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凌虚劝他保全实力,冲出逃亡,张士诚大笑道:‘我怎么能失信给小叫化!’当晚叫了一名画匠,画下了苏州的风景图。张士诚酷爱围棋,当晚还神色如常,与毕凌虚饮酒下棋,下到天明,画亦绘就,这图画得十分详细,山丘城塔,尽都画在里面。张士诚将多年积聚的珍宝与及他师父彭和尚所绘的那份详细地图,都藏在一个隐僻的地方,在画上做下了记号,叫一个亲信带这幅画与他的儿子连夜逃亡。毕凌虚大为感动,不愿离开危城,最后在长江一战,竟先张士诚战死。他有一个小儿子随着乱军逃出,幸得保全。

  “张士诚所藏的珍宝也还罢了,那幅军用地图可是无价之宝,若然有人得了,大可与朱元璋的子孙再争天下,再决雌雄。”

  石翠凤听得惊心动魄,问道:“那幅画呢?”话声未毕,,忽听得“嗤”的一声,一枝蓝色火箭冲天直上,有人叫道:“那白马书生来了!”

  毕道凡从容不迫,缓缓站立,微笑说道:“这幅画就在石姑娘你的家中,现在或许已到了这白马书生的手里!”石翠凤张目结舌,只听得毕道凡又微笑说道:“你爹的信就是要我见见这位白马书生,即非有事求助,更非请我报仇。一切事情,都任从我的主意处置。只是我还有数事未明,可惜你的爹爹又不肯前来见我。今日之事,倒教我难于处置了!”

  云蕾怔怔出神,但听得张丹枫的笑声远远传至。毕道凡道:“这位白马书生倒是可人,值得去见见他!”左手携了云蕾,右手携了翠凤,缓缓下楼。

  云蕾心急如焚,出到外面,高呼酣斗之声,已是惊心动魄。把眼看时,但见潮音和尚已与张丹枫斗在一起。

  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早已名满江湖,绿林群豪,环立如堵,看这两人在圈中恶斗,潮音和尚碗口般大的禅杖使得呼呼风响,那书生身形飘忽,剑势如虹,剑杖交锋,一时间分不出谁强谁弱。

  两人斗了半个时辰,潮音和尚一声大喝,禅杖抡圆,呼呼猛扫,有如蛟龙出洞,倒海翻江,张丹枫剑势一收,踏着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后退。毕道凡微笑道:“潮音师兄的伏魔杖法大有长进。这白马书生的剑法,我可是从未见过。”说话之间,二人又斗了十余二十招,潮音和尚步步进逼,忽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潮音和尚的禅杖已给剑削了一个切口,绿林群豪,惊起叫道:“好宝剑!”

  潮音和尚霍地一跳,随手一抖,那根碗口大的禅杖直弹起来,这是“伏魔杖法”的杀手神招,加上潮音和尚几十年的功力,猝然使出,如戳如扫,霎忽间把张丹枫上下左右几路,全都封住,云蕾触目惊心,骇然而呼,忽听得潮音和尚一声大笑,张丹枫的剑飞上半天。

  绿林群豪,欢声雷动,忽见潮音和尚禅杖一收,托地跳出圈子,张丹枫身形掠起,翩如飞鸟,将宝剑一把接着。潮音和尚叫道:“你师父虽属可恨,你却是我本门小辈,我岂能以大压小,由你去吧!”绿林群雄大为惊诧,纷纷议论。毕道凡微笑道:“事情越来越妙,这白马书生怎么又成了潮音师兄的同门晚辈了?禅杖被削,宝剑脱手,他们师伯师侄,倒打了一个平手,有趣,有趣!”

  张丹枫手抚剑柄,潇洒自如,朗声道:“晚辈张丹枫前来赴约,敬请毕老英雄一见。”郝庄主与代县的独行大盗邝中最为性子暴躁,毕道凡尚未出声,他们已越众而出,一个手使长鞭,一个手舞铁牌,长鞭卷地,铁牌压顶,两般兵器,风雨袭来。张丹枫横剑当胸,身子滴溜溜一转,并不出招反击,郝、邝二人正待换招,但见张丹枫身形一闪,已从兵器夹击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只听得毕道凡叫道:“都不要动手,张兄请随我来!”声如洪钟,震慑全场。绿林群雄心中都道:“定是震三界要亲自与他较量了!”

  但见毕道凡缓步前导,将张丹枫带到后面花园,假山湖石围绕之中,有亭翼然,亭中石案之上,摆着一盘围棋,棋子疏疏落落,想来是还未下完的一局残棋。

  毕道凡叫家人斟了两壶酒来,说道:“名将喜棋,高人赏画,古今同好,兄台也有兴致下一盘么?可惜老朽这里,无画可赏!”

  张丹枫微微一笑,一揖说道:“晚生不才,闻弦歌而知雅意。晚生随身携有卷画,虽非名家手笔,或许亦可一观。”将取自石英家中的那幅巨画高挂亭中,毕道凡瞥了一眼,忽地长叹一声,低声说道:“江山无恙我重来。当年写这幅画时,想亦有人下棋饮酒,张兄,你家学渊源,请持白子。”

  两人这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传绿林箭是何等紧张郑重之事,他们却在这里赏画下棋。潮音和尚诧道:“这师侄我亦从未见过,震三界怎知道他家学渊源,擅于下棋?”云蕾在他身边,忽地回头道:“他自然知道。这幅面画的可是苏州风景么?”潮音诧道:“你未到过苏州,你又如何知道?”石翠凤在旁也冷冷说道:“他自然知道。”

  亭中两人一面饮酒,一面下棋,群豪远远观看,纳闷异常。毕道凡持黑子先下,起手布出“燕双飞”的局势,张丹枫第一步棋,却丢在棋盘当中,直占“天元”之位。围棋术语有云:“金边银角石肚子。”意思是保持边角乃是上乘,抢当中腹地,却是易受入侵,中看不中吃。毕道凡起手所布的“燕双飞”之局,便是保持边角的战略。不料张丹枫意不与他抢夺边角,径占当中。毕道凡赞道:“兄台豪气,果是凌驾前人,竟不屑与我争一隅之地么?”凝思良久,始下一粒,张丹枫却是信手便下,毫不思索,下了半个时辰,棋盘中棋子还是疏疏落落,毕道凡汗涔涔下,忽然站起身来,将盘中棋子一扫,惨然说道:“这局棋我不能再与你争了!”

  张丹枫一笑起立,道声:“承让!”将画卷下。绿林群豪耸动,毕道凡瞥了他一眼,忽道:“张兄,非是老朽不知进退,你既约了这么多好朋友来,老朽也不能不随俗例,请教兄台几路剑法。”张丹枫目光闪闪,毕道凡此语,颇似出乎他的意料,但仍是神色自若,一揖说道:“既然如此,请毕老前辈手下留情。”

  毕道凡从墙角取了一根木棒,笑道:“这叫化棒还用得着!”毕道凡的棒乃是降龙木所造,坚逾金铁。张丹枫在下首立了个门户,毕道凡知他不肯先手出招,棍尖一指,道声“留神接招”,手起一棒拦腰扫去,张丹枫道个“好”字,霍地晃身一跳,降龙棒在他脚下一掠而过,他身形未落,剑光已起,一招“白虹贯日”便向毕道凡“华盖穴”刺到,华道凡也叫声“好!”降龙棒往下一沉,一招“平沙落雁”斜拍脉门,正击双胫,一招三式,用得十分老辣,张丹枫猛缩身形,身随剑走,突出一招“日月经天”,剑光如虹,横掠而过,将毕道凡的攻势全部破解。毕道凡赞道:“张兄剑法果然妙绝天下!”蓦地将降龙木棒一个顺势反抽,疾如骇电,看似张丹枫避无可避,他却忽地反身一剑,身法之快与剑招之妙,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恰恰从木棒斜边长身而出,宝剑一抬,碰个正着,火花飞溅,铿锵有声。毕道凡似乎吓了一跳,抽棒看时,张丹枫已刷的一剑从他颈侧穿过,毕道凡偏身立棒,呼的又旋过来,绿林群豪心中都叫好险。潮音和尚却在诧异,这一剑剑尖只要略略一偏,就可刺中,难道是张丹枫的劲力还不能控制自如?

  毕道凡却知道他有意让了一招,一看降龙木棒,并无缺口,哈哈笑道:“你的宝剑与我的叫化棒两无伤损,不必顾忌。”木棒一展,盘、打、挑、扑、圈、抖、敲、撞,施展棍棒神打八法,舞弄得出神入化,张丹枫打点精神,细心应付,只觉他的棍棒带着一种无形的劲力,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原来若论身法轻灵,乃是张丹枫稍胜,若论内力的沉劲,却是毕道凡高强。斗了三五十招,张丹枫使了一招“龙门鼓浪”,剑势排空而至,强劲之极,眼看剑锋已是触及降龙宝棒,忽地被毕道凡横棒一带,身不由己,躬腰欲倒,扑向斜方。只听得呼的一声,毕道凡一棒从他脊骨上扫过,张丹枫反身一跃,跳过一边。绿林群豪心中都道:“可惜可惜!”潮音和尚却在诧异,这一棒只要略略一沉,便可将张丹枫脊骨敲碎,难道毕道凡那样的功力,劲力尚还不能控制自如?

  张丹枫却明白是毕道凡还让了一招,持剑踌躇,正欲设法探问毕道凡真意所在。忽听得毕道凡哈哈大笑,持棒逼来。正是:

  剑光映出当年恨,犹未敲残一局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一局棋残 英雄惊霸气

   深宵梦断 玉女动芳心

 

  张丹枫横剑当胸,只听得毕道凡哈哈笑道:“兄台剑法妙绝,老朽可以放心了!”突然伸棒一搭剑身,张丹枫只觉一股黏力往外扯去,宝剑只好顺势一展,剑棒相交,并竖空中,形似一个“人”字,这是武林中化敌为友的表示,群豪相顾诧然。毕道凡眼光一扫,朗声说道:“张兄是我世交,天大的事情,请冲着小老儿的薄面,揭过去吧!”哈哈大笑,掷棒于地,携着张丹枫的手,亲自送出门外。

  周山民双眼圆睁,绿林群雄也都耸然动容,但见毕道凡神色凛然,与张丹枫携手并肩,对旁人神色毫不理会,这是江湖上最隆重的护送方式。旁人虽有不满,碍着毕道凡的面子,此际也不敢公然发话。

  门外白马欢跃嘶鸣,张丹枫手抚剑柄,俯腰一躬,道声:“多谢老伯。”飞身上马,朗声吟道:“中州风雨我归来,但愿江山出霸才,倘得涛平波静日,与君同上集贤台。”眼光一与云蕾相接,立刻纵马奔驰,诗声摇曳之中,白马已闪电般奔出数里之外。

  毕道凡双目闪光,呆然远望,忽而翘起拇指,大声赞道:“好气概,果然胜似前人,不枉石英替他守了几十年。”蓝寨主蓝天石越众而出,问道:“这白马少年端的是何来历?轰天雷与金刀寨主联名发出的绿林箭,难道是无的放矢么?”

  毕道凡移眼望着翠凤,微笑说道:“石姑娘,你现今该明白了吧?我的师祖彭和尚传下三个徒弟,二弟子朱元璋贵为大明的开国皇帝,大弟子张士诚战死长江,这白马少年便是他的后代子孙,三兄弟中最不济的是我这支,世世代代还是当年本色。”

  群豪未听过毕道凡的故事,纷纷问道:“什么?什么?”“那白马少年竟是张士诚的后人?”“轰天雷石英和他又是什么关系?”石翠凤叹口气道:“嗯,我明白了,我家祖先敢情就是张士诚当年托他保守那幅巨画的亲信。可是他、他是我云相公的大仇人呀!”

  毕道凡皱眉说道:“所以我说尚有数事未明,此事就是其中之一。你爹爹的信中也未有提及。云相公,他是怎么和你结仇的?”

  云蕾面色惨白,目中蕴泪,久久说不出话,绿林群豪疑问惊诧之声不绝于耳。毕道凡说道:“都到里面说吧。”回到客厅坐走,毕道凡将以前说过的故事,约略再说一遍,叹口气道:“当年三兄弟并举义旗,后来是一人独占天下,老实说,我心中亦是不服。我家数代传下的家规,每个男丁,都要做十年和尚,十年乞丐,这一来固是纪念前人,二来也是借此云游天下,访寻那幅与国运极有关系的画卷,好再与朱元璋的子孙一较雌雄。可是如今不必我再费心了,我的儿子也不必再做和尚,再做叫化啦!”

  蓝寨主道:“毕老英雄此话是何意思?”毕道凡惨笑道:“以前虬髯客有志于天下,与李世民下一局棋,棋未下完,就抹乱棋子,说这天下不能再争了。我虽无虬髯客的霸气,可以前也还不自量,还想在寻得画卷之后,再逐鹿中原。可是如今也心甘情愿,甘愿输给张丹枫啦,这幅画找到它的真主人了。你们都听见了张丹枫临去的吟诗,那是何等气魄,不问可知,他定是按图索骥,要发掘他祖先当年的宝藏,与那幅无价之宝的地图,再举义旗,重图帝业,又一次与朱家争夺江山了!”

  周山民不能再忍,一跃而起,冷冷说道:“只恐他要把江山奉送给外人!”毕道凡瞠目道:“你说什么?”周山民道:“毕老前辈你还不知道么?这白马少年的父亲张宗周在瓦剌官拜右丞相,瓦剌入侵已迫在眉睫,他单骑入关,不是奸细,还能是什么?只恐比奸细更为危险。试想他若取得那幅军用地图,国中险要之地,了如指掌,献与瓦剌,按图进兵,中国怎能抵敌?”毕道凡神色大变,问道:“你话可是真?”周山民道:“半点不假!我父子举起日月双旗,拒汉抗胡,天下共知。这等大事,岂容说谎!就是这位云相公的血海深仇,也因张宗周这个大奸贼而起!蕾弟,你说与诸位英雄听听。”云蕾泪咽心酸,被周山民一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话语说不出口。周山民急道:“蕾弟你别伤心。毕老前辈与列位英雄定能替你作主,我代你说了吧。”将云靖牧马胡边,归途遇害等情事说了,毕道凡颓然倒在椅上,半晌说道:“怪不得我家数代访寻张士诚后代,都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原来是远赴漠外去了。”蓦地起立,长须颤抖,愤然说道:“张士诚竟然有这等不肖的子孙?看张丹枫的气概豪情,他、他怎能是个奸贼?”周山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凭外表怎能断定他的为人?”毕道凡红面变紫,双睛炯炯,好像要喷出火来,大声说道:“如此说来,那是我的错了不是?”周山民一噤,潮音和尚接口说道:“老大哥,我说是你错了,那张宗周确是个大奸贼,我也曾深入瓦剌,身受其害!”毕道凡被他直说,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来,喃喃说道:“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

  周山民见他气焰稍减,又鼓勇道:“毕老前辈,这次只恐是你一时不察,被那奸贼所利用了,想那张丹枫约了列位英雄到你家来,必是算定可以拿你作为挡箭牌,让你替他化解,使得绿林英雄此后不再与他为难。”毕道凡哼了一声,道:“若他真是奸贼,我定要亲手将他毙了。”目光闪闪,面上充满疑惑的神情,周山民听他话语,似是仍未深信,正想再说,忽见毕道凡走出门外,大声叫道:“人来!”吩咐一个家丁道:“你快去打探,我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反身转入客厅,忽他说道:“如此说来,只恐目下就有一场大祸!”

  绿林群雄争相问道:“什么大祸?”“有我等众人在此,什么事不能担当?”毕道凡说道:“列位有所不知,我家乃是大明天子的世仇,朱元璋在生之时就曾颁下密令,要将张家与我毕家的后人斩草除根。我家世代为僧为丐,除了上面说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借此避祸。祖宗保佑,数代以来,还未给朝廷发现踪迹。

  “也许是我闯荡江湖,虚名招祸,数年之前,已发现有鹰犬对我注意,于是我遂避居此一荒村,潜踪匿迹。不料十数日前,村中又发现有陌生人来过,听村中人说,那些陌生人还曾问过我的来历,这些人想来定是朝廷的鹰犬无疑。实不相瞒,我本定在数日之前就举家搬迁,只因那张丹枫指定今日要在我家与诸位相会,故此耽搁下来。若然给京师的朱皇帝知道绿林群雄在我家聚会,派遣高手,前来围捕,岂不要给他一网打尽吗?”

  听了此番话后,绿林群雄,疑心更起,在客厅中给张丹枫打败的“火神弹”郝宝椿首先说道:“事情有这样巧法?我看这是那白马小贼有心布下的陷阱!”毕道凡沉吟不语,蓝寨主亦道:“此事实是叫人疑心!”毕道凡道:“张士诚的子孙怎会与朝廷站在一起?”周山民道:“张宗周父子既能作瓦剌的奸细,也就能作朝廷的奸细。如此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潮音和尚亦道:“是呀,张宗周与奸宦王振曾有书信往来,此事我亦知道。”毕道凡拈须沉吟,半晌说道:“我本对他无甚疑心,听得周贤侄说破他的来历之后,却教我难于判断了。咳,两件事情联在一起,确是令人思疑,莫非他真是用的缓兵之计,阻止我家搬迁,好令朝廷鹰犬有时间到此捕人么?呀,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这次我真的看错了人?走了眼了?”毕道凡为人精明果敢,此次却是他平生第一次难于决断的事情。

  周山民怒气冲冲,大声说道:“此事何必猜疑,定是那张丹枫所布的陷阱。咱们且商量对付之策吧!”绿林群豪又纷纷议论,有的说要等待官军前来,和他厮杀一番,有的说不如先避开的好。避开之后,再广传绿林箭,叫南北的黑道英雄都共同去对付那个张丹枫,一定要令他处处荆棘,寸步难行。

  毕道凡坐立不安,听绿林群豪纷纷议论,几乎全都是对张丹枫不利的,只有云蕾一人,独坐一隅,目蕴泪光,却不发话。毕道凡疑心大起,想道:“此人与张丹枫仇恨最深,何以他不说话,莫非其中另有别情?”想过去与云蕾单独谈话,屋中人声如沸,嘈嘈杂杂,谁人的话都听不清楚。毕道凡皱了皱眉,蓦听得远处一声马嘶,有人叫道:“那白马小贼又回来了!”片刻之后,马铃叮当,越来越近,毕道凡急急奔出门外,只见一骑飞来,果然是张丹枫那匹白马!

  只见张丹枫神色仓惶,满头大汗,一跃下马,抢着叫道:“世伯快走!”毕道凡双眼一翻,冷冷说道:“好呀,你还有什么花招?”张丹枫怔了怔,面色倏变,仰天狂笑道:“悠悠苍天,知我谁人?毕爷,此刻我也不愿多费唇舌,要你信我。我只求你快走,官军离此已不到十里了!”毕道凡料不到官军来得如此之快,怒道:“好呀,我就拼着血溅黄沙,好成全……”毕道凡气愤之极,想说的本是“好成全你奇功一件。”眼角瞥了张丹枫一下,忽见他衣裳染血,满面焦急的神色,却不似假冒得来,这话说了一半,又咽回去。只听得张丹枫又道:“我在村外十余里地,碰见官军,我仗着快马,斫了两人,抢回来给你报信。”

  忽地里“蓬”的一声,“火神弹”郝宝椿人未跃出,暗器先发,一支蛇焰箭挟着一溜蓝火,向张丹枫劈面射来,说时迟,那时快,门内群雄,一涌而出,饮马川的蓝寨主首先发话道:“好小子,你当我们是三尺孩童,任由你戏耍么?”不由得张丹枫分辩,已有四五个人上前动手,绿林群豪,纷纷喝骂:“好小子,花言巧语,骗得谁来?”“先把他宰了,再杀官兵!”“想一网打尽,可没那么容易!”虽众口异词,却都是认定张丹枫与官军一路,上前动手的越来越多,竟把张丹枫围在核心,剑气刀光,不分皂白,纷纷向张丹枫身上招呼!

  只听得叮当数声,近身的几口兵刃已给张丹枫宝剑削断,周山民一推云蕾,叫道:“快快上前,用你的宝剑去对付他!”云蕾身不由己,拔出宝剑,闯入人丛。只见张丹枫白衣飘飘,在刀枪剑戟丛中,东窜西闪,高声叫道:“你们看我那匹宝马,若然我是官军内应,肯让它如此受伤么?”那匹“照夜狮子马”臀上中了两箭,还插在那里,想是被官军追赶时放箭所射,武林之士最爱宝剑名马,更何况这匹并世无二的“照夜狮子马”?将心比心,张丹枫自当是爱如性命,而今为了赶着回来报信,竟无暇替宝马拔箭疗伤,围攻的群雄有一半已放松了手。

  “火神弹”郝宝椿叫道:“焉知这是不是苦肉之计?”仍然挥鞭猛进,只听得“喀嚓”一声,鞭梢又被宝剑削去了一段,周山民叫道:“快上!”云蕾一剑奔前,迎面一招“玉女投梭”,张丹枫面色苍白,并不还招,身形一个盘旋,闪了开去。郝宝椿见他如此,越发认定他是胆怯情虚,挥舞钢鞭,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只听得又是“喀嚓”一声,张丹枫宝剑略挥,竟把钢鞭从中截断,剩下半截,舞弄不得,云蕾如醉如狂,手指抖索,青冥剑扬空一闪,欲刺不刺。只听得张丹枫大叫道:“火已燃眉,你们还不快快逃跑,与我纠缠作甚?”蓝寨主喝道:“呸,你想拿官军吓唬老子?咱们都是在官军的刀枪下长大的!”把手一挥,又率群雄围上。

  张丹枫长剑一展,划了一道圆弧,挡着群雄的兵刃,高声叫道:“这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你当是普通的官军么?看样子,只怕是京师的三大高手,全都来了!”锦衣卫指挥张风府,御前侍卫樊忠,内廷卫士贯仲,这三个人以前都是武林人物,身手非凡,天下闻名,合称京师三大高手。群雄听了不觉都是一怔,这时那匹白马正在负痛长嘶,被潮音和尚的禅杖隔住,冲不过来。毕道凡心中想道:“这白马神骏非常,快逾追风,竟然也中了敌人两箭,能射伤这匹白马的人,即非三大高手,也是非常人物,这书生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听得张丹枫叫道:“锦衣卫的后面还有大队的御林军,若说只是捕捉毕爷一人,何须用这许多人马?若然御林军分兵去袭各位的山寨,各位不在,如何应付?”此言一出,绿林群雄更是耸然动容,有一小半已争急上马,匆匆向毕道凡拱手告辞,驰归山寨。

 

  周山民大怒叫道:“好个奸贼,危言恫吓,你又不是御林军的指挥,如何知道他们用兵之计?除非你就是与他们合谋之人!”张丹枫仰天哈哈一笑,随手一招“八方风雨”,长剑一挥,荡开了蓝天石、郝宝椿与周山民等人的兵器,大笑道:“枉你爹爹曾是边关名将,你即未读过兵书,也当知道一点兵法,为将之道,当知料敌察势,固己防人,最不济也当知道权衡轻重。即算我是你所说的‘奸贼’,试问大敌当前,你们为我一人而冒基业毁灭之险,这不是愚笨之极吗?”不待张丹枫说完,围攻的群豪又有一半散去,周山民涨红了面,大怒道:“我的山寨不在此处,也不怕官军围袭,我还要再领教领教你的剑法,蕾弟上啊!”云蕾一剑格开张丹枫的宝剑,周山民迈步就是一刀,张丹枫微微一笑,左手捏着剑诀,并未张开,随手一拂,只听得当啷一声,周山民刀已堕地。

  毕道凡看在眼里,听在心中,暗暗点头,心中说道:“若然张丹枫真个动手,周山民不死也得重伤。围攻他的各路寨主,兵刃十九都要被他削断。”那匹白马被潮音和尚所阻,叫声不绝,毕道凡纵步奔前,口中作马叫之声,左手一招,突然一个飞身,跳近那匹白马,白马竟似甚有灵性,知道来人并无恶意,四蹄踏地,不再跳跃。毕道凡轻抚马颈,右手一伸,快如闪电般把两枝箭拔下,迅即把藏在掌心的金创药替它敷上。毕道凡老于江湖,江湖客应通晓的各种杂学,他无不内行,驯马医马,更是擅长,令潮音和尚看得目瞪口呆。

  周山民拾起单刀,仍与蓝天石等人恋战不退,云蕾面目毫无表情,左一剑右一剑的跟着周山民向张丹枫乱刺,忽听得毕道凡朗声说:“张兄,你的宝马来了,你快快走吧!”

 

  周山民吃了一惊,把眼看时,只见毕道凡正把潮音和尚拉开,让那匹白马冲了过来。郝宝椿急道:“捉虎容易纵虎难,毕老英雄,请你三思。”只听得毕道凡又道:“张兄,你今日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的马所伤非重,快快跑吧!”蓝天石愕然停手,云蕾闪过一边,即周山民也退后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