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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

  郑晚从洗手间出来,拿了块灰色毛巾,温声道:“家里有干净的毛巾,过来擦擦脸。”

  严均成这才收回视线,从容镇定地朝她走来。

  他没伸手接过毛巾。

  郑晚面上有着无奈的笑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进了更狭窄的洗手间,她拧开水龙头,接了盆清水,打湿毛巾又拧干。

  他高出她太多,没法平视。

  他懂了她的为难,顺势俯身,离她更近。她动作细致地给他擦脸,他与年少时也不大相同,学生时代的他更具清冷疏离之感,也许是多年经历了风雨,也在商场挥斥方遒,现在的他威严硬朗。

  从凌厉的眉峰,到高挺的鼻子,到紧绷的下颚。

  他或许不懂。

  他或许也没习惯如何在她面前收放自如。

  他那强悍的气场笼罩着她,她几乎快不能顺畅呼吸。

  哪有什么试对了是运气好,试错了也不可惜。即便是二十年前的他,也常常令她惶然,现在的他今非昔比,又怎么可能她一句「试错了」就可以全身而退。

  她走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

  除非他放手,否则她不可能再有离开他的机会。

  她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可以再退缩,她更不希望这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她沉住气,平稳了呼吸。

  让自己习惯他的一切。

  严均成注视着她精致的眉眼。岁月格外偏爱于她,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突然伸手,手掌抚上她的腰肢,顺势往怀里一带。

  郑晚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后,仰头看他,微微笑道:“下午还去上班吗?”

  “明天去。”

  “那,要不你在我这里休息一下?”郑晚轻声同他商量。

  对此严均成也没有什么意见。

  郑晚这才退出他的怀抱,带着他进了主卧,边打开衣柜边说:“有几天没回了,可能床单也落了灰,我给换套干净的铺上。”

  床单被套都被她叠得整齐放在衣柜上方。

  她需要垫脚才能够住。

  严均成伸手,帮她拿了那套被套,沉声问:“是这套?”

  “嗯……”

  她以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却没想到在她换枕套时,他也在一旁帮忙……

  动作却不如她麻利。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她忍不住笑:“你还会做这个?”

  严均成给她换了干净的枕套,又跟她合作换下床单。

  “我也是人。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他语气淡淡,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克制的得意。

  郑晚失笑,故意问他:“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是自己换被套?”

  她不相信。

  别说是他这样的大忙人,她接触的一些客户,工作繁忙些的上班族也会请钟点工阿姨处理生活琐碎家务。

  “现在正在换。”他坦然回她。

  郑晚一愣,反应过来后,扑哧笑出了声。

  有他帮忙,很快就换好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她才洗好晒过,带有洗衣液的淡淡清香。

  将枕头拍了又拍。

  她终于看向了背对窗户站立的他,“你累了就睡一下。我出去买菜,等做好饭再叫你起来。”

  他现在通身贵气。

  穿着私人设计订制的正装,剪裁得体,衬得他身形笔挺。

  与这窄小又墙壁斑驳的屋子格格不入。

  好像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了解男人的欲,却看不懂他的心。她本来就不聪明,除非那人愿意敞开了让她看。

  这个年纪的情意,譬如朝露般短促。

  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承诺,分开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严均成却皱眉道:“时间还早,出去吃,或者我让人送来。”

  “不了。”她缓缓摇头,“这样太麻烦,不如你试试我的手艺。”

  她有好几天没回。

  思韵都是在食堂吃的饭,女儿懂事,在电话里也说食堂的饭菜如何如何美味。

  她却不敢信,她也是读过书吃过食堂的,味道美味的还是少之又少。今天回来了,她还是想亲自下厨给女儿做点她爱吃的菜。

  严均成似是在思忖什么。

  过了几秒,他淡然颔首:“也好。”

  他还没尝过她做的饭菜。

  他如此的平静镇定,郑晚这样的人自然也看不穿他此刻内心的晦暗。

  除了她,严均成从未在别人身……

  上领略过无能为力的滋味。

  郑晚又担心他要陪她同去菜市场。

  她倒是不介意被外人知道。可她希望,是由她亲口说给女儿听,而不是女儿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有了新欢。

  严均成似乎是累了。

  他也没提要跟她一起出去,在她温情的注视中,他脱了外套、解了金属扣皮带上床。

  郑晚微微怔住。

  那咔哒的声音,犹如神来之手,轻易地拨动了她的心弦,也让她记起了当年同他混乱放纵的种种。

  如今他躺着的是她特意换的铁架床。

  曾经这主卧是她父母的房间,但里面的家具年代都太久,尤其是床,只稍微翻身便咯吱咯吱作响,惹人心烦。考虑到只有她一个人睡,也就在市场买了这张一米五的床。

  平日里她一个人睡足够宽敞。

  可严均成本就高大,他躺在这张床上,长腿似乎都无处可放。

  郑晚没忍住,似乎这一幕有些滑稽,她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严均成双手背在脑后,侧头,看她在笑,也很无奈。

  她走到窗前,伸手拉上窗帘。

  顿时室内光线暗沉了许多。

  “你好好睡一觉,饭好了我叫你。”

  说着她要往外走,一股力道却阻拦了她,她垂头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圈住了她的手腕。

  “早点回。”

  “好。”

  郑晚在他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又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

  郑晚拿着钱包跟钥匙出门。

  东城已经进入了初冬,穿着外套也抵挡不住寒风。

  这附近一带生活还算便利,一公里以内有超市也有菜市场。匆忙赶到菜市场,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又买了品质不错的牛里脊肉跟甜椒。

  她也是这几年才学会下厨做饭。

  一开始也闹过笑话,做的菜不是极淡就是齁咸,时间长了才练就了如今的手艺——

  其实也算不上手艺。

  只是普通家常菜的水准,味道算不上很好,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她的拿手好菜也就是鲫鱼豆腐汤跟甜

  椒牛柳。

  这也是女儿思韵的最爱。

  严均成喜欢什么呢?

  这对她算是难题。年代太久远,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好在他现在就在她身边。

  郑晚回到家时刻意放轻了动作,围上围裙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

  太过投入专注,也没察觉到严均成已经从主卧出来,正在她身后不远处专注地凝视着她。

  秋高气爽。

  她仿佛置身于光与影的虚幻世界。

  很轻易地便令人误会这是一场梦境。

  郑晚正在掰开甜椒,忽地,她被人从背后拥住,她下意识地瑟缩。六年过去,她已经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身后的人却不允许她退缩。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她身躯逐渐柔软,不再抗拒他的拥抱,手上动作不停,温声提醒他:“你当心,我要切菜了。”

  “随便。”

  他轻笑,竟然伸出手掌给她,“来切。”

  即便这是一场梦境。

  他要它真。

  它就假不了!

第25章

  半个小时后。

  郑晚端菜,小小的四方饭桌上有一道正飘散着鲜味的鱼汤、甜椒牛柳以及清炒白菜。

  她解开围裙,又去洗了手,这才入座,给严均成盛了一碗鱼汤。

  “吃饭先喝汤。”

  严均成接过。

  “当心烫。”

  听她这般说,他放慢了喝汤速度。他是个讲究的人,在还年少时,吃饭就不轻易发出声响。

  郑晚习惯了在饭桌上照顾女儿。

  此刻也夹了一筷子牛肉,却及时地想起,对面的人是严均成。

  他有洁癖。

  这一举动似乎不太合适。

  才这样想着,他已经淡然地端着碗接过。

  郑晚莞尔:“味道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

  “味道很好。”

  严均成讲究,却也不讲究,对吃食从不挑剔。对他而言,他没有口腹之欲,吃饭只是填饱肚子。

  是甘甜还是苦涩。

  是辛辣还是清淡。

  他仿佛失去了品尝感受滋味的能力。

  如今味觉才慢慢回来。

  “你喜欢吃什么菜?”郑晚说,“可以说给我听,我试着做做。”

  “喜欢做饭?”他似是不经意地问她。

  郑晚一顿,笑着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担心外面的不太卫生。”

  她在年少时,也很喜欢吃外面的食物,无论是小吃摊的炸物,还是美食街的馄饨,她都喜欢。

  岁月是漫不经心地从身边流走。

  直到她带着女儿去景区,女儿吵着要吃烤肠,她会下意识地蹙眉,首先考虑的却是卫生品质。

  在这个时候,青春就彻底不再属于她。

  严均成又盛了半碗鱼汤,“不喜欢的话,以后就别做了。”

  他又看向她,“做饭,打扫卫生,这些杂事都可以让别人来做。”

  郑晚夹菜的动作一滞。

  严均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这里如此狭窄,根本容纳不下别的人。

  “不用顾虑什么。”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大概心情实……

  在称得上极好,竟然微笑同她商量琐碎小事,“是喜欢清静的独栋,还是喜欢视野好的高层?”

  郑晚微怔,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

  “我都可以,看你的喜好。”他姿态放松,“如果暂时无法决定,你不嫌麻烦,也可以两边都住。都住过,你就知道自己更喜欢住哪边。”

  “可是……”

  郑晚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只是觉得……太快了。

  快到他提起来时,她都措手不及。

  “没有可是。”他伸手,抚在她的手背,稍稍用了力,“你不用顾虑什么,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喜欢或者不喜欢。”

  他的气势,让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年,他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或许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可骨子里依然强势。

  他要安排好一切。就像是航行在海上,去哪里、天气如何、是否有风浪,她都不要管,她只需要坐在船舱跟着他走就好。

  “好。”

  她点了下头。

  他微微一笑,视线从她白净的面庞下挪,定格在她右手无名指上。

  很快。

  这里会戴上婚戒。

  两人吃完饭,严均成起身,收拾了碗筷。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做什么事从来都不会跟人解释,郑晚跟着进了厨房,沉默地看他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坚硬的手臂线条,看他拿起那块海绵擦碗,丰富的洗洁精泡沫沾满了他修长的手指。

  正在她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时,放在开衫口袋的手机伴随着铃声振动。

  他偏头,看她一眼。

  她好似二十年前的郑晚再次附身,拿手机屏幕对他晃了一眼,“我朋友静华,你见过。”

  他眉梢有淡淡的笑意。

  她才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从那天之后,她跟简静华也没再通电话,只简单发了几条信息。

  “喂……”

  那头的简静华语气疲倦:“小晚,我听你妈说你回东城了?”

  “才到家没多久。静华,你还好吗?跟方礼聊过没?”郑晚小声问她。

  “他突然变得很沉默。”简静华哽咽,“虽然以前话也不多,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郑晚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成年人的友情没有想象中那样牢固。

  在做了那个梦、季方礼的身世也得到了验证后,再想起好友跟方礼,她如鲠在喉。

  她是不讲道理的母亲。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永远只会站在自己孩子这一边。

  彼此静默了几秒。简静华打起精神来,“等处理好这边的事,我也要跟方礼一起来东城。我不放心,也不能让方礼变成跟他爸爸一样的畜生怪物,小晚,之前谢谢你了,我今天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更多的,等我们见面了再聊。”

  “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郑晚即便对季方礼有了隔阂,可过去跟简静华的情谊也不是假的。

  挂了电话后,她垂眸思索了片刻。

  只要别人不来伤害她的孩子,她也绝不可能主动去伤害谁。

  可心里都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种情谊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还是慢慢跟他们断了来往,这样对彼此都好。

  谁也不会比她的孩子更重要。尽管思绪混乱,她也已经下意识地选择了对她女儿最好的一条路。

  如果她能阻止思韵对方礼的心思,那自然最好。

  如果她没了时间……

  郑晚抬眸看向了朝她走来的严均成。

  她弯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静华说她马上也要来东城,我没好问,季家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严均成慢条斯理地地擦手上的水,“你说季柏轩?他现在有妻有女,妻家也不是吃素的,季柏轩不缺孩子,现在不过是想收回所有的权利。你朋友跟她外甥来东城,是福是祸全看他们自己,不过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

  郑晚心事重重地问:“那你呢?”

  严均成看她。

  她如画的眉眼又染上一丝忧愁,“你的公司,跟季家有往来吗?我对这些事也不太懂,不过,如果我跟他们走得太近,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

  “如果被有心人误解,会给你带来麻烦吧。”她轻声说,“我也不懂这些事。怕耽误了你的大事。”

  严均成怔忪。

  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思绪仿佛云游太空,飘飘忽忽。

  她靠近了他,低垂着眉眼,伸手,帮他拉下卷起来的衣袖,又细致地扣好袖扣。

  她的声音、气息包围着他。

  “你可以跟我说,我听你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喉结滚动了一下,语调略显喑哑,“不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继续跟他们来往。”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怕麻烦,更怕给你带来麻烦。”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背,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莹白无暇。

  心底的那点郁气,也消散得所剩无几。

  “好。”

  他不想拘束她。

  在他身边,她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喜欢或者不喜欢。

  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

  不管她想要的是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可他也不愿意,那些纷扰惊动了她,更不愿意,她为了不必要的人心烦神伤。

  季家情况特殊又麻烦,岂止是认亲这样简单,还牵扯到了争权夺利,那些人那些事都是不安定因素。

  他没忍住,伸手,将她带入怀中,粗粝的手掌触摸着她的乌发,他闭眼,声音沉沉,“鱼汤很好喝,我很喜欢。”

  她也抱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回他,“好,下次再给你做。”

  -

  郑晚明天才销假上班。

  几天没见女儿,她也想念,今天早上便通过班主任赵老师跟女儿通了话,晚上会去学校接她一同回家。

  入了夜,她跟严均成才出门。

  她拗不过他。

  司机早就不知道去哪了,钥匙却在他这里。

  他为她打开车门,她略显踟蹰,他像是看懂了她的犹豫,低声道:“放心,时间还早,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就走。”

  她摇头叹息:“我还是想先跟她说。孩子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想给她一点时间接受、适应。”

  “放心。”他弯腰,为她系好安全带,确定她坐好后,只是站在车旁,手臂随意搭着一边车门,“你们谈好了,通知我就好,剩下的我来安排。”

  “嗯……”

  他这才关上车门,绕到一边,上车,发动引擎。

  郑晚笑了笑,“她很懂事,也才十五岁就很心疼我,前段时间还跟我说过这事。”

  提起女儿,她的心情也变得很柔软。

  前段时间。

  严均成神色如常,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似是专注地注意前方路况,并没有对这个话题回应什么。

  郑晚只当他一时也没习惯。

  她也不再开口提女儿。

  一路沉默,越靠近学校,路越宽敞,车辆却没走直行车道,而是进入了右转车道。

  她才反应过来,出声提醒他,“好像走错车道了。”

  “不过没关系,那边也可以到,只是会远一点。”她又道。

  严均成低低地嗯了声。

  这一条路更偏僻,他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郑晚不明所以,诧异地看他,“你……”

  他解开了安全带,在她吃惊的目光下,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带着汹涌的情绪,堵住了她的嘴唇。

  她根本抵挡不住,轻启牙关。

  他向来都是最果决的猎手,逼得她一寸一寸地退让,她双手无力地,本来是想推他肩,手却软了,终于是接受了,白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她几乎不能承受。

  可她不知道,这已经是最克制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