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蕾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石翠凤敲门叫道:“云相公,饭熟啦!”云蕾这才如梦初醒,开门出来,一眼瞥见石翠凤和周山民互不理睬的尴尬模样,不觉又失声笑了出来。

  石翠凤和周山民都抢着替云蕾盛饭,石翠凤又横了周山民一眼,云蕾微微一笑,接过石翠凤递来的饭碗,周山民想起自己太过着迹,心怕云蕾见笑,面上又是一红。云蕾道:“翠凤,我这位周大哥乃是日月双旗金刀少寨主,见多识广,又是极好的好人,你应该多向他请教。”石翠凤“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的义兄自然是个了不得的英雄豪杰,要不然你怎会那样听他的说话!”

  周山民尴尬苦笑,云蕾解开僵局,笑问石翠凤道:“周大哥说,你那天赶着回家,怎么又出来了?”石翠凤道:“我回到家后,不多一会,爹爹也回来了。他面色非常沉重,好似有什么极大的心事一般。我问他见着你没有,他说没有见着,但已确实知道你还在黑白摩诃的古墓之中,不过有人不许他见你。我听了非常奇怪。”

  周山民也觉十分奇怪,忍不住插口说道:“你爹爹武功超卓,威震绿林,谁敢拦阻?”石翠凤听他称赞自己的父亲,对他恶感稍减,却仍是偏着头对云蕾道:“我再三问爹爹,那是谁人,爹爹总不肯说,只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是那人的说话不能不听。又说那人说过我的婚事包在他和云相公的身上,所以叫我不要心烦。”说至此处。石翠凤两颊飞红,低头弄衣,不敢和云蕾的目光相接。云蕾心中暗笑,又是欢喜,又是悲哀。暗笑石翠凤的那片女儿羞态;欢喜石英对张丹枫的尊崇;悲哀的却是自己的遭遇。她已知道石英所说的那人乃是张丹枫,但却不愿明说出来。

  石翠凤接着道:“这十多天来,我爹爹行事十分古怪,平日他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这十多天来,却事事都瞒着我,那白马小贼的来历,那图画的来历,以及拦阻他的人是谁,这种种怪事,都不肯向我透露半点。我生气他也不理,却要我立刻替他送信。”云蕾奇道:“送信,送与谁人?”石翠凤微微一笑,说道:“送给一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奇人,这时不先说与你知,你若愿意见那奇人,明日与我同去。”周山民道:“山西省内有什么大名鼎鼎的奇人?是蓝大侠吗?是郝庄主吗?是……”石翠凤“哼”了一声,说道:“别胡猜啦,你虽然是大名鼎鼎的金刀少寨主,也不见得能识遍江湖上的奇人。”周山民碰了一个钉子,闷声不响,云蕾笑道:“你们别尽抬杠啦。这么说,明天我和周大哥都跟你去。时候不早,我要睡啦。”推开小门,走进密室。

  石翠凤略一迟疑,也跟着走了进去,云蕾柔声说道:“凤姐姐,那边还有一间房子。”石翠凤又羞又气,站定脚步,正想说话,只听得周山民又叫道:“呀!这古墓里面真是别有天地,有如地下宫殿一般,除了这大厅,还有好几间房子,真是太好啦。你们一人睡一间房子,我睡在大厅里替你们守夜。贤弟,你伤势初愈,还要静养,早些睡吧,不要劳神多说话了。”石翠凤面红直透耳根,霍地跳了出来,只见周山民似笑非笑的眼望着她,不再言语。石翠凤恨不得一刀把他劈为两段,气呼呼地推开左边小房的房门,好半夜还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三人起来,云蕾和周、石二人点头说话,他们二人却互不理睬。三人弄了早饭,吃过之后,正想出门,只听得远处一声马嘶,周山民跳起来道:“这马来得好快!”话犹未了,马蹄声已是越来越近,又是两声长嘶,石翠凤“咦”了一声,说道:“好像是那匹白马的叫声!”云蕾面色苍白,摇摇欲倒,周山民拔刀叫道:“好,他倒先寻我们来了,合力斗他!”云蕾伸手拔剑,手指颤抖,宝剑还未出鞘,只听得“轰隆”巨响,石门已给来人撞开,沙石飞扬,一匹白马飞奔而入!

  只听得周山民叫了一声,抢着上前施礼,云蕾定睛一望,那马上骑客却不是自己意料之中的张丹枫,而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潮音和尚,一种突如其来的欢喜与失望交织心头,令得云蕾怔怔地站在潮音面前,霎那之间,说不出话。潮音和尚见了女扮男装的云蕾,也是一怔,“咦”的一声,正想问话,周山民急忙一扯潮音和尚的僧袍,将他拉过一边,低声说了几句,潮音和尚猛然哈哈大笑,向云蕾招手说道:“蕾儿,你过来,待我仔细看看,几年不见,你已经长大成人啦!”云蕾叫了一声“师伯”,上前施礼,石翠凤随在云蕾后面,上前谒见,潮音和尚双眼一翻,向石翠凤扫了一眼,忽而纵声笑道:“好俊的娘儿!蕾儿,你可不能亏待于她。”石翠凤裣衽问好,潮音忽又笑道:“人长得怪俊,不知你可会弄饭菜?”石翠凤一愕,周山民接口道:“弟嫂聪明极啦,岂止会弄饭,还烧得一手好菜。”潮音和尚笑道:“好极,好极!我两日之间,走了七八百里,肚子饿极啦,快给我去烧菜弄饭!”石翠凤愕然想道:“你肚子饿也不该如此无礼,我爹爹都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向我吩咐。”潮音和尚把马系好,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又催促道:“山民贤侄,你也去帮帮我的侄妇弄饭。放三斤米,菜不要大多,有六七样便成!”潮音和尚毫不客气的差遣,把石翠凤弄得哭笑不得,心道:“怎么云蕾的义兄、师伯,全都是这样不近人情的怪物!”碍着云蕾情面,只好撅着嘴儿到里面弄饭。

  周山民亦步亦趋地也跟了进来,石翠凤气恼之极,勃然发作,怒声说道:“不要你来帮我。”周山民笑道:“嘘,小声。你不知道云蕾的师伯是个出名的莽和尚吗?你若是和我在这里吵架,叫他知道,一定会在云蕾面前说你。”石翠凤果然不敢大声,板着脸儿,瞅了周山民一眼。周山民又笑道:“再说那和尚胃口可真大,六七样菜还说不多,你一个人弄得了吗?”石翠凤一想果是道理,只是气恨不过,张头出去,对着潮音和尚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周山民又嘘了一声道:“他们师侄在那里说话,你不要打扰他们。这个莽和尚脾气当真不好,你可要小心。”石翠凤气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怒道:“好呀,你们伯侄兄弟,就我一个是‘外人’,我去问云蕾去!”外面潮音和尚猛然咳了一声,石翠凤说说而已,可还不敢真的发作,只好与周山民一道烧菜弄饭。

  周山民心中暗笑,他是故意做好做坏,好让潮音和尚与云蕾一道放心说话。殊不知云蕾却也是别有心思,好让周山民多和石翠凤一起。周、石二人进入里面弄饭之际,她便将在黑石庄入赘之事,细说与师伯知道,把潮音和尚弄得笑个不停。笑完之后,忽然正色道;“你倒开心,我可为你在蒙古气得死去活来!”

  云蕾吃了一惊,只听得潮音和尚问道:“蕾儿,你还记得你是哪一年和爷爷回到中国的吗?”云蕾道:“记得,那是正统三年。”潮音道:“今年呢?”云蕾道:“今年是正统十三年。”潮音和尚叹了口气道:“好快啊,眨一眨眼便是整整十年。十年之前,我和你的三师伯谢天华在雁门关外击掌立誓,一个抚孤,一个报仇。我负责将你带回小寒山交给四妹抚养,他负责远赴蒙古,将奸贼张宗周刺杀,为你复仇。这事情你师父想必早已对你说了?”

  云蕾目有泪光,答道:“早已说了,多谢师伯们为我操心。”潮音和尚又叹了口气道:“你多谢得太早了。”顿了一顿往下说道:“我与天华师弟以十年为期,约定今年在雁门关外一个地方相见。不料到期他却不来,道路传言,说他生死莫卜,还有人说,他己被张宗周擒了,于是我遂匹马单骑,远赴胡边,深入瓦剌。天华师弟如有不测,这报仇的事儿,只好由我担承。”

  云蕾插口说道:“我师父说谢师伯武功卓绝,智勇双全,想来该不至于遭人毒手?”潮音和尚冷冷一笑,”说道:“谢天华确是武功卓绝,要不然我已替你报了仇了。”云蕾愕然问道:“二师伯此话,令人难解。”潮音和尚拍的一掌,将玉几砍掉一角,大声说道:“我也是十分不解呀!”又是一声长叹,往下说道:“我潜入瓦剌,暗中打听多时,总打听不出天华师弟的下落,想要复仇,那张宗周有澹台灭明保护。门禁又极森严,焉能轻易下手?我在瓦剌度日如年,心焦极了。不意,到了上一个月,却忽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澹台灭明已不在张宗周的左右,大约是给那奸贼差遣到什么地方办事去了。我打听属实,于是选择了一晚月黑风高的晚上,单身闯入张贼的右丞相府。

  “那张贼的丞相府好大,他也真会享受,竟在漠北苦寒之地,建起像江南一带的园林,相府中的房屋,也都是苏杭两地的楼台亭阁格式。我摸了半夜,捉到了一个小厮,才打探出张贼住在花园东角的一座楼中。

  “这时已是五更时分,可怪得很,张贼竟然还未睡觉,独自坐在房中写字,低首挥毫,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人要取他的性命。我掌心早已扣了三枚金钱镖,一看机不可失,立刻用连珠手法,取他‘将台’、‘璇玑’、‘金泉’三道大穴。我的钱镖在三丈之内,百发百中,莫说他在凝神写字,即算武艺高强之辈,有所防备,也难以一一躲开。

  “不料钱镖一发,只听得叮,叮,叮,连声疾响,三枚钱镖都在他的眼前落下。那房中有复壁暗门,张贼身一靠墙,立刻躲了进去,我跳进去一抓,只抓紧他的一幅衣角,就在其时,有人突然跳出,一掌将我推得仆倒桌上,蕾儿,你猜那人是谁?”

  云蕾冲口说道:“莫非是澹台灭明没有外出,故作圈套?”说了之后,猛然想起上月月初,自己在雁门关外,还曾和金刀周健合战过澹台灭明,甚是怀疑,接着说道:“可是澹台灭明怎能有分身之术?但若非澹台灭明,又有谁有那么高强的武艺?”

  潮音和尚冷冷一笑,大声说道:“若是澹台灭明,那倒毫不足怪,这人却是与我情如手足的同门兄弟谢天华!”

  云蕾惊道:“是三师伯?”

  潮音道:“不错,是谢天华!这才把我气得死去活来。我喝问他:‘十年之约,你忘记了吗?你是复仇还是事仇?’他瞪我一眼,刷、刷、刷,一连三剑,将我逼出屋外,紧紧跟踪追出。在同门之中,他武功最强,我明知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时恨极气极,反转身来,便要和他拼命!

  “可怪他在屋内那样狠心,在屋外却并不动手,避我数招,却忽地低声说道:”你知道张宗周是什么人?’我怒极骂道:‘凭你如何说法,总不能把张贼说成好人!’劈面又是一刀,轻身夜行,不便携带禅杖,我带的乃是短刀,使来甚不趁手,哪能斫得他着?只斫了两刀,猛听得他低说了声:‘好糊涂的师兄!’忽地欺身直进,一伸手就点了我的软麻穴,将我背了起来。这时相府内已是人声鼎沸,守夜的武士都已惊起,他背着我窜高纵低,转弯绕角,转瞬之间,便到了园中一个静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精致的马厩,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解开我的穴道,低声说道:‘多年兄弟,难道你还不知我的为人?快走,快走!’我不肯上马,对他说道:‘你若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决不走!’他面色一变,忽然厉声说道:‘你若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不但要走出相府,我限你三日之内,离开蒙古,否则取你性命!’我大怒挥刀再斩,刀却给他抢去折断,一下子将我抛上马背,喝道:‘你真的不想要命了么?’我绝料想不到他如此反面无情,自思:他既如此弃信背义,我白送了性命,有谁知道他是本门叛徒?不如权且避开,以后再找他算帐。那匹白马神骏非凡,不听人骑,幸而我还有点功夫,强力将它制服,骑马冲出相府,背后数十百骑,纷纷追来,声势汹汹,只听得那些人都在喝骂:‘好大胆的贼人,居然敢偷了丞相的宝马!’哈,原来这白马竟然是张贼的坐骑,怪不得如此神骏,它被我制服之后,放开四蹄疾跑,真如追云逐电一般,不消多久,便把那些人都撇在后面,再也追赶不上。那一晚我虽然被气得死去活来,却也意外地得了一匹宝马。”

  那匹白马就系在厅中,似乎知道潮音和尚说它,又嘶了一声。云蕾细看,这匹白马和张丹枫那匹“照夜狮子马”甚是相像,只是颈上多了一撮黄色的鬃毛,想来都是同一马种。

 

  潮音和尚道:“蕾儿,你在出神想些什么?”

  云蕾道:“三师伯若是甘心事仇,又焉肯将张宗周的宝马也送了给你?”

  潮音道:“所以我是十分不解呀!若非这匹宝马,我也逃不出蒙古。”

  云蕾摇头道:“此事实是费人猜疑!那张宗周是什么人?难道——”

  潮音“啪”的一掌,又将玉几打掉了一角,大怒道:“那张宗周是奸贼世家,历代在瓦剌为官,助瓦剌整军经武,图谋吞并中华,这样一个天下皆知的大奸贼,你说他还能是好人吗?”

  云蕾想起爷爷被折磨,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之事,心痛如割,颤声说道:“他是万恶不赦的奸人,是我家的大仇人!但,你看他是不是另有来历?”

  潮音眼珠一转,忽然似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从袋中掏出一个纸团,展开说道:“那晚我行刺张贼,一击不中,被天华一掌将我推开,恰巧仆倒在张贼的书案上,我随手一抓,拾起了这个纸团,就是那晚张贼所写的。我想那奸贼深夜不眠,所写的可能是什么机密文书,就把它带回来了,可恨他写得那么潦草,我斗大的字虽还认得几个,就认不出这龟儿子写的是什么东西。你给我看看,每一行都是七个字,不多不少,一共只有二十八个字,莫非不是什么文书,是什么诗呀词呀之类的玩意吗?”

  云蕾忍俊不禁,噗嗤一笑,将那张纸接过来,细细一看,沉吟不语。潮音问道:“这龟儿子写的是什么?”云蕾道:“是一首诗。”念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也正是张丹枫展图感慨,曾经对云蕾吟过的那首诗。

  潮音眉头一皱,道:“那奸贼深夜不眠,写的就是这么一首诗吗?什么愁不愁的,长江怎么会愁呢?哼,不通,不通!”云蕾忍不着又是噗嗤一笑,道:“这是宋朝一个名诗人的诗,长江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交战的战场,我看这首诗感慨很深啊。”潮音尴尬笑道:“那么就算是我这老粗不通,你给我说,他写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云蕾沉吟半晌,忽道:“这本是宋朝谢处厚写的一首诗,但头一句和尾一句都给张宗周改了一个字,原诗头一句是:‘谁把杭州曲子讴?’给他改成‘苏杭’,末一句是将‘地域之愁’改为‘时间之愁’,那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必去理会它。末一句本是‘万里愁,给他改成‘万古愁’,头一句本来只是说杭州的,他却硬添上一个苏州,这可是为什么呢?嗯,宗周,宗周,宗周……”潮音奇道:“你尽念这汉奸的名字做什么?”云蕾忽道:“你说那张宗周的相府,建筑有像江南一带的园林,我没有到过苏州,但亦知苏州的园林最是有名,不知那张贼所经营建筑的,是不是与苏州的园林一个模样?”潮音道:“正是一样,看来张贼特别喜爱苏州。”云蕾想得出了神,又低头念道:“宗周、宗周、宗周……”

  潮音和尚惊道:“蕾儿,你中了邪么?”这霎那间,张丹枫给她说过的一个故事从心头闪过,云蕾突然抬起了头,道:“我明白了,张宗周乃是张士诚的后代!”这时距朱元璋开国,不过七八十年,张士诚的事迹还流传民间,潮音怔了一怔,问道:“张士诚?就是与太祖争夺江山的那个张士诚吗?”云蕾道:“张士诚在苏州称帝,国号‘大周’,张宗周的名字,不是明明说出他所‘宗’的是他祖先所建的‘大周’,而不是朱元璋所建的大明吗?”潮音和尚奇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转弯抹角想到这么多东西?好像猜哑谜一般。”云蕾低首沉思,对他的话,如听而不闻。

  潮音和尚大声说道:“管他是不是张士诚的后代,他助瓦剌入侵,总不是好东西!”云蕾苦恼万分,道:“二师伯说的是!”心中又再翻起与张丹枫一路同行的种种事情,想道:“张丹枫坚决逃出蒙古,想来不是他父亲那一路人。但谢天华师伯,侠义名传天下,若张宗周果是万恶不赦的奸贼,他为何不将他刺杀,反而护他?”这种种疑团,真是百思莫解。但不管张宗周、张丹枫是好是坏,他们总是云家的大仇人,是云蕾爷爷留下血书,指名要斩尽杀绝的人!

  潮音和尚叹了口气,又道:“我绝想不到天华师弟鬼迷心窍,居然会助这奸贼。我如今与他兄弟之情已断,此次回来,就是准备去恳求师祖,请他提早三年准你的师父下山,你师父的武功与天华在伯仲之间,我与她联手,那就定能将他杀掉!”云蕾猛又想起自己下山前夕,师父面壁十年,还念念不忘天华师伯,可知他们相爱之深,若师父知道此事,不知道多伤心呢!

  潮音和尚又笑道:“他送我这匹马正用得着,骑它到小寒山去,用不了一个月头。这真是一匹宝马呀,哈,哈!”

  两人谈了半天,石翠凤与周山民已在里面弄好饭菜,端了出来。周山民将饭菜放好,也跑去端详那匹白马,啧啧的赞赏不休,潮音和尚大碗酒大块肉的倒入口中,风卷残云,不消片刻,连那三斤米饭也吃了个精光,搓搓肚皮笑道:“好侄媳妇,你的手艺不错呀!饭烧得香,菜也做得美!”石翠凤气尚未消,淡淡一笑,撇过头看那宝马。潮音和尚又笑道:“这是匹宝马,但还有比它更好的宝马,我和尚这回楞认栽了!”周山民善于相马,奇道:“什么,还有比它更好的马?”潮音和尚道:“是呀!世上居然还有比它更好的马!山民贤侄,你用金刀寨主的名义,与石英联名传下了绿林箭,此事我前天方知。山西省黑道上的成名人物,我都认得,我和尚素来好事,便骑着白马打听,原来你们所要追捕的也是一个骑白马的书生,这人可真是胆大包天,现在已干下震动绿林之事!”

  云蕾、周山民、石翠凤耸然动容,齐声问道:“他干了什么事?”神色各各不同。潮音和尚中指、食指相搭,“嚓”的一声,赞叹道:“周贤侄,你们所要对付的白马书生是何等样人,我先不问,看他的行径,可真是英雄本色!一般人被绿林大豪传下绿林箭追捕,躲避都来不及,他却先找上门去啦!”周山民诧道:“找上门去?他找了谁啦?”潮音和尚道:“只怕接到你绿林箭的人,他都去找啦!我前日到蓝大侠处打听,他刚接到那白马书生的留刀寄简,约他七日之后到‘震三界’毕道凡家里相会。”周山民、石翠凤惊起叫道:“震三界毕道凡?”云蕾虽然不知道“震三界”毕道凡是何等样人,但看他们惊异的神情,自必是非常的人物。

  潮音和尚说道:“正是震三界毕道凡。你说他可不是吃了狼子心豹子胆吗?我辞别了蓝大侠,下午到龙寨主那里,他也刚接到那白马书生的留刀寄简,也是约他七日之后到‘震三界’毕道凡家里相会。蓝大侠与龙寨主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脚色,武艺岂是寻常,竟然被他偷进家中,留刀寄简,传声示警之后这才发现,这白马书生的本事,实是足以骇人。”

  云蕾初遇张丹枫之时,被他几次戏弄,见识过张丹枫的轻功本领,倒也不觉奇异,周山民、石翠枫已是矫舌难下。

  潮音和尚续道:“我好奇心起,仗着马快,便去追踪这白马书生,在崞县以北的平野,发现了他的踪迹,我飞骑急追,只听得他一路笑声不绝,遥遥喊道:‘你也接到了轰天雷的绿林箭吗?恕我不知你安窑何处,立寨何方,未曾拜访,七日之后,你也到震三界毕道凡家去吧!’原来他把我也当成是追捕他的人啦。我的马快,他的马更快,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只见旷野平畴之上,只有一个白点滚动,追不上啦!晚上我赶到代县之西郝庄主那里,才知他在黄昏时候,也接到那白马书生的留刀寄简,看来他那匹白马比我这匹白马,要快了半日脚程!”

  周山民奇道:“震三界毕道凡在黑白两道之外,行踪诡秘非常,这白马贼人新从蒙古而来,怎知他的住址?”此言一出,潮音和尚与石翠凤都同感惊奇,面有异色,潮音和尚是听到“蒙古”二字而惊奇;石翠凤则好似诧异周山民也居然知道震三界毕道凡的身份。

  潮音和尚道:“毕道凡在河北、山西二省交界之处,在一个名叫‘获鹿’的小村庄里居住,我也是前日刚从蓝大侠处得知。他从蒙古远来,却怎的对中原成名人物,都知得清清楚楚?此事实是可疑,唔,莫非……”欲说又止。云蕾抢着问道:“你们尽说震三界毕道凡,这震三界究竟是何等样人?”此一问也,正是:

  引来伏虎屠龙手,道破孤臣孽子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滚滚大江流 英雄血洒

   悠悠长夜梦 儿女情痴

 

  潮音和尚说道:“你不问,我也想说。这震三界毕道凡一家,乃是武林中行事最怪的一家。他家父传子子传孙;都守着一条怪异透顶的家规:凡是男子,到十六岁成人之时,都要削发为僧,做游方和尚,做了十年之后,才准长发还俗,可是还不能成家立室,又要做十年叫化,做满十年叫化之后,才许结婚生子。所以毕家的男子,若要结婚,最少得在三十六岁之后。毕家人丁单薄,数代单传,或许与结婚之迟,也不无关系。毕道凡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十年为僧,十年为丐,后来又还俗隐居,在僧、丐、俗人之中,都有过许多奇行异迹,因此得了‘震三界’这个美名。周贤侄,这毕道凡乃是跳出了僧丐俗三界之外,又不在黑白道之中的一个怪人,难道他也会接你们的绿林箭,伸手管这种闲事吗?”

  周山民说道:“我怎敢将绿林箭传与他?若得毕前辈出手相助,正是我所欲也,不敢请耳。”石翠凤道:“你请我爹联名传下绿林箭,到底为了何事?那白马小贼究是何人?”周山民微微一笑道:“为了替你的丈夫报仇!那白马小贼是大奸贼张宗周的独生儿子,也是我云蕾弟的大仇人!”顿了一顿,沉吟半晌,道:“我看毕老前辈多半会出手相助。可惜我不知道他便住在获鹿,否则我当请石老前辈与我爹联名写信与他。”石翠凤忽道:“云相公,那白马小贼真是你的大仇人吗?”云蕾面色苍白,道:“嗯,是——是的。他是我家的大仇人!”石翠凤柳眉一展,笑道:“那么你该谢我才成。”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道:“我爹早已想到他了。你们不敢请他,我替你们去请。”周山民一眼瞥去,只见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写着:“震三界毕道凡兄台亲启。”拍掌笑道:“石老前辈果是顾虑周详,早就想到这着棋。这小贼今次真是自投罗网,贤弟,你可以亲手报仇了!”

  石翠凤得意洋洋地道:“我一回到家中,他便写了这封信要我立刻送去。我奇怪他为什么这样急法,原来是要替你复仇。好爹爹,他把我蒙在鼓里,不肯将那小贼来历说与我知,原来那小贼,竟是你的大仇人!等会儿咱们一同赶去,也教你认识认识那大名鼎鼎的震三界毕道凡!”云蕾心头一震,问道:“你看过这封信吗?”石翠凤道:“你没听我说,我爹将我蒙在鼓里吗?若我早看了这封信,还不明白?现在,这封信不用看也猜得出他写什么,当然是请那震三界拔刀助你了。”云蕾满腹疑团:石英并不知道张丹枫是她的仇人,自己又亲见过他对张丹枫是那么一副如仆人对主人的神气,他岂会写信叫毕道凡去杀张丹枫?这封信说的是什么?实在难以料测!石翠凤诧道:“云相公,你在想什么?我爹为你传下了绿林箭,又请人替你报仇,你还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