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铺了地毯,水果没摔坏。顾西曼收拾好了就跟着进来了。

见到顾西曼,床边两人似乎都不太意外,反观顾西曼,做了亏心事一般,抱着散了架的水果篮,站在门边舍不得挪地方似的。

罗雨婕先发话,还算友好,说一句:“你好。”

顾西曼有点机械地回一句:“你好。”顾西曼之后才偏头看万佑礼。

脸色有点苍白,没有什么伤。顾西曼记起,这小子复原力还是很好的,身上不容易留疤。然后西曼就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

她低眉看看刚才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的水果篮,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这个要放在那里?”

万佑礼没搭理她,罗雨婕也没有。护士见这几人之间气氛古怪,微笑着对西曼,指一指茶几:“就放在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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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为万佑礼量了体温之后就走了,西曼也坐到了茶几旁的沙发里,护士离开时的关门声令顾西曼一颤,她咬了咬牙,微笑起来,问万佑礼:“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万佑礼还靠在床上,盖着纯白的被单在身上,沉默间,窗外的阳光折射角度转了转,有一道光刺进万佑礼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睛:“那小白脸呢?”

“啊?”

“臣向北。”

“哦,他啊,他…没过来。”

万佑礼不再开口,一旁的罗雨婕拍拍他的肩,低低说一句:“我先出去一下。”

他点头,罗雨婕就绕过了病床,走过西曼面前,径直出了门。

房间只剩万佑礼和顾西曼,顾西曼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那个…”

“…”

“你和罗雨婕…嗯…是怎样?”

“怎样?”万佑礼学着她的语气,偏头认真想了想,“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说的很平淡,水果篮还放在膝盖上,顾西曼的手抓着篮子的柄,指尖搅得泛白。

“怎么?允许你三心二意,就不允许我吃回头草了?”

顾西曼霍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万佑礼。可是他很淡的一张面孔,顾西曼几乎要怀疑刚才听到的话其实并不是出自他的口。

是自己在幻听?

西曼指甲悄悄抠了下自己,“你下个月就要出国了,你的身体…”

万佑礼还是那样看着她,没有温度:“我没跟你说么?”

“什么?”

“我不打算出国了。”

“可是学校里面…”顾西曼有点慌了,也坐不住了,几乎要站起来往他那边去。

万佑礼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顾西曼重新坐了回去。他问她:“我现在出国,还有意思么?”

是啊,还有意思么?他出国,本来就是与罗雨婕做个了断,隐约的,似乎,还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现在都这样了,还出什么国?

他讨厌她了,彻底的,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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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曼觉得自己明白了,于是稍稍点了下头。紧抓着果篮的手也松开了,虽然没有力气,但还是勉强弯出了一抹笑:“这样啊…”

万佑礼盯着她看了很久,可是距离远,她在角落的沙发里,他在病床上,顾西曼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室安静。

顾西曼的手机响了几声,她抖了抖僵硬的手,淘电话出来看。

是一条垃圾短信,她呆呆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然后起身,把果篮放到茶几上,微笑着对万佑礼说:“我跟朋友约了见面的,她发短信来催我了。我得走了。”

“…”

“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他很快回绝:“不用了。”

“…”

西曼侧身的动作停了停,小心翼翼的整理好了情绪,她才偏头看他。

“你不用来看我了。”

顾西曼没反应。

万佑礼的声音里不觉有了一丝愠怒:“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

“我厌烦你了。”

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佳佳说这句话应该还要加三个字,那就是:分手吧。

厌烦你了…

顾西曼来来回回地咀嚼了这四个字,刹那间粲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万佑礼在她的笑容中一颤,随后像是不想再看到她一样,他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顾西曼看见万佑礼下颚的线条绷得很紧,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很轻松,轻松到像是假的一样。

可她看见他实实在在的开了口。

也实实在在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对,是这样…”

瞬间永恒

顾西曼离开,万佑礼始终看着窗外,那样倨傲地侧脸对着她。他没有看她一眼,可是她的脚步声他却听的异常明晰。

最后是一声关门声,很轻微,很无力。关门上响起的下一秒,万佑礼颓然垂下了头,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心里好几道指甲抠出来的红痕。疼!真疼!

他得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他会疯掉。万佑礼这么对自己说,他看看床头柜上那半个没来得及削皮的苹果,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伸长手臂要去够。

还差一点就要够着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万佑礼身体倾斜地太过,竟“扑通”一声跌下床去。

罗雨婕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万佑礼狼狈地试着从地上爬起来,那样吃力。他双腿无法使用,只能依靠手臂攀住床沿,然后慢慢地支撑起自己。

罗雨婕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个男孩子的时候。那是一场精彩至极的排球比赛,他在赛场上挥汗如雨,得球后得意地蹦到半空中与队友击掌,她在观众席上,他王者般扫向观众时的目光,令她恍若经历着一场洗礼。

自此,对这个男孩,她惊为天人。

可就是那样干净利落的一个人,此时此刻,连想要爬上床都这么困难。

罗雨婕走过去扶起他,他扯开她的手,不要她的帮忙。罗雨婕只能挪到一边去,眼睁睁看着他在那里和床沿赌气,她无能为力。

罗雨婕揉揉眼睛,硬是把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为什么…不告诉她?”

万佑礼僵了两秒,忽然“呵”了一声,之后再不做声,还在试着凭己力回到床上去。罗雨婕真的很想揍他一顿,他为什么就这么…

罗雨婕咬着下唇,终于看不下去。她快步往门边走:“你不肯说,我替你去说!她不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自己却轻轻巧巧的去过她的好日子…”

走廊上,正要按电梯的顾西曼无意间摸向自己的口袋:手机!

一定是刚才落在沙发里了!

顾西曼恼的直敲自己的脑袋,她不甘不愿地回头看看——那间病房对她来说与炼狱无意,她…要不要回去取手机?说话间罗雨婕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握着门把就要拉开门,身后传来万佑礼的怒喝:“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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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佑礼的语气像是暴怒一般,罗雨婕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震,可手还是握着门把。

罗雨婕死死握着门把,她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女的可以走的那么潇洒?刚才自己与她在走廊擦身而过时,她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说:请你好好对万万…

顾西曼一步一步极缓慢的往回走,走廊很长,她每走一步都挣扎一次。万万…已经连见都不愿见她了。还有…罗雨婕应该已经回到病房了吧?

顾西曼走到病房门口了,推开这道门,只需要再走几步,她就可以回到刚才那间卧室。她驻足着,不知该不该进去。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进去取手机?还是,要再见他一面…

万佑礼的声音里夹杂得太多,以至于罗雨婕终是没能成功走出这个房间。

他对她说,以着凄惨的、自嘲的声音:“你能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我他妈就这么倒霉,一撞竟撞到了脊椎?

还是告诉她,我为了一个正眼都不肯看我一眼的女人,很有可能一辈子都瘫痪下去?或者你还要告诉她,我妈差点提枪去要她的命,我就差跪地上求我妈,求她别去找她麻烦?”

罗雨婕顿时脱力,手缓缓地从门把上滑下,她面对着门,无声哭泣,“你怎么这么蠢?”

万佑礼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回答她:“谁说不是呢?我蠢到无药可救了。”

谁说不是呢?我蠢到无药可救了…

谁说不是呢?我蠢到无药可救了…

谁说不是呢?我蠢到无药可救了…

一道门之隔,万佑礼的声音在顾西曼耳畔回响,一遍又一遍,像是回声,声波荡啊荡的,荡到顾西曼的心脏里去。

短暂抽走的灵魂倏地回到她体内,顾西曼握着门把的手像触电一样弹开。

顾西曼面对着原木色的门板,忽的眨了眨眼:不对…是她听错了…她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慢吞吞地转身。

肯定是她听错了…

顾西曼的脑子自动屏蔽某些信息,浑浑噩噩的她,一步一步,按照原路返回。她穿过长的像是走一个世纪也走不完的走廊,机械地按下电梯键。

顾西曼也不知道电梯是什么时候到的,只是耳边突然“叮”的一声,电梯门在她面前从中间拉开了,她恍然一惊,看看电梯里的人,这才走进去。

电梯一直下楼,顾西曼看着镜面里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像,突然一笑:一定是她听错了,一定是…

顾西曼终于成功走出了医院大门。可是她面对川流不息的马路,陡然间,失去方向。

她到电话超市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要回家。

“怎么现在想到要回来?”妈妈的声音在马路上传来的汽车滚滚声中听的并不真切。

顾西曼想了很久,说:“我下个月就要出国了,总不能连老妈的面都不见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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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气近乎欢快了,妈妈听了也高兴。顾西曼其实是个慢性子的人,可这次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上午就买到了机票,贵也不在乎了。她只是想要回家。

失去勇气的时候,她只是想要回家。喝一杯家里做的豆浆,她应该会暖和起来吧?现在她的整颗心都被冰寒包裹着,她力不从心了。

可是…还有一个人。

臣向北。

“你要回家?”臣向北很意外。

顾西曼笑的毫无缺憾:“嗯,明天晚上的机票。”

臣向北的这间公寓是她暂时的居所,可这里不是她的家。顾西曼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臣向北读不懂她的笑容了。

他迟疑着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顾西曼停下了动作,回头看看臣向北。臣向北正倚在门边,他那挺拔的身姿,还有看着她时关切的目光…

他又问:“需不需要我帮你订去英国的机票?”

顾西曼很自然地回答道:“学校帮我们订好行程的,好像不可以私下换订。”

“那没关系,我开学比你晚,准备先去英国玩一阵子。我可以订同一趟飞机,一道启程。”

他在担忧什么呢?——顾西曼有点闹不明白了。她轻笑起来,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儿:“好啊!”

臣向北明显肩头一松,他这时候才走进房间,他穿着居家的拖鞋,走近她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顾西曼又回头收拾行李了,臣向北从她身后揽住她,胸膛贴着背脊。

顾西曼的背有些僵硬,不过慢慢软化了,虽然没有直接靠进他怀里,但起码她很温顺、很安静,隐约是依赖的姿态。

顾西曼发现自己心跳如常,然后才恍惚记起,自己的心已经在早上,那间病房门口,被震得碎裂一地了。

“向北…”

“嗯?”他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今天的天气还算好,日光懒懒的没有什么温度,但也并不像前几天那样阴霾。天公作的这一点点美,足够让在严寒中苦度了一整个月的人心生满足。

臣向北也很满足。他的爱,在他的囊中,在他的怀里。满满的幸福。

满足到几乎要喟叹了,臣向北听见顾西曼温柔如水的声音问自己:“你以我做模特的那幅画,原稿还在么?”

“在啊,怎么了?”

“送给我好不好?我想带回家里去。”

“好,我送你去机场,顺便去拿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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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佑礼想:当年顾西曼躲在机场柱子后面,目送他登上来北京的飞机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虽然不知道她当年是什么心情,但现在他身处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厅,只觉荒凉。

因为有学校方面派出的负责人举牌子领队,万佑礼很容易找到了那一群学生。

也很快在学生群中找到那个女孩。

她推着一车的行李有点困难的前进,东张西望的,还皱着眉头。万佑礼远远望见她这副样子,不受控制地轻轻笑出声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被万佑礼深深注视的女孩,突然被人从后头戴上了一顶棒球帽。女孩一惊,摘了帽子回头。

一回眸就看到一个男孩一脸温和的笑容。

他和她,在人群中对望着,互相给予微笑。

见到这一幕的万佑礼也笑,还能没笑多久,万佑礼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有些愠怒的声音:“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万佑礼没有回话,罗雨婕站在他身后握着轮椅把手:“你亲眼看到了?我们走吧。”

“再等一下。”

罗雨婕闻言叹了口气,即使万分不情愿,她也只能陪着万佑礼,帮助他来见证远处上演的一幕幕。

罗雨婕看到那个女孩去办手续,办托运,还要看到这个女孩和身旁那个英俊的男孩低声说话,抬头对望。

罗雨婕在心里说:万万,你真是个傻瓜…

万佑礼手里还捏着一支手机,很普通的女款,没几样新奇功能。他每天晚上无聊了,就一手拿着自己的手机,一手拿着这一支手机,然后自发自收短信。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溜过了,万佑礼以为它会一直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下去,可是它终究留下了证据。

证据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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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就在手机里的短信存储箱里。

存储箱空间已满。被短信占得再没有一点空隙。

万佑礼说不出口的话,都存在了里面。

“我又失眠了,好困,可是睡不着…”

“我晚餐吃了鱿鱼,西红柿炒蛋,水煮鱼,还有炖猪脚。你呢?你晚餐吃了什么?”

“我现在每餐都被迫吃猪脚,你在就好了,帮我分摊一点。你一定会觉得捡了大便宜了…”

“今天你的手机没电了,我老爸的秘书费劲千辛万苦才买到这个型号的充电器。”

“以后别再用这么老土的机型了吧,如果我没买到充电器,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没电了的话…我,要怎么办?”

“我听说小白脸被法国那什么很牛逼的学院录取了…”

“以后,他在法国,你在英国,你们离的这么近,开心吧?我都可以想象得出你笑的无比得瑟的小样儿了。”

“我查了资料了,英国那里天气糟糕的很,菜也难吃死,你到时候去了那边,可千万别哭着喊着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