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向韦德玄编了一个借口,说是带韦彦去青龙寺,找怀秀禅师念经驱邪。韦德玄相信了,对元曜道:“有劳元世侄了。”

  白姬、元曜、韦彦离开韦府,出城向七里坡而去。三人来到七里坡时,已是夕阳近黄昏。一座草堂坐落在乱石岗中,竹篱森森,白雾环绕。韦彦推开竹篱,引白姬、元曜进入草堂。韦彦点燃了桌上的灯火,请白姬、元曜坐下,“寒舍粗陋,请白姬、元公子不要嫌弃脏乱。”

  元曜借着烛光望去,但见草堂中的陈设十分雅致,竹桌、竹席、竹椅、竹帘、竹柜、竹屏风,所有的家什摆设都是竹制物,精巧而雅逸。

  白姬笑道:“哪里粗陋了?很雅致的草堂,主人也一定是一个心思玲珑的雅人。”

  韦彦很高兴,道:“白姬大人谬赞了。啊,您跟元公子还没吃晚饭呢,家中还有一些存粮,奴家去做饭给你们吃吧。”

  “有劳了。”白姬笑道。

  元曜冷汗。黄盈盈顶着韦彦的身体去做饭,怎么想都很诡异。

  韦彦去里面换了一身家常穿的荷叶绿长裙,又用碎花包袱裹了头发。他去厨房生了火,又叫元曜去帮忙,“元公子能来帮着添加柴火吗?”

  元曜忙道,“好。”

  韦彦在厨房中素手调羹汤,开心地忙碌着。元曜一边添加柴火,一边偷眼向韦彦望去。火光之下,乍眼一看,唇红齿白,眉目俊美的韦彦仿佛谁家纤好贤惠的新妇。

  元曜一头冷汗。黄盈盈不仅忘记它已经死了,更忘了它还附在韦彦身上了。

  韦彦做好饭菜,还温了一壶清酒,招待白姬和元曜。白姬赞道,“盈盈姑娘的厨艺真好。玉郎如果娶了你,一定会称赞你是一个贤淑体贴的好妻子。”

  韦彦听了,十分高兴,但又悲伤,以袖拭泪,“一直以来,奴家就梦想着做一个贤淑的好妻子。只是,此生却和玉郎无缘……”

  韦彦的第一句话,让小书生呛出了一口蘑菇汤,“咳咳,咳咳咳——”

  明月高悬,夜云如烟。月光从窗户漏入,明澈如水。夜风穿堂而过,丝丝透骨。一张竹桌上摆放了一个铜盆,铜盆中盛满了水。白姬、元曜、韦彦围着竹桌站着,望着月光粼粼的铜盆。当铜盆中的水都变作月光时,韦彦的脸变成了黄鼠狼,它拿出一个木盒子。——元曜认得,这正是白姬喝醉那晚,给黄盈盈的装着来世草的盒子。

  黄盈盈打开木盒子,取出一株紫色的草。

  黄盈盈把来世草投入月光中,在心中默想玉郎的容颜,喃喃念道,“玉郎——玉郎——”

  来世草立在月光中,发出莹紫色的光芒。月光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水底幻象丛生。元曜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枯骨之山,红莲之池,流火之地,亡魂之乡,千万个蠕动的黑影在爬向一个出口。

  元曜正要细看,白姬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六道轮回,乃是天机。少看一眼,多活几年。”

  元曜道:“你自己不也在看吗?”

  白姬笑道:“天龙一族,寿命很长,我折一点儿寿没关系。”

  “怪不得,你老做会折寿的事情!!”当然,这一句,小书生没敢说出口。

  黑暗中,元曜听见白姬和黄盈盈在说话。

  白姬道:“这就怪了,不该是一片混沌。”

  黄盈盈道:“奴家试过几次了,一直是这样,上穷碧落下黄泉,哪里都找不到玉郎。”

  白姬沉吟道,“如果玉郎死了,已经转世,就该看到他的来世;如果没转世,也该看到他的魂魄。如果玉郎还没死,应该能看到他的今世。怎么也不该是一片混沌。”

  黄盈盈嘤嘤哭泣,“玉郎到底去哪里了?嘤嘤,不再见玉郎一面,奴家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白姬松开手,元曜睁眼看去,铜盆中只剩半盆清水碧波荡漾,来世草已经被放回木盒子中了。

  黄盈盈掩面哭泣,十分伤心。

  白姬对着窗外的圆月,陷入了沉思。

  这一夜,白姬、元曜、韦彦住在草堂中。白姬很早就睡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韦彦坐在草堂外,对着月亮哭泣。元曜被吵得睡不着,又觉得黄盈盈可怜,只好去草堂外安慰它。

  韦彦伏在元曜怀里,放声大哭,“元公子,奴家真的好想再见玉郎一面。”

  元曜只好安慰它,说“再找找看,一定会找到玉郎”之类的话。

  冰轮西沉,韦彦哭累了,就和元曜一起回草堂歇下了。

  第六章 饿鬼

  第二天,白姬、元曜、韦彦回到了长安。黄盈盈坚持要等白姬找到玉郎之后,才把来世草还给她,以及离开韦彦的身体,白姬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于是,白姬、元曜回缥缈阁,韦彦带着来世草回韦府。

  白姬、元曜回到缥缈阁,离奴正欢喜地在院子里晾晒什么东西,乍眼看去,像是肉干。离奴看见白姬回来,高兴地道:“主人,前几天,离奴给玳瑁送了香鱼干,今天玳瑁让人给离奴送回礼了。”

  白姬笑着问道,“哦,什么回礼?”

  离奴拿起一片肉干状的东西,放进嘴里咀嚼,津津有味,“鼠肉干。吃起来非常香呢。主人,书呆子,你们也来吃一点儿吧。”

  白姬笑道:“我刚才吃过点心了。轩之肯定爱吃,给他吧。”

  白姬逃了。

  元曜也想逃,“小生还不饿,离奴老弟请自用好了。”

  离奴不让元曜逃,扑过来,抓住他,硬往他的嘴里塞老鼠干,“不饿也没关系,这是点心。来,书呆子,尝一点儿,非常好吃。”

  元曜被迫吞了两块,没嚼出什么滋味,但觉得胃部一阵翻涌,泪汪汪地奔到茅厕呕吐去了。

  傍晚,白姬、元曜、离奴坐在回廊下吃晚饭。

  白姬云淡风轻地道,“离奴,我打算去阎浮屠。”

  竹筷从离奴手中掉落,他望着白姬,眼神有些惊恐,“主人,去了阎浮屠的非人,很少有谁能够活着回来。”

  白姬道:“我明白。可是,我必须去一次,去确认一件事情。”

  “那,离奴陪主人去?”

  “你就不用去了。也许,会回不来。”

  离奴坚定地道,“正因为也许会回不来,离奴才要和主人一起去。”

  白姬转头望元曜,“轩之,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元曜脑海中闪过不断地涌出无尽的黑气,不断地传出撕心裂肺的可怕声音的阎浮屠,哭丧着脸道:“小生就不去了吧。”

  白姬笑了,“轩之怎么能不去呢?”

  “如果连你也回不来的话,小生去了也没有用呀。”

  “谁说没用?至少,如果回不来,被困在阎浮屠的话,轩之还可以拿来解闷。”

  元曜流泪,小声地嘀咕,“小生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了……”

  白姬诡笑,“嘻嘻,轩之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轩之的前世是什么。轩之放心,等来世草拿回来了,我一定替你看一看你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不许窥探小生的前世!请尊重小生的隐私!!”元曜生气地道。如果白姬知道他的前世了,正常也就罢了,如果他的前世比较奇怪的话,她又会借此捉弄、取笑他吧?

  白姬笑道:“不窥探轩之的前世也可以,但轩之要随我去阎浮屠。”

  元曜流泪,“小生突然很想知道,小生的来世会变成什么。”

  白姬诡笑,“去了阎浮屠,也许会连来世也没有哟。”

  白姬、离奴决定三天后去阎浮屠,元曜被迫决定和他们一起去。三人约定同生共死,同进共退,但是元曜觉得死的极可能只是他一人。

  第二天一早,白姬换上一身暗绣云纹的窄袖胡服,束一支纹雕辟邪兽的白玉簪,拿一柄绘着水墨山水画的折扇,化作风度翩翩的“龙公子”,拉着元曜去平康坊寻欢作乐。

  元曜哭丧着脸道,“都要去阎浮屠送死了,还作什么乐?”

  白姬一展折扇,笑了,“正是因为也许快要死了,才要及时去作乐呀。”

  大厅西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百马图,白姬对着古画吹了一口气,两匹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奔出画卷,来到白姬、元曜面前。

  “走吧,轩之。”白姬牵了其中的一匹马走出缥缈阁,翻身骑上。

  元曜牵了剩下的一匹马,走出缥缈阁。他回头望去,百马图上少了两匹马。他扯了扯马的鬃毛,想看马是不是真的,马儿很生气,咬了他一口。

  白姬、元曜骑着高头骏马进入平康坊,来到“长相思”外。“长相思”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元曜觉得,缥缈阁一个月的客人加起来恐怕也没有“长相思”一天的客人多。

  “长相思”的老鸨花姨见了白姬,笑着迎了上来,“哎哟,龙公子居然来了,真是贵客临门,今儿‘长相思’真是蓬荜生辉!”

  白姬一展折扇,拍了拍元曜的肩膀,道:“今儿,我带了一个朋友来,花姨可要好好招待。”

  花姨望向元曜,认出就是上次叫她“大妈”的人,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但还是露出了笑脸,“这不是前几日和韦公子来的那位读书的公子吗?公子姓书,还是姓姚?”

  元曜呐呐地道,“小生姓元。”

  花姨笑了,“啊,是元公子。你看看,我这记性不太好,居然说错了,勿怪,勿怪。原来,元公子也是龙公子的朋友。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元公子也是一个贵气文雅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