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侧耳倾听着什么:“轩之,你没听见笛音么?”

  元曜侧耳细听,确实听见了一缕幽幽的笛音。笛音缥缈如风,似真又似幻,十分悲哀。

  元曜道:“小生听见了。应该是哪一位风雅之士在吹笛消遣,只是这笛音未免太悲伤了。”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悲伤得仿如鬼乐一般。”

  白姬、元曜走过一座石桥,看见了吹笛之人。吹笛之人是一位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他站在一株垂柳下避雨,穿着天青色阔领儒衫,戴着黑色幞头,面如冠玉,一派斯文。

  正好一曲笛音终了,男子抬头望着天空,眼神十分迷茫。

  元曜见男子也是一个读书人,有些惺惺相惜。他见垂柳根本无法遮雨,绵绵春雨还是淋湿了男子的幞头、衣衫,不由得有些看不下去。

  元曜走到男子跟前,道:“这位兄台,这春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与其站在这儿淋雨,不如拿小生的雨伞行路。”

  男子迷茫地望着元曜,喃喃道:“行路?我该去哪里呢?”

  元曜道:“自然是兄台你想去的地方。”

  男子迷茫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去什么地方。”

  元曜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白姬站在石桥上,不耐烦地道:“轩之,你在磨蹭什么?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去办事呢。”

  听见白姬的催促,元曜来不及多想,他一把将紫竹伞塞到男子手上,道:“兄台慢慢在此思考要去的地方,只要不淋雨就好。小生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元曜抱着头冒雨跑向白姬,白姬本来不想分元曜一半伞,但是又怕元曜淋雨生病之后还得花钱给他请大夫,只好跟他共撑一把伞。

  走下石桥后,白姬回头望了一眼柳树下眼神迷茫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崇贤坊,刘宅。

  刘宅朱门耸立,石狮蹲伏,看上去十分气派。

  白姬、元曜走上台阶,白姬在屋檐下收了纸伞,元曜开始敲门。朱门马上打开了,一个门仆探出头来,他打量一眼元曜和白姬,问道:“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白姬想了想,正要说话,老实的小书生已经答道:“我们受翠娘之托,来见你家主人。翠娘是你家主人的发妻。”

  听到翠娘的名字,门仆一愣,二话不说,直接“砰——”地一声关了门。显然,刘章已经吩咐过门仆,有翠娘相关的人来访,一律不睬不见。

  元曜心中生气,还要再敲门,白姬制止了他:“轩之,省点力气吧!人家不见和翠娘相关的人呢。”

  元曜道:“那该怎么办?!见不到这个忘恩负义的刘章,回去怎么跟翠娘交代?”

  白姬想了想,道:“今天是没指望了,明天再来。反正,刘章也跑不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人,明天恐怕又要吃闭门羹,不如去找韦公子做引荐人。韦公子交游广阔,说不定认识刘章。”

  元曜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白姬、元曜离开刘宅,准备去找韦彦。他们刚走到街道的拐弯处,就看见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元曜定睛望去,竞是之前在城外打劫他和白姬,结果反被白姬驱使做苦力搬运东西回缥缈阁的那三个强盗。

  三个强盗躲在一棵大树后窃窃私语。

  胖强盗道:“你没看错,真是他?”

  痩强盗道:“他化成灰了我也认识,绝对是他!”

  矮强盗道:“当年干了那笔买卖之后,他突然不辞而别,没想到竟到了长安,还混得那么好!”

  胖强盗咬牙道:“咱们三个过着风餐露宿,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他倒发达享福了!不能放过他!”

  痩强盗还要再说话,但他眼尖,看见了白姬和元曜,吓得一跃而起。

  胖强盗和矮强盗循着痩强盗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白姬和元曜,他们三人仿佛踩到了滚烫的火炭一般,惨叫一声,拔腿跑掉了。

  元曜挠着头道:“白姬,这三个强盗好像很害怕你。”

  白姬笑道:“我一身浩然正气,强盗当然怕我啦。”

  是一身妖气吧!元曜在心中道。

第三章 探病

  白姬、元曜到达韦府时,已经是下午光景了。

  元曜经常来韦府作客,韦府的门仆们都认得他,知道他是大公子的挚友,一个飞跑进去通报,一个带他们去韦彦住的燃犀楼。

  韦彦的娈童南风在燃犀楼外迎接,带白姬、元曜去韦彦的房间。

  南风一边引路,一边笑道:“公子前两天淋了春雨,着凉了,正躺着养病呢。”

  元曜担心地问道:“丹阳病了,不严重吧?”

  南风道:“一点风寒,应该不碍事,休养几天就会好。对了,裴公子也在,他是来探病的。”

  元曜高兴地道:“仲华也来了?很久不见他了。”

  白姬沉默地走着,在听见韦彦生病时,她伸手从盆景的桃花树上折了一支半开的桃花。

  南风领白姬、元曜进入韦彦的卧房。韦彦的房间分为内外两室,中间隔了一架水墨画屏风。韦彦的喜好比较诡异,屏风上既没有绘花草,也没有描美人,而是画了一幅地狱十殿图,狰狞而恐怖。

  韦彦躺在罗汉床上,鄙视地望着正在落地铜镜前正衣冠的裴先。

  裴先,字仲华,是韦彦的表哥,现任金吾卫大将军。他与韦彦从小一起长大,但是非常合不来,是冤家对头。裴先不喜欢韦彦,却很喜欢元曜,和元曜交好。另外,裴先之前在提灯鱼与清夜图的事件中对白姬一见钟情,产生了爱慕之心。然而,他倾诉衷肠了两次,白姬也不为所动。

  刚才,裴先听见家仆报告说白姬来了,急忙整衣洁冠,打算以玉树临风的形象与自己倾慕的女子见面。

  元曜跟裴先见过礼,直奔韦彦的床边,嘘寒问暖。

  韦彦很感动,指着裴先道:“还是轩之好,不像这家伙,说是来探病,其实是来嘲笑我体弱,给我添堵。”

  裴先看见白姬,笑道:“白姬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白姬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裴先是谁,笑道:“原来是裴将军!”

  裴先道:“还不知白姬姑娘住在哪里,改日也好去拜会。”

  白姬笑眯眯地道:“西市,缥缈阁。裴将军还是不要上门为好,以我的经验,大部分人一踏进缥缈阁,人生就会向坏的方向逆转,再不能恢复原样了。”

  裴先大声道:“只要能多与白姬姑娘相处片刻,那便是极好的人生。”

  白姬还没说话,卧病在床的韦彦听不下去了,打算裴先的话,对白姬道:“白姬,你也太不懂礼数了!”

  白姬笑着走过去,道:“韦公子何出此言?”

  韦彦道:“轩之也就罢了。你是缥缈阁的主人,你来探望病人居然两手空空,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唐朝的社交礼节十分繁琐,杂七杂八,但又不可减免。礼节周全是大家衡量一个人或一户人家是否是风雅之士、书香世家的标准,越是上流社会,细节越严格。在社交场合,失礼是很严重的问题,失礼的人会被认为是没有教化的乡下人,被大家鄙视和耻笑。

  元曜有些尴尬,笑道:“丹阳,小生跟白姬今天是突然有事来拜访你,刚才在燃犀楼下才知道你生病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准备探病的礼物和诗文,确实有些失礼。今天你就大人大量,包涵一下,明天小生一定准备齐全了再来探病。”

  韦彦道:“轩之不必自责,不关轩之的事。”

  韦彦想起平日在缥缈阁买宝物时,白姬总是虚价宰他,今天好不容易生病可以宰白姬一次,她居然没带礼物来,心里有些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