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曾在燃犀楼住过一段时间,去了缥缈阁之后,也偶尔会来和韦彦饮酒,对这里十分熟悉。仆人们也都认得他,笑着打招呼,“元公子,来看望大公子么?”

  元曜笑道:“小生是来看望丹阳的,他已经无碍了么?”

  “大夫来扎过针之后,大公子就已经没事了。现在,大公子应该在房间里和南风玩耍吧。”

  元曜来到韦彦的房间,房门没有关上。

  “丹阳,你好些了吗?小生来看你了。”元曜一边道,一边走了进去。

  韦彦的房间分为内外两室,中间隔了一架水墨画屏风。韦彦的喜好比较诡异,屏风上既没有绘花草,也没有描美人,而是画了一幅地狱十殿图,狰狞而可怖。

  屏风后面,铜镜台前,一座七枝烛台上燃着幽幽烛火。一个身穿艳丽衣服的人坐在镜台前,正在用牛角梳梳理鬓角。从背影看去,那人是一名男子,但他握牛角梳的手翘着兰花指,动作充满了女子的柔媚之态。

  元曜素知韦彦的娈童南风比较女儿态,以为是他,问道,“南风,丹阳不在么?”

  “元公子,又是你。”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欸?”元曜吃了一惊。

  南风仍在细心地梳理鬓角,没有回头。

  “南风?”元曜好奇地走过去,刚才是南风在尖着嗓子说话么?为什么南风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比平常要高大一些?

  元曜绕到南风侧面,南风恰好转过头,与元曜对视,媚然一笑。

  南风转过头来时,元曜才发现他不是南风,而是韦彦。

  元曜冷汗,“丹阳,你搞什么鬼?”

  韦彦妩媚一笑,神色间满是女子娇态,“元公子,你不认得奴家了?”

  元曜冷汗如雨,“丹阳……你、你的声音怎么成女人了?!!”

  韦彦掏出一块绣花手绢,翘着兰花指,替元曜擦汗,“奴家本来就是女人呀。元公子,你怎么出汗了?”

  韦彦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但是元曜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韦彦口吐女声的怪异场景,让元曜冷汗湿襟,他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上。他无意中望向铜镜,看见镜子中韦彦的脸,又吓了一大跳。

  铜镜中,韦彦的脸一半是他自己,一半是黄鼠狼。那半张黄鼠狼的脸元曜看着眼熟,他脑袋中灵光一闪,喊道:“盈盈姑娘,你是盈盈姑娘?!!”

  韦彦以手绢掩唇,侧头,“元公子终于认得奴家了。”

  元曜道:“盈盈姑娘,这些天你去哪里了?白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还有,你在韦府做什么?你把丹阳怎么了?”

  韦彦幽幽地道:“奴家已非阳世之人。奴家在韦府,是为了向韦彦索命!”

  元曜惊道:“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彦眼圈一红,咬了咬红唇,无限伤心。他突然伏在元曜的怀里嘤嘤哭泣,“元公子,奴家死得好冤——”

  “丹阳,不,盈盈姑娘,你且慢哭,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韦彦抬起头,泪眼婆娑,欲说还休。最后,他牵着元曜走到墙角,指着一块悬挂在墙上的毛皮,幽幽地道:“元公子可还认得这个?”

  元曜定睛一看,那毛皮是棕褐色的,毛细如针,水滑如油。毛皮上还带着一颗黄鼠狼的头,正是黄盈盈。

  “呃!!”元曜心惊,继而明白了一些什么,悲伤地望着韦彦,“盈盈姑娘,你……”

  原来,之前元曜推却不愿去的那一次狩猎,韦彦在七里坡的林子中猎中了一只黄鼠狼。他本来是想射一只獐子,但是箭法太臭,射偏了。好巧不巧,一只路过的老黄鼠狼恰好被射中了腹部,挣扎了一下,死了。

  韦彦很高兴,他提着死黄鼠狼向裴先炫耀,回到韦府之后,又吩咐下人把死黄鼠狼的皮连头剥下来,保存作纪念。

  被韦彦射死的老黄鼠狼就是黄盈盈。它的生命本已不多,它等了玉郎一辈子,唯一的愿望是再看一眼玉郎。它从缥缈阁得到了来世草,本以为可以实现夙愿,再见玉郎一面。可惜,它还没有找出玉郎的下落,就已经命丧黄泉。

  黄盈盈不甘心,化作一缕冤魂,来报复韦彦。韦彦最近不得安宁,都是以为黄盈盈在作祟。“长相思”的那一晚,真正的夜来在陪裴先,黄盈盈化作“夜来”,和阿纤一起出现在韦彦眼前,捉弄、报复韦彦。

  黄盈盈对元曜道:“虽说欠命偿命,但是奴家本已是风中之烛,行将就木,死在韦彦的箭下,也是天命注定。奴家虽然有怨愤,但倒也不是真想置他于死地。奴家有一桩执念未了,无法瞑目,故而借韦彦的身体一用,直到执念达成,奴家才能安心离去。”

  元曜道:“你的执念是见玉郎吗?”

  韦彦点头,以帕拭泪,“见不到玉郎,奴家不过奈何桥,不饮孟婆汤。”

  元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起白姬还在找黄盈盈,道:“盈盈姑娘,白姬上次给你的来世草,是喝醉之后,做下的错事,有失考虑。她酒醒之后,觉得还是拿回来世草比较好,我们最近一直在找你。”

  韦彦道:“奴家知道白姬在找奴家,但是奴家不会把来世草还给白姬,绝不还给她。”

  韦彦神色决绝,元曜也不敢多言。他暗暗打算明天回缥缈阁,叫白姬来韦府,再做打算。

  一整个晚上,韦彦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自称是七里坡的黄鼠狼,吵得燃犀楼的人无法安宁。大家都道韦彦中邪了,被黄大仙附体了。韦德玄闻报赶来,看见儿子作小女儿娇态,癫狂百出,他又老泪纵横地哀叹家门不幸。元曜在燃犀楼中熬了一个晚上,不曾合眼。第二天一早,他就奔回缥缈阁去了。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白姬正悠闲地坐在美人靠上,津津有味地读元曜买回来的坊间小说。

  元曜风风火火地道,“白姬,丹阳被黄大仙附体了!你赶快去韦府看看吧!”

  “韦公子被黄大仙附体了?哈哈,一定很有趣。”白姬大笑,并不急着去韦府,“轩之,先去给我沏一杯香茶来。”

  元曜道:“那位黄大仙,就是盈盈姑娘。”

  白姬立刻站起身来,“轩之,去韦府吧。”

  “为什么听到丹阳出事,你无动于衷,而一听见盈盈姑娘的名字,你就要去韦府?”

  “韦公子命数奇特,此生不会因为非人而丧命。而盈盈姑娘,我必须去拿回来世草,才能安心。来世草是仙界之物,妖灵承受不了,她也许会因为拿着来世草而丧命。”

  “那个,盈盈姑娘已经丧命了……”

  去韦府的路上,元曜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白姬。

  白姬的神色有些凝重,“事情有点麻烦了……”

  韦府,燃犀楼。

  韦彦穿着一身艳丽的女装,坐在铜镜前涂脂抹粉,口中还哼着小曲儿。南风一脸黑线地站在旁边打扇,丫鬟仆人们在走廊上站着,低声窃窃私语:

  “好好的,公子怎么招邪了?”

  “平康坊那种地方,一向都不干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去江城观请道士了。”

  “老爷最恨怪力乱神的事情,怕是不会去请道士。”

  韦彦回头,看见白姬、元曜,嫣然一笑,“奴家就知道,白姬大人您一定会来。”

  白姬笑道:“不来不行。我得拿回来世草。”

  韦彦道:“奴家不会把来世草还给您。”

  白姬道:“盈盈姑娘,您不是来世草的有缘人。我因为醉酒,错把来世草给了您,这是我的过失。您本不该猝死,来世草冥冥之中,带您入了幽冥。因为来世草,您已经失去了性命,不要再继续留着它了,也不要再执念求不得的欲望了,去您该去的地方吧。”

  韦彦的脸渐渐变化,生出细毛,嘴鼻凸出,变成了黄鼠狼的模样。它顽固地道:“不,奴家不见玉郎一面,死不瞑目。”

  白姬道:“你拿着来世草这么多天,还没有找到玉郎吗?”

  韦彦流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找不到。”

  元曜道:“盈盈姑娘,不管怎么样,请放过丹阳吧。他杀死你,只是无心之过。小生代他向你道歉。”

  韦彦嘤嘤哭泣,道:“不,除非再见玉郎一面,奴家才肯走。”

  元曜和白姬冷汗。

  白姬轻轻咳嗽一声,道:“你曾踏入缥缈阁,也算是有缘人。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愿望。如果,再见玉郎一面,是您的愿望,那我就替您实现这个愿望。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韦彦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柔声道:“什么条件?”

  “归还来世草。宽恕韦公子。”

  韦彦幽幽地道:“奴家的愿望只是再见玉郎一面,并非想占有三世草,窥探天机。如果您能让奴家见到玉郎,奴家一定会还您三世草。至于韦公子,其实是奴家自己心不在焉,撞在了他的箭下……唉,也是命该如此,奴家也不恨他,只要奴家了了心愿,就离开他的身体,去往幽冥。”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你把来世草拿出来,我替你寻找玉郎。”

  韦彦神色微黯,“奴家试过许多次了,来世草无法找到玉郎。”

  白姬道:“再试试吧。”

  韦彦道:“奴家将来世草放在七里坡的家里了。”

  白姬道,“那我们去七里坡。”

  韦彦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