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墙那边销魂的“伊唔”之声,他恍然得到了答案。

  于是他长叹一声。

  墙的另一边的妙灵和媚娘,虽然在沉醉之中,可也听到了这一声长叹。两人倏然大惊,目光同时四下一转。

  两人眼前一花,目光便突然凝结住了。

  一条轻烟般的人影,从墙的那边掠了过来,冷酷地站在他们身侧三步之处。

  妙灵失色地惊呼一声,身形惶然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敢逃去,因为他自家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无法逃出人家的掌握。

  媚娘却娇喝一声,身形一动,纤手扬处,向那人影劈了过去。

  那人影轻蔑地冷笑一声,动也不动。媚娘身形如飞燕,掌到中途,突然一转,改劈为挥,五只纤纤玉指,反手挥向那人喉结下一寸的“天突”,无名指一勾,点向他“天突”穴下一寸六分的“璇机”穴,左掌却带着风声劈向那人的左肩。

  这一招两式,可说是狠、准、快兼而有之,谁也想不到这一双春葱般的手掌,竟能够在瞬息之间,取人死命!

  那人影仍然动也不动,等到这一双手掌刚刚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他却已不知怎的向右滑开数寸,虽然只是数寸,然而却使得“媚娘”这狠、准、快的一招两式,刚好够不着部位。

  妙灵在这人影一出现时,他心中电也似地转动着,倏然一咬牙,身形沿着墙根,亡命地飞掠了去,听到身后的媚娘娇唤了一声,他知道那曾使得自己心醉神迷的美人,此刻怕已香销玉殒了!

  但是他不敢回头,求生的欲望使得他的轻功,仿佛比平时更快速了些。这时他心中再无别的念头,只想自己能够逃脱人家的掌握。

  蓦地,他眼前又一花,觉得一人拦在前面,他眼角动处,又不禁惨呼了一声,在深夜中令人觉得分外地刺耳而凄阴。

  在他眼前,赫然站着“媚娘”婀娜的身躯,夜色中,他可以看到有鲜血从媚娘那曾经发出不知几许令人魂销的“唔唔”之声的嘴中,流了下来,她那一双明如秋水的媚眼,此刻是紧闭着的。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他张臂欲抱,哪知却抱了个空;再一抬头,面前赫然竟是三心神君冷漠无情的面容。

  此刻他神智狂乱,厉吼了一声,脚尖一顿,“排山运掌”,两掌带着呼呼的掌风,向三心神君闪电般地扑了过去。

  砰然一声,他双掌都着着实实击在一人的躯体上,但是,那却不是三心神君的。

  原来三心神君在他的双掌击出时,身形微退,却将他手中抓着的那“媚娘”的尸身,挡在前面,接住了这妙灵的全力一掌。

  妙灵又一声厉吼,两条铁臂,疯了似的抡了开来。多日来的愧怍、不安、惊惧,都在这一刻里完全发泄了出来。

  他自幼入山,数十年来,都在这深山中过着清备绝俗的生活。对于世间的一切事,他都几乎全然不了解。对于人类那些情感和欲念,他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但却从来没有体验过。

  可是,他经不起诱感。

  郑媚娘奉了密令,千方百计地接近他,使得这生平未曾经历过女色的妙灵,为了她丰满的胴体,甘冒大不韪,竟将自己门下的数百弟子,都送给别人做了创立教派的牺牲品。

  他自己施毒,毒了门下的弟子,然后再准备伪装着出于无奈,将终南山数百年来创立下的基业,双手送于别人。

  因为他的理智,已全然被“欲念”所迷醉,只要能一亲郑媚娘的芳泽,他甚至可能昧着良心而出卖自己的祖先!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剑先生和三心神君竟突然来到终南山,这使得他胆寒而心怯了!

  但他又自恃自已的谎言说得天衣无缝,因为任何是谁,也不会怀疑到施毒于终南门下数百弟子的凶手,竟是终南派本派的掌门妙灵道人。

  只是他仍然是心虚的,终日的神经都在紧张着,生怕别人会发现他的秘密。

  每一个违背了自己良心的人,却都又会被自己的良心重压着;而在无意之中,自己露出了秘密。

  他在丹房的门外,听到了凌琳和她母亲的对话,心里立刻不安起来,以为凌琳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其实这当然是他自己的疑心;而这种疑心,却使得千百年来的无数“凶手”,自己出卖了自己!

  他心生暗鬼之后,就特地做了盅下过毒的参汤,想将凌琳杀了灭口,哪知凌琳玲珑剔透,竟将那盅参汤,倒在另一个碗里,使得妙灵在取去空碗时,以为她已将那盅参汤喝了。

  于是凌琳又装着病势转剧;等到三心神君来看的时候,她却将心中的怀疑和那碗参汤,都告诉了三心神君。

  三心神君医道妙绝天下,一看之下,就知道那碗参汤里果然有剧毒。

  但是他却不露声色,只是在暗中留意着。

  于是妙灵就在一念之差之下,毁却了自己的前途、声誉,甚至生命!

  妙灵此刻心神崩溃,已经近于疯狂了!

  三心神君冷笑喝道:“孽障!还不给我站住!”

  身形动处,围着妙灵一转,袍袖一拂,拂向妙灵大横肋外,季肋之端的“章门”穴。

  他这一出手,正是武林中已近绝传的“拂穴”之法,点的又是人身足厥阴肝经中的重穴。

  妙灵虽是一派宗主,身手自然不凡;但此刻心神疯乱,遇着的又是这种绝世奇人,哪有还手之地?

  三心神君一拂之下,却只用了二成真力,手臂随着袍袖之势一抄,将妙灵抄在身后,足跟一旋,身形如经天之虹,向观内掠去。

  剑先生双眉深皱,孙敏也在奇怪这素有清誉的“终南剑客”,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三心神君冷漠的面上,现出笑容,向凌琳道:“还是你行!我们这两个老头子,都不及你!”

  凌琳一笑,当然也有砦得意,心中一动,突然从床上支起身子,道:“老爹爹!你将这个妙灵道人的穴道解开。问问他看,也许他施的毒,并不是什么‘蚀骨圣水’呢?因为我想……”

  三心神君猛地一击掌,道:“对了!既然是他施的毒,那么这能使全观数百人一齐在无影无形中中毒的毒药,就不奇怿了。”

  他哈哈一笑,向剑先生道:“我们真是越来越糊涂,尽将这事往那面去想,却不亲自去检查那些道人的毒势,想不到你也有失算的一天!”

  剑先生微喟了一声,他绝对想不到妙灵会有谎言,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是以才断定这使终南门下一齐中毒的毒药,一定是“蚀骨圣水”。因为普天之下,再无任何一种毒药,有如此威力。

  而此刻真相大白,以妙灵在观中的地位,纵然以最普通的毒药,也可能使终南全派的弟子,一齐中毒的。

  他微喟着,朝凌琳看了一眼,她那明亮双瞳中;正显示着智慧的光芒。

  于是他微微笑道:“这女孩子天资之高,心思之灵巧,实在百年罕见!只要稍加琢磨,成就怕不难超过古人,为武林放一异彩!”

  孙敏心中一动,突然“噗”的一声,朝剑先生跪了下去。

  剑先生方自微愕,却听孙敏道:“琳儿自幼丧父,身蒙深仇,却无能以报,老前辈……”

  她竟提出了要剑先生将自己的女儿收为弟子的要求。

  凌琳心思灵巧,当然也知道她如能做剑先生的弟子,是何种地幸运?也在床上跪了下去,不停地哀求着。

  三心神君暗暗摇头,他知道剑先生几十年来,从未收过弟子,以为这母女两人的要求,定然要遭到剑先生的拒绝。

  哪知剑先生微一沉吟,却道:“既然如此,你们快起来,我就答应了。”

  三心神君一怔,他再也料想不到剑先生会收徒弟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剑先生这些天来,内心的情绪,也有着极剧烈的变动。他这种变动,一部分是由于往事,一部分却是因为孙敏!

  人类心事的复杂微妙,绝对不是第三者可以猜得透的。三心神君当然不会想到在剑先生和孙敏之间,会有着情感的连系。

  而剑先生自己,又何尝不在为了自己这种情感而奇怪、不安?他努力地向自己解释着说:这不过仅是一种普通的好感而已。但这种好感,是否普通的,却连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但无论如何,他此刻竟不能拒绝孙敏的要求,而出于三心神君意料之外地,将凌琳破格收为门下,这其中关系着他内心情感的纷争。

  但不可否认的,凌琳本身也有足够的条件,使她配做这绝世奇人的惟一弟子。因为她以自身的智慧,使得“天毒教”严密的计划,完全破灭了。

  三心神君发现终南弟子所中之毒,果然不是“蚀骨圣水”。这种毒药虽也是非常厉害的,但却难不倒身具医道中不传之秘,将天下千百种毒性,都了如指掌的三心神君!

  于是终南山的数百道人,就在伊风回来之前,获得了解救。

  而在武林颇有清誉的玄门一鹤,却在无数人的惋惜、不齿、责骂、愤怒之中,为着自己的欲念,丧失了他本来极有前途的生命。

  人世之难测,每多如此!这件事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又有谁能猜到其中的究竟?

  剑先生等人,仍停留住终南山上,因为他们还要等待伊风。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此刻伊风的生死,正悬于一发之间!

  第七回 无奇不有

  伊风的全部思想,全身精力,都因着恐惧而像是冻结住了。

  他双目望着万天萍伸出来的那一双枯瘦而满沾着血迹的手掌,心中飘飘荡荡,恍恍惚惚,也隐隐约约地觉出了死亡的意味。

  万天萍的双眼,也在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却仍然迟迟未曾出手,这是为什么?而已经身受两处重创,毫无疑义地死去了的他,又是为什么而能突然复生?

  他突然干涩地一笑,咧开他那嘴旁也满沾血渍的嘴,冷硬地说道:“小孩子!你赶快将那本‘天星秘笈’拿出来!不然……”

  他根本不需要说下去,因为任何人都能猜到他语中的含意。

  伊风心中却猛地动了一下,鬼魅般的万天萍,在他眼中,因着这一句话而突然变回了生人。因为只有生存的人,才会有对事物的欲望。若已死了而变成了鬼,又要那“天星秘笈”何用?

  他暗暗松了口气,眼光大胆地在万天萍身上一转,却见他前胸和喉头的伤处宛然,露出一个个黝黑而惊人的空洞。

  他知道这是妙手许白的铁钩般的十指,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而这种伤痕,只要中上一处,便足以置任何人于死命。

  “那么他为什么又能复生呢?”

  伊风恐惧之念一消,惊异之心却大作。两眼仍瞪着万天萍,并没有去回答他的话。

  万天萍又前迈一步,喝道:“你拿不拿来?”

  伊风心中又一动,忖道:“他功力高过我,又明知‘天星秘笈’必定放在我身上,大可动手制住我,抢去秘笈,为什么却要我自己拿出来?”

  须知伊风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心思灵巧已极,是以他才能以“诈死”瞒过天下武林耳目。此刻心中一动念,接着又忖道:“莫非他身受致命之伤,后来虽因着一件奇遇而能复生,但他一身的功力,却不能在这极短的一段时间里恢复?”

  他一念至此,遂也冷冷说道:“不拿出来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