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只好又回去坐下,继续喝茶看书。

  突然,从缥缈阁外飞进来一只相思鸟。鸟儿不过巴掌大小,羽色艳丽,头顶翠绿,胸口有一点儿红,如同浸出胸口的血。

  相思鸟飞进缥缈阁,兜兜转转地乱飞一通,有一个一人高的花瓶拦住了它的去路,它居然如幻影一般从花瓶中穿了过去。

  听见啾啾的鸟鸣,元曜才抬起头,他看了一眼正在转圈飞的相思鸟,站起身来,笑道:“客人是来买东西的吗?”

  缥缈阁太多飞禽走兽之类的客人,元曜已经习惯了。

  相思鸟啾啾而鸣,循着元曜的声音而飞,停在了花瓶上插的桃花枝上,用婉转的女声口吐人语:“听说,缥缈阁中能够实现任何愿望?”

  啊,是来买欲望的客人。

  这种客人,元曜做不了主,道:“是的。不过,请您稍等,小生去唤白姬来。”

  相思鸟点点头,安静地停在桃花枝上,它暗淡的眼睛中有化不开的忧伤。

  元曜在楼上没有找到白姬,在后院中也没有找到,他转目一望,见白姬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

  元曜走到白姬身边,见她还穿着打湿的衣服,望着厨房里,他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离奴坐在厨房里,正在给白姬烧热水,它不断地往面前的柴堆里添加柴火。但是,它只顾着添柴,却忘了点火。它浑然不觉,仍旧不断地往没有火的柴堆里加柴。它的表情十分诡异,眼神迷茫,神思恍惚,不时地还咧嘴一笑。

  离奴不会是中邪了吧?!元曜大吃一惊,想出声提醒离奴点火。

  白姬察觉身边的元曜,把食指放在红唇上,示意他噤声,拉着他悄悄退出了厨房。

  “白姬,离奴老弟不会中邪了吧?!”走在回廊里,元曜忍不住问白姬。

  白姬笑了:“轩之不必担心。离奴也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现在是春天,我们应该给它一些自己的空间,不必过问太多。”

  除了鱼,离奴老弟还能有什么心事?元曜在心中道。

  “白姬,刚才来了一只相思鸟,说有一个想实现的愿望,你去看看吧。”

  “终于,又有因果了。”白姬顾不上换湿衣,走向店里。

第二章 翠娘

  缥缈阁。里间。

  白姬坐在青玉案边,相思鸟站在青玉案上,元曜沏了两杯香茶,一杯放在白姬面前,一杯放在相思鸟面前。

  白姬望了一眼相思鸟,脸色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您,有什么愿望?”

  相思鸟道:“我想见我相公。”

  相思鸟啾啾婉鸣,述说了自己的衷情。

  相思鸟名叫翠娘,岭南人氏。翠娘是岭南富商的掌上明珠,在她十七岁那年,邂逅了一个贫寒书生,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书生名叫刘章,父母双亡,一贫如洗。翠娘的父母一开始反对这门亲事,但是翠娘执意爱刘章,说如果此生不能嫁给刘章,宁愿遁入空门,一生不嫁。

  翠娘的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十分宠溺她,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刘章和翠娘成亲以后,两人十分恩爱,琴瑟和谐。刘章没有辜负翠娘的爱,在岳父的资助下,考中了功名,在岭南做了一个县令。

  做县令的三年,刘章和翠娘相亲相爱,生活得十分幸福。刘章廉政爱民,功绩传到长安,得到了朝廷的赏识,武后调他去京城为官。

  刘章本来打算带翠娘一起去长安,可是翠娘刚生了一场病,身体虚弱,需要调养,不方便长途跋涉。两人商量之后决定,翠娘先在娘家暂住一阵子,刘章独自一人去长安赴任,先去熟悉长安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等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再派人接翠娘。

  翠娘在岭南等待刘章从长安来接自己。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年。

  春去秋来,从桃花盛开到大雁南飞,没有丝毫刘章的信息传来。

  翠娘的父母派人去长安打听,去的人每来回一次就得半年,没有刘章的消息。

  翠娘十分思念刘章,整日以泪洗面,人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她相信丈夫会来接她,她痴痴地等待,相思始知海非深,心如泣血,如痴如狂。

  翠娘的父母一次又一次拜托去长安的熟人打探刘章的消息,因为万水千山的阻隔,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后来,终于有一个消息传来了,说是刘章在吏部做了书令史,仕途畅达,前途无量。然而,带信的人还传来了另一个消息,刘章在两年前已经娶了中书侍郎裴宣钰的女儿。

  翠娘不相信这个消息,翠娘的父母也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因为已经得知了刘章的所在,他们派遣家仆日夜兼程地去长安寻找姑爷。

  在家仆离开的日子里,翠娘相思成狂,她时时回想起与刘章恩爱的点点滴滴,那些记忆如此美好,如此难忘。一思量到消息如果是真的,刘章忘恩负义,抛弃了她,另娶了别人,她又心如刀割,似在滴血。

  家仆三个月后才回来,他带回的消息让翠娘陷入了绝望。家仆到了长安,也找到了刘章,刘章确实做了书令史,也确实娶了中书侍郎裴宣钰的女儿。刘章似乎早已忘了翠娘,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家仆,只叫下人告诉家仆,他已经休了翠娘,另娶了美妻,叫翠娘和她一家别再来长安打扰他现在的生活。

  家仆十分愤怒,说休妻总要有个理由,他家小姐没有任何过错,何故无端地被抛弃?刘章说不需要理由,就把家仆赶走了。家仆大骂刘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气愤地回来了。

  翠娘本已相思成疾,听到这个消息,一口鲜红的血吐了出来。

  从这以后,翠娘卧病在床,不思茶饭,整日以泪洗面,最后眼睛都哭瞎了。翠娘的父母唉声叹气,只悔恨当时错信了刘章。

  翠娘的身体日益衰弱,但相思却日益深重。她还是不相信刘章抛弃了自己,她不相信,她想去长安找刘章。

  她一定要去找他!

  翠娘的执念让她化成一只鸟儿,离开绣阁,飞往长安。

  翠娘的眼睛哭瞎了,相思鸟什么也看不见,它只能凭借灵敏的听觉飞往长安,寻找它要找的人。

  相思盲鸟没有在长安城找到要找的人,它从千妖百鬼口中听说了缥缈阁,于是来请求白姬实现它的愿望。

  白姬听完相思鸟的叙述,笑道:“如果见到刘章是您的愿望,我会替您实现。不过,您的愿望只是见到他吗?他辜负了您,背叛了您,害您哭瞎双目,生魂化为飞鸟,跋涉千里,您不恨他,不想报复他吗?”

  相思鸟漆黑的眼睛更加黯淡了:“说我心中没有怨,没有恨,那是假的。我好恨,好痛苦,可是我想见他。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说出不爱我,这样我的相思才能停止。我病入膏肓,只有他能医治我。哪怕他是一个贪慕荣华,背信弃义的小人。不,不,我还是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我不相信!”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被一个情字所困,被一个爱字所误。元曜在心中叹息,他十分同情翠娘的悲惨遭遇,十分气愤刘章的始乱终弃。

  白姬道:“我会让您见到刘章。长安城中千妖百鬼伏聚,您没有自保能力,恐怕遇见危险,暂时先留在缥缈阁吧。”

  相思鸟同意了。它振动翅膀,停在了绿釉麒麟吐玉双耳瓶中插的一枝桃花上,以喙轻轻地梳理羽毛。

  白姬接下了这桩买卖,才想起衣裳还是湿的,她走去后院厨房外一望,发现离奴还在痴痴地往没有生火的炉灶里添加木柴。

  白姬死了沐浴的心,转身回到了大厅。

  白姬笑眯眯地对刚坐下开始看书的小书生道:“轩之,趁热打铁,我们去打听刘章的消息。”

  元曜道:“外面在下雨,怪冷的,反正刘章在吏部做书令史,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跑掉,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白姬笑眯眯地道:“正是因为在下雨,所以才需要现在去。”

  元曜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白姬道:“反正我的湿衣未干,索性再淋些雨好了。”

  元曜这才注意到白姬还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有些心疼,大声吼道:“快去换一身干衣服!会着凉的!”

  白姬飘去二楼换了一身白底云纹的窄袖胡服,——因为下雨天穿男装比较方便行动,元曜才同意跟白姬一起出门办事。

  白姬、元曜撑着紫竹伞,走在烟雨迷蒙的长安城中。长安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因为知道刘章的名姓、官职,所以打探他的住宅并不困难,他的府邸位于崇贤坊。

  白姬、元曜穿过怀远坊,走在长寿坊的街道上,斜风细雨扑在脸上,让人微觉冰凉。突然,白姬停下了脚步。元曜只顾着埋头走路,没来得及刹步,差点撞在白姬身上。

  “白姬,你怎么了?”元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