天子用一根殷红发带捆住了手脚,以一个他能承受的曲度,将他折叠成了一件漂亮的礼物。

  她那赤褐色的手掌绕到他的胸前,与皑皑雪峰形成鲜明的对比。

  镜中人的面目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双桃花眼怎么能湿成那样,月牙似的弯弯下坠,眼窝处养着粼粼小湖。

  陡然间,桃花眼泛起一丝血腥,又犀利得令他心跳。

  谢柏翘听见自己说,“红儿知道自己跟谁玩吗?”

  镜中的病美人微扬起一截濒死过的脖颈,带着一种幽诡的语气,“我是谢柏翘呢,还是朱邪执衣呢?又或者,是个什么呢?”

  又或者说,他想问——

  你喜欢哪个我?

  他们是我,又不是我,我嫉妒着他们,他们又嫉妒着我。

  “不知道呢。”天子顽劣的性子从不更改,她一边把他撑开,让他去看镜子里的桃花美人,一边略带引诱地说,“我最贪心,我都想要,行不行?”

  谢柏翘的心中涌起强烈的杀意,被她一坐,顿时又没声儿了,只剩下细弱的呼吸。

  天子走后,寝宫又恢复了安静。

  谢柏翘下了塌,脚尖踩着软毯,脚踝还带着一点颤动,他缓缓走到了那一面花鸟镜前,乌发坠着松绿金环,像一丛芨芨草,凌乱且柔软垂落在胸前,又如墨一样,泼在肢体。

  他清晰看着自己,象牙雕琢着皮肉,泛着深深浅浅的红。

  一道又一道的灰白影子落在他的身后。

  他们簇拥着她,又好像吞噬着他。

  “……不公平……我也要出来……”

  “放我出去……我才是……”

  “她是我的,我的,我要杀了你,永远……”

  细细密密的低语,每日每夜都在啃咬着他。

  这才是他身体虚弱的真实原因。

  每转生一次,身体就多了一个人,他已经记不起自己转生多少次,疼痛像汁水一样,渗在他的血液里,越来越疼,越来越吵。帝子王侯,僧盗九流,贩夫走卒,或是身居琼瑶宫阙,或是小舟摆江自渡,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条野狐。

  他好想杀光所有人来陪他。

  病美人抬起一截雪藕般的手臂,缠绕着一缕黑发,掌心压在镜中央,他贪婪着看着身体上的每一处红痕,愉悦得眉尾上抬,“朱邪执衣,你不能犯病,就算犯了,也不能让她看见,知道吗?我们都会拥有她,我们都不会再是一个人,我保证。”

  谁让朱邪一姓,只剩下他最后一个魔头呢?

  万法衰败,神佛都亡了,竟然让他一个魔活到了最后。

  “嘘。”

  他竖起手指,制止镜中狐的言语。

  你要藏好,你要用最干净雪白的皮囊迷惑世人,就像是一头搂抱着月亮的兔子,双眸清澈如水,皮毛洁净如雪,带着破碎的过往,满腔的柔弱与可怜,天真撞入我们意中人的怀中,这样她才会把我们捡起来,永远呵护与怜爱。

  人畜无害,世人皆爱。

  次年春日,放风筝的时节,绯红将狐裘给人掩好,背着他上了一座春意正浓的小雀山。

  漫山遍野皆是山花,淡紫的麦冬,粉黄的金雀花,茸茸茂密的茎被,一簇簇的野菊炸得遍地都是,谢柏翘入目就是烂漫的春光。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含章,这是王城之外的一座龙脊山,从山顶俯瞰,就能将王城景色收入眼中。

  谢柏翘亲手做的龟将军被天子放上了高空,风吹哨响,震耳欲聋。

  侍女说道,“您看,圣人给您放得多高呀。”

  她流露出一抹羡慕的神色。

  病公子坐在遮阴的伞盖下,戴着宽大的兜帽,雪白的茸毛遮盖了半张脸,眼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声音平静。

  “但龟离了水,会死。”

  他的意中人是天下无双的帝王,她能喜欢的有很多,比如此时此刻的他,跟此时此刻的纸鸢。但他喜欢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他像菟丝子一样,依附着大树而生,君王之爱若不长久,他就会像这纸鸢,飞得越高,摔得越痛。

  得到之后又失去,他会比死还难受。

  侍女骇异转头,却见病公子又换了另一副面容,他浅浅带笑,通透得像是玉中佛。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绯红拽着纸鸢过来,递到谢柏翘的眼前,“你拿着线,我抱着你去放。”

  谢柏翘唇角微翘,“……好。”

  于是他的玉臀就被她捧在双臂间,她抱着他在山野里跑了起来,呼吸声跟心跳声都清晰响在他的身边。谢柏翘拽着线,手指被勒得发红,龟将军翱翔九天,而主人却无暇欣赏,他低下头去看绯红,却发现她的脸淹没在烈日金光之下,模糊的,看不清。

  他们是否也会渐行渐远,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

  他心头微疼。

  谢柏翘轻声地说,“我可以放飞它吗?我想让龟将军永远快活。”

  她讶异看了他一眼,“做了那么久,不要了吗?”

  他第一次说话没有看她,而仰着颈,看向天际的纸鸢,“在天上,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绯红自然从他。

  于是这一头龟将军断了线,遥遥飞向高空,逐渐消失不见。

  他眸光晦涩。

  中途休息时,绯红站在帐篷之后,一手拽住谢新桃跟房日兔,视线落在她们满是动物油脂的嘴上。

  “偷吃了?”

  两女很是惶恐不安。

  偷吃点肉……会被罚俸禄吗?

  谁知道天子下一句就是,“你们在谢柏翘面前说了什么?他自从回到含章,就是一副被悲春伤秋快要死掉的样子。”

  房日兔小心翼翼地说,“您把他做伤了?”

  谢新桃立即反驳,“不可能,我哥他精着呢,咳,我是说,我哥他肯定有技巧保护自己。”

  房日兔瞥她这个小姐妹,“你懂什么,兴致上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上次你哥膝盖都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子幽幽地说,“你们这么清楚,是趴我床底了?”

  “……”

  谁敢偷看圣人的床事!会被罚俸的!

  言归正传,两女又绞尽脑汁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谢公子。

  谢新桃扳着手指头说,“这一路上我也没说什么,我就给谢束心递递水,送点好吃的,我连七公主的事情都给您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她骄傲极了。

  话音未落,房日兔的脸色诡异起来。

  “完了,好像是我……给那狐狸抓住马脚了。”

  起因是她看到路边的一株蜀葵,长得格外与众不同,就让随从的女官描绘下来,做蜀葵衣的花样,她跟女官说,“那位的生辰快到了,虽然圣人没说什么,但属下不得替圣人分忧?”

  女官当即心领神会,“您放心,这差事定给您办好!”

  也就在这一刻,谢公子的马车正好经过,他撩开帘子,似乎想要透一透气。

  房日兔记得自己被对方扫了一眼,遍体生寒,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迟疑道,“他应该没听到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呢!”

  而且她还压着声音!

  谢新桃自豪挺起了胸,“我哥跟耳师学过,可以听得很远,连喘息声都听得见呢!”

  房日兔:“……”

  谢谢你,但没必要描述得这么仔细。

  绯红找到了病美人这一段时间以来多愁善感的病症。

  原来是醋海翻了波呀!

  到了黄昏时分,谢柏翘盖好兜帽,等着天子抱他下山,却听她说,“难得来这小雀山一趟,我们就在此地过夜吧,看一看山脚下的灯火。”

  他苍白一笑,“好。”

  对他而言,千年跋涉辗转,看什么风景都已厌倦,或许再过不久,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她已经找到另一个人陪她看灯火了。

  入夜之后,山风微冷,灯火从王城一路烧到山脚,幽蓝狭长的河道隐没在黝黑的山峰棱线里。

  金雀花在风中摇曳。

  天子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陪着她的病公子,看这连绵的火烧月夜。

  而风更急了,细细缕缕的雨线坠了下来。

  谢柏翘自嘲一笑,连看灯火,天意都要阻他吗?

  “圣人,下雨了,我们该回了——”

  他的声音停在一片殷红盖头中。

  “别动,给你挡雨。”

  她双眼含笑,亲手覆了下来。

  万物消失了。

  谢柏翘僵硬不已,忍不住抓起腿上的狐裘,他透过盖头的缝隙,隐约看见帝王折腰,跪了下来。

  他瞳孔发直。

  她什么意思?

  她跪他?她竟跪他?她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偿还他的自绝,然后找别人风流快活去吗?

  谢柏翘指节抓得泛白,慌得眼眶发红。

  “你……”

  还未出口,她便掀开了盖头,钻了进来,见病美人笼罩在一层红光下,泪湿着脸,唇心咬得出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哥哥才离了我眼一刻,就要惨成这模样了吗?”

  他呜的一声就哭了,近乎崩溃。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我不会放你走的,死也不会……”

  天子低笑,“这话该我来说。盖了盖头,拜了天地,不管你是谢束心,还是朱邪执衣,又或者千千万万的妖魔鬼怪,你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相公了。这里尽是我的王土,你想逃都逃不了多远。”

  她还说,“心哥教我,世间第一王道,不跪鬼神不跪人,那以后我只跪在谢束心的腰侧,好不好?”

  天子说这话时,挑着眉峰,样子还有点丧心病狂。

  谢束心却难以抗拒这一份炽烈,他也跪了下来,膝行向前,在盖头下碰着她的额头。

  他眼尾染着一笔最烈的朱红。

  “九千里灯火作证,这次,你绝不骗我,绝不丢我一个人。”

  天子吻他眉心。

  “不骗你。倒是哥哥,为我不要长生,值得?”

  要是没她的插手,这一头千年的魔,应该就在这一世修成始魔,摆脱生死的桎梏,再也不会脆得跟一张薄纸似的,走到一半就咳血。

  他成全了她的天子王道,却毁了自己的千年功业。

  千年魔没有可惜,也没有遗憾,只是浅浅回吻她双眼,笑着说——

  “盖头真红,我很喜欢。”

  刀尖舔蜜,冰上生花。

  飞蛾扑火,如此而已。

第324章 花园·终生囚徒

  [很遗憾,您登出本世界失败……]

  [很遗憾,您主神法则覆盖失败……]

  [很遗憾,您首代中央处理器损毁896,现进入强制休眠期……]

  虚无混沌的空间里,静静漂浮着一道虚影,四面八方的数据正在流动着,却像一道道幽蓝色的禁锢带,锁住祂的头颅与四肢,将祂囚困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祂恢复了1的知觉,却是一双手轻抚着祂的胸膛。

  “睡得好吗?我的神灵大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尾轻抬,充满了戏谑之色。

  祂垂下眼皮,像是一个冰冷无情的雕像。

  主神本体已经回归了“墟”,但祂的法则被她强行摧毁,根本动用不了法则之源。

  它是个冷血怪物。

  祂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它带回来,漫长的观察、改进、驯化,最后却是祂做了怪物的盘中餐。

  “您似乎不怎么想看到我呢?”绯红两指扯了一下祂脸颊的禁锢带,“这怎么能行呢?您不是想要驯化我当您的伴侣吗?”啪的一声,禁锢带又弹了回去,她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乐此不疲地作弄祂。

  主神愈发冷漠。

  [销毁‘墟’程序启动中……35……75……95……]

  她笑了起来,“这样伤害自己可不好,心肝。”

  [滴!销毁‘墟’程序已撤销!]

  [滴!警告!您主神力量已不足07!]

  “不用这么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绯红深渊似情人般呢喃,却轻而易举穿透它的胸口,找到了那一枚血红芯片,“只是……不好意思,该我当神了。”

  她指尖捏着那一面薄薄的芯片,随着她的翻转,芯片折射不同的景象。

  神殿,人群,烟火,盛典。

  世界,云海,高楼,昆虫。

  黑暗,光明,色彩,面具。

  城楼,大雪,红衣……

  还有一丛开得正艳的兔子花。

  当绯红看到这一簇兔子花,她起先勾了一下嘴角,后来笑容越来越大,她不加掩饰,疯狂大笑。

  “我的神你完了啊彻底完了哈哈哈!!!”

  绯红随手一扔,芯片落入嘴里,被她硬生生咬碎。

  咔哒。

  响声清脆。

  撕扯与转化开始了。

  极致的痛感反应到主神的身上,祂的法则被人强行剥除,如同一头烫得脱了血皮的羊羔,祂本想强行忍耐,但防御机制被严重损坏,祂难以控制自己的反应,当下忍不住啸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痛苦。

  意志疯狂动荡。

  那怪物在消化祂的首代法则,竟还搂住祂的腰,猖狂吻到窒息。

  这个弑神者,正在蓄意掩盖罪行。

  祂的尖叫声也被罪犯吞咽了下来,破碎到嘶哑,只有断断续续的模糊音节,最后融了一滩水。

  祂四肢高大修长,柔软无力地瘫在女人的肩头。

  祂脸庞雪白清冷,却因为入侵者的罪行,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红晕,眼睫毛都是湿透的海。

  祂痛得一把咬住她的肩膀。

  弑神者挂起伪善的笑容,“弄疼您了?对不起呀,我太喜欢您了,也太兴奋了,您原谅我吧。”

  与此同时,所有的任务者都收到了一条全新的讯息。

  [第二代主神‘绯红’已登录]

  [第二代主神‘绯红’已登录]

  [第二代主神‘绯红’已登录]

  首代主神下线了!

  任务者异常惊骇,自从主神发布全域

  任务后,他们就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救援任务者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回来,他们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这一条指令发出来,所有的未来的救援,都来不及了。

  ——有人弑神了!

  任务者喃喃道,“居然,居然真的有人,敢干掉创世神,取而代之……”

  惩戒系统打了个寒颤。

  它,它这顶头上司……该不会是那个疯子吧?

  而在深红监狱里,监狱长惆怅地抽了根烟,还给服刑任务者递了根烟,一改平日里的冷漠无情,“抽吧,现在是你们最后的幸福生活了。越狱七百九十六次的疯子造了反,当了神,这世界完蛋了。”

  监狱里的大坏蛋们:“???”

  别这样,他们害怕!

  “叮咚!”

  清脆的机械女声提醒道,“您好,洛伽先生,恭喜您入选《神灵的花园》公测名单,您的全球首款公测生物舱将在二十五分钟后投递到编号e-211蜂鸟电巢,请您注意查收!”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洛伽正在洗漱,他险些把泡沫吞了下去。

  要说最近最火的话题,《神灵的花园》当之无愧,它横空出世,自称是全球首款成功的全息游戏,利用生物舱,链接玩家的神经元,让玩家同时进入深度的梦境空间,还能实现另一层层面的精神交互。

  瞎扯淡吧。

  洛伽扯了扯嘴角,最近的游戏公司为了割韭菜,真是无所不用极其。

  从小到大,他的运气一直很好,像这一类的生物舱,家里也收到了五六个,洛伽记得上一次他在生物舱里玩了一晚上的脑内连连看。

  简直无聊得要死。

  三十分钟之后,洛伽雇佣了一个力量机器人,把生物舱抬上了他的书房,他倒要看看游戏公司还能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在躺入生物舱之前,洛伽本着对自己负责的态度,把说明事项都看了一遍,还播放了一遍游戏公司的cg动画。

  蒲公英的花海里,匍匐着一个黑发少女,她捂着脸,低低哭泣,指缝流出的眼泪清澈又晶莹,让洛伽心口一滞。

  “亲爱的旅行者,你能帮我找一件东西吗?”

  “什么东西?”

  洛珈脱口而出,竟然说出了一模一样的台词,他皱了下眉,感觉太奇怪了,便见那黑发少女抬起脸,她穿着露肩白袍,耳朵尖尖的,皮肤又雪白,似精灵一样美好,她悲伤地说,“我的神灵从花园逃走了,你能帮我找回祂吗?”

  很快蒲公英飞起,洛伽又看到了另一幅场景,在那个庞大的、惊人华美的象牙鸟笼里,花园也随着月亮而睡去,白日里开放的花朵笼罩着一层墨绿又不祥的阴影,静谧的环境中,依稀有某种蛇类游行。从他的视角里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拨开了那锯齿状的叶片,看到了——

  神灵正在被恶魔亵渎。

  那恶魔的上半张脸覆盖着一块完整洁白的山羊头骨,与下半张艳丽人脸异常违和,当它们被墨绿的光影涂上之后,有一种扭曲的、暴力的色彩。

  而在山羊头骨之下,是一片雪白到晃眼的胸肌,恶魔似乎捏碎了一些浆果,正颇有兴致涂抹祂的樱桃酥,仿佛在给自己的晚餐涂上一层甜蜜的果酱。

  神灵的羊毛披肩早就滑到了腰间,祂往后仰着颈,身上覆盖着大片浓烈的阴影,像是一头濒死又绝望的鹿,而洛伽却注意到祂的脚踝,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金色细链。

  细碎的喘息让花园里未开的花都开放了。

  当恶魔要进入时,“旅行者”被惊到了,不自觉碰到了一片叶片的锯齿,流了一滴血。

  鲜红开始蔓延。

  整个花园都被惊动了。

  cg动画的最

  后,就是神灵察觉了潜入者的气息,祂转过头,恰好月光照耀之下,眼尾那一颗泪晶莹剔透,美到令人心碎,祂张开嘴,想要说出什么,但同一时间,恶魔也抬起了那一片山羊头骨,那眼窟窿下飘着两缕鲜红的火焰。

  恶魔意味不明勾起了唇角。

  动画结束。

  洛伽好一会儿才抽离出来,他吐了一口气,登陆《神灵的花园》的官网与官博,

  [妈呀!动画绝了绝了!]

  [我宣布,蒲公英的天使就是我的新老婆了!]

  [那山羊角的魅魔好帅啊斯哈斯哈]

  [我懂了,主线就是打败暴龙,拯救男公主!!!]

  洛伽转了一圈,没发现有用的信息,人们都被绝美的建模冲昏了头脑,不到三十分钟,同人图都出了!

  还有人哭爹喊娘求着神恶的本子,满世界找粮。

  ……真是丧心病狂。

  洛伽揉了揉额头,等待夜晚的开服时间。

  洛伽并不是一个游戏狂魔,不过他的职业是原画师,为了积累素材跟灵感,再烂的游戏他都要打到通关。

  零点,万籁俱静,洛伽按照操作说明,躺入了生物舱,一般来说,敢在市面发行并且流通的生物舱,都是经过批准检验的,有自动断电保护机制,这是一项较为成熟的技术,只要不是胡乱操作,基本不会有人出事。

  [滴……全面扫描成功,请您为自己起一个闯荡世界的名字……]

  [是否确认使用该姓名?]

  [姓名创建成功,请您创建自己的角色人物,可根据真人容貌调整……]

  洛伽心想,这全息流程还模拟得挺真的。

  或许他真能期待一下?

  洛伽为自己选择了东方人族的血脉,降落在一处粉墙青瓦的小镇,因为运气的加成,他转生成了一家茶庄的小少爷,甚至那茶庄都改成了洛氏茶庄。当得知他的游戏起始身份,其他玩家都羡慕坏了,他们有的还是流民跟乞丐呢!

  游戏给洛伽加载了更多的背景与关系,很快,他有了一个青梅,那也是玩家,她是金银器铺的大小姐,游戏名叫衣扶红,现实里是一名游戏主播。

  洛伽一次送茶叶的时候跟这位衣大小姐碰了面。

  她身材高挑,长腿笔直,玩着一把短刀,洛伽不喜欢短发,觉得它过于锋利且冷漠,但她扬着切口整齐的短发朝他看来,耳边摇晃着金属的彩色人偶,又艳又蛊,他瞬间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窘迫。

  《神灵的花园》开服半日,话题炸了。

  广阔恐怖的地图量,细腻真实的触感,丰富多彩的任务关联,游戏自由度极高,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他们!

  玩家们建起高楼,留下了死而无憾的泪水。

  他妈的,这才是猛男要玩的全息游戏!

  因为游戏的特色绑定,每一个玩家都有一座空中花园,他们要用尽办法供养它,养出独特的花魄,一旦花园枯竭,他们也会随之“死亡”,脱离游戏。于是一副瑰丽盛大的图景出现了,在蔚蓝的天空下,连接着一座又一座的乳白色花园,花海连绵,香气馥郁。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主线任务,在成立公会的同时,不断推进任务。

  他们一点一滴,抽丝剥茧地追查神灵的下落。

  洛伽上线的时间越来越长。

  确切的说,他迷上了那位衣大小姐,她是游戏的第一批元老,做什么都是得心应手。洛伽有一次低血糖晕倒在生物舱里,还没来得及呼救,这位大小姐彪悍地开了一架飞机过来,直接破门救他。

  他们共同创建了国服第一工会,还在线下见了面。

  不是网骗。

  洛伽清晰记得

  他见到衣扶红的第一面,人来人往的机场,光影错乱纷杂,她坐在行李箱上,压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耳环又换了一副金线黑猫装饰,那双眼睛,也跟猫瞳似的,透着一种倦懒的风情,仿佛与周围世界割裂开来。

  他表白了。

  但出乎意料的,对方拒绝了,她说要等她未婚夫回来。

  洛伽知道,衣扶红有一个失踪多年的未婚夫,她之所以成为游戏主播,也是想要让自己扬名,从而被未婚夫注意到。

  洛伽忍不住握住她的肩膀,“你就这样等着他吗?他要是爱你,早就回来了!”

  对方说,“祂当然是爱我的,祂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祂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那万一他永远都不回来呢?”

  洛伽承认,自己挖墙脚有些卑鄙,但他不想错过她。

  “不会的。”

  她微微翘起唇角,耳边的黑猫睁着一双漂亮又森寒的绿瞳,“我快找到祂了。”

  洛伽表白失败,很是颓靡了几天。

  他又回归到朋友的身份,跟她在游戏里一起并肩作战。

  《神灵的花园》公测半年之后,由洛伽领导的第一工会找到了神灵的踪迹!

  那是一处秘密的云海,没有天梯,只有一处悬浮的鸟笼花园。

  怎么上去?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每一个玩家的花园都有独特的锚点,或许他们可以借用花园垒成一条通道!

  洛伽发布了征集花园的召集令。

  玩家们跃跃欲试,就连海外玩家都过来凑了热闹。

  三十五天之后,最上面的花园距离鸟笼花园只有百米之远,洛伽决定动用自己的花园,做最后的一节台阶。

  全服玩家都很激动,他们终于推到了最后一关!

  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时刻,不少主播亲身上阵,扛起了长枪短炮,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适应上天的,万里高空的副作用让玩家们望而却步。

  等着直播的观众看不到画面,都跺着脚快急死了,好在粉丝告诉他们还有一名幸存的主播,他们就一窝蜂涌进了小红直播间。

  “小心!”

  洛伽眼看她要一脚踏空,连忙搂住了她的腰,斥责道,“你还敢一心二用!”

  衣扶红单手掌镜,橘黄色的相机带缠着手腕,她舔着唇,像猫儿偷腥似的,抿着一抹古怪又餍足的笑容。

  “抱歉啊,太兴奋了。”

  洛伽喉头微动,他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再看她的嘴唇,低低道,“你们注意点,我要开放花园了。”

  玩家们屏息凝神。

  洛伽的花园是白檀花园,花开时节,盛开着一簇簇绒绒的白花,它极快地生长,树枝迅速绕到了鸟笼花园的底座。

  “成功了!”

  无论玩家还是观众,都感觉精神振奋。

  玩家们顺着白檀树爬上去,终于窥见了那鸟笼的全貌。

  集体失声。

  象牙白的笼杆细细密密地隔绝了花园与世界,如同梦境一样,在盛开着橙花与野草莓的花径里,神明裸着一双雪足,走近了一个淡碧色的水池,那里生长着纤细的水生莲花。

  祂弯下腰,从水网里捞出了一只双尾蝴蝶,雪发系着金环,从腰间垂落到腿间,又丝丝缕缕落在水中,如同阳光的银线。

  蝴蝶在祂掌心里凝固了一会,慢慢活动起来,最后它张开蝶翅,欣喜般飞了一圈。

  蝴蝶吻过神明的手心,再度飞走。

  守着直播的观众炸屏了。

  [我靠靠靠是个雪白神明美受!!!]

  [难怪梦魇女妖要掳走它这他妈清冷感谁顶得住!!!]

  [啊啊啊恨

  自己是女生没有两个!!!]

  [???楼上不对劲!]

  洛伽看了一眼衣扶红,她还在专注拍摄,并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撞见美色,呆滞得根本不会动。

  他松了一口气。

  有一个失踪的未婚夫情敌已经很麻烦了,他可不想再冒出一个虚拟的情敌!

  “你好,神灵大人——”

  洛伽站在鸟笼一侧,礼貌地说,“我们是旅行者,接到了一个委托,就是来救您出去的。”

  神灵很冷淡,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是吗,真劳驾你们,还亲口把我送到恶魔的嘴边。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玩家们:“???”

  观众们:“???”

  洛伽皱了下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神灵的雪发垂到脚踝,祂厌倦不已,“小垃圾,你玩够了没有?装人类你还上瘾了?”

  玩家们感觉一种阴谋笼罩下来,他们惊慌看向四周的同伴,猜测着谁是那匹披着羊皮的狼。洛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游戏女主播,她正举着相机,阴影遮盖了大半的脸。

  “您的耐心,比之前更不好了呢。”

  绯红放下了摄像机,微微一笑。

  “是不是没人跟您玩,寂寞了呢?”

  玩家们惊骇瞪眼。

  也在这个时候,他们接到了一条全服通告。

  或者说,来自恶魔的感谢信。

  [我的小心肝们,《神灵的花园》自公测至今,已有241天,在这长久的时间里,你们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帮助我寻找到我心爱的神明。祂真是不乖,竟敢离家出走,给你们添了那么多的麻烦,事后我一定好好惩罚祂!]

  [请允许我再次致以感谢,这是一段令人愉悦的旅程!那么我们有缘再会!]

  刹那之间,由无数座花园连成的天梯骤然崩塌,玩家坠落高空,身体开始数据化流动。

  “……扶红!”

  白檀花园崩毁的瞬间,洛伽也随之摔落,惊慌叫了一声。

  而他叫的那个人,正站在鸟笼花园的笼门前,俯瞰着游戏世界被回收的一幕。

  她短发似刀刃一样,漆黑又锋利,雾气涌起,她又戴上了那一副洁白羊面。

  洛伽心头微微刺痛。

  他恍惚想起了那开屏的cg画面。

  神明的嘴型分明是——

  “她疯了,快跑!”

  游戏世界开始格式化,玩家被清除出去,花园崩坏的流速也变得缓慢,绯红敲了一下鸟笼的入口,兴奋低声,“心肝,开门呀。”

  首代主神站在她的对面,祂冷漠地问,“监狱长呢?”

  绯红歪头,“什么监狱长?”

  “别装傻。”祂不带一丝感情,“你进来,可以,把监狱长放了,并且不得滥用私刑。”

  绯红遗憾叹息,“我像是那种人吗?监狱长,好歹也管我一段时间的饭。”

  监狱长秘密潜入世界花园,是想要把主神救出去的,然而很不幸,正如cg动画记录的那样,他被发现了。他利用特殊的手段,把绯红传到了另一处地方,而世界花园也被他藏在了一处未开发的全息游戏里。

  绯红抽丝剥茧追踪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利用内部人员的身份,让这款全息游戏更快推向市面,她还明目张胆纂改了剧情,发动全世界的玩家来帮她寻找神灵的花园。

  首代主神毫不意外她能这么快找到祂。

  她掌控墟,还有主神法则,它根本逃走不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首代主神也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态,祂现在可以平静从容看待这个疯子的行事。

  “我要你发

  永久指令,不再虐待监狱长。”

  “好吧。”

  恶魔无奈叹息,“我这可都是为了您。”

  首代主神嗤之以鼻。

  随着指令发出,祂确认一遍后,沉默片刻,才主动打开了鸟笼,放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