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润芝固执地道:“不完成壁画,在下无法归乡。”

  “唉!”白姬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沉默了一会儿,白姬开口道:“后天就是清明了,余先生还需要几夜来完成壁画?”

  余润芝道:“一夜就够了。不过,那位裴将军拿着辟邪刀彻夜守候在《五百罗汉图》前,在下无法靠近。”

  “明晚子时,慈恩寺外等我。”

  “好。”

  元曜望着余润芝,道:“余兄,你……你是人……还是鬼?”

  月光下,余润芝的月蓝色狩衣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萤光,这让他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余润芝没有直接回答元曜的问题,他淡淡一笑,道:“在下还没告诉轩之吧,在下的扶桑名字叫‘大川直人’,来大唐已经五十三年了。”

  元曜吃了一惊,他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余润芝,和他谈话时,为什么会有不对劲的感觉了。他的口吻像是在大唐生活了很多年,阅历深厚,但是他的外貌明显不符合他的年龄。

  余润芝似乎明白元曜的心思,道:“轩之,你眼中所见的,是在下刚来大唐时的模样,那是在下风华正茂的年岁。”

  元曜心中一惊,心绪有些复杂,“那,那当归山庄是怎么回事?小生在当归山庄中看见的那些朋友……他们也是……鬼?”

  余润芝道,“他们是和在下乘同一艘船回故乡的朋友。至于当归山庄,轩之以后自会知道那是什么。”

  原来,余润芝已经死了。元曜的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悲伤,有些沉闷。

  白姬对余润芝笑道,“啊啊,今晚的月色真好,不如把你的朋友们都叫来,大家一起唱歌喝酒吧。”

  余润芝笑道:“也好,他们都在外面呢。”

  余润芝起身出去,不一会儿,他领来了一大群扶桑人。元曜认识这些人,正是当归山庄中的那一群人。

  白姬拿来了乐器,元曜准备了美酒,离奴烤了一些香鱼干,大家在后院中觥筹交错,载歌载舞。

  月光如水,桃花纷飞,白姬和余润芝一起合着三弦琴唱歌,离奴和吕逸仕一起跳舞,大家划拳斗酒,欢声笑语。看着这群魔乱舞的场面,元曜的心情好了许多。不提防,元曜被离奴和吕逸仕按住,硬给他灌下了几杯酒。

  “咳咳……咳咳咳……”元曜被呛得直流泪,有些生气,大家却哈哈大笑。

  欢宴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才散,院子里一片狼藉,白姬、离奴、元曜东倒西歪地睡在廊檐下。余润芝、吕逸仕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白姬、元曜、离奴才醒来。白姬、离奴看见满庭院狼藉的杯子、盘子、酒坛、鱼骨,不约而同地道:“哎呀,真乱呀,轩之来收拾吧。”“真乱,真乱,书呆子来收拾。”

  元曜不高兴地道:“昨晚的宴会你们也都有份,为什么只让小生来收拾?!”

  白姬飘走,“因为我得去剪纸灯笼,还差一百多个呢。”

  离奴跑了,“爷得去买菜了,再不去,大鲤鱼都卖光了。”

  元曜很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独自收拾后院。

  下午,韦彦又来找元曜解闷,他站在回廊下,对元曜道:“轩之,我实在很郁闷。”

  元曜刚收拾完后院,心情不好,道:“小生也很郁闷。”

  韦彦道:“我想揍裴先一顿。”

  元曜道:“你不是已经诅咒过仲华了吗?还没解气么?”

  韦彦恨然道:“诅咒完全没有作用。今天早上,太后还称赞了他,因为他去慈恩寺之后,怪事就没发生了。我真是越想越生气。”

  元曜劝道:“丹阳,你少想一点儿,也就不生气了。”

  韦彦生气地道:“不行,我还是很生气。我要报复裴先。”

  白姬笑着走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畅快的事情。韦公子,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你报复裴公子,一解怨怒。”

  元曜哭丧着脸道:“白姬,你去剪纸灯笼吧,不要火上浇油,来出馊主意了。”

  韦彦道:“又是木偶?诅咒?”

  白姬白了元曜一眼,对韦彦笑道:“不是,这次更直接一些。”

  白姬低声在韦彦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韦彦一展折扇,笑得很邪恶。

  韦彦问白姬,“你要多少银子?”

  白姬笑道:“韦公子自己动手,我就不收银子了。”

  韦彦望了一眼天色,道:“现在就去?”

  白姬诡笑,“现在就去。今夜,裴公子一定会过一个求死不得,求死不能的夜晚。”

  韦彦也诡笑:“只是想一想,我就觉得今夜真美妙了。”

  白姬、韦彦相视诡笑,“嘻嘻。”

  元曜觉得背脊发寒,他颤声道:“古语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如果做下了害人的事情,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白姬道:“老天爷也不会放过轩之的。”

  “为什么?”元曜不解地道。

  白姬诡笑:“因为,轩之也要一起去做害人的事情呀。”

  于是,白姬、韦彦、元曜三人出发了。

  第四章 夜狐

  白姬、元曜乘坐韦彦的马车出了长安城,来到了慈恩寺附近。韦彦打发马车先回去了。三人在附近的农家借了挖土的铁铲,来到了一片人烟荒芜的林子里,找了一片空地,开始挖土。

  韦彦和元曜挥汗如雨地挖土,白姬坐在一棵大树下观望,悠闲地吃着刚摘下的野果。

  韦彦道:“累死人了。白姬,我和轩之挖了半个时辰了,你不要光看着,也过来帮忙挖吧。”

  白姬不肯,笑道:“韦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弱质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挖得动土?”

  韦彦生气地道:“轩之乃是读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不也在挖么?”

  元曜生气地道:“丹阳乃是富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从未干过重活,他不也在挖么?”

  白姬手搭凉棚,望了一眼西下的夕阳,转移了话题,“啊,该吃晚饭了。我去找一些吃的来吧,顺便再找几个人手来帮忙。”

  白姬袅袅而去,不多时,回来了。她还带来了十几个穿着狩衣,踏着木屐的扶桑人,他们有的带着铁铲、簸箕、绳索、有的提着食盒,酒壶。

  元曜认得这些人,正是当归山庄里的客人。

  韦彦不认识,奇道:“白姬,这些人是……?”

  白姬笑道:“他们是住在这附近的庄园里的扶桑人,非常热心,是来帮忙的。他们还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饭。”

  元曜、韦彦和扶桑人互相见礼之后,白姬、元曜、韦彦坐在大树下吃饭,扶桑人开始挖土。这些扶桑人也不擅长挖土,但是终归人多力量大,比韦彦和元曜要挖得快一些。

  菜肴清淡可口,清酒甘冽芬芳,再加上干活累饿了,元曜、韦彦吃得很欢快。

  白姬捧着清酒,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嘴角浮起一抹笑。

  月亮出来时,扶桑人燃起了火把,继续挖坑。

  韦彦、元曜闲了下来,坑深达到七、八米时,白姬让众人放下铁铲,去割了许多青草、树叶,丢下坑底。一切做好之后,白姬对扶桑人到:“可以了。有劳诸位了。”

  “您客气了。”扶桑人行礼之后,拿着铁铲、簸箕、绳索、食盒,踏着月色离开了。

  韦彦望着扶桑人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他们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三个月前,韦彦曾经负责替这些东渡的扶桑人安排归国事宜,当时虽然彼此没有深交,但或多或少都见过一、两次面。

  如今,已是人鬼殊途。

  元曜担心韦彦想起原委,会受到惊吓,赶紧岔开了他的思路,“丹阳,白姬,你们还没告诉小生为什么要挖坑?”

  韦彦诡笑,“这个陷阱是为裴先准备的。”

  白姬也笑了:“诱裴公子来此,让他跌落坑中。”

  韦彦笑道:“三月天寒,土坑中更湿冷,今晚冻他一夜,让他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