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就是北城王之女。”

封冰这一惊才是非同小可,右手还不及发出破浪锥,已被魏公子一把抓住。

公子沉声说道,“这几年来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全心辅君治天下,其实也是在还我十九年前的债。”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封冰嘶声叫道。

“明将军查到了你的来历,要圣上治我暗藏北城王余孤之罪。”

她抬头愕然看着公子,心中恍然大悟。明将军无时无刻不想扳倒魏公子,自然对公子身边的人一一做了详细的调查,是以才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你要把我交给明将军吗?”

魏公子大笑,“哈哈,你可见过我怕过明将军!况且自古为美倾国的亦大有人在,我魏南焰最多也不过是丢官丢命,何惧之有?”

“可我们之间的仇恨…你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你有把握杀我吗?”

“你有把握防我一生吗?”

魏公子沉声道,“我从来没有防过你,你应该有过不少机会。”

封冰一怔,喃喃道,“也许我还在等。”

“等最好的机会?我现在既然知道你是仇人,你还能有机会吗?”

“…”那一刻她真的恨他、恨自己、恨师父、恨命运。

魏公子眼望封冰,眼中满是一种诚挚,“我还是不会防你,但你也只能有一次机会。如果杀不了我,你能不能就甘心情愿终身做我的女人?”

“一次机会?”

“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如果还有第二次,你便不是我的女人,好吗?”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恳求而不是命令。

面对着这个她一生中恨之深也爱之深的第一个男人,她怎么可以不答应!!!

因为她的身世,尽管魏公子竭力分辨,但皇上对魏公子猜疑仍是更重了。

终于明将军率兵平北疆归来,挟功让皇上下诏罢了魏公子的官,然后再出追杀令,务必要得到魏公子的项上人头。

幸好魏公子早知功高震主,暗中有了许多准备,让将军一时难以得手。

可是,在如今这种四处流亡的日子里,她又何忍离开他?

于是,封冰又有了借口,一个暂时不杀魏公子的借口。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再伤害他,连自己也不能。

记得离开师门的时候,天湖老人告诉过她,他将专心研究出一招来对付魏公子,她也还需要一个帮手。而现在,这个帮手来了,竟然就是楚天涯。

她直到那天见了楚天涯的“无涯”后,才懂得师父的意图。

可是…她的心却更乱了。

在封冰的内心深处,魏公子也许永远不是她的同类,他可以呵护她,可以眩惑她,可以给她一个成名立世英雄的豪壮感。但他不能深切理解她的孤独,不能清楚明白她的痛苦。更何况,还有她不能放下的仇恨。

而第一眼见到楚天涯,见到这个一直想认识的师弟,封冰就知道自己与楚天涯是如此的相像,一样的遭遇,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宿命…

虽然他亦与魏公子一样因她的欢而喜,因她的颦而愁,因她的美丽而忘形,因她的话语而失控。可与魏公子不同的是,公子也许只当她是一束满园飞花中的“绝俗”。而楚天涯就当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个是豪情盖天,一个是侠骨柔肠。而到了最后,也许她都不得不伤害他们。

一念至此,封冰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心头浮起一片被命运捉弄的茫然。

往事果然比斯人更憔悴!

八、怖

逃亡。何处才是尽头?暮色中,那一片血红的残阳已渐沉落。

洛阳城中一掌杀了历轻笙的爱子历明,魏公子自然早就露了行藏。饶是君东临智谋计绝天下,却也只能在行踪上做些小巧的腾挪与遮掩,明将军的追兵时时刻刻都有寻来的危险。沿路上亦不时有魏公子旧日的仇敌前来寻衅,但他五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不是碰上将军的主力,自是有惊无险。

依着君东临的计策,魏公子决定前往巴蜀避祸。一来巴蜀苦寒之地人烟稀少,二来与将军齐名的龙判官身处川东地藏宫,亦是将军的势力所不及。

楚天涯何等聪明,见了封冰与魏公子暖昧的样子,早是有所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何况对魏公子了解更深后,更是敬畏兼备,唯有收起儿女情长,每每注视到封冰投来清莹迷蒙的眼光,也不知盼这一次的逃亡是长是短方好。

沿途上封冰对魏公子与楚天涯均是或即或离,只是与君东临雨飞惊说话,君东临是魏府中除了魏公子外唯一知道封冰身世的人,对她自是怜惜,还认做了义女;雨飞惊江湖经验丰富,一路上便做起了探路的先锋。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剑阁。自古便是入蜀的第一道门户。

剑门关,更是险峻非常。两山间只有一条长长窄窄的古栈道相连,两旁皆是万丈深渊。这里历来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的天险。

而此时的剑门古道上,便在正中坐着一个人。

第一个看到那个人的就是雨飞惊。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文弱瘦小的书生,静静地坐在道中,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见到了雨飞惊,他只抬头看了一眼,轻轻笑了笑。样子很缅腆,然后像是害羞般又垂下头去,似乎脚上穿的不是鞋,而是绣的一幅画。

他的笑容很短,一闪即逝。也——很邪气。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雨飞惊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灰色的人。

他的全身好象笼在一种灰蒙蒙的雾气中,从眉眼发稍里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韵味,仿佛他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看不清楚。

整个剑阁古道上似乎也有着那种灰色,在暮色下显得尤其的诡秘。

这个人正好坐在只容一人相过的栈道中,要过去便只有让他退开或是从他头顶飞过。

雨飞惊还是依然向前走着,跟了魏公子十五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从来只有他的敌人怕他。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虽然感觉很古怪。

他的脚步很稳,手也很稳,紧紧握着刀柄。只是,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一点不对头。

二丈,雨飞惊清楚地感到了一股戾气。

一丈,雨飞惊突然觉得胸口间的郁闷。

八尺,雨飞惊心头涌上了一种想呕吐的念头。

五尺,雨飞惊听到了身后君东临的呼声。

三尺,雨飞惊的脚像是踩到了一块烧红的火炭。

他大吃一惊,正要后退,那个青年书生忽然弹身而起,在雨飞惊将退未退之际发出了无数道剑花。

雨飞惊拨刀,却觉得自己的动作突然缓慢了下来,好象身体是在梦中、在水中、在海草中、在泥浆中一般被粘滞住;只感觉到君东临飞身在头顶上与那无数道剑花硬拼了一记,一声闷哼,然后四周突然有了无数的长箭向自己袭来,他奋力把刀抽出,勉强拨开了袭来的箭;只见那年青书生一个跟斗翻回原地,左手轻弹,一束烟花直飞向半空,然后仍是垂目打坐,就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天空上突然便洒下了血花,那是君东临苍促间以掌博剑竟然中招;雨飞惊便已觉得四肢发软,晃了几下,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了剑门长长的栈道中,随即便是一片长长的黑暗,黑暗…

只是一招间,魏公子手下的两大高手已是一死一伤。

这个看起来就是一团灰色的年青人——倒底是谁???

此时,魏公子、楚天涯与封冰才刚刚踏上栈道。

楚天涯感觉到的是一种“湿”。一种很潮润的气流包围着全身。就像在一个经年不通空气的地窖中。而且还有一种发霉的气味隐隐传来。

而封冰。看到突然的漫天箭雨;看到君东临的负伤溅血;看到雨飞惊莫名的倒下;看到那灿烂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再看到那个全身灰黄、模糊不清的影子。