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大人,您怎么来了?”

白姬笑道:“你把这燃犀楼里弄得到处是人手,惊吓了韦公子,我不得不来一趟。”

“哦。”鬼手莲不高兴地道。

韦彦奇道:“这莲花居然会说话?”

鬼手莲道:“花妖会说话很稀奇吗?说人话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韦彦道:“我天天在你面前劝你不要弄得燃犀楼到处是人手,你既然会说话,为什么不回答一句?”

鬼手莲嫌弃地道:“不乐意跟人类说话。”

韦彦一下子被噎住了。

白姬笑道:“好了,好了,说不说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这些人手。”

元曜急忙道:“对对对!这些人手是谁的?”

鬼手莲没好气地道:“这书生呆头呆脑,净问傻话。人手,当然是人的呀。”

元曜一下子被噎住了。

白姬笑道:“这些人手……”

鬼手莲道:“这些人手怎么了?我既没偷,也没抢,这些人手都是我辛辛苦苦从各处‘摘’回来的。”

元曜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鬼手莲,道:“原来,在平康坊大家丢手的原因是你?你弄走了大家的手?”

鬼手莲陶醉地道:“啊,平康坊里好看的手很多,我最喜欢去平康坊找手了。”

白姬道:“人类的手,离开身体太久,就回不了身体了。这些手,你得还给人类。”

“不还。”鬼手莲一抖莲瓣,倔强地道。

白姬摸了摸鬓发,似乎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韦彦急道:“你不还手怎么行?你把我这燃犀楼弄得到处是人手,不知道的,还误以为我有砍人手拿来收藏的怪癖呢!如果被人报官,查了起来,我百口莫辩!”

鬼手莲道:“我在你这里只能待一个夏天,你就容忍一下啦。大不了,每一个子夜时分,我给你看地狱之景。”

韦彦有点心动,但还是不能容忍燃犀楼到处是手。

韦彦摇头道:“一想到燃犀楼里的手会越来越多,我连地狱之景也不想看了。”

鬼手莲立在水中央,摇曳生姿。

“哼!倒映地狱之景很耗妖力,我还不想给你看呢。”

“不看就不看!白姬,你把这莲花和这些人手都带走吧,我不要了。”

鬼手莲一听这话,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白姬笑道:“韦公子,鬼手莲已经在燃犀楼扎根开花,转移不了了。一旦转移,它便会枯萎死亡。”

韦彦一听,有恃无恐了。

“除非它把人手还回去,并且不再弄一堆人手来燃犀楼,我才能留它。”

鬼手莲哭道:“没有人手把玩,莲生无趣,还不如死了算了!”

元曜冷汗。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要不,这样吧。韦公子,你能种开鬼手莲,也是缘分,就跟它相处一个夏天吧。鬼手莲,你也不要太过分了,你一次只能留一只人手把玩,并且只能留十天,十天后必须给人还回去。人类的手,离开身体太久,就回不了身体了。”

鬼手莲嚎道:“一只手太少了,至少得五只!”

白姬笑道:“两只。不能再多了。”

鬼手莲道:“两只太少,四只!”

白姬笑道:“三只,够你玩了。另外,你得给韦公子看地狱之景。”

鬼手莲一抖花瓣,道:“成交。”

韦彦不大乐意,白姬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只有三只手,你就忍耐一些吧。再说,还有地狱之景看呢,那可是真正的地狱,难得一见。”

韦彦还是不同意,道:“万一这人手被人看见了,跑去报官,我又得惹一身事,被父亲大人责骂。一想到被父亲大人训斥,我都没心情欣赏地狱风光了。”

白姬眼珠一转,低声道:“三只人手而已,藏得好一些,未必会被人发现。鬼手莲只能开一个夏天。现在已近小暑,你只要熬过大暑,到了立秋时分,它就凋谢了。鬼手莲在入小暑之后,会生成一个花魄,十分有趣哟!”

韦彦好奇地道:“花魄是什么?”

白姬神秘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韦彦同意留下鬼手莲,也容忍三只人手。鬼手莲同意一次只留三只人手把玩,十天一换,同时把之前的三只人手还回去,不引起坊间骚乱。

这件事,便这么解决了。

不过,鬼手莲奸猾,推说既然约定是三只手,那它留下三只手,十天后会还这三只手,现在在燃犀楼内的一堆人手,它可不管。

韦彦只好求助白姬。

白姬以每只手五两银子的价格,与韦彦达成了还手的交易。

于是,白姬、元曜带着十几只人手回缥缈阁了。

第三章 偶遇

西市,缥缈阁。

白姬把人手带回来,随意地丢在里间。

不知道为什么,那十几只人手一进入缥缈阁,便似乎都活了起来,纷纷以食指、中指为足,在里间四处爬动。

里间,十几只人手四处走动,有的爬上了多宝阁,有的奋力攀登屏风,有的倒栽在花瓶里,有的在青玉案上转圈圈,十分诡异。

元曜十分好奇,想看看白姬会怎么还人手。

白姬却似乎忘了还手这回事,把人手丢在里间,就不再理会了。

夜深人寂,月圆如镜。

白姬用朱砂在后院的草地上画了一个阵法。

白姬吩咐元曜去拿三只人手。

元曜来到里间拿手。

那些人手三五成群,或跑来跑去,或嬉戏玩耍。

元曜道:“不要再闹了,白姬要送你们回去了。你们来三个,跟小生走。”

人手们一听,纷纷跑跳乱蹿,似乎都不愿跟元曜走。

元曜只好去捉,众手吓得四处乱跑。

元曜捉了半天,也没逮住一只手,只好空手去后院了。

“白姬,一听要被送回去,那些手都四处逃窜,小生一只也捉不住。难道,它们不愿意被送回去吗?”

白姬笑了,道:“它们难得脱离人身,得到自由,当然不愿意回去啦。”

“啊?人的手还有自己的思想?”

白姬掩唇笑道:“当然有啦。不仅手,人的脚、眼、耳、鼻、嘴巴等等,都有自己的思想呢。”

元曜吃了一惊,急忙挥舞双手,又跺了跺双脚,道:“人的脚、眼、耳、鼻、嘴巴都有思想?小生怎么没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有思想?”

白姬笑道:“在人体上,手足眼耳的思想会被人脑控制,失去独立性。人用脑思考,很少察觉手足五官的思想。不过,偶尔也会察觉啦。比如,轩之有没有太过紧张,头脑一片空白时,手会不听使唤地抖动,拿不稳东西?或者遇到紧急情况时,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时,脚已经先跑了?又或者,头脑不清楚时,嘴不听使唤地说一些胡话?”

元曜点头,道:“是有这些情况。原来,人的脚、眼、耳、鼻、嘴巴居然都有思想!”

白姬笑道:“离开人体,有了思想,这些手就不愿回去了。”

元曜挠头,道:“那,总不能不回去吧?那些丢了手的人,肯定很害怕,很着急。”

白姬转身,向里间走去。

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来到里间,里间的人手纷纷躲避,有的藏进多宝阁底下,有的藏入花瓶里,有的藏进楼梯后面……

白姬道:“你们离开人体超过一个月,就回不去了。你们回不去,没法得到人体的养分,便会萎缩腐烂,最后化作一滩淤血,一堆枯骨。你们不回去,人类不过是失去了一只手,你们可是失去了整个生命呢。”

白姬话音刚落,那些人手纷纷冒出来。

人手们争先恐后地朝白姬跑来,似乎都害怕回不去了。人手们纷纷爬上白姬的裙子,死命地拉住,悬挂荡漾。

白姬笑道:“不要都凑过来,尸解之阵一次只能送三个回去。不过,不要急,都能回去。你们自己估算一下离开身体的时间,今夜先送三个离开身体最久的吧。”

人手们一合计,只留了三个离开身体最久的手,其余的手都松开了白姬的裙子,又跑去玩了。

元曜吃惊得张大了嘴。

白姬把三只手带到后院,放入尸解之阵里,默念咒语。

尸解之阵红光大炙,不一会儿,三只手便不见了。

想必,是回身体上去了。

元曜木木地站着,呆呆地望着白姬。

白姬心中奇怪,问道:“轩之,你怎么了?”

元曜回过神来,道:“小生在想,人与非人都是众生,既然人的手、脚、眼、耳、鼻、嘴巴有思想,那龙的呢?白姬,你的手、脚、眼、耳、鼻也有思想吗?”

白姬一愣,喃喃道:“我还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元曜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只觉得宇宙玄奥,世界神奇,人与非人都充满了造物之神赐予的难解奥义。

元曜侧头向白姬望去,顿时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白姬站在草地上,她右手捧着一只巨大的龙爪,那龙爪形如枯树,布满了白色龙鳞,利刃一般的尖甲在月光下寒光闪闪。

白姬本该是左手的地方,只剩衣袖,空空如也。

白姬对着龙爪道:“你有没有思想?快告诉我,你有没有思想?”

元曜心中发苦,嚎道:“白姬,即使你有求知之心,也不用把手卸下来,对着它问啊!这龙爪还装不装得回去啊?万一装不回去,可怎么办?!”

白姬只顾着问龙爪,不理会元曜。

元曜心中害怕,见白姬还沉迷于求知探索之中,他眼不见心不怕,径自进去睡了。

一连数日过去,转眼又是月初了。

缥缈阁里,仍旧生意冷清,白姬、元曜、离奴三人静静地过日子。

那十几只人手倒是已经陆续归还完了,但是手带来的问题却还在。

白姬求知欲很强,她一直在探究龙的爪、眼、耳、鼻,乃至犄角、尾巴有没有独立思想,时不时地卸了自己的龙爪、龙耳、龙犄角、龙尾巴,捧着探问。

离奴有样学样,也陷入了求知之中,时不时地卸了自己的猫爪、猫耳朵、猫尾巴探问。

元曜一看见白姬、离奴缺胳膊少腿,缺耳朵少尾巴,就心中发毛。他十分后悔当时问了白姬那个问题,使得她陷入了求知魔障。

元曜害怕看见白姬、离奴对着卸下的肢体问话,就常常借口送货物,躲出缥缈阁去。

这一天,元曜去往宣阳坊,给住在宣阳坊的不良人(1)赵洵送他定下的一把七星古剑。

唐朝时期,长安城内,以朱雀大街为界,以西设长安县,以东设万年县。赵洵在万年县担任不良人。

元曜来到赵洵家里,交付了七星古剑。赵洵十分高兴,正拿着七星古剑验看,突然有两个不良人跑来找赵洵。

“头儿,出事了。”

赵洵道:“什么事?”

一个不良人道:“有娘子上吊毙命了。”

赵洵一挑眉,道:“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哪个坊里的事?派一个仵作去验尸,没有疑问,就记档具结了。”

一个不良人擦汗道:“这一次,吊死了三个……平康房里一个,这宣阳坊里两个……”

另一个不良人道:“我们想着头儿你正好住在宣阳坊,就顺路来跟你说一声。”

赵洵急忙收了七星古剑,道:“走,去看看。”

赵洵留下了七星古剑,让仆人给元曜取银子,就匆匆走了。

元曜从仆人处拿了银子,便离开了赵家,准备回缥缈阁。

阳光温煦,草木明媚,人世间如此美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娘子要轻生弃命?元曜心中惋惜,且难过,怏怏地走在路上。

元曜刚要走出宣阳坊时,却见一个青衫书生走进坊门。

两人正好迎面遇上。

那书生脸颊消瘦,面色枯黄,元曜看着眼熟,一时却没认出来。

书生望了元曜一眼,倒是认出了元曜,道:“轩之?你怎么来宣阳坊了?!”

元曜听着声音耳熟,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得一惊,道:“进贤?!数日不见,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了?小生都没认出你来!”

那青衫书生正是贺远。贺远比之前瘦了一大圈,他眼圈发青,面色枯黄,但眼里却有着奇异的狂热光芒。

贺远笑道:“最近埋头苦读,不思饮食,故而清减了一些。轩之,你怎么来宣阳坊了?”

贺远拎着两包东西,元曜偷眼望去,从油纸上看,一包是东市瑞蓉斋的莲花糕,一包是弱水记的胭脂。

这两件东西都是女子所爱所用,贺远这是给相好的娘子买的?

元曜笑道:“小生是来宣阳坊送货物的。”

贺远笑道:“原来如此。今日正好遇上了,轩之随我回家,我把上次借的五两银子还你。”

元曜笑道:“也不急的。进贤喜欢在平康坊读书作赋,烟花之地,花销颇大,你留着用就是了。”

贺远神秘一笑,道:“早就不去平康坊了。如今,我都在家里读书。”

元曜一愣,心中疑惑。

贺远坚持要还元曜银子,元曜却之不过,只好跟他一起回家去拿。

贺远住的地方在宣阳坊南边,四周住户密集,屋宇成片,但这一处独门宅院倒也安静。

贺远从襄州来长安只带了一个书童,亲戚的宅子里有一名负责洒扫的老仆,他入住之后又雇了一个负责做饭的仆妇。

元曜进入贺宅时,正好看见书童阿宇在院子里给一个拿着包裹的仆妇打发银子,让她离开。

那仆妇一脸惊恐,又有点悲戚,她看了一眼刚回来的贺远,神色惊惶,急忙拿了银子,背着包裹走了。

老仆拿着扫帚,一声不吭地在扫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