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剑眉星目,容颜俊美,一头雪发飘逸绝尘,一双金眸清冷如寒冰,却又霸气邪魅,他的肌肤之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这银发男子看上去是一条龙,又在鲸落之屿上,莫不跟白姬是亲戚?

元曜正这么猜想,银发男子却蓦地开口了。

“你来找她的耳朵?”

元曜正要开口。

银发男子一挥左手,一双毛绒绒的龙耳出现在虚空之中。

两只龙耳被一道无形的圆圈困住,四下乱撞,却挣脱不出。

元曜一惊。怪不得白姬到处都找不到耳朵,原来她的耳朵被困在海之中央的鲸落之屿上了。

元曜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银发男子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道:“我是谁不重要。”

“你为什么要偷白姬的耳朵?”

“她现在叫白姬吗?这耳朵在海中迷路了,是我捡到的。”

银发男子一扬手,困住龙耳的光圈消失了。

两只龙耳飞快地逃向元曜,绕着他转了一圈,躲进了他的衣袖里。

白雾缭绕,天风猎猎,银发男子侧头望着海天尽头,居高临下地道:“你回去告诉她,隐回来了。鲸落之屿也重建了,三十六族旧部也都陆续归来,随时可以再次开战,只等她回来了。”

随时可以再次开战?!元曜心中一惊,没来由的,一股寒气直从脚跟冒向头顶。

银发男子的话让他觉得非常恐惧,无比地恐惧。他想起了浮生梦里的天地大战,天火如炽,八荒动乱,血与火交织。沧海之中,漂浮着成千上万的尸体,有神祇,有天龙,有妖灵,也有人类。

不!白姬不能回去,不能再有战争!

元曜一惊之下,醒了过来。

元曜睁眼四望,他躺在缥缈阁里,天色已经亮了,里间离奴已经起床了,能听见它在窸窸窣窣归置寝具的声音。

原来,是梦。

幸好,是梦。

元曜感到脖子上毛茸茸的,他低头一看,两只龙耳朵正一起挨着他。

元曜心中咯噔一下。不是梦!他昨晚真的去过鲸落之屿,见过那个自称为隐的银发男子,还带回了白姬的耳朵。

阳光透窗洒落,温暖而明媚,元曜却只觉得寒气入骨。

白姬找回了耳朵,非常开心。元曜没有告诉白姬梦里的一切,只说是不知道怎的梦游到了海上,无意中找到的。

白姬一开心,答应每个月给元曜涨十文工钱。

离奴羡慕,且嫉妒,只恨自己不会梦游。

元曜却不是很开心,一上午都心事重重。

秋光明媚,草木微黄。

离奴出门买鱼去了,白姬见元曜闷闷不乐,便拿出乾坤葫芦,倒了“虹之酿”,邀他来后院一边喝美酒,一边欣赏初秋的景致。

白姬、元曜坐在后院的廊檐下,望天上舒展变幻的浮云,听檐铃在秋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元曜看着琉璃杯中异彩流光的美酒,又想起了鲸落之屿上的梦境,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白姬饮了一口美酒,笑道:“轩之,你还在烦恼昨晚在鲸落之屿上见到龙隐,他让你传话给我的事吗?”

“是啊,好烦啊。咦,白姬,你怎么知道?!小生并没告诉你啊!”

小书生大惊。

白姬笑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它们都听见了呀。轩之,不要烦恼了,你一皱眉头,我也不开心了。”

“白姬,龙隐是谁?”

“他是一条龙啦。”

“小生当然知道他是龙,毕竟他长着龙犄角,又是金眸,一看就是龙……小生是问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臣下吗?”

白姬饮了一口虹之酿,黑眸之中杀意如刀。

“臣下?不,他可不甘心做臣下。他曾是我的徒弟,后来背叛了我,我们不再是师徒。后来,他做了我的臣,却一直想杀了我成为龙族之王。那场天地大战之后,他失去了踪迹,我以为他战死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元曜担忧地道:“听起来,他好像是一个坏人。”

白姬严肃地道:“轩之,他是一个心思深不可测的人。以后,哪怕是在梦里,你也离他远一些,我怕他会伤害你。”

元曜点头,道:“明白了。白姬,龙隐的再次开战是什么意思?你会如他所言,回去海中,再次掀起战争吗?”

白姬笑了,道:“不会。他还在睡梦里,我已经醒来。这几千年我在人间道看着人类朝代更迭,沧海变桑田,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用混乱的战争和无数的生命来实现自己的所求。聪明的人会审时度势,掌握关键,拿到最重要的筹码,最后兵不血刃地实现自己所求。”

“白姬,你的所求是什么?是归海吗?是成佛吗?”

白姬笑了笑,眼中幽光潋滟,深不可测。

“轩之,趁离奴买鱼去了,咱们喝个尽兴。这虹之酿它宝贝得紧,平常都不让我们多喝。”

白姬转移了话题,元曜也就不再问了。

“还是少喝一些,免得离奴老弟回来了,发现我们背着它喝虹之酿,又细细碎碎地嚼说几天。”

“也行吧。毕竟,大白天的,酗酒也不好。”

元曜给白姬和自己倒了一杯虹之酿,塞好乾坤葫芦,准备拿进去。

“轩之,白姬,奇怪,人去哪儿了?大白天的,生意都不做了吗?”

一个人影飞快地走进了后院。日比本站多

元曜一看,却是韦彦。

韦彦一脸郁闷,似乎心中有不愉快的事情。他看见白姬、元曜,一展折扇,道:“原来,你们躲在后院喝酒呀!”

白姬笑道:“原来是韦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喝一杯?”

韦彦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正好心中烦闷,且借酒消愁。”

韦彦看见元曜抱着一个酒葫芦,不由分说,一把抢过。他一拔葫芦塞,抱着葫芦喝了起来。待得韦彦咕噜咕噜地牛饮一番,乾坤葫芦里的虹之酿已经去了大半。

元曜不由得愣住了。

白姬反应过来,急忙去抢乾坤葫芦,笑道:“韦公子,快别喝了,美酒可不是拿来这么糟蹋的。”

韦彦咂咂嘴,满眼醉意,摇摇欲坠地道:“这酒真好喝。”

元曜急忙去扶韦彦,道:“丹阳,你没事吧?”

韦彦一脸醉红,抱住元曜,哭道:“轩之,我快郁闷死了。那鬼手莲的花灵又回来了,它整天在燃犀楼里胡乱闹腾,又弄了一堆人手回来,实在让人受不了!”

元曜一惊,道:“什么?它不是被进贤买去了吗?”

韦彦醉醺醺地道:“就是贺远前些日子送回来的。他也受了惊吓,直说这不是小小,他把鬼手莲、三只人手,连同鸟笼一起丢在燃犀楼里,就匆匆走了。”

元曜张大了嘴。

贺远与小小的缘分在立秋那日便已结束,虽然他把花灵当作小小,又带了回去,看来还是不行。他的小小,只存在于这个夏天。

元曜担心地道:“进贤没事吧?”

韦彦道:“他能有什么事?我总在平康坊看见他,他不是跟夜来读书作诗,就是跟胡姬唱歌跳舞,精神好得很,我们偶尔还一起喝酒呢。”

贺远又回温柔乡中寻找红颜知己了?!元曜冷汗,继而一想,又放心了。贺远又开始放浪形骸,说明他已经从失去小小的悲伤之中走出来了。

韦彦醉醺醺地对白姬道:“白姬,我决定送你一份礼物。”

白姬一笑,道:“不逢年,不过节,韦公子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韦彦笑道:“我们是刎颈之交,送礼物不需要理由。”

白姬心念一转,顿时沉下了脸,道:“这礼物不会是鬼手莲的花灵吧?”

韦彦笑嘻嘻地道:“你猜对了!我把花灵连同鸟笼和十八只手一起放在外面的柜台上了,白姬你请笑纳。”

说完这句话,韦彦便倒下了。

白姬急忙去往大厅。

元曜把醉倒的韦彦扶到里间,放在一张贵妃榻上睡下,还给他盖上了波斯绒毯,才急忙去往大厅。

元曜到达大厅时,青竹鸟笼中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了花灵的踪迹,十几只人手正在地上跑来爬去。

白姬站在货架旁,货架上的一个圆肚花瓶里有一株盛开的黑色莲花,莲花之中,黑烟缭绕。

元曜记得这圆肚花瓶里明明插着一枝盛开的红莲,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黑莲。

白姬伸手抚摸黑色莲花,自言自语地道:“世间万物,各有来去。人间之物在人间,地狱之物归地狱。地狱之物在人间会变成麻烦,还是等下一个月圆之夜,把它还归地狱吧。”

世间万物,各有来去。人间之物在人间,地狱之物归地狱,那……海中之物呢?元曜又想起了梦中龙隐的话,他忍不住问道:“白姬,你会回海里吗?”

白姬转头,笑了。

“龙不能入海,是世间最残酷的惩罚。重回海中,是我在人间道辛辛苦苦收集‘因果’的目的。”

海中之物,终将归海。

元曜笑了笑,心中百味陈杂。

“轩之,将来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回海中。”

“小生才不去呢。”

“为什么?”

“小生怕水,也有些晕船,再说海里也没有圣贤书可读,无法规正自己的言行,修磨自己的品性。”

“嘁!轩之真迂腐!”

“不过,白姬你回海中的话,小生就搬去海边住,朝朝暮暮望着海中,看着你。”

“啊,轩之为什么要看着我?”

“因为小生必须时刻给你读圣贤书,以规正你的言行,修磨你的品性。”

“嘁!轩之太迂腐了!”

一阵风吹来,黑莲摇曳,又快到深秋了。

(《鬼手莲》完)

作者有话说:某绾:强行虎摸大家,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新气象。 龙隐与白姬的故事会出现在《缥缈?祀人传》里。祀人传跟山海卷一样,是一个长篇,各挖了几万字,还没填完。等以后会贴出来的。目前要写的自然是《缥缈?燃犀卷》。 接下来的一折是《空明禅》,三个高僧因为悟禅走火入魔,最后化为鬼物的故事。哦,离奴的二舅也会登场。。。

第三折 空明禅

第一章 玄奘

武后废了中宗李显之后,改立幼子李旦为帝,为唐睿宗。唐睿宗登基之后,被武后囚禁于深宫,不得参与朝政。

武后名为太后,实则居于帝位。朝廷大事皆由武后掌控,文武百官皆以武后马首是瞻,莫敢不从。

这一年,有沙门(1)十人敬献《大云经》(2)给武后。《大云经》里说,净光天女曾在燃灯佛处听闻《大般涅槃经》,后来她在释迦牟尼佛时代以凡胎降临于世,再次听闻佛法奥义,并成为了国王,得到了转轮王的疆土,教化子民,广做善事。

武后早有称帝的心思,但苦于没有一个代表“天意”的言论,她非常满意《大云经》里“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即以女身,当王国土”之类的说法,不仅重赏了十沙门,在全国各地广建大云寺,大肆弘扬佛法,还自称“佛弟子”、“女菩萨”。

武后重佛,上行下效,一时之间,西京长安,东都洛阳,都掀起了一股谈禅论佛的风潮。

初夏风和,草木繁盛。

晋昌坊,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是长安城中最宏伟壮观的佛寺,占晋昌坊半坊之地,有十三个庭院,一千九百间屋宇。它是唐高宗为了追念母亲长孙皇后所建,乃是皇家寺院。

与青龙寺、荐佛寺等普通寺院不同,大慈恩寺除了举行皇家祭典、无遮大会,或者各种佛教节日,一般不对外开放。

白姬、元曜站在大慈恩寺外,等待僧人进去通传。

白姬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胡服男装,一脸虔诚地等待着。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你要听高僧讲释佛理,可以去青龙寺找怀秀禅师,大老远地跑来大慈恩寺,也不嫌累。”

白姬笑道:“能够听高僧论禅,纵使千里,吾亦愿往。”

元曜道:“怀秀禅师可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得道高僧,在无遮大会上,他把这大慈恩寺的住持方丈虚空禅师都驳得哑口无言呢。”

白姬笑道:“我来这大慈恩寺,不是求见虚空禅师。”

“那你来求见谁?”

“玄奘。”

元曜不是很了解佛教相关,但也听闻过玄奘之名。

贞观元年,玄奘为了寻求佛法,独自一人西行五万里,历经艰辛,不畏生死,抵达天竺佛教中心那烂陀寺取得真经。他一去十七年,走过了一百一十个国家,学遍了西域乃至天竺的各种佛教学说,并带回了六百多卷佛经。

玄奘归国之后,受到唐太宗的隆重接见,一时间全国皆知此圣僧。之后,玄奘建立了译经院,翻译带回来的佛经,以及著写《大唐西域记》。高宗时期,玄奘在大慈恩寺译经讲法,并修筑了大雁塔。后来,高宗将玉华山离宫改为玉华寺,赐给玄奘居住,玄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玉华寺里译经著说。

“玄奘禅师在大慈恩寺?!”

“武后为了传播《大云经》,要举行百僧宴,特意邀请了玄奘禅师。听上官大人说,玄奘在大慈恩寺呢。”

白姬、元曜正说话,刚才进去传话的僧人出来了。

僧人双手合十,礼貌地道:“阿弥陀佛。玄奘禅师有请,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元曜赶紧作了一揖,道:“有劳大师。”

白姬、元曜跟随引路僧人进入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中虹梁藻井,绿树葱茏,山门宏伟庄严,大雄宝殿的琉璃瓦佛光普照。一路行去,法堂重楼复殿,钟鼓楼肃穆庄敬,藏经阁外的菩提树苍绿参天,西边是一千九百间僧舍寮房,分为十三个院落,院落的屋脊是青灰色的,像是一片一片飘在浮光上的剪影。

僧人带白姬、元曜来到了大雁塔下。

大雁塔高约三十丈,塔底呈方锥形,一共七层。大雁塔之中,供奉着玄奘从天竺请回的佛像、舍利子,以及收藏着从佛国运回的六百多卷贝叶经(3)。

大雁塔外侍立着四名黄衣武僧,引路僧人打过招呼之后,带白姬、元曜进入大雁塔。

元曜进入大雁塔内,只见一层的空间都是书架,堆满了经卷。朝南的窗户边,摆着一张长约两米的梨花木案,木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堆书卷。

一个白衣老僧正在伏案而书。

老僧看上去已过古稀之年,他须眉发白,满脸褶皱,但身形却还挺拔如青松。他树皮般的枯手上挽着一串佛珠,正提笔而书,笔走龙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